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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二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0893
程远

  小满子

  小满子,本名顾照江。显然,小满子是小名。为什么叫这个名?我问过他:是廿四节气小满那天生的吗?他说不是,父母生他时已经是第四个孩子了,三男一女,父亲挺满意,想收工,就取了这个小名。

  小满子命苦。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1964年,小满子生于一个叫做树基沟的矿山小镇,父亲是井下工人,母亲无业。那时,他家住在镇中心一带,也就是商店下边大道南面的那片居民区,与我二哥家是一趟房,与我同学霍绍文家紧邻。小满子高我两届,因为我们不在一个居民区,所以也不在一起玩。他的二哥和我三哥是同班同学,来过我家几次,我见过,但现在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倒是他的姐姐还能模糊想起:个子不高,有点胖,长得一般……但这些,有什么关系呢?我要说的是,有关小满子及其家庭情况的变故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先是大哥死了,再是二哥死了,然后母亲死了,且都死因不明。有人说,小满子的母亲得了一种怪病,乳汁有毒,哥哥是吃母亲的奶死的。那为什么姐姐和他没死呢?因为姐姐是女孩,而他是老小,老天爷要他留下来给父亲送终。果然,小满子24岁时,一天傍晚,父亲在镇上的小酒馆门前和人聊天,突发脑溢血,倒地身亡。

  小满子给他的父亲送了终。

  5年后,也给姐姐送了终。

  后来小满子对我说,现在知道,母亲患的是乳腺癌,哥哥和姐姐的死应该与母亲无关,因为这种病并不传染。他还说,父亲生前曾请人算过一卦,说命中只有一子,两个哥哥的死,让父亲变得十分迷信。

  与小满子结识、熟悉并建立友谊,大约是在1989年前后,那时,我已离开树基沟到一个更大的矿山参加工作,有些人五人六的意思,文章满天飞,笔墨到处留,爱书爱酒爱朋友,与矿山各界名流厮混。小满子也早已顶替父亲的班,从井下运搬工、地表司炉工、矿报通讯员,一路奋进到树基沟小学当美术教师,干起太阳底下最操心的事业。我虽然在外地上班,但每周六晚上总要乘车回老家看望父母,星期天帮助家里做些活计,周一早上再回矿里。周日,当我把活儿做完没事的时候,就会去找霍绍文玩。日子久了,通过霍绍文也就认识了小满子,并也常去他家,看画,看书,聊天。小满子不仅喜欢绘画,还热爱文学,1982年即参加《鸭绿江》文学月刊社主办的文学创作函授学习,诗歌曾受到省作协书记刘秋群的点评,发表在《文学之友》上。这在当时已是很牛逼的事情,如果不是碍于他家接二连三的死亡阴影,我相信会有姑娘爱上他的。当然,这也是迟早的事。

  此外,小满子还擅长下象棋,也开始学习弹吉他。曾有一段时间,小满子的吉他让霍绍文的三哥(外号三老头子,社会待业青年)借去了,迟迟未还,小满子几次开口想要又不敢,于是修书一封,托霍绍文带去。信日:

  三老叟:

  因琴与父吵也,父怒之,子无奈耳!乞早日归还,以解父子关系断裂之危。切切。

  愚弟照江上

  ×年×月×日

  霍绍文说:净整那些没用的!

  我说:一个教美术的不会弹琴一定不是一个好语文老师!

  小满子笑笑,憨憨的。

  因了我在矿里工作的关系,确切地说是我与矿党委宣传部、团委和工会主事者的熟络,以及一点虚名,小满子就经常把他的诗稿、文章和美术作品拿给我看,说是请教,实则想让我推荐给上述单位,发表或展览。我当然也尽力而为。不仅如此,有时小满子到矿里办事,我也顺便介绍他和矿上的同好相识,如宣传部的祁亚轩、石晋忠,团委的李刚、杨绍义,工会美术组的姜宏连、程玉卓。如果有空,就一起吃个饭。小满子不喝酒,静静地坐在一边翻看大家送给他的书、杂志和报纸,直到饭局要散了,他才猛然想起该表示一下诚意,欢迎各位老师到树基沟去玩,他虽然不喝酒,但可以给大家抓河鱼炖土鸡云云。

  大家感动。

  但记忆中,这帮小子好像还未曾来树基沟麻烦过小满子。当然我除外,因为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回老家,与霍绍文、谷守红谷守峰哥俩、小满子一起吃喝的机会总是有的。去镇上唯一的那个小饭馆,或买些熟食干脆就在小满子家造了,不论多晚,都没有人管。有时,喝得兴起,也会给小满子写几幅字,挂在他家的白灰墙上。有段时间,小满子大兴土木,将自己家的院落砌了花墙,南窗放大,北窗堵死,一铺火炕刨剩半截,炕门凿成圆形月亮,用霍绍文的话说是:上小满子家如同逛公园!小满子在月亮门上安了个布帘木盒,让我在上面题字,词儿他都想好了:乐雅众和。

  之后再去小满子家,一眼就能看到那个棕色的布帘木盒,以及上面我题的那几个行书字——已被他刻成阴文并涂了绿色,真如公园里的一景了。

  大约九几年吧,小满子结婚,我和宣传部的石晋忠前去参加婚礼。晋忠带了摄像机忙前忙后,给一对新人省了不少银子。我是不是给写了婚联,现在已记不清了-随着矿山的倒闭,树基沟也已由镇变村,回到它的初始状态。小满子也转到乡上的中心小学,继续教美术,也有了女儿,也在县城买了楼房,每天早晚通勤。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最近的一次应该是两三年前,我与作家解良、大祝去县城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前一天到的,晚上第一悠喝高了,就打电话让小满子找个烧烤小店,准备第二悠。几年不见,小满子还是一脸憨笑,热情地给我们开啤酒,上肉串。问他还写诗吗?答写,且上了市报、省报,有的还获了奖。

  举杯祝贺他,他说你忘啦,我是滴酒不沾的。你也少喝点吧,这几年不见你的新东西呢,净听朋友说你喝酒来着。弄得我满脸羞傀。

  侯振刚

  我们习惯叫侯刚,简单,省事。但父亲却喜欢叫全名,虽然总叫错:

  侯金刚最近怎么不来玩了呢?

  我说,我们班没有侯金刚,只有侯振刚。你总给人家改名字。

  侯刚是我小学同班同学,初中也在一起呆过几次。为什么是几次?因为总分班,快班慢班甲班乙班什么的,正应了那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老话。初中毕业那年,我响应学校号召,加入复读大军。侯刚则参加了矿山井下凿岩工的招工考试,录取后,成为一个让人羡慕的领工资的人。后来,侯刚回学校玩,对我们这些还在苦逼着的降级泡子(复读生)说:凿岩工也不是谁都能考上的,没有点真才实学也不行。

  侯刚说得对。那时矿上招工,竞争激烈,井下凿岩工虽然不是什么好工种,怎奈待业青年多,有的想先上班,占个窝,回头再找关系调到井上来也不迟。侯刚是应届生,对付这种考试绰绰有余,但他的父亲不是很赞成,曾不止一次地当着我们的面对他说:你或者攻数学,或者攻语文,或者攻音乐,或者攻美术……总之你得有一样应人的本事,将来才能安身立命。不然,有你后悔的一天!侯刚不为所动。他认为复读的结果也是考个技校上个班,殊途同归,不如早挣几年钱,至于什么音乐美术,那是天才考虑的事,与己无关。现在看来,侯刚比我们有先见之明,或说成熟。

  上小学时,侯刚并不十分调皮,顶多算个蔫巴淘。在我们要好的八个同学中,他的地位甚至不如我。那时刚打倒“四人帮”,班主任老师灵光一闪,顺势给我们这个团队起了个名字:八人帮。

  班主任把我们叫到教室前面,按大小个排好,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是八人帮的头!站在末尾的侯刚忍不住笑。

  班主任的手指又转向侯刚的鼻子:笑什么?看你那猴精八怪的样儿,你就是军师!

  军师和头儿自然是穿一条裤子且沆瀣一气。不过这种关系也没有持续多久,小学一毕业,就时聚时散了,但因为曾经的关系,每每相见还是甚欢。那时,我经常去上片的百间房(居民区)找谷守红、霍绍文玩儿,后者与侯刚家住一趟房,且门挨门,如果霍绍文不在家,就一定在侯刚家,如果不在侯刚家,他俩就一定在隔壁的王国凡家。王是鳏夫,跛脚,喜欢看闲书和下象棋,所以他家很招人,尤其是半大孩子。大家不仅可以在他家玩到很晚,有时睡下就不走了。

  那时,我正在练习画画,书包里装有速写本。一天放学,侯刚对我说:学美术得画裸体呀!你没画过吧?我说没。侯刚说,晚上来王国凡家吧,我给你当模特。我说,那现在就去吧。

  于是,侯刚把王国凡撵走,说我们借你家用一下。

  于是,一个并不健壮的身体在我眼前出现,且做出一手搭肩一手下垂的大卫状。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我画了几张,画得像还是不像?只记得侯刚说,以后想画人体就找他,不过女人体他管不了,女人体得自己有对象了才能画。

  正如侯刚所说,我们这届除了两名同学考上县重点高中外,大部分人上了技校,毕业后到矿上工作,而我恰好被分配到侯刚的单位——红坑口提升区。这时,侯刚在坑口虽说不上呼风唤雨,但也的确交了不少朋友,进一步证明着他的为人与处世能力,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很是佩服。

  1988年春天,我从坑口调到学校当老师,之后又调到矿工会、矿劳服公司,侯刚仍然在坑口井下上班,不过他从上面的职工宿舍搬到下面的灯光球场宿舍,与我住对面楼,我们的往来又开始频繁起来。有时,侯刚下班会径直来到我这里,手中拿着两个饭盒,笑着说:今天保健(坑口工作餐)发拼盘了!咱改善一下。随后,又像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掏出一瓶白酒。不仅这样,逢周末,我们都不回老家的话,侯刚就会买一些鱼、肉、蔬菜,仍然拎到我的宿舍(我住南楼一楼,他住北楼二楼,相对来说我这里顺路),我们一起做着吃,有时还会叫上其他老乡,如大海、民子、谷守红、孙朋,包括常来我们宿舍玩的住在101沟的郭红、邱茂永等等,大家吃饱喝足,就开始玩扑克,弹吉他,下围棋象棋,有时也看书。对!文学书。

  那时,我和侯刚都在尝试写作。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文学余热尚存,人们对所谓的文学青年还怀有敬意,乃至成为恋爱的一个有利条件,即使相貌一般、身材矮小如侯刚我等,也不一定找不到理想的对象。何况我们品行端正、为人友善。在此基础上,侯刚更是比常人多一份韧劲,所以当他在追求一个漂亮的女孩时,有人觉得希望不大,我却坚信一定成功。虽然我喜欢的女孩并未得手。

  天遂人愿,侯刚娶到他钟情的女子。为此,朋友们都替他高兴。

  一次,侯刚偷着跟我说:你知道女人那个地方的样子吗?

  我说我哪里知道?我又没有对象。侯刚说,那赶紧处啊!你不是还没有画过女人体吗?

  我说,我早忘了这茬儿。

  1992年春天,作为一个不成器的文学青年,我也终于步侯刚后尘,迈入婚姻殿堂。在即将举办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的外地同学和朋友已来到矿上,我委托霍绍文帮我接待。事后,霍绍文说,当时他和从抚顺赶来的郭红(那时,郭红家已经搬到抚顺市内)正站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门前,看到侯刚满嘴酒气地从矿医院骑着摩托车驶来,霍绍文招呼他停下,说:正想找你陪郭红喝酒呢!看样子你已经喝过了。侯刚说:没事儿,等我骑摩托车兜一圈回来,就和你们喝。你俩先整!说完,一踩油门,绝尘而去——结果如你所知,未出矿区,侯刚就一头栽倒在公路上。

  侯刚有一篇尚未完成的小说,至今放在我的抽屉里,想来应该是当初彼此交流的作品——放心吧,侯刚,我会永远替你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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