野蒿(外一篇)
□刘中华
七月,正是野蒿疯长的季节,几乎将故乡的亮子河淹没了。
我扒开密密匝匝的野蒿,想亲近一下河水,走了十几步,白衬衫便被染成红一块,黄一块,三哥赶紧把我拽了回来。三哥说,这也是近些年农村的变化。改革开放前,家家缺柴烧,野蒿早被砍光了。现在的农民,连秋天的秸秆都不愿运回家,野蒿更没人动了。三哥劝我:明年四五月份野蒿小的时候再来,我带你沿河走个够。
今年五一刚过,我又回到了故乡,来到了亮子河边。春天的亮子河像一个漂亮的新娘,一片接一片的青翠,是它绿色的衣裳,五彩斑斓的野花插在鬓上,让它温情脉脉;和煦的春风吹开了水面,阳光撒在波纹里,让它风情万种!我们沿着幽幽的小河漫步,遇见三五成群的挖菜人,一下子让我又回到了童年。
童年最苦涩的回忆是吃的。每到春夏之交,家中的余粮就不多了,要想维持到秋收,必须补充大量的野菜。父亲给孩子们编的筐一个比一个大,年龄大的挎大筐,年龄小的挎小筐,回来时大筐小筐都是满满的。经常挖的野菜有苣荬菜、婆婆丁、薇菜、苋菜、水芹菜。有的野菜和野蒿就像人的童年和壮年,小时候叫野菜,大了叫野蒿,如薇菜、苋菜、柳蒿芽等,大了可以长到一人多高。至今,有的野菜我也叫不出学名,比如,车轱辘菜、抢刀菜、打碗花、苦麻子、猪毛草等,这些名字不知道是怎么来的,随当地人一直叫到现在。有些野菜人不能吃,只能用来喂猪、喂羊。
童年常患的病是痢疾,母亲便去挖白头翁,用根须熬水来治疗。还有些野菜具有药用价值,如荠菜有和脾健胃、明目止血、解毒利尿的功效,薇菜有清热和降压的作用,马齿苋有预防痢疾的作用。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用野草野菜治病,既省钱又省力。对我的童年来说,野菜既是粮食,又是药品,而母亲就是医生。
野蒿成熟的时候可以当烧柴。改革开放前,几乎家家的烧柴都不够用。每到八九月份,就去砍柴。当我挥舞镰刀砍柴的时候,就羡慕这些野蒿,它不择土壤,不择阳光,落地生根,倔强顽强,小时候奉献嫩叶,长大了变成一把秸禾,放置灶膛里,燃起熊熊的火焰,为人类煮熟食物。我曾经问自己,童年如果没有野菜、野蒿,你能否活到今天?其实,这个答案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当看见野蒿,都使我陷入深深的眷恋之中。
有一次去辽河,看见了更大面积的野蒿。辽河是我国第七大河流,最近几年污染较重,在治污的过程中,一项重要的举措是退耕还草。让人惊奇的是,退耕的河滩地上,野蒿发疯似的长了起来。站在野蒿丛中,就像钻进了南方的竹林、北方的青纱帐。朝深处走,翻卷的绿浪令人眼花缭乱,跃动的植株让人心旌摇动。看见这些野蒿,我仿佛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难以忘怀的岁月。
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我驱车去辽河边。辽河已有二十多年没涨大水了,真担心这场豪雨让辽河水涨起来。大地吸足了水分,多余的便从庄稼地里涌出,汇聚成无数条溪流,向低洼的辽河边奔去。奇怪的是,当溪流冲进野蒿丛中,便悄无声息地隐匿了。下这么大的雨,辽河的水还是那样清澈,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流向远方。雨后一位专家告诉我:野蒿的根须深深地扎进土里,在地下形成了盘根错节的网络,就像一个天然的蓄水池,把地表的径流储存起来。他让我晴天再到辽河边转一转,或许还会有新的发现。
雨过天晴,辽河收获了一个清亮亮的太阳。野蒿像绿锦似的铺在辽河两岸,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油汪汪的光。我仔细地观察野蒿、观察河水,终于有了新的发现。在河水与河岸之间的陡峭处,亿万个泉眼,淅淅沥沥地往外渗水。我顿时明白了,野蒿根系蓄的水,现在开始“泄洪”了。看到这些,心情顿时激动起来,真没想到,普普通通的野蒿,对涵养水源,净化水质,保护环境,会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站在辽河岸边,心潮久久不能平静。一株普通的野蒿,就像一株小草,人们可以用火烧它,用刀砍它,用脚踏它;但细细品味,野蒿很伟大!不论是长征途中的艰苦岁月,还是转战南北的抗日战争;不论是解放前的水深火热,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困难时期,野蒿救过多少人的生命?在今天向环境污染宣战的时候,野蒿又发挥了保护水质、保护环境的作用。看看野蒿再想想我们自己,野蒿默默无闻的奉献精神,足以让那些好高骛远、好大喜功的人感到羞愧,让脚踏实地、任劳任怨的人感到慰勉。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2015年,野蒿又创造了奇迹。让中国人为之骄傲的女科学家屠呦呦,从中医古典里得到启发,通过对提取方法的改进,发现了青蒿的提取物有高效抑制虐原虫的成分。这一发现,在全球范围内挽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为人类健康和减少疾患痛苦,做出了无法估量的贡献,获得了世界级最高大奖——诺贝尔奖。
野蒿!随着科技的进步,谁知道你还会为人类做出多大贡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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