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有一种温暖叫文学——写在《海燕》60岁生日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燕 热度: 15561
□素素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当我想为60岁的《海燕》写点什么时,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词:温暖。这是我很久以来极少用到的一个词,也许我的生活节奏已经被改变了,忘记去抚摸自己身处的环境有多凉多热,也许我已经适应了电子工具的快捷和坚硬,对柔软的东西已经漠然。总之,我在这个略显陌生的词面前迟疑了一下。

  关于温暖,书本上有现成的解释。在现代汉语里,温暖首先是一个被程度副词修饰着的形容词,比如:很温暖、非常温暖。温暖也可以成为当主语或宾语用的名词,比如:温暖如春、某某给某某送温暖。温暖还可以做形容词用如动词的谓语,比如:屋子里立刻温暖起来,等等。不管以什么词的方式出现,温暖都未失去词根的原意。然而,在书本之外,我给温暖的定义至少还有以下几种。

  有一种温暖叫童年。每个人都有无法忘却的童年。即使因为位卑家贫或天灾人祸,童年生活并无温暖可言,可当岁月拉开了你与童年的距离,过往所有的疼痛和沧桑,都可能成了一种咀嚼不尽的温暖。

  有一种温暖叫故乡。每个人都有一个魂牵梦绕的故乡,即使你的故乡不是以村庄的方式存在,而是在城市的某一个街区,某一条小巷,某一幢楼房,那个无比熟稔的地名或无比亲切的门牌号码,总会被你无数次地写在信封上,即使它们由于各种原因消失了,你仍然会有寻找的冲动,你的内心仍然会升起乡愁般的温暖。

  还有一种温暖叫文学。在文学里面,肯定有童年,有故乡,没有它们就没有文学。历史向前走,文学向后看。故乡和童年,永远在文学的后面,就像老祖母夜夜烧好的火炕,绵绵地散发着稻草的香味儿,够作家回头看一辈子,也让作家温暖了一辈子。

  当然,童年和故乡,不是温暖的全部,也不是文学的全部。我只是说,许多的时候,文学带给我的温暖,既与故乡有关,也与童年有关,更与这本名叫《海燕》的文学杂志有关。

  1954年出生的《海燕》,只比我大一岁。它属马,我属羊。在马和羊的童真岁月,天空还算蔚蓝,草地还算茂盛。可叹的是命运无常,当马和羊一起进入青春期,冷不防就被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狠狠地撞了一下腰。这是《海燕》的前史,也是我的前史。彼时,我和《海燕》还未曾相识。

  与《海燕》的亲近,开始于1980年代初。《海燕》和我,即将到而立之年,彼此走向对方的时候,既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慨,也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因为激动,因为雀跃,互相甚至可以闻出领口里荷尔蒙过剩的气息。

  我给《海燕》的见面礼,是散文《面鱼儿》。它不是我的处女作,在此之前,我已经在《辽宁文艺》和《旅大日报》发过几篇散文。可是直觉告诉我,它比以往任何一篇都好。我写了故乡,写了童年,写了母亲。

  我的故乡有一种风俗,姑娘出嫁要在脸盆里放两条面鱼儿。如果说,祈福文化和囤积文化是农耕中国素有的传统,鱼显然是祈福文化的一个代表性符号。

  我的母亲有一个手艺,就是给出嫁姑娘蒸面鱼儿。可以说,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母亲心灵手巧,一样的饺子面条馒头,她做出来就比别人家的好吃百倍,村里只要有婚丧嫁娶,习俗里那些带各种讲究的面活儿,肯定都要来找她帮忙。我有个童年的小伙伴,名叫春玲,出嫁的前一天,来求我母亲给她蒸一对面鱼儿。我正好在家,随之想起了许多往事,忍不住就写了这么一篇。

  直觉是对的,《海燕》果然回赠一份厚礼:1981年《海燕》作品一等奖。记得,在一张纸质的奖状之外,还有一条“虎牌”毛毯。这也是我此生拿到的第一个文学奖。之后不久,我便嫁为人妇,在我微薄的嫁妆里,“虎牌”毛毯自然是最昂贵的一件私房。正因为如此,我要说文学是一种温暖,一大半的原因,就在于这条给了我喜乐和缱绻的“虎牌”毛毯。

  毋庸置疑,它是那个年代最时髦的床上用品,也是那个年代很少有人买得起的奢侈品。红白相间的花色,纯毛的质地,虽是机器编织,却厚重而结实。在此后的岁月里,它像亲人般陪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天,即使后来家中有了比它更时尚的拉舍尔,有了国外进口的高档白鹅绒,在我的心目中,没有谁能替代了它。

  我曾经想,如果将来《海燕》自己有一间博物院,并且向我征集展品,我一定把这条带着我体温的“虎牌”毛毯当作文物献给《海燕》。在这里,我绝对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有对《海燕》的感恩之心。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间,只要看见它,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海燕》,然后就是南山街10号那幢欧式小洋楼,就是1980年代与我一起纠缠着文学的同辈们。

  1980年代,曾被称为中国文学的复兴时代。1980年代的《海燕》,曾是大连的文学高地,在中国文学类杂志中堪称翘楚。即使是普通市民,也都保持了文学阅读的习惯,没有人不知道《海燕》,而且大都买过或读过《海燕》。对于1980年代的大连籍文学青年,《海燕》以及《海燕》所在的南山街10号,不啻是那一代业余作者心灵的伊甸园,文学的梦工厂。可以说,整个80年代,我和我的同辈们都在为文学而沉醉,整个80年代,我和我的同辈们都在享受《海燕》给予的温暖。

  我和我的同辈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记忆。因为大连有个《海燕》,那些刚刚获得自由的著名作家就有了来大连做客的理由。他们总是几个人相约,一拨一拨地组着团来,而且每个人的名字听起来都震耳欲聋。比如,有一次是茹志鹃和王安忆一起来的,有一次是谌容和张抗抗一起来的,有一次是陈建功、李陀、郑万隆、张暖忻一起来的,有一次是姚雪垠带着家人一起来的,等等等等。每有名家来访,我和我的同辈们就会被《海燕》叫去,任务是陪着他们观光,或者与他们座谈。所谓的座谈,其实是给我们吃小灶,南山街10号坐不开,于是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南山市委大院的237会议室。

  与名家座谈,只是交流方式的一种,还有一种是举行大报告会,地点多在人民文化俱乐部。有一次,丁玲、陈明、李国文一起来大连,并且是给全市的文学爱好者作报告。记得那天,来听报告的人特别多,把整个俱乐部都坐满了。报告之前,文联和《海燕》让我代表全市的文学爱好者上台发言。只记得当时是照着稿子念的,却记不清我胡说了些什么,也记不清为什么要我代表发言,也许是因为我刚刚得了《海燕》一个大奖吧?

  1980年代,文学界最流行的一个词是“笔会”,几乎所有的文学杂志都办过笔会,《海燕》也不例外。事实上,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小灶,因为参加笔会需要资格,这个资格就是你得发表过有一定影响的作品,而且认为你以后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于是,能参加笔会的作者极少,只要接到了通知,既骄傲无比,又压力山大。

  在参加《海燕》的笔会之前,我已经参加了一次《鸭绿江》笔会,地点在海洋岛,参加者都是省内的地方作家和部队作家。笔会结束后,我被北京作家浩然邀到大长山岛,始知春风文艺出版社正在这里举办黄海笔会。有许多朋友知道,在文学之路上,浩然是我的恩师。那是1972年冬天,在一所乡村中学毕业回乡后,我当了生产队的妇女队长。万念俱灰之际,读到了浩然的《艳阳天》,于是灯下执笔,写信求教。而他的一封亲笔回函,震动了我当时所在的乡野,我也就此摇身一变,成为公社报道员。想不到,浩然并没有忘记当年给他写信的小村姑,来到大连就开始叫人找我。于是在大长山岛,在黄海笔会上,我见到了只通过一次书信从未谋过面的崇拜对象。浩然的女儿春水也在,他们父女叫我留在大长山岛。此间,浩然一边写,我和春水一边抄,这是一部6万字的中篇小说,《姑娘大了要出嫁》,后来出版了单行本,浩然在扉页上签了名之后,还给我寄来一册。

  黄海笔会的与会者都是国内的大腕儿,除了浩然,还有林斤澜、从维熙、邓友梅、张长弓、程树榛、叶辛等,大约有二十多位名家。饭后去海边散步,简直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彼时,我还是师专的留校生,正因为认识了这些名家,当我调到报社星海副刊当编辑,他们就成了我铁杆的约稿对象。好在当年的名家,大都没什么架子,每次向他们约稿,都答应得非常痛快,以至于我与他们成了忘年交的朋友。只是当年的名家如今大多不在了,比如浩然、林斤澜、从维熙、张长弓。几位健在的名家,则与他们仍然还有联络。

  《海燕》组织的笔会,我也参加过几次,且都在80年代。记忆最深的一次,笔会地点在大连陆军学院。带队的是《海燕》副主编沙仁昌,住宿在学员宿舍,吃饭在学员队食堂。大家两个人一屋,白天趴在房间里写作,晚饭后则聚在一起唱老歌讲故事说笑话。最能说笑话的是邓刚,最能讲故事的是唐浩,最能唱歌的是杨道立,听众都属于笨嘴拙腮,有张福麟、宋学武、梁淑香、孙惠芬和我。大部分都是40后,只有我和孙惠芬最小,一个50后,一个60后。40后们会唱许多老歌,尤其是苏联歌曲,我们俩一句也跟不上。所幸我会唱《绿岛小夜曲》,晚上散步的时候,40后们走在前面唱老歌,我就在后面哼《绿岛小夜曲》,最后把孙惠芬也给教会了。

  有一次更令人难忘的笔会,我虽然没有参加,却对此次笔会的花絮耳熟能详。这是一次旅行笔会,《海燕》把地点定在江南的几座美丽之城。参会者有高满堂、徐铎、孙甲仁、刘汝达、安端等,这一干文人大都好酒,才子们喝了一路,乐了一路。现在凑到一起喝酒,脸上皱纹一大把了,记性也不那么好了,仍还像孩子似的,拿当年集体制造的花絮取乐。我是听众,也是看客,他们每次说到那次笔会,我都在想当年的《海燕》,想它曾经有过的辉煌,想它为培养文学精英所做的一切。

  马年春节前夕,诗人孙甲仁作东,我们几个文学老青年又聚了一回。坐下来方才看清,年终岁尾的这场饭局,其实是宴请《海燕》编辑部的全体编辑。老主编沙仁昌一星主二,既是文学前辈,也主《海燕》老人儿,新主编李皓还很年轻,几位责编的平均年龄也很年轻。于是我们这些文学老青年都明白了,自己今天不过是个陪客的角色,却都不介意,反而觉得这是一场大连文学的全家福,这场聚会让人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穿越感。是的,从前也是这样,《海燕》的作者,经常就会跟《海燕》的编辑们坐在一起喝酒,喝酒是为了更痛快地写作。

  于是,酒不过三巡,坐在编辑对面的文学老青年们就刹不住闸了,争着抢着去怀那一次南方之行的旧。这就是《海燕》,只要它在这个城市,它就是文学老青年们绕不开的话题,俨然是生死相依了。

  有人或许会觉得厌烦,通篇文字,充斥着我对80年代的怀念。没有办法,因为那是一个非常文学的年代。不过,我和我的同辈们并未与《海燕》有须臾的分离。若是不信,就请翻开它的目录,自80年代至今,我们这群文学老青年何曾消失过沧桑的踪影?

  文学需要坚守。显而易见,我们这一代文学的信徒已经为它守到两鬓斑白。每念及此,不禁潸然。毕竟,这是一个众声喧哗、众神狂欢的时代,一个写字的人越来越多、被写的字越来越少的时代,文学创作早已被列入刀耕火种的田园牧歌,真正的作家也已锐减为稀有人种。如果我们不想自生自灭,那么,谁想当作家,谁就得有恐龙化石一样的硬度,谁要办文学杂志,谁就得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90年代以后,《海燕》和我们这些文学老青年一样,被商业大潮时代巨浪无情地冲到了主流之外,能挣扎到现在,一是造化不舍,二是良知使然。

  百岁大连,花甲《海燕》,其实都还年轻。可是,看到这个城市拆百年老街不留片瓦,拆百年老厂不遗一物,拆百年老楼不假思考,我还是心有余悸。《海燕》是纸质的建筑,它的唯一性,让它成为这个城市的文学地标。如果不是总有那么几个坚守者为它呼喊,也许早就灰飞烟灭了。如果有一天,它也被印上一个粗暴的“拆”字,大连的城市史就会塌陷一角,大连的文学史就会断了线头。也许我过于悲观,可这是我最心疼的隐忧。

  最后,献上我的祝愿:

  《海燕》高飞!

  《海燕》万岁!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