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欣

　　

　　

　　这个冬天来得有点晚，去年暴风雪肆虐的时候，还没到政府规定的供暖期，人们冻得呲牙咧嘴。今年，暖气给了半个月了，树梢的青绿色还在得意地招摇。贝加尔湖的冷空气离得远远的，偶有阴天，飘下来的是雨而不是雪。

　　吴世雄望着窗外高高低低的楼房和苍茫的天空，内心烦躁不安。一周前，铁哥们儿董喜神秘地告诉他，由于有人造谣，单位里面议论纷纷，说他被举报违法犯罪，事实清楚，有关部门很快就要对他采取措施了。造谣者言之凿凿，颇为幸灾乐祸。

　　你知道造谣的人是谁吗？末了，董喜盯着他的眼睛颇为神秘地问。

　　我知道。吴世雄的眼前立时就闪现一个人，水桶形状，另一个处的处长老司。

　　嗯，就是他，说不定就是他在背后使的手段也未可知，提防点吧！董喜扔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此时的天空忽而浑浊起来，看来又有雾霾了。吴世雄却无心关心天气变化，而是思忖着自己和老司之间的关系。有什么仇恨至于让他这么做吗？头脑中过滤着他和老司之间的一幕幕。

　　他刚到这个单位时，就分配在老司的处里，老司当时是副处长。处长很赏识很信任吴世雄，而处长和老司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从那时，吴世雄就觉得老司很抵触他。后来处长退休，老司接任处长。而副处长人选则是处里的女大学生小范，是老司推荐的。但是在群众的测评中，吴世雄却被选上，意外地当上了副处长。两年后在机关机构改革中，吴世雄成功当上了处长，而老司则调到另一个处，虽然也是处长，却是极不情愿离开的。

　　在全局工作评比时，两个人常常有碰撞。甚至，老司还会偷偷找小范了解处里的情况，当然目的是想知道吴世雄的工作疏漏和错误，还不忘挑拨离间。小范呢，面对一个行将过气的人，自然是倒向现任领导了，而且吴世雄的能力让她很佩服，外表也高大阳刚，那是水桶形状的老司不可比拟的。所以，每次老司打探之后，小范都会向吴世雄一一禀报。

　　前年元旦联欢，全处人员在净月潭度假村狂喝豪饮，吴世雄半夜借着酒劲敲开了小范的房间，从此两个人的关系就更铁了。这小范外表看似文文静静，在床上极为放荡，而且有一个怪癖，就是喜欢在摄影机下做爱。

　　那次两个人在紫荆花酒店开房，小范仍然带了那台小型摄影机，要了两瓶纯正拉菲酒，几盘好菜。她选一个最佳位置把摄影机摆好，之后给吴世雄换上睡衣，两个人品菜喝酒，很快就进入兴奋状态。

　　事毕，小范偎依在吴世雄的结实的胸膛上，说：吴，我好爱你。

　　吴世雄硬着舌头说，你真的爱我？你说，你和老司有没有一腿？

　　小范昂起头，举手发誓说：老天在上，我怎么会看上他呢？那人不是好东西。吴世雄说：你说这家伙，我也不知怎么得罪他了，处处为难我！

　　小范说：老不死的，他再敢得瑟，我就举报他！

　　举报他？举报他啥？

　　举报啥？我要是举报他准准灭火！

　　真的？你喝多了吧！哈哈！

　　吴世雄轻揪了一下小范的奶头。小范一骨碌爬起来一本正经地说：老司当处长期间，把处里收取的保证金挪用了呢！

　　真的？吴世雄也昂起头，酒醒了一半，瞪大眼睛看着小范。

　　你不知道老司养海参吗？他在大连养了好几垧地的海参，生意做得不小，有两次临时缺资金，从处里拿的钱，还给我出了借条。不过还得倒是很快。

　　借条？

　　是啊，出了借条。

　　借条呢？

　　在账本里呢。

　　还有谁知道？

　　老司的合伙人知道。有次是他俩一起拿钱的，很急的样子。

　　一起拿的？这家伙胆子够大，也不怕哪天合伙人反目？

　　可不是嘛，他和合伙人已经闹掰了，据说正在法院打官司呢！有一次那个合伙人到单位来了，和老司对骂了起来，还嚷着要举报他呢！

　　思绪到此，吴世雄头脑中猛地一个闪念，急忙给小范打电话，问：那回在紫荆花酒店的视频还有没有？小范语气诧异地回答：有啊，干什么啊？

　　别问了，视频在哪里？赶紧送给我！

　　很快高跟鞋声在走廊哒哒响起，小范进来随手锁上门，手里攥着东西。

　　你看过吗？吴世雄低头看一眼小范的拳头，逼视着她，严肃地问道。

　　没有啊，我只是转到了u盘里。咋啦？

　　摄影机里还储存没有？

　　我删了。咋啦？

　　没事，别问那么多，给我就行。

　　可别弄丢了！要是传播出去咱俩可就毁啦！

　　小范迟疑着松开拳头，把u盘交给吴世雄。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小范赶紧离开。小范的后脚跟刚迈出去，他就急急锁门，把u盘插到电脑里，略过性爱场面，快进到两个人谈话的时段，侧耳倾听着……哈哈，好极了！多亏那天做完爱没有关掉摄影机，那段重要的对话清晰地保存着！我吴世雄纵有多少毛病，和挪用公款比起来，算什么！挪用公款归个人使用可是犯罪啊！整我？哼！我在这里等着你呢！他把视频存到自己的手机里，把u盘里的资料完全删掉。太重要了，必须随身保管！

　　焦躁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平和起来，吴世雄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睡眠也好多了，还和小范开了几次房，当然，小范没敢再带摄影机。但小范的心里总存着疑问，甚至有点惶恐，每当张嘴要问，就被吴世雄岔过话题。不过，小范能明显感到，吴世雄对她比以前更好了。手里的这个新版苹果5S，就是吴世雄送给他的。吴世雄搂着她丰腴的腰肢说：跟着我好好干吧，等我提拔了，你就是这个处的处长！小范用热烈的动作回应这个处长情人的许诺。

　　那天吴世雄正端坐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门突然打开，进来三个着装齐整的人。吴世雄正要开口责问闯入者的冒失，其中一个掏出工作证说：你是吴世雄吧！我们是市检察院的，我是处长刘旺，这两位是干警小伟，小波。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和我们走一趟。尽管之前料到极有可能出现这个情况，但当这个日子来到的时候，他还是很紧张，心猛地一沉，眼前有点发灰，说话有点结巴：请问，有什么事？

　　什么事会告诉你的，但是在这里不方便工作，请你到我们指定的办公场所，行吗？

　　可以。只是……我待会儿自己过去行吗？我还有工作要交代一下。吴世雄说着拿起座机电话。

　　抱歉，这个不行，你得先跟我们走。刘旺说。

　　放下话筒，吴世雄简单收拾着东西，他的脑子里乱得很，手有点抖，瞥一眼窗外才发现前几天还青绿的树梢，如今已是光秃秃的了。他这才感觉到有点冷。早上离家时，妻子把一瓶降压药放到他包里，叮嘱他及时吃药。之后把厚毛衫找了出来让他穿，被他扔在了一边。他把妻子怜爱而无奈的目光关在门里就走了。他们到底要自己配合什么？是什么事情败露了呢？要不要告诉妻子？不能，绝不能告诉她，她有心脏病，知道了就糟了。

　　下楼的时候，还好没遇到单位的同事，只是到了门卫室的时候，保安好奇地看了一眼，他挺挺身，力图让人感觉没什么异常。眼看着就走出单位的大门了，恰在这时，老司从门外进来，迎面相遇。这可是吴世雄最不希望出现的情况。

　　哎呀，刘处长，您怎么来了？老司瞥一眼站在中间的吴世雄，笑容可掬地弓腰上前，双手握住了刘旺的手。

　　喔，你好，司处长，我来有公务！

　　公务啊！不打扰不打扰！请！他伸出胖胖的大手掌往外指了指，头转向吴世雄说：世雄啊，可要好好配合检察人员工作啊！有什么事情就捎信儿给我吧！话很中听，眼神里却掩藏不住喜悦。

　　小人，你他妈的等着吧！吴世雄嘴唇动了动，冷冷地扫老司一眼，心里咒骂着，略显尴尬地走过去。他明白，很快整个单位就会知道他被带走的消息，不是被带走，而是被抓走。不光整个单位，而是整个城市中所有认识他的人。自己犯了什么法，不就是公款消费，搞了两个女人吗？这在当今社会算个啥？当官的谁不这样呢？太普遍了啊！这个贪污犯为什么不抓？

　　检察院的人并没有把他带到检察院，而是到了一家偏远的宾馆，这就是刘旺所说的指定的办公场所。只是房间没有宾馆温馨，套间，里屋有床。外屋是一张掉了漆的写字台，上面有一个台灯。据说检察院擅长使用强光折磨犯罪嫌疑人，不让睡觉。莫非就是这个台灯吗？写字台对面是一把木头椅子，不像是传说中的老虎凳。很快，刘旺，小伟，小波就坐在桌子后面，刘旺抬手示意他坐到椅子上。椅子有点凉，似乎还不很结实，他小心地坐上去，椅子嘎吱响了一声。还好，他们没有使用台灯。

　　原来是有人举报他受贿的事，说是城西钢铁公司张总托他小舅子找他审批一个项目，给了他30万元。他一听心里就有底了，这个事没啥问题。的确在去年他小舅子找他，说一个朋友要审批项目，需要他签字。经过审查，这个项目很正常，是市里同意的，所以他就给批了。他小舅子也没给他钱啊，再说，小舅子和姐夫办事，不可能存在钱的问题啊！即使真的是人家给钱了，小舅子怎么会交给他呢？必是小舅子打着他的旗号了。他的腰杆直了直，说话有了底气：审批项目的事确实存在，那是正常审批。收钱的事与我无关，请你们查实！刘旺说：张总交代了说给你小舅子钱了，你小舅子也承认给你了！吴世雄说：他胡说你们就相信吗？凭什么不相信我呢？

　　不管刘旺如何说教，甚至带着一点恫吓，引诱，吴世雄一直没有承认。后来刘旺说，快中午了，你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不要心存侥幸。当然，为了好好表现，你也可以举报别人的违法犯罪，下午继续。房间里就剩他和干警小伟。

　　我想休息一下，行不行？他问，他觉得有点疲惫。

　　去吧！小伟指指里屋。里屋的床散发着一股霉味，墙面受过潮，很大一片污渍，像抽象表现主义派图画。自己当年是学绘画的，应该好好发挥专长。怎么就从政了呢？现在看来，从政风险大啊！

　　吴世雄躺在床上，回味着检察人员对他审问的方式，过程，断定他们只是询问而已，心里一下子踏实许多。再说自己也真没有别的事儿，顶多是违违纪而已。他开始分析着是谁举报了自己。谁知道这件事呢？一开始……对了，他想起来了，一开始的时候是老司领着那人找他的，他没给批。不是他有意难为老司，而是审批件中还缺少一个批文。后来那人怎么联系上小舅子了，他就不知道了。看来小舅子必是收人家钱了，而老司则认为，一定是吴世雄收了钱。所以这家伙就举报了！他在心中狠狠地咒骂着自己不争气的小舅子和这个阴险小人老司！

　　当然，为了好好表现，你也可以举报别人的违法犯罪……

　　刘旺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回想。举报？对，举报！人家都整你了，你还仁慈什么！举报他！举报老司！老司没准往合伙人身上想呢！关键时刻，视频就是铁证，那里面有小范的陈述，虽然会暴露自己和小范的特殊关系，但能够报仇，也值了！再说，可以通过技术处理，把性爱视频删掉，只留对话资料啊！想到这，他猛地坐起，顿时就觉得血往上涌，脑袋疼了起来。这才想起还没吃降压药呢！他忙打开手提包翻出药瓶，药丸还没送到嘴边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就觉得晕晕的，耳边隐约听到干警小伟的惊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之后就再无知觉。

　　当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头顶上方的鼓鼓的输液袋，一条长长的输液管一直延伸到手背。手臂上还缠着乱糟糟的管线之类。向左侧头，他看见了一个氧气瓶，一个长方形不断变化曲线的仪器，嘀嘀嘀地响着。向右侧头，窗外丽日蓝天，这样的天气可是难得啊！窗台上摆着一盆花，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眼球。绿叶很小，红花硕大，在阳光中盛开着。这花这么熟悉，叫什么名呢？有点熟悉。他在头脑中搜索着。这时，一个女护士在门口一探头，随即喊了一声：来人！刘旺几人脚步杂沓地跑进屋一看，紧张的表情才慢慢舒缓开来。

　　老吴啊，你说你有高血压怎么不告诉我们呢？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我们可担不起啊！刘旺语气和蔼地责怪道。

　　呵呵，刘处长，这不怪你们，我早上就忘了吃药了。吴世雄把头昂一昂，干警小伟，小波急忙去扶，顺手把枕头垫在下面。

　　自己这么一晕，看来是吓坏了检察院的人，也让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还是，他们觉得审不出什么了呢？再说，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啊！

　　刘处长，是不是还要回那个宾馆吧？吴世雄试探着问。

　　不回不回，你得住院啊。要不要我们通知你的家属？

　　通知倒是不必了，是不是还要我继续配合？他盯着刘处长的眼睛问。

　　不急，好了再说，以后再说。你配合得不错嘛！

　　那个女护士过来推动他的床往外走，床是带滑轮的，小伟，小波在旁边助力。呼隆呼隆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去哪啊？

　　把你转到普通病房。

　　吴世雄这才明白这里是重症监护室。从屋里出来拐进窄窄的走廊，吴世雄还留恋地扭头看了一眼那盆花。金色的阳光沐浴着红艳的花朵，显得生机盎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昂起头喊了一声：刘处长！

　　老吴，什么事儿？刘处长把手搭在床边，俯下身问。

　　你不是说，我可以举报别人吗？

　　可以啊！可以可以！刘处长的眼睛豁然亮了起来，你说你举报谁？刘处长忙转头，对干警小伟说：快过来记录，老吴，吴处长要举报！刘旺对吴世雄的称呼有变，这让他很受用。

　　正说间，床慢了下来，有人挡住了道路，应该是一对母女。两个人闻声回头，忙侧身，靠墙，给病床让路。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和吴世雄的女儿差不多大，头上打斜缠着厚厚的绷带，但是血还是洇出来，脸上挂着泪珠。母亲搀扶着她。

　　突然，那母亲喊了一声：小吴，吴世雄！吴世雄昂头一看，认出是老司的老伴儿王嫂！

　　哎呀，小吴啊，你怎么了呀？王嫂关切地凑过来。

　　嫂子啊！我没大事，就是血压过高就晕倒了！你这是……吴世雄指指那女孩的头部。

　　哎哎呀，这是我女儿小芙，她低血压嘛，在学校摔倒了，摔破了头，我来给她包扎包扎！小吴，你怎么……王嫂扫视一下刘旺和干警小伟，小波。他们都穿着制服，佩戴国徽，夹着公文包。

　　吴世雄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还不是你家老司干的好事？可是，说心里话，王嫂给他的印象不错，待人热情。刚参加工作时，王嫂还给自己介绍过对象呢！

　　王嫂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惊诧而又怜爱，扫一眼刘旺他们，而后语重心长地对小吴说：大兄弟啊，遇到啥事别慌神啊！没啥大不了的！这年头，谁还没有点错误？可是要注意身体啊！要坚强知道吗？你们男人啊，不是为自己活，而是为家活，为亲人活，知道吗？坚强知道吗？

　　吴世雄轻轻点头，王嫂的话令他感到非常安慰。耳边响起赵本山和范伟小品《卖拐》里的经典台词：同样是生活在一起的夫妻，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放心吧，没事！嫂子，你快去照顾侄女吧！

　　妈妈快走吧，爸爸一个人在那边呢！女孩拽着王嫂的手催促着。

　　唉，小吴啊，你说你大哥老司，正在法院和人打官司呢，一接到电话听说孩子受伤了，就着急忙慌地穿越马路，被车撞了，现在正在骨科处置室呢，我和孩子是去看他！真是祸不单行哎！

　　啊，司处长也住院了？

　　是啊！

　　听到这话，吴世雄心花怒放。报应啊报应！他不由得笑了一下，急忙刹住，但还是惹来王嫂半疑的目光。

　　嫂子，那你快去吧！你和侄女先走！

　　好吧，保重啊，兄弟！现在不刑讯逼供了，你别怕啊！王嫂说完话，眼睛警告似的盯了刘旺一眼。

　　再见，叔叔！女孩对着吴世雄挥挥手。

　　他忽然发现，老司的女儿怎么长得这么像自己的女儿呢？大大的额头，小巧的鼻子，还有说话的声音，有股奶味。

　　刚进到普通病房，刘旺的电话响起，他就出去接电话去了。小伟随后也跟了出去。小波则走到走廊大里面玩起了手机。病房里很拥挤，他被护士安排在靠近走廊的最外边，阳光照射不到，阴冷阴冷。他觉得有点累，裹紧衣服，闭上眼睛想打个盹儿。这时电话响了，是女儿。

　　爸爸，你在哪？

　　爸爸在单位啊！

　　爸爸呀，你咋啦？你是不是……

　　没咋啊，爸爸很好啊，你别胡思乱想，快去好好学习吧！

　　女儿和自己好得很，从小到大，都是粘着自己。女儿和自己仿佛有心灵感应，能够洞察和感知彼此的悬殊的思想变化。眼前出现了女儿可爱乖巧的形象，吴世雄的心里热热的，眼睛酸酸的。

　　刚放下电话，王嫂神神秘秘地溜过来，左看右看，迅速把一沓钱塞到吴世雄的枕头底下。

　　嫂子……你这是干啥？

　　王嫂示意吴世雄噤声，然后俯在他耳边说：你用这钱打点一下检察院的人，别吃亏，知道吗！

　　可是……

　　可是啥，就别和嫂子客气了！要是没事就最好了。你们男人出点事情，你知道父母，老婆和孩子该多揪心啊！你们是顶梁柱啊！柱子倒了，家就塌啦！有一年检察院调查你大哥老司，老太太知道了，急得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就没过到那边去！你家里还不知道吧？

　　还不知道呢！

　　唉，可咋办哎！早晚得知道……

　　对了，你大哥老司还不知道吧？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急得要命，你们在一个处里工作了多少年啊！

　　那是那是！你别告诉他了，省得他着急。嘴这样说，吴世雄心里暗骂，操你妈老司，你着急我还没被送进监狱才对！

　　小吴啊，凡事机灵点儿啊！等你大哥稳定了，我让他给你在外边活动活动。没事儿！王嫂轻轻拍拍他的肩头走了。

　　泪水重新在眼眶充盈，终于扑簌簌地滑下来，流过脸颊，浸湿了枕头。吴世雄没有擦，任凭泪水涌出。此刻，他的内心波浪滔天。

　　干警小伟和处长刘旺陆续回来。

　　吴处长，好些了吗？

　　哦，好多了！

　　那好，我们就开始吧！

　　刘旺示意干警小伟开始记录，然后温温和和，满是鼓励地注视着吴世雄。这时，刘旺的手机突然响铃，他看一眼手机，忙出去接听。干警小伟打开本子，一张纸飘落下来，正要弯腰去捡，就听处长喊他，急忙出去。吴世雄伸手捡起那张纸，顿时瞪大了眼睛，正是举报自己的那封信，落款是董喜。

　　老董？竟然是他！

　　我操你妈！

　　门外传来脚步声，吴世雄急忙把纸放回原处。刘旺处长和小伟、小波进屋。小伟拾起那张纸，扫了吴世雄一眼。

　　吴处长，你想举报谁，什么事，现在就说吧！我们检察机关会为举报人保密的，这一点你放心。

　　吴世雄的眼前出现了水桶形状的老司那笑容可掬的样子，耳边响起他阴阳怪气的声音……

　　刘处长……我想先请教个问题。吴世雄见刘旺默许的表情，就接着说道：自首有什么好处？

　　自首啊？就是在司法机关还没有发现他的违法犯罪之前，主动交代的，可以从轻或是减轻处罚。

　　刘处长，挪用公款十万元，不到三个月就归还了，还是几年前的事，如果自首的话怎么判？

　　这样的情况啊！没造成什么后果……应该不会追究刑事责任。

　　不会蹲监狱吧？

　　应该不会。

　　呵呵，我没有问题了。谢谢刘处长！

　　吴世雄虽不是学法的，却喜欢法学，自学了法律函授，只是关于自首的问题，他担心理解不准。刘旺所言和自己掌握的知识差不多。

　　是你……要自首吗？刘旺疑惑地问。

　　不是我，我没有啥犯法的事儿，就是随便问问。

　　吴处长啊，那你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你要举报吗？正好我们检察院有任务呢！

　　刘处长，我是说着玩的，不好意思！等我有了什么线索，一定第一时间向你们举报。

　　言毕，吴世雄翻开手机，找到那段视频，选择了删除键。之后他又检查一遍，确定删除无疑。他暗自害怕，多悬没冤枉人啊！再说，自己怎么能有这么卑劣的动机呢？同时，他心中成型了一个决定：等老司的伤好了之后，他好好和老司谈谈，化解两人矛盾并动员他去自首。这总比他哪一天被举报好。即使自己不举报，谁能保证那个合伙人不举报；即使没人举报，谁能保证审计机关查账时不发现问题。老司的问题太明显了，早晚要暴露。只有自首才会从轻，减轻，免责。这是唯一正确的出路。老司背负着一大家子人的责任和情感，就如同自己一样，是个顶梁柱。顶梁柱，这个词牢牢印在了他的心里。

　　老董的号码打过来，吴世雄看了一眼，心头火起，但转念一想，何必和他废话呢，遂把手机切换为静音。过了一会儿，小范的号码打过来，他没接。再打过来，也没接，之后干脆把她设置了黑名单。妻子怎么不给自己打个电话呢？平时总是抱怨妻子没事打什么电话，现在他很盼望。妻子这几天心脏又不好了，也不知按时吃药没有。

　　刘旺他们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护士也出去了，病房里突然沉寂起来，能听到打鼾的声音和刀削苹果的声音。此时，温煦的阳光移到了脸上，吴世雄微闭双眼，放松全身，想象着自己就是那盆窗台上正在绽放的花朵，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