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藤萝》 钟墨著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2012年2月
“童年,是许多不成形的画面,点点滴滴,片片断断,好像各不相干,好像不可理解,又似乎隐含着生命最初的惊愕,成为我们一生挥之不去的记忆。”“那些欲望、伤痛、喜悦、小小的诡计与恩情,纠缠牵连,共同结构成一个大而无声的世界。”“童年好像是一个永世的符咒,以它不可堪破的原形,不断在作品中出现,好像命运的手势,涂鸦在斑驳的墙壁上,一个接一个,指向那深邃黝黯的生命的终结。”蒋勋先生《忘言书》中有关童年片段的精彩感悟,常常让我在庞杂的生存命运面前不断回首,碎片般地追溯自己,观照周边,对比现实,并以无声的喟叹感怀生命初长成的众多“萌阶段”。常常是稚嫩伴随悔恨,懵懂交织欲望,一知半解取代老到成熟,或浅或深的脚印,描绘出了多少人间的童真故事啊!
有童年真好,有童年生命的成长真好,有童年生命记忆的书写真好。
此时此刻,我与《经过藤萝》不期相遇,封闭、陈旧、呆板、老化,甚至被惯性淹没的内心,像是经历滚滚而来的童年历史回声。眼前突然间长出一片新绿,露珠在上面跳舞,阳光在上面抒情,心智在上面浮动。我知道,这是童年生活的一次次共鸣打动,是艺术触及灵魂的一次次化学反应,是一次次重温后的提升向往,试图返璞归真。我读着,读着,一时间竟然泪眼蒙眬,于蒙眬中才注意了这位富有才华的作者。
《经过藤萝》是大连一位儿童文学新秀钟墨的短篇小说集,是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作者丛书”之一。关于作者钟墨,最初开始的是成人文学创作,近年来才把重心倾斜于少年儿童题材,发表了大量的表现中学生生活的短篇小说。并有“无敌王小猪系列三册(《我是王小猪我怕谁》《灰姑娘的浪漫事儿》《淑女不是那么好当的》)、“我的青春有点痛”系列三册(《单爱》《不哭》《西城》)等长篇小说相继问世,在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被中学生亲切地称为“钟墨姐姐”。
疼痛点点,伤心点点,迷惘点点,希冀点点……上课的争执,考试的焦虑,同桌的私语,异性的神秘,老师的批评,父母的叮嘱,情感的纠结,毕业的困惑等等,既像潺潺小溪,又像滔滔大河,既像春雨无声,又像醍醐灌顶,跟随并提携一群摇摇摆摆的身影,浇灌并扶助一批童年生命的蓬勃向上。钟墨的视角,几乎囊括了儿童少年中学生活的全部场景,学校、家庭、社会的各个层面;尖子生、优秀生、差等生等各类人物心怀,风花雪月,热血衷肠,一片冰心,为青春留念。
钟墨的童年界定是在中学阶段,更有其丰富的思想内涵和深刻的精神指向。情绪的逆反,性格的摇摆,内心的波动,简单中蕴含丰富,丰富中又写满简单,可塑性强还急需定力,多元的性格元素组成了生命发展亮化过程的蹒跚步履,青春期的色彩径直扑向我们的眼帘。我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向上成长的惯性姿态,还有向上成长需要拔节裂帛的苦楚伤痕,或者还需要面对成人世界都很少承受的心理重压。而这一切,都将作为履历而成为青春的富有和生命的真实而存在。
《经过藤萝》的26篇小说被分为两辑。第一辑12篇小说,被作者冠以“清溪中的花影”,我以为是青春期的内心语境;第二辑14篇小说,被作者冠以“柔指间的花香”,我以为是生命成长的窸窣之声。钟墨的短篇小说,浪漫而不偏离生活轴心,纯粹而又饱含诗意哲理,深刻而又兼具独辟蹊径,细腻而又不失广博浩远。应该说,这部短篇集的思想艺术含量已经形成了一个高度,代表着我省儿童文学创作的新成就,短时期内,或许无人能超越它。
读《经过藤萝》,我忽然想到江苏当年的程玮,想到了王安忆、张抗抗、黄蓓佳最初的儿童小说。钟墨之于她们,有一种精神气脉文化血缘的贯通性,即强烈的主观创造氛围,讲究柔软,讲究纤细,讲究节奏,可以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可以没有剑拔弩张的灵魂角斗,但是人物的性格发展必须循序渐进水到渠成。靠心理活动,靠情绪蔓延,靠细节点缀,靠语言张力,它们所连贯起来的艺术文本的呈现方式,真的是我省儿童小说创作的新亮点、新进步。
如果我们稍作回忆,在我省以往的儿童小说创作实践中,过于偏重依赖生活经验的单方面积累的诸多现象,几乎无时不在。假如我们从理论上认同王泉根教授关于中国儿童文学界自“五四”以来五个时代的划分,那么从第三代开始(我省暂时还缺少文献跻身于一二代),我省作家就已经视之为创作根本了。一切从生活出发,虽然有“典型化”的“高于生活”,但是基本上还是反映,还是复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抑制了作家的主观作用。薛涛的出现发生改观,扭转或丰富了第四代的创作,并开创了我省第五代儿童小说创作的新局面。艺术再现不仅是生活中已经发生的,还是生活中可能发生的,作家创造力的重要标志是想象力,想象力即是艺术再生能力。《经过藤萝》可见一斑。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经过藤萝》的26篇作品竟然写了26种花卉(当然包括《烟花只开一瞬间》中的烟花和《此去经年》中的雪花),每一种花既是人物特征,又是思想主旨,既是景物衬托,又是心象写照。每一种花的颜色、香味、品性、生长周期及对季节的要求都大不相同,代表着每一位儿童少年的不同个性和所处的环境,其中的比喻、拟人、暗示、象征在文本中有着难以言尽的双关作用。钟墨可谓殚精竭虑,将人物和花卉的相关性推向了极致,既有主观演绎发挥,又有客观写真临摹,更有抽象概括定论。或许作者还有着另外的寓意,青春的生长期即是花朵的含苞欲放期,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成人世界该如何当好“护花使者”,关乎春天,关乎明天。
《经过藤萝》中的叶紫,与高一个年级的韩生一次偶然擦肩而过,便深深地记住了他,好感转为初恋,深陷其中,有自家小楼前的藤萝花为证。而韩生也以同学最为朴实真诚的举动影响着叶紫,可叶紫的性格制约着自己,他们无缘再度见面。每每难以自拔的时候,叶紫开始写信强烈抒发少女情怀,足足12封之多,“每一封信里都夹上一片干得有些发黄的藤萝花瓣”。可是,信却无处投递,只有自己顾影相怜,自己倾听自己。高考之后,韩生不辞而别自费出国留学。叶紫初恋的开始也是初恋的结束,内心隐痛只好一人独揽,独自承受。最后顿悟,经过藤萝的人很多,我,不是他一生中唯一遇到的女生。作品哀婉低沉,如泣如诉,青春的舞步滞重而迟缓,人性的定义域扩展得宽泛而合理。
《地下通道》的悲剧内涵简直惊心动魄。少年时代的寂寞一经产生,要想排遣难乎其难,或许会终生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成长。依依与阿祁便是“同病相怜”的偶遇。一个是百无聊赖夜晚散步到音乐广场,因为母亲是主持人父亲是公司老总根本无暇顾及她;一个是寂寞难耐才背起吉他到音乐广场的地下通道面对众人演唱,因为他的父母也是夜以继日忙于事业。彼此忧郁的气质,共同拥有的情绪,让他俩“患难见真情”,每到周六晚上,他们都会度过一段愉快时光。盛开的芙蓉花虽然能稀释他们的寂寞,毕竟是暂时的,他们直面的还是身在同一别墅区无法与成人世界沟通的隔阂。阿祁遭遇车祸前夜,依依竟然有梦入境,阿祁温情作别依依,依依泪洒衣襟。篇末作者竟不惜采用“魔幻主义”,让地下通道口的芙蓉树再度开花,与依依一道,以示纪念阿祁或友情的夭折。“只有在思念阿祁时,我的脸上才会肆意地绽放那芙蓉花般微笑。”作品言犹未尽,余音袅袅,是一曲童年友谊生命青春的血色赞歌。
《五月樱花雨》讲述的是一对“闺密”苏锦、何尘同时恋上牟一木最终导致友情不再成为“情敌”的故事。作品俏皮、时尚,又不失真诚、深挚。青春期的激情过于饱满,精神过于脆弱,如同五月樱花,一场细雨,就会使它们纷纷坠落。《荷花谢了》讲述的是“丑女”夏小白与同学何其的“球友”的短暂故事。生命的自信和愿望谱写着成长的乐曲,聆听起来既有启悟又有感动,生命美好的发祥地永远是心灵。“荷花谢了,莲子就会长出,藕也长成熟了。”《一个人的玫瑰》讲述的是关寒暗恋范冰冰一样好看的同班女生万晓心的故事。作品人物心理把握得恰到好处,“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矬子”,关寒饶舌贫嘴,一到关键时刻却欲言又止,矛盾重重,甚至连一朵玫瑰花都没有勇气送给万晓心,自己设计的爱恋情节只能在自己的内心里完成。作者的议论也许申明立意:原来玫瑰/可以一个人拥有/如同成长/有时无法与人同享。
日本著名摄影师青山裕企有一本关于女子中学生写真集,取名为《丰富女生》,出版发行后在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写真集中收录了女子中学生在学校期间的各种各样的瞬间,自然包括表情、体态和局部的特写,它们无不散发着一股青春期的蠢蠢欲动。处于中学阶段的青春期少女,心中渐渐萌动起对异性、对整个世界的模糊的感觉,假装自己是个小大人,有不安,有忧郁,有烦躁,有幻想,更多的其实是被表面的迷茫掩盖住的希望,而这种希望能够真诚地面对成长的冲动。青山裕企采用的是光线投影画面,《经过藤萝》采用的是语言意象人物,表现方式不同,展示的却都是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少年精神大世界。
钟墨的儿童短篇小说创作,注重健康心理的形成,注重的是精神人格的完整。她笔下的中学生,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初中生还是高中生,思恋与贪求的几乎都和物质生活无关,内心渴盼的仍然是理解、是尊重、是上进、是爱慕。应该说,这与我们的成人世界构成了明显反差,与我们社会的某些形态构成了明显反差。人性可以有弱点,社会可以有角落,世界可以有浊流,然而所有这些都不足以成为生命成长的路障,不该玷污孩子们水晶般的心灵。他们的困惑是临时的,他们的迷惘是瞬间的,欢笑之中有泪水,风雨过后是晴天。《经过藤萝》凸现的作家主观意识在艺术情怀的掩映之下,焕发出朝向未来的阳光气息。
因此,我们才对《人生若只如初见》中蓝城的表现,是那样的深恶痛绝,他对欣怡的冷漠和忽视,就因为她来自农村。最初的热诚、友好不见了,此举连自己母亲都不能理解,可对欣怡的伤害却是如此巨大。蓝城就像童年眼睛里的沙子,通过与善良朴实的对比,是那样渺小丑陋,是那样格格不入,是那样不配拥有太阳花。《对红》中的盛亦刚和骆斌,中考成绩像对红,数一数二,相互竞争成为对手,有时候骆斌还用些小聪明小手腕来对付盛亦刚,彼此间的隔阂逐渐增大。但是少年的城府毕竟不深,相互间的关心帮助细节有着无限的感动力量,心有灵犀一点通。最后二人齐头并进成为朋友,“对红”成为“做媒”者,我们为童年的爽快豁达击掌。
《彼岸栀子花》中肖启元曲彼此“恶作剧”的少年轻狂,《只是菊花不愿意》中沈菊花的自尊和傲骨,《此去经年》中秦炻长大后才能说出的“三个字”的内心告白,《水仙不姓水》中曹小小对异性同学的朦胧感觉,《与茑萝亲密接触》中男生“我”对乔彤的单相思绪,《点绛唇》中苏菲因爱前后判若两人的性格转变,《丁香很香》中闻邈告别早恋重新开始的青春励志,《当你是花香飘过》中“网友”——玻璃娃娃身残志坚的宽广胸襟,《薄荷香》中薄易、何荷、韩冰冰同学之间的嫌弃、迁就、关心、倾慕演奏的初中旋律,《麦小索还不如含羞草》中栗健大度、果敢、坦诚的小小男子汉风范……
无论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探究,还是从文化学的角度考量,钟墨笔下的世界都为读者提供了活生生的童年信息,提供了天然的情感或生命形态的样本。葆有童年应有的情趣和格调,其实就是在坚持一种力量,本色的力量,纯真的力量,毫无做作的力量。钟墨几乎倾其所有,把她视野里中学时代渲染得丰饶而有韵致,把孩子们的内心世界袒露得澄明透彻。爱与美、善良与同情、理解与敬畏是钟墨短篇小说集《经过藤萝》的主色调。童年是大海,有巨轮驰骋,也有扁舟颠簸;童年是蓝天,有太阳当头,也有乌云飘移;童年是梦境,满心希望在里边,满眼泪水也在里边。《经过藤萝》给我们的启示,当然绝不会局限于此。
2013年5月30日于沈阳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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