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朵已经记不得时间,在她眼里,时间永远是几个月前,去年过去了,那爱情发生的时间是去年;今年过去了,那爱情发生的时候是今年;明年若是也过去了,爱情发生的时候就是明年。她的心里只有反复开落的油菜花。
在长江北岸,有一片杨树林,春天来的时候,杨树还没有冒出新芽,林中的各种野花、野菜在一场夜雨中遍布林中。最先的是如星星一样细小散落的碎蓝色小花,没有名字,而花期最长,再接着便是荠菜,青翠的,嫩绿的,常常有人挽着篮子,带着小刀来林中剜荠菜。然而并没有几天的光景,荠菜花就长出来了,花并不好看,微白泛黄的,只是小,然而和先前仍旧开着的碎蓝色交错呼应,也微微有点春天的风致了。
然后,就是野芹菜的天下了。几天缠绵的春雨一过,林中好几天没有人行走,野芹菜,就在这雨中悄无声息地占领了林地。没有人知道它们是趁着哪一刻的雨水冒出嫩芽又舒展身躯。当太阳从江上升起,斜斜地照进还未发芽的杨树林时,野芹菜顶着油亮的绿叶子,迎风摇摆,一阵一阵的清香在风中飘荡。这是春天最初的味道,清新而又有着一股淡淡的野性。剜野菜的人,顺着林子往里走,是一大片油菜花田,这时节靠近清明,正是油菜花的黄金时候,粗壮的枝干上顶着一捧金黄的花,一株连着一株,一朵挨着一朵,风吹过,片片金雾弥漫,蜜蜂嗡嗡地,从这一朵飞到那一朵。黄的蜂,黄的花,只有在声音中才恍惚能辨哪是蜂,哪是花。
经常在林中剜野菜的,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说她剜野菜,只是看见她带着篮子,从荠菜刚冒芽,就能看见她,直到第一朵荠菜花开,油菜花也绽开小朵,直到野芹菜在某一个清晨舒展枝叶,从早到晚,她的身影一直在林中。当油菜花遍布的这个时候,她干脆就提着空篮子整日坐在油菜花边,定定地盯着盛开的菜花,飞舞的蜜蜂儿,并不说话。没有人说话。
春天的江水渐渐铺平了河道,青绿色的水看起来洁净而欢快。下午五点钟的太阳照进江面,斜晖脉脉,流水悠悠。运沙的轮渡,一声悠长的汽笛,让归家的鸟振翅飞远。不知不觉中我穿过了长满野芹菜的杨树林,走到了那一片油菜花田。
“他们说我是疯子。”一个声音几乎贴着我的耳朵。我一惊,转过头去,差一点撞到她的脸。她嘻嘻地笑。闪身又走了,乌黑长长的头发随着她歪斜的步子左右摇摆。
当我想再多看她一眼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女疯子?确实有点像。
第二天,天阴沉沉的,如果下雨,再等天晴,油菜花就再难见到了,我于是又去看江边的油菜花田。这春天实在太短暂,清明节一过,油菜花就要收声敛气,开始结籽了。
“你也在等人吗?”又是那个女疯子。这次没有嘻嘻的笑声,她好像很同情地问。没有得到我的回答,她便又接着说:“他说油菜花开的时候就带我走。”说完,她便看着油菜花田。
我觉得莫名其妙。
“你等的人也没来吗?”她接着问。
“不,我不等人,你等谁?”
“哦。他再过几天就回来接我了。”她只是喃喃地,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我。
她在等谁?这是个怎样的故事?我以旺盛的好奇心,小心地猜测:那个人一定是她的爱人,他们曾经相爱。但是现在,各分东西,他走了,她在等。他们约好在某个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相聚。
但是疯子,她大约是疯子吧。我们靠在杨树上,都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地暗了,她一直望着油菜花。
“回家吧,你家住在哪儿?”我问。
“前面。嘻嘻。”
我让她走,她只说好,但是并没有动身,我不敢拉她,于是自己走了。走出很远,我隐约看见她仍然靠在杨树上。暗暗的身影,和树林融成一色。
周末的早晨,我在大堤上走,一抬头,忽然看见那一片杨树林绿色浓重,树叶儿仿佛一夜之间长满枝头。以前,每天出门,我都看看那一片杨树林,枝头上却一点绿色也无,当我不再关注时,它们却一夜间汹涌。春天已经无处不在了。
清明过去了,谷雨也过去了。油菜花只在梢头有几朵若有若无的黄色小花。那个女人等来了要接她的人了吗?真的有人来接她吗?我无从知晓,也只是在某一瞬闲暇的时间,我才偶尔想起在长江北岸等待归人的那个女疯子。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我就想起“哒哒”的马蹄声,啊,“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然而我很快就忘记了她。傍晚的时候,我实在无所事事,于是到菜场去准备买一点骨头炖汤,并且妄想把这无聊而又空荡的晚上一起炖掉。
我专心致志挑选骨头的时候,忽然背后有人重重地打了我一下,没防备的我差点跌到骨头摊上。我生气地回头,却看见一个女人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啊,是她,那个在长江边等人的女疯子。
“你买菜呀?我从来没见你来买过菜呢,”她笑呵呵地说,一点也不像个疯子,“我们的摊子在这儿。”我顺着她的手看,一个头发微白的妇女守着一个不大的蔬菜摊,正在招徕客人,那眉眼和笑容与眼前的她一模一样,大约那是她的妈妈吧。
“来,给你一截山药,炖汤最好了。”我还没说话,她就拉着我到了她们的菜摊子面前。
“妈,给我一截山药。”她兴冲冲地,“这是我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她转过头殷切地看着我。
我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女人真是有点问题,我总共没和她说过三句话,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她就说我是她的朋友,真是太尴尬了。我有点局促地对着她妈妈说:“阿姨,叫我小陈吧。”
她妈妈倒是见怪不怪似的,一边对我点了点头,一边抽出一段山药,用手大概地蹭了下泥,就递给我。
我急忙掏钱,那个女人却按住我的手:“说了送给你的。不要钱。我们是朋友。”
谁跟你是朋友?我心里想,这一截山药的便宜我才不要占。我推辞说:“不,不,该给的还是要给。”说着就把钱递过去。
她妈妈说:“没事,小陈,带回去吃吧,下次再说。”我执意不肯,她妈妈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不明所以,但终于没有再付钱。
“小朵,去叫你爸来收摊。”她妈妈说。
原来她叫小朵。小朵应声去了。小朵妈眼睛一眨,泪水掉下来。我紧张地不知道该干吗了,急忙问:“阿姨怎么了,怎么了?”
小朵妈用套袖擦了擦眼睛,可能觉得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掉眼泪有点突兀,勉强朝我笑了一笑:“小陈啊,别介意啊。我们小朵这儿有点不太好,”小朵妈指了指自己的头,“不过她没有坏心的,眼见着三十了,行动举止却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我们也就把她当孩子。没这毛病的时候她就不太和人说话,现在更不和人说话了,唉,也没人愿意和她说话,都说她是疯子。”说着说着,她眼泪又掉下来了。
“阿姨别难过,小朵不是好好的吗?”
“我看小朵那么喜欢你,她难得愿意跟别人说话,你有时间来玩好吗?我天天在这卖菜,想吃什么菜就从这儿带,又不值钱。”她眼里都是恳求。
我点点头。我知道和人谈不来的苦,其实我也很少有谈得来的人,男朋友就是嫌我太闷,说我心里有太多黑暗的未知,终于移情别恋了。
夏日的白天那么长,无聊的日子多了,我竟也渐渐地往小朵妈妈的菜摊子跑,和小朵聊聊天。生意好人多的时候,也帮小朵妈递菜,撑塑料袋。小朵不做事,就看着我笑。收摊了,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家,偶尔也在他们家里吃上一餐饭,小朵妈做菜极好,糖醋排骨更是一绝。
小朵的家在长江大堤的后面。越过大堤,就是那片杨树林,杨树林尽头,才是油菜花田。但此时,从前的油菜地里是一片绿油油的玉米。
在小朵家,她给我看她在工厂里的照片。照片最上面一排,写着:县第三电缆厂江北分厂开工合影留念。男男女女站成一堆,大约有八九十人,几乎都是年轻人,我却一眼就找到了小朵。照片中,她羞涩地笑,眼睛仿佛并没有看着镜头。
“这是我们刚上班一个月的时候拍的呢!厂长说,这是我们的满月照!”小朵对我解释着。
小朵话其实很多,并不像她妈妈说的那样不爱和人说话,但也许是和我她才愿意说的。每次我去,小朵妈妈就很高兴,那神情就好像我是个可以娶走小朵的男人。
小朵其实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有时,比我认识的很多女子都要真实可爱。她不扭捏做作,想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又很明显,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年纪,恰好不正常。我对小朵太好奇,但是,又不敢问。
终于有一次在菜摊,趁小朵妈妈不在身边,我偷偷地问小朵:“小朵,你等谁呢?”小朵一下子变了颜色。
她眼睛没有了先时的光芒,并不回答我的话:“他说油菜花开的时候就带我走,他说的一定算数的,油菜花快开了。”我惊慌起来,“小朵!小朵!”我喊她。但是没有用,她仍是喃喃地说:“他说油菜花开的时候就带我走……”
幸好,小朵妈来了,她愣了一秒钟。
“阿姨……”我带着哭腔。
然而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她说:“小朵又犯病了。”她丢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把小朵拽着坐下来。
“小朵,乖乖的,油菜才刚刚种下呢,他来还得一段时间呢。”小朵妈温柔地说,“小朵乖乖地跟着妈,油菜花开还早呢。放心啊。会来的。会来的。”小朵把头埋在妈妈怀里,说话声渐渐地变成了啜泣,又变成低低地笑。
“妈,他肯定会来吧?”小朵突然仰起脸。
“当然了,我小朵那么乖。”小朵妈脸上满是温柔的笑。
小朵看见我:“陈,等他来了我介绍给你认识。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我也不敢说什么,尴尬地笑笑,看她好点了,小朵妈就开始收拾摊子。
到小朵家,我略略坐一分钟就回去了。
“他说油菜花开的时候就带我走。”从小朵家出来的时候,我脑海里都是这句话和说这话时小朵哀哀的模样。那个人,是谁呢?是我想的那样吗?
第二天,我去菜摊,想去看看小朵怎么样了,小朵妈一个人在忙,她看见我,向我招招手:“小朵今天去她小姨家了。”
“阿姨……”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昨天是我的话把小朵惹得犯病了。
“没事的,小陈,”她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小朵就这个样子。跟你没关系。”
“小朵,为什么会这样?”我决心问一问,“她等谁来接她?”
“哪有什么人?这丫头魔怔了。”小朵妈说。
我不信。好好的人,若没有什么变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她不想说,我也不好再多问。
我默默地跟着她收摊子,走到路口,和她说再见。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小陈,明天我不出摊,晚上来家里吃饭吧。小朵也回来,我做糖醋排骨给你们吃。”
我说好。
第二天,我早早地到了小朵家,小朵已经回来了,正在帮着洗菜。一见我进来,赶紧把手在她妈妈的围裙上抹了抹,叫我进她屋里去。
我跟着她。“陈,你认出哪个是我?”她手里拿着以前我看过的照片。
我努努嘴:“这个嘛!”
“嘿,”她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变化这么大呢,我看都不像我了。”
那都是十年前的模样了吧。不过,我看着小朵,变化并没有那么明显。除却短短的头发变成了长头发之外,除却有时候会说“油菜花开的时候他就来接我”之外,我眼前的小朵和照片中的小朵有什么分别呢?
“陈,猜猜,哪个是他?”小朵神秘地笑。
“他?!”我一惊!他在这里?
小朵害羞地笑。她脸上是真正害羞的笑,那笑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和人谈起自己喜欢的男孩子的模样。我一时有点恍惚,不知道她是谁,好好的小朵,还是犯病的小朵。
“陈?”小朵晃晃我的胳膊。
“啊。”我回过神来,“给我看看。”
照片上有八九十人,七八个干部模样的人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两边搭配着坐了几个年轻女工。后面一排站着的也是女工,小朵站在右手边第四个,那脸上的笑和刚刚没有分别,好像她微微地笑着笑着就过去了十年。再后面一排还是女工,这女工之后才是男工,有三排,都是年轻人,十七八岁的样子,大约都是刚从专科学校刚毕了业的。我仔细地辨认,每一个都傻傻的,每一个都像,每一个又都不像。我手指滑过照片上每一个人的脸,那些被定格的青春年少的脸,哪有一个像是会说出“油菜花开的时候我就来接你”的人呢?
我摇摇头,朝小朵笑了一笑。小朵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哎呀,你也猜不到。我就知道你也猜不到。”
“喏,这一个。”她伸出小指,点了一点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那应该是一个领导?刚一就业,她爱上的是她的领导?多么俗套的故事!我有点失望。
端午节 王淑媛 作
“这是我们电缆厂刚开业请来的技师,分管我们组。陈,他刚刚大学毕业呢。”小朵仿佛沉浸在过往的岁月中,一脸的迷蒙。
我看着照片上的那个男子,我看了几遍照片也没有注意中间的那几个人,我怎么会想到是他们呢。现在看看,才觉察,照片中的小朵眼睛就落在这个人身上,那样的眼神,若不是内心温柔缠绵,是绝不会闪出那样的光彩的;现在看看,我才觉得这个男子在这一群人中是多么的与众不同,不,我并不是说他漂亮,不是那样。他与众不同,是因为他的挂在嘴角的笑,那一瞬,这笑让我的心突然地疼了一下。这让我想起那个说我内心有太多黑暗的未知的人。他的脸上曾经挂着的就是这样的笑,有点迷人,有点自我陶醉,有点不屑,却让人不由得怜惜。这是一个骄傲的人吧,但正是这样的骄傲才让人,尤其是让像小朵这样的女孩子不由自主地心动。那时候,小朵才十六七岁吧。
“怎么样,陈?”小朵看着我。
“他在哪?”我答非所问。
“妈妈说他去了上海,不过他说等油菜花开的时候就来接我。”小朵欢快地说,一点也不像昨天,一提到就像掉了魂似的。
“小朵,他为什么去上海呢?”我小心地问。
“嗨,我也不知道呢。”小朵一边揪着辫子梢,一边低着头,仿佛这件事跟她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
“吃饭了!”小朵妈在外面喊。
我们去吃饭。小朵夹一块排骨给我:“他也爱吃我妈做的排骨。”我看了看小朵妈。小朵妈叹口气,“小朵,好好吃饭。”
“妈,他去上海干啥呀?几个月了还没回来。”小朵噘着嘴,有点撒娇地问。
“男人家的,肯定有正事,你以为都像你,天天闲着没事干,就知道给我添乱!”小朵妈把菜夹给我,又夹给小朵。又对我解释说,“小朵身体不好,工厂就找了借口将她辞了,怕她在厂里出点什么意外,闹出事儿来。”
小朵看我一眼,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有那么一瞬,我真的觉得,那个人,小朵等的那个人就要回来接她了。他在上海待得够久了。
但我一直不知道,小朵是忘记了时间的。
后来有一次,我又问小朵妈,那个人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接小朵,那个人究竟怎么了。
小朵妈没有再说“哪有什么人”,她深深地叹一口气。从小朵妈那里,我渐渐地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小朵刚进工厂时,工厂也是刚刚组建分部,总公司从一个电缆所请来了好几个技师,分到各个流水线,其中就有他。新招的一批工人也几乎都是刚从电缆学校毕业的学生,他教他们实践的时候,演示动作的时候,指点新手的时候,都是那么神采奕奕,那么刚劲有力,像他的脸,棱角分明。
“就是棱角分明。”小朵妈说起来有点恨恨地,“这是小朵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小朵不可救药地迷上了他。
“他欺骗了小朵!”我气愤地说。
“不,不,没有。”小朵妈又叹一口气,“师傅是个好师傅呢。是我们小朵不好。”
几乎像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小朵爱上了那个一身本领的“师傅”。她喜欢他,崇拜他,把他当作生活中的模板:他说一,她绝不说二;他说今天天气好,她绝不会认为今天是个坏天气,即使风吹雨打,即使尘沙满面。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小朵把藏在心里的话,写了又写,写了又写,终于交给了他。
他接到信,装作不知道。她在车间里看见他,他的眼睛就看到别处去,小朵却一直地盯着他。但是他没有任何回应。小朵的一颗心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在这样的焦灼与惆怅中,渐渐地小朵变了。小朵不是以前的小朵了。只要他看她一眼,她就觉得是他爱上了她,那眼神就是给她的暗示。
小朵幻想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幻想他是喜欢她的,会跟她说很多很多贴心的话。
但是他有女朋友,他的女朋友来看他,小朵知道了,大哭了一场,不去上班,也不吃饭,发烧说胡话。小朵妈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孩子就变成了这样,就四处打听,又偷偷地看了小朵的笔记本,有名有姓,以为小朵是受到了欺骗,就到工厂去,找领导,很是闹出了一场风雨。了解了真相之后,小朵妈十分泄气,她只好跟那个年轻的技师道歉。
回到家,看着小朵那个样子,小朵妈不知如何是好,一遍一遍地看着小朵的笔记本,一边看,一边暗自垂泪,又恨自己的孩子不争气。
“到后来,我想请那个年轻的技师帮忙,”小朵妈说,“我想请他骗一骗我们小朵,最起码要叫她先吃饭,先把身体养好,好好上班。现在年纪小,不懂事,以后碰到的人多了,就慢慢地把这个人忘掉了。”
那个年轻的技师看着小朵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是不忍的,正好他也要回上海了,于是答应了。
小朵果然稍稍地好起来了。那个技师说,等你到二十岁,咱们再谈。小朵点头,丝毫想不起来他还有女朋友这回事。
小朵真的把他当成了神,他说什么她都相信,他叫她做什么,她都不折不扣地做。
而日子终究是要过完的,不知道小朵听什么人说,技师要走了。小朵去问他,他说不走啊,不走啊。然而一连一个星期,小朵都没有看见他。这也是小朵妈的主意,他们都想着叫小朵先不看见他,然后再悄无声息地走。然而,没想到小朵根本接受不了,一下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眼里看不见他,就又哭又笑,嘴里没有一句完整的话。那是春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江边的杨树嫩芽还没有一颗,油菜刚刚拔节,准备长大,打骨朵开花。
小朵妈就哭着求他,叫他再骗一骗小朵,他看着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变成了这样,虽然怨不得他,但是也算是因他而起。于是就又见小朵,他带着小朵,看着长江,说了一箩筐的柔情蜜语。小朵一见失而复得的他,就温温顺顺,一点也不像有毛病的人。他指着油菜花田,对她说,我是要走不错,但是还会回来的,很快的,油菜花开了我就来接你。
小朵相信了。可是油菜花开了谢,谢了再开,小朵都没有等来他。
当然等不来他,他再也不会回来的。
然而,让人稍稍有点欣慰的是,油菜花开了,谢了,小朵并不是那样较真,花开了,她在等;没有谁来,她还等;花谢了,她还在等。小朵已经记不得时间,在她眼里,时间永远是几个月前,去年过去了,那爱情发生的时间是去年;今年过去了,那爱情发生的时候是今年;明年若是也过去了,爱情发生的时候就是明年。她的心里只有反复开落的油菜花。
“我们的小朵,要这样过一辈子吗?”小朵妈叹一口气,“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吧。”
但是,谁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我看着那张照片,年轻的小朵羞涩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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