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星火,半米微光
范晓波
我记得它二十多年前的样子,在县图书馆阅览室的旧木桌上,它敞开如新生的叶片,莹白的光泽在吊扇的鼓吹下呈波状在空气里扩散。那时我还是一个刚开始投稿和发表作品的学生,我接近它时,保持着屏息的审慎和近半米的恭敬距离。
我迄今仍记得在杂志补白位置发表小诗的业余作者的姓名,就像我还记得那个时代图书馆里的光影:被袖口磨出包浆的阅览桌边缘的柔光,漆着绿漆的木质边框的玻璃窗在夏日阳光下宁静的反光,甚至,被无数凉鞋和皮鞋底磨得水滑的地面的黑亮拙光。
二十多年过去,我们县的旧图书馆早变成了闪亮的超市。许多文学杂志、读者和作者也都逐渐消失了。
它依旧活着,大名依旧叫文学,小名依旧叫星火。那个虔敬地翻阅它的少年,从读者变成作者,最后成为它的编者。
在我完成这些身份转换的过程,时光里也有许多风尚在流转。曾经有段时间很流行预言纯文学的死亡,最近又热衷讨论纸质报刊的退场。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品读纸质书刊视作教养和高贵,更多的人爱上用文字在微博、微信上表演思想秀和心情秀。
这些自相矛盾的世相总是让我微微发笑。
我对担心我的劳动过于小众的朋友说:当华丽转身成为时尚,朴实的站立也会成为一种艺术。
至于好的文学,我觉得它从来都是哑光的,就像周末午后透过树影晃动的窗玻璃投射到旧木桌上的光斑。哪怕在征友启事上风行“爱好文学”字样的八零年代,它也是清寂而微温的。
也如同世间一切美好而长久的情感,它不会亮到刺眼,也不会热到烫人。
我即便怀有最好的愿景,也必须保持谦卑的清醒:一本再好的读物,其实顶多也就散发出半米微光,就像这本杂志的刊名——星火。
半米,差不多是眼睛和桌面的距离,也是读者与作者的舒适距离,便于星火明灭,便于微光暖心。
2015年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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