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光透过落地窗浅蓝色玻璃,肆无忌惮地照进客厅时,小憩了一会儿的女人,慵懒地斜倚在沙发上。她手里捏着的那本装帧精致的书,此刻正好耷拉在沙发边缘。
初夏的南方,微风裹着湿热,从纱窗细密的缝隙中,撩动纱幔悄然滑进室内。勃拉姆斯的乐曲在房间里摇曳,倾诉浓浓的思念和甜蜜的忧伤。
女人在想一些事,可是,她始终没能把枝末细节集中起来。那些个事是由许多杂乱无章的、琐碎的、不着边际的念头和烦恼组合在一起的。她试着不去搅乱它们,并有意识地让它们自行沉静下来。这种放空形式,女人习惯把它唤做情绪的漫游。此刻,她的思绪仍然会随着乐曲的节奏起伏,变得时而轻盈,时而惘然。
书终于从手中滑落在了地上,轻微的“噗”的声响,把她从漫游的状态里拉回来。好似有人在浅梦的边缘,温存地拍了拍她的脸。
撇腿坐起来,拉平短睡裙,她的目光落在文化墙旁边那幅油画上时,忽然记起钟点工阿姨临走时说,妹子,客厅里的那幅画好像有点破损,一会儿你去瞧瞧吧。我眼神不好,实在看不清。当时她正在卧室的镜子前试买来的新衣裳,没太在意阿姨的话。画挂在那里好好的,兴许沾了点灰尘。她说,您先回吧,一会儿我去看看。
原本试完衣服是要去察看画的,那油画对她来说是重要的物品,屋子里所有的物件,只有那幅油画对她来说意味深长。它是一段感情生活结束后,另一种新生活开始的见证。不知为什么,转了一圈,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近几天,她像丢了魂似的,偶尔会怔怔地盯着一个地方出神。昨天下课,从学校准备开车回家,包和钥匙竟然遗忘在了排练厅里。她一直记挂着臻那头的消息,算算有十几天了,臻没来和她见面。她是晓得臻忙哪些事的,除了给他充裕的时间去解决问题,她又能做什么呢?可奇怪的是,她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迫切地想见他。那思念像疯长的草,轻易地把她覆盖了。
油画怎么会破损,沾上污渍?还是阿姨看花了眼?
2
从沙发上起身,光着脚凑近油画,还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再仔细看,画面中芭蕾女孩的鞋上,有轻微的刮痕,而且画框稍稍有些向左倾斜。她记起上个星期,自己拿晾晒衣服的叉子,赶走趴在吊灯上的一只白色虫子时,不小心碰到了画。痕迹应该是那时留下的。当时她心里犯嘀咕,这么高的楼层,像蛾子般大小的虫是怎样飞上来的?
这是一幅人体油画。画框外沿是金色镶边,画框内,蔚蓝色的背景衬托下,裸体少女坐在天然木质颜色的地板上,腿一前一后很和谐地屈膝交叉,粉红色的芭蕾舞蹈鞋,臀部的弧线优美得令人惊叹。少女健美清丽,羞涩的神情里含有一种脱俗的韵味;手臂前伸,自然地搭在脚踝上;乳房小巧精致,面部光洁柔和,乌亮的发丝系一根红色发带。暖色调的人体与蓝色恬淡的帷幕布景,使画面陡然凸现立体与梦幻感。流畅、精细的笔触,让自然光影中的少女显得格外温润。
臻说他喜欢画中少女的眼神,纯情而恬静,浅浅的羞涩,沉稳中透着坚韧,有青春气质般的“幽情”。“幽情”是臻生造的词,他想表达幽怨的情愫,或者是忧伤的美丽,他总是不肯落入俗套。
这幅超现实主义油画,是臻租下这套四居室时,特意托人买来送给她的。臻自己亲手把它挂好,看看她,再看看画,而后,含蓄地笑,说:其实你比画中的少女还美。不知为什么,那句话让她眼眶里浸满了泪水。她愿意相信这句话是因为他爱她,而不是别的。她有时也会幽怨地想,他为什么不能整个属于自己?
3
臻昨天深夜发了一条短信给她,短信的内容言简意赅,“离了,等我回来!”但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是的,“离了,你属于我了!”她回复。他可以属于我吗?这些天她一直这样问自己。
其实,她起初并没有想过在某天能够登堂入室,像闺蜜薇薇那样去鸠占鹊巢。但内心是期盼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当真正了解了臻的家庭背景和身份后,她意识到,“那么一天”如同遥遥无期的承诺,什么时候能够兑现,说实在的,她还真没有自信。
她做他的秘密情人三年多了,他的妻子,那个照片看上去知性、自信的女博士,在国外带着女儿与他分开生活了八个年头,并且始终不肯为他俩名存实亡的婚姻,做个痛快了断,令她时不时会在患得患失的境遇中纠结。当臻用短信告诉她,他那段看似美满的婚姻从昨天开始,属于过去式了,她才想起,一千多个这样有咸有淡,有聚有离,有期盼,有孤枕难眠的日子亦消逝了。然而,实际生活里的臻,与她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的,甚至比起那些周末夫妻一块度过的时光,也多不到哪里去。
昨晚十一点刚过,闺蜜薇薇打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给她。先是谈了一会儿快两岁的儿子豆豆,说小家伙如何可爱,说现在的小宝贝是上帝的天使。又说请来的奶娘不讲卫生,让人劳神费时,连精心打扮的时间都没有,自己舍不得长时间离开豆豆,得花时间陪他游泳啊,读智力班什么的。薇薇二十八岁生孩子,奶水不充足,从省城请来专业的催乳师,但奶水还是像岩洞里悬挂在顶部钟乳石石尖上、时不时滴下的水珠,稀缺且吝啬,把个孩子饿得哇哇哭闹。花大价钱托人好不容易请来健康的奶娘,奶水倒是如山林中的溪水源源不断,可是偏僻乡村来的年轻乳母真让人不省心,神经大条得很,重三倒四地讲了无数遍,奶前奶后硬没有擦拭奶头的习惯。薇薇对豆豆宝贝得不行,孩子可是她未来的希望与保障。
薇薇说,抽空我俩好好聊聊吧,蛮长时间没正经聊天、逛街了,你也不想我这个亲爱的……她说:你幸福得像花儿一样,连接见我的时间都没有,好意思讲。薇薇说,就知道你没良心,那么好的男人让你霸占了,也不晓得感谢成全你的人。两人在电话里一顿嬉笑,末了,薇薇冷不丁问:你有没有看到郑志豪?这死鬼,从昨天上午开始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真是烦人!
郑志豪是薇薇的前老板,现在的丈夫,亿豪集团总裁,一位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薇薇是他的第三任妻子,第二个孩子的母亲。
薇薇的意思大概是想问,臻有没有见到郑志豪,或是她有没有在臻身边。她讥讽薇薇道,你自己的老公自己看紧点啰。你家老郑又不是什么宝贝。薇薇在电话那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说,婷婷你就是个大风吹了斗笠,都不晓得顾忌什么的傻女人。薇薇问她:你家臻的事他全都告诉你了吗?他妻子带着女儿回来了,前些日子,臻嘱咐郑志豪到"东方威尼斯"去选了一套别墅,说是等他与老婆签完字赶紧找人装修。他离了婚,你得抓紧啰。说句不好听的,你原来的那个刚,按老话讲,是个秋泼梨,好看不好吃。还有啊,我家志豪说,臻这次换届十有八九会当市长。
可是,薇薇絮叨得反倒让她疑惑起来。这些事,臻为什么要让薇薇晓得呢?
4
臻告诉她,这次是因为女儿的支持,妻子应允把离婚的事给办了。
她不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也做不来无所顾忌的事。如果说是为了爱,在这一点上,她自认为强过薇薇的功利。臻承诺过给她归宿,也谈到事务性的事令其疲惫不堪,和在其位谋其政的责任。他说自己最早的理想是当大学教授,教哲学或文学……然而,当市长的话题,臻从未提及。臻买了别墅,她更是无从知晓。
阳光与风,一面往室内挤,一面不声不响地移动。勃拉姆斯进行到简明的乐章,悬浮着飘来飘去。
她趿着拖鞋,走进卧室,拿起手机,拔下充电器,瞄了一眼时间。屏幕上显示:15:28。并排的数字是,201x年5月8日、星期五。手机震动,一条短信跳了出来。是臻。
六点半返城。等我。
她抿嘴浅笑。回复:好!还想加个羞赧的表情包,意识到用的是短信功能,随手加上一个字:吻!从省城到H城,高速也就一小时多一点,她住的小区离高速公路出口很近。
床头斜对角,青花瓷花瓶里插着两支百合花,那是她中午回家前,顺带在小区门口的鲜花店里买的。花的品种叫卡萨布兰卡,叶子碧绿挺括,花朵胜雪,纯洁,优雅。卖花的小姑娘跟她已是熟人了,包好花,付钱,小姑娘冲着她嫣然一笑,说:姐,你的品位跟别人不一样。
她笑道:怎么不一样啦!
小姑娘说:花和姐的气质一样呗。
话说得暖心,着实让她莫名地温暖了一阵子。她就是这么个女人,有样貌,没脑子。薇薇经常调侃她。但又有多少女人像薇薇那样,既美貌又智慧呢?
她开始拾饬卧室,换上干净的床单,用被套罩上毛毯。床上抻整齐后,再从柜子里拿出两只枕头,对着阳光用手拍拍,情不自禁地闻一闻。臻十几天没进门,春天的尾巴快不见了,人,终于要来了!
5
她一直认为与臻相识,看似偶然,其实是定数。当她意识到自己对臻的感情愈来愈浓烈时,臻在她生命里的位置,一如高山横亘在水域之岸,已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否则,犹如一幅山水画,有流水、落英缤纷,小桥与村舍,空谷足音亦然响起,却少了山的巍峨,画面会单调乏味。她自然是那潺潺流水,而臻的怀抱比大山还厚实,让她感觉温暖、可靠,并生出无限柔情蜜意。这段似缘非缘的感情生活的开始,是在她的前男友刚决绝地离去、南下鹏城五个月之后,她的闺蜜薇薇,和薇薇的丈夫郑志豪撮合的。
刚的感情背叛,令她猝不及防,也使得她的生活陷入了泥潭。刚,是她的初恋,也曾经是她身心完全投入的情感依托。从芭蕾舞艺术学院的同学,到返回这个城市共同生活、发展事业,八年的耳鬓厮磨、水乳交融、情意绵绵,抵不过一个乳房耷拉在肋骨下的富婆的诱惑。刚峻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肉体欲念彻底死亡了……薇薇在电话里告诉她,你个死人呀。你的王子被巫婆抓走了,还不快来……她在宾馆房间找到刚时,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股很诱人的法国香水味,一张美颜皎皎的脸。房间里屯集混合香波、香水、男女交媾后的气息。她第一次察觉男女交欢后,会留下那种气味,是在与刚整夜缠绵后。
6
她很宠刚,十五岁便迷上了这个与她同龄的大男孩。来自不同城市的男孩、女孩在芭蕾艺术学院相聚,一起上课,一起玩闹,一起练舞蹈,朦朦胧胧地相爱。
毕业后,他们仍然腻在一起,加入芭蕾舞剧团追寻艺术梦想。后来,因排练时舞伴在做托举动作时出现了失误,造成她的踝骨粉碎性骨折,她彻底告别了心爱的舞台,也不得不重新做选择。那选择是痛苦的,刚与她一起承担那些痛苦与打击。他们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最后两人一块回到了她的家乡。她在少年宫教孩子芭蕾,而刚,在富贵女人投资的俱乐部教国标和塑身。
她爱刚的大孩子气,爱他峻拔的身躯,刚毅清濯的脸,和没完没了的情话绵绵。她为他着迷,痴情专注。那天买早点回来,推开出租屋的房门,闻到异样的气味后,她才意识到,做爱,会留下浓浓的气味。尤其是没完没了的性爱,那种气味会在屋里凝固。那晚是刚的生日,他俩当时像满怀疲惫的旅行者,口袋空空如也,只好在租住的房间里开了个只有两个人的party。他们整夜做爱,缠缠绵绵,直到天色微明。
她掀开床上被子,刚,还在迷迷糊糊地沉睡,他裸着身子侧向一边。她坐在床上,凝视着他雄健的背,心里升腾起无限的柔情蜜意……然而,在薇薇男人郑志豪开的五星级酒店的房间里,再一次闻到男女交媾后凝固的那种味道时,刚却是与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这让她绝望,有心被剜去了的感觉。
7
开门的女人下身随意地套着条黑色裙子,上面罩一件砖灰色的线衫,腋下两侧几乎没有遮挡。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女人眼角含笑,很优雅地转身进了浴室。她从女人腋下看见了一只垂吊的乳房,瘪得像个没装水的暖水袋。房间里灯光暧昧,刚站在床边,用一条白色浴巾遮挡下体,肌肤红一块、白一块,脸上汗津津的。
她的王子,霎时变成了青蛙,或许那才是本色。像她后来意识到的那样,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天鹅,一只跛脚的丑小鸭,应当是自己确切的角色,童话与现实原本不是一回事。
刚决绝的离去,与金钱、前程有关。不可否认的是,比刚大近二十岁的女人,有着一种富贵的优雅。刚告诉她,富贵女人的丈夫在海外有产业,还有另外的家室和孩子。
富贵女人在鹏城前海新区办了一所舞蹈培训学校,所有的投资都按百分之四十八给刚股份,为他买房,配豪车。唯一的条件是,刚必须赔上六年的青春,在此期间,不可以有别人的女人。刚有很多设想和期许,他涎着脸,让她等他。
刚说,我们依然可以相爱,可以相会,腿长在我自己身上,谁能够把一个活人拴在裤腰带上?他说:现实境况摆在面前,我们两人拼了命挣钱,就这三线城市,奋斗十年,连一套三居室都买不起。
刚似乎失去了耐心。他说:只需六年,六年后,我俩都不到三十岁,用青春赌明天,何况这赌注,不过是等价交换的代名词,关键看值不值。
刚侃侃而谈,循循善诱,奈何她的心已死去,因为爱情已死,人会回归理智。而生活,却可以让最亲密的人变得愈发陌生,甚至面目可憎。
8
手机玲声响起。是薇薇。
电话里传来不安的情绪。薇薇说,婷婷,我快急死了,志豪到现在都联系不上。司机老单说,老板让他在家休息,还嘱咐他昨天一整天无论如何手机必须关机。你说说看,他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昨天早上临时决定飞往深圳,也不说有什么事,老单送他去的机场,这死鬼为什么不跟我打个招呼?
她说,奇怪了,为什么要司机老单关机呢?你们家老郑是在玩失踪吗?老郑是不是又发展下线去了?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死党、闺蜜,说话从来口无遮拦、少有禁忌。薇薇苦心孤诣拿下的郑志豪,是G城有名的美女杀手,仗着亿万身家,在女人身上出手大方,无所顾忌,实为好色的登徒子。也只有薇薇这样懂得男人弱点的女子,才能征服郑志豪这类放浪不羁的野马。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电话那头,薇薇的声音开始掩饰不住焦虑与不安,志豪三年来没有这样子的,到什么地方去都会说一声,婷婷,你家臻现在在哪呢?
你知道我们很少打电话的。半小时前他给我发了短信。
薇薇问:说什么了?
她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他今天从省城回来……
真是的。志豪这死鬼还说去省城碰你家臻,说商量重要的事。薇薇在电话里声音高了八度,你说这死鬼怎么会突然坐飞机去深圳呢?他前妻一个在加拿大,一个在澳洲的呀?
她说:亲爱的,别急啊,可能老郑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要尽往歪处想。
薇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冲电话嚷嚷:他去找女人倒也没什么,他就那德性,婷婷你要不是跟了臻,他不定会对你耍什么手段。男人,像发情的公狗……
她打断薇薇的话头:天底下就你懂男人,尽是些个歪理,现在开始防火防盗防闺蜜了,真是。
薇薇说:我又没说你家臻,你上哪门子火?还护上了。我是好心没好报。好啦,家里座机电话响了,不跟你瞎扯……喂,喂喂……
挂了电话,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9
窗外的阳光走到了西边,纱幔把它割得细细碎碎。盘起头发,束成丸子状发髻,走进浴室,戴上浴帽。把自己剥得光溜溜的,音乐飘飘忽忽钻进浴室,从她羊脂般的肌肤上滑过。
她的乳房像油画中的少女一样小巧精致,修长的腿瓷实如玉,清热的水飞溅处,她的整个身体泛起桃红。
臻与她做爱后,总是让她背过身去、蜷缩身子、散开秀发,两只大手从两侧腋下伸过来抱住她,覆盖她的乳房,盈盈一握,静默无语,酣然入梦。他曾说,你的双乳就是我的掌中宝。
她第一次见到臻,觉着他是个儒雅的男子,而且长相清秀帅气,不像个官员,更没有五十岁男人的暮气。酒桌上他妙语连珠,幽默风趣,又不失沉稳。他口中的溢美之词,让在座的人都很受用,或许是他神色温和、言语简洁无形中形成的气场使然,臻的翩翩风度,让她从心里蹦出一句话来,如此优秀的男子,为什么是别人的丈夫?
后来,在大山深处的温泉度假村,她投入了臻的怀抱,而这看似自然而然发生的一切,都与闺蜜薇薇精心的安排有关。她甚至没有半推半就,或曲意迎合,两人如熟稔默契的情侣,享受到了不一样的鱼水之欢。她头一次感受到性爱的绵长持久,性爱原来可以让人身心愉悦,可以像潮汐,一层层推进。而一个儒雅的男人,床笫之间既能释放绵绵情意,还能横刀立马、纵横捭阖,让她再一次意乱情迷。原来生活有另一个层面,爱情有另一种情调。
10
今晚,她要把一个不同以往的自己献给臻。
一套绛红色的内衣,黑色的蕾丝花边,胸前是织花图案,束身突显迷人的胸围,如雪的乳房沟壑分明。那下身的情趣尤其让她自己都有些迷乱,那些镂空的花饰,令白皙肌肤呈现娇艳欲滴极致的,是在女人神秘部位的上方洞开的若隐若现,镜中的美人,风情万种、一笑倾城。
凝视镜子里的自己,感觉身体微微发烫,细腻的皮肤在炸开,通过翕张的毛孔向外渗透欲望,使得她感到小腹部有一股温热向下奔涌。她瞬间有抱紧臻的冲动,想要贴住他宽阔的胸膛,让滚烫的他陷入自己的身体,释放欲念乍起、不断波动的情欲的冲击。她的手下意识地滑进去,撑开镂空花饰的部分,滑下去。
她望着镜子中自己灿若桃花的脸颊,盯着自己如一汪春水的眼睛,发疯般迅速转过身,抽出一条宽大的浴巾,把身体狠狠地裹了起来,赤脚冲出浴室。
她真的想他了。她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刹那间渴望得到所爱的人的全部。她要他的爱,排山倒海、天崩地裂、洪荒之力尽竭的爱,没有一丝一毫保留的爱。她泪水盈盈,每一寸肌肤都透出渴望,每一个念想都缠绕着他的影子,挥之不去,似少女怀春般的缠绵悱恻。她感觉今天的自己不同以往,她是彻底爱上了这个比她大二十三岁的男人。初恋般的真挚情怀,无法割舍的依恋,她要与他海誓山盟,融入他的一切,肉体、思想、生活,甚至生命。
此时她才想到,薇薇虽市侩,但在臻与她的关系这点上,说的那些话还是完全正确的。既然他是真心在乎她,爱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发自于内心的浓烈爱意,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年龄的差异,社会的舆论,抑或对刚尚存在幻想?来自家庭的压力?不,这些在今天都已不是障碍。在刚离她而去一个月之后,她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父亲因心梗溘然长逝,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女儿成家,抱上外孙。而已经从教师岗位上退休的母亲,一年之后又重新选择了自己的生活。
11
女人化妆总是耗费时间。她也不例外。
她想画个浓妆,妆成明星,妆成一个贵气的女人。刚刚开始动手,很快又打消了念头。臻总是说,天然与雕琢,他还是倾向于前者。尤其女人,没有内在气质,再美貌的女子不过是一副皮囊,甚或不如聊斋里的美艳女鬼。
一般情况下,与臻在一起,她基本上都尽量不化妆,要么略施粉黛,淡妆更符合她的气质。
描眼线,她总是在这个环节上对自己没信心。以前演出,都是化妆师打理,白天鹅、睡美人、朱丽叶;她曾是舞台上的精灵,跳跃的火,美若惊鸿。她其实非常留恋舞台,留恋仲夏夜之梦……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她的手抖动,眉笔偏离,清新、优雅的妆容毁了。
还是薇薇。
又怎么了?她问。
薇薇的声音低沉,你在哪?
在家啊。今天下午休息。
薇薇许久没有发出声响,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她心里滑过一丝不安,轻声问道:为什么不出声?说话呀。
志豪的香港朋友没有见到他,本来约好在罗湖口见面的,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人莫名其妙消失了。薇薇说。
噢?你打电话呀。她一时有些糊涂。
还有个怪事,你家臻和他秘书也联系不上了,连司机小胡也是关机状态。薇薇说,你别走动,我马上去你那里。手机别关,陌生号码的电话别接,有熟人打电话问你臻和志豪的事,什么也别说,千万记着。
她有些懵,想追问,究竟怎么了?薇薇挂了电话。她把眉笔、睫毛夹弄到了地上。
拨打臻的手机,电话里传来柔柔的声音: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
臻可能在高速上,或许正好行驶在信号盲区。他是不是办完了所有的事?还是又赶往了别处?
12
修补好妆容,另一个电话紧跟着打了进来,是妈妈。
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语速。婷婷,下班了?
妈妈。她喊。今天休息,在家呢。
电话那头,噢声很长。你那哪是家?
最近好吗?妈妈。
还好。你呢,这么长时间也不晓得来个电话。吃饭了?妈妈的声音松弛了些,感觉新生活过得还蛮滋润。
没呢。听见楼道上有脚步声,电梯关门的轻微响动,她轻快地向门口移去。
都几点了,还没吃。婷婷,赶紧成个家吧,你这孩子,听妈妈的话,别总跟妈妈拧着来。你的那个什么,臻,我以后喊他啥?婷婷……
妈妈,你就别操心了。脚步声走向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很清晰。
妈妈说:听不听是你的事,妈妈是尽自己的义务和责任。还有,过些天是你爸爸的忌日,我想去看看。
好。我陪你。她肯定地应允。
妈妈还想说什么,停顿一会儿,悄无声息地把电话摁了。
13
薇薇按门铃的节奏透着慌乱,铃铃,铃铃铃的声音尖锐刺耳,咚咚咚敲打房门。
踅入客厅,薇薇斜着身体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气,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那张美丽的脸有些扭曲,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之后,几颗硕大的泪珠扑簌簌滚落了下来。
怎么了?她扑过去把薇薇抱住。薇薇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肘,把脸贴向她,抽泣起来。
我说吧,郑志豪一定出了事,一定的,果不其然,是吧?你看,这是刚刚在路上接到的短信。你说说看,这死鬼究竟做了些什么?这些年我一直问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他就是不吭气,现在好了,我都不晓得从哪里下手,婷婷,你说,他除了玩女人上心,为什么不多长点脑子。
接过薇薇从红色路易·威登坤包里拿出来的苹果手机,薇薇抓着她的胳膊,靠紧她,解开手机指纹锁。一条没有留下通讯录姓名的信息展示在眼前:
看完信息迅速删除。郑志豪在去香港的出入境处被有关人员逮捕。有人会从更高处关注他。谨言慎行,只以妻子的名义处理此事为妥。切切!
她抱着有些木然的薇薇,着急地追问:郑志豪身边的人呢?他们是干什么的呀?你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
薇薇蜷缩身子,一声不吭。时间在流动,石英钟的嘀嗒声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微信的进入,让薇薇的手机跳到正常界面。屏幕壁纸上,淘气的小男孩,灿烂的笑脸,一如初升的太阳。他趴在床上,两只胖胖的手向前伸展,手指张开,像是要抓住拍照人手中的玩具,又像笑迎母亲的怀抱。薇薇冷不丁站了起来,她的手抱在薇薇的肩上,薇薇的动作让她倒在了沙发上。她看见薇薇脸上迅疾地变幻着表情,如同川剧中的变脸,从焦虑不安,到面似平湖,只在刹那间。
14
抽出面巾纸拭去泪,薇薇站直身体,盯着一个地方出神,眼光却变得异常坚定。
她走过去,用手拢住薇薇的肩,小声问道:什么是从更高处关注?我不明白!
薇薇握着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捏了捏,柔声说:你呀。你,什么都不晓得最好。
她不甚明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屋子里暗了下来,她缓步走到文化墙的开关盒前,打开客厅的壁灯。她有意无意地看了看那幅画,觉着从自己站着的角度,真能读到臻说的少女“幽情”。
薇薇绷直身体,划拉手机屏幕,调出一个手机号,在她面前晃了晃,用手指指。她看见手机屏幕通讯录名片上显示的是“臻”,下面有两个手机号,两个办公室坐机号。她心中恍惚。为什么薇薇的通讯录上录的名字是臻?而不是贾臻,不是贾副市长?而她,只有臻的一个手机号,一个座机号。
心存疑虑地朝薇薇脸上瞄,薇薇那张鹅蛋脸完全恢复了平静。自信、从容、果断,一瞬间又回到了薇薇身上。
薇薇在拨电话,第一个,第二个……神态笃定。她看不出薇薇脸上的表情变化,只注意到薇薇身体丰腴了许多,臀部浑圆,胸部饱满了些。
终于有个电话通了,薇薇语气平和:您好,丁秘书长,对,我是胡薇,您好!我能有啥事,关心关心领导呗!我真没啥事,呃,是这样,有个朋友找贾市长,托我问问他们是不是还在省城?唔,就是啊……什么?您不知道呀,不不不,没关系。您吃了?噢?市委市政府紧急会议。是吗?嗳!好的,好。薇薇垂下手,若有所思,嘟囔了一句:老狐狸。
薇薇在客厅踱步,进来时没脱鞋,那双黑色的半高跟敲得地砖哒哒响。
你家臻,他的秘书、司机都联系不上,还有些人,都转入短信功能。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婷婷,我俩情同姐妹,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看在一起长大,一起,呃,有过的那些开心的日子……薇薇语无伦次,话没说完,探身从沙发上拎起路易·威登,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会儿,慢慢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婷婷的脸,似叮嘱又像自言自语:知道太多不好,真的。你是个有福气的傻妹子。
15
门关上了,薇薇的话音还在房间里回响。她站在油画前,愣了愣神。我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女人?她问自己。臻现在到哪了?
隔壁不知谁家电视音量开得很大,那家人总是把音响,或是电视的声音放得震天响,不知是耳朵有毛病,还是住着老人。
央视天气预报舒缓的音乐,缥缥缈缈游移过来。她下意识朝落地窗望去,最上方打开的那扇摇头窗刮进来一阵习习晚风,吹得窗帘纱幔飘扬起来。
对面那户人家围坐在桌旁吃饭,男的挥动手中的筷子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穿睡衣的妻子和女儿时不时望着男人抿嘴、低头笑。
屋里的灯光倏忽闪了闪,她疑疑惑惑地看见一张脸,就在窗户的玻璃上,模糊又清晰。
是臻?他脸上有一道红光,真切,醒目。他在凝望她,眼镜片闪光,笑眼含情,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有话对她说。纱幔飘回来,遮住了玻璃上的映像。她的心兀自发紧,人,怔在原地。
十八层,她租住在第十八层。
臻的脸怎么会出现在窗前?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老大,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现……高速公路上,一辆疾驰的黑色奥迪轿车腾空飞起……
客厅里的灯影摇摆着,熄灭了。
勃拉姆斯仍在甜蜜的忧伤里摇曳。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