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一回农村老家,看到院子里的桃花杏花开得正旺,八十多岁的老父亲扯着嗓子高兴地对我说:“花多果就多,这家伙一夜工夫哄地一声全开了!”我听了忍不住想笑:你还能听见花开的声音?看着这一树白花,我突然想到另一种花,那种花也在一瞬间“轰”地一声在我心里开放……
父亲是个朴素善良的农民。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很多农村家庭一样,我们家也很困难。在我九岁那年,家里人经常是吃不饱的。父亲决定去一趟沈阳的大伯家,大伯是部队的一个领导。传说部队大米馒头管够吃,因此我就盼望快点长大去当兵。从父亲走的那天起,我们就开始了盼望,常常在傍晚的时候站在村口等待父亲的身影。可是一个月过去了,父亲没回来,两个月过去了还没回来,这让我对父亲很失望,他是不是不愿意回来了?那里有好吃的,不愿意回到这个孩子一群又吃不饱的家?
三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我在村口远远看见一个人推着一辆单轮车走来,走路姿势很像父亲,可惜是个老头。就在我又一次失望的时候,听见他叫我。啊!真的是父亲啊!我激动极了,跑过去,不知道是想念还是看到父亲又黑又瘦的样子,我大声哭起来。父亲摸着我的头,眼圈也红了。我看见父亲的额头还有一道很大的疤痕,我记得父亲在离家时是没有的。父亲从口袋里拿出几块外面沾了砂糖的饼干,可惜的是我没吃出滋味,这让我对当兵也失去了兴趣。
第二天,父亲说他要给我们吃一种从没看见过的花,随即拿出他带回的一个铁罐子——一个铁皮做的炉子,一个手摇吹风机在院子里忙开了。炉子里的火着了,他把一茶缸的干玉米倒进罐子里,然后架到炉子上烧。烧干玉米?我们实在是不相信那会是好吃的,可父亲却是一脸的幸福,一手摇吹风机一手摇铁罐子。开始还能听见玉米在里面的哗哗声,后来就听不见了。那铁罐子上还有一块大表,父亲看看后对我们说:都进屋去,把耳朵捂好。我们疑惑地进了屋却没捂耳朵,父亲又喊:捂好了,要开花了!只听见“轰”的一声,吓得我们大叫起来,院子里却传来父亲自豪的喊声:都出来吧!一股诱人的香气和父亲的话让我们冲到院子里,啊!一堆白色的花呈现在眼前,不用谁告诉我们就往嘴里塞。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啊!除了有限的饼子地瓜,不知道零食为何物的我们狂喜地疯了似的!真香!真香啊!父亲说,这叫爆花机,能把干玉米爆成花。父亲真是了不起啊!
后来一次我逃学,母亲拿着棍子满院子打我。晚上,母亲解开我的裤子,看见我又红又肿的屁股,她哭了,她说你知道你上学的钱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你父亲头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吗?原来,父亲到大伯家后,看到当地的爆花机,就让大伯给他买了一个,跟师傅学了几天就回家了,半路他瞒着大伯用路费钱买了一辆单轮车一路走回来的。路上遇到村子他就支起机器,爆一次五分钱。他没有说一路的艰辛与困难,只说每次那花开的声音响过就有五分钱的收入,头上的疤就是一次压力表坏了,机器自己炸了,那块破表直接砸到父亲头上,就留下那块疤。三个月,父亲就是这样风餐露宿推着他的单轮车走回家的……
听了母亲的话,我羞愧极了。在模糊的泪眼中,我仿佛看见炉火正旺,在烟熏火燎中父亲手忙脚乱地摇着他的机器!头上那道伤疤让我的心一阵阵地发紧。
如今,父亲老了,那种花开的声音也不会给孩子们带来多大的欣喜与兴奋,包括他自己,因为他早就聋了。但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花开的声音会一直响在我心里,那花开的声音承载了太多太重太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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