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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与回声——试论艺术疗愈中的“他者”要素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百家 热度: 14305
王 雅 肖俊杰 朱燕情 陈 宇

  东南大学

  人类是一种复杂的动物,这份复杂性在于他既是群体动物,又被给定了孤独的宿命。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每一座“孤岛”都发出呐喊,每一声呐喊都在寻求“他者”的回应,寻求被看见,被知道和被理解,这是芸芸众生的普遍需求,也是众多伟大艺术作品的河流之源。可以说,“他者”的注视、倾听、理解和同情,在艺术疗愈中扮演着重要的戏份。

  “他者”对于创伤疗愈是必不可少的,人类既有隐藏内在伤痛的倾向,又会有向某处诉说的冲动,这是心理疗愈的一个重要手段之一,也是艺术创作的重要契机之一。艺术家在创作中诉说自己,艺术作品是内在自我的外化,成为一个客体,一个可以被看的对象,一个寻求回应的呼声,期待与他者相遇,这是艺术家自发的自我疗愈之法。

一、自画像——“他者”的目光

艺术家自我诉说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常见的一种是自画像。艺术家喜欢画自画像者自古有之,梵高、席勒、弗里达等都是命途多舛之人,但也同时都是自画像大师,他们用描绘自画像来缓和灵魂的伤痛,实现自愈。文学家里也有不少“自画像者”,最著名的例子是歌德写作《少年维特的烦恼》,这是一部接近自传体的小说,歌德通过艺术创作以此达成自我救赎,与困境中的自己和解。这场救赎便是“他者”的意念在其中扮演了一个“隐藏的疗愈师”的作用。

  以墨西哥现代女画家弗里达·卡罗为例,她一生病魔缠身,长年在病榻上度过,却以蓬勃的创造力创作出了143幅作品,其中三分之二是自画像。用心查看画面,我们可以看见弗里达的笔触十分耐心而又极为细腻,画面上的她精心装扮,她美丽的面容上满是坚强,她的画作充满了活力,透过画面,又仿佛可以触摸到画家灵魂的痛楚。命运的疼痛是“他者”无法分担的,但当弗里达把内心的伤痛外化为一个具体的形象,伤痛就成为可以分担的了,因为它可以被看见,被怜惜。作为画家,弗里达自己首先模拟观众的身份成为那个观看的“他者”,一个“观看者”对“被观看者”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

  成千上万人因为这些自画像爱上了弗里达,认识了她在命运面前那颗不羁的灵魂,她自己也在艺术创作中达成心灵的疗愈。

  这是一个范例,一种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药方,许许多多的艺术家在面对创伤时,也是通过自画像来达成自我疗愈。画作携带了一种辽阔的可能性,作品可以穿越时空限制与“他者”相遇,它将和那个“他者”有一个心灵的触碰,因为它带着艺术家强烈的被理解的盼望。

  大洋彼岸的另外一位画家爱德华·蒙克的作品《患西班牙流感后的自画像》则创作于1919年,在身体被疾病感染的背景下创作出来的。疾病的痛苦无人感同身受,画家用画笔将之全部呈现于画面上:主色调是喧嚣的黄色,给人直觉上的焦躁感,虚弱的蒙克裹着睡袍坐在椅子上,蒙克的脸廓变形,腮部凹陷,骨骼突出,枯黄的脸上嘴巴微张,像一种无声而又虚弱的呐喊。绿色、蓝色和红色,与主色调构成鲜明的对比,笔触大胆直接,画面带有强烈的主观意识,压抑的情绪跃然于画布之上。

  这真是满满一画布的负面情绪,它何以能治愈画家呢?这是因为,对于艺术而言,诉说即是倾听,呐喊即是回应。一个好的艺术作品可以把个体创伤真实灵巧地外化为可以观看的客体,作品已然成了一座桥梁,“孤岛”不再是“孤岛”,“他者”可以跨越,也愿意跨越,进入“孤岛”。正因如此,百年后的今天,我们听见了孤岛呼声,我们与当时画作的相知相遇,为当时的困境打开了一道出口。

  因为自画像带有的这种自我疗愈的功能和倾向,艺术疗愈开始被心理治疗领域有意识地研究和开发,艺术家们加入了这个行列,帮助人们以艺术的方式来积极应对难以言喻的内在创伤。我们不知道艺术家那时候经历过什么,但通过画面,我们看见了他的情绪思想,这种画者与观看者之间动人的相遇,就是艺术疗愈的根源。

二、美术馆场域——“他者”的临在

自画像建立了一座连接“孤岛”与“他者”的桥梁,但“他者”仍然匿藏于黑暗之中,它是一种可能,而不是一种临在。而美术馆是“他者”浮出水面之地,是期盼中的“他者”与作品真正相遇的地方。

  不仅如此,如果说,画作召唤的是一场关于“相遇”的戏剧,观赏者与观赏者之间的共同临在,也是这出戏剧的组成部分。

  某种程度上说,美术馆场域是一种仪式性场所,所谓“仪式性”是一种设计,一种引导,一种内在事物的外化,仪式本身就带有艺术性,美术馆的外观与环境,建筑内外设计,光影落点,布展的匠心,主题的设定,走廊隔离引导出观看路线,乃至对观众礼仪事项要求等等,这是美术馆的仪式感。

  也就是说,在我们与艺术家画作的心灵戏剧相遇的路上,我们与众多的“他者”被放置于同一个时空,我们彼此看见,相互感受,一同经历,对孤立的个体而言,是一种心灵的滋润。艺术家通过自画像的方式和他人相遇。在美术馆的场域仪式中,我们被放在一种心灵氛围之中,艺术家的孤岛呐喊从墙上发出,这是悠远又顽强的呼声,在美术馆场域里回荡并确定了氛围,观赏者们在这氛围中达成微妙的共融,这是美术馆场域的仪式性所特有的疗愈性。

  互联网时代有诸多便捷的云美术馆和云音乐厅应运而生,但音乐厅和美术馆并未消失,人们需要这种现实空间,需要一同驻足观看,静坐聆听,需要精巧的场馆设计,需要意味深长的主题引导在场馆空间里徐徐展开,这份仪式感必须真切地由身体性和真切的临在感来承载,我们渴望面对面,渴望真实的看见,在彼此的看见中相互疗愈。

  仪式性的疗愈功能不仅仅体现在美术馆场域中,如今也以新形式出现在艺术作品自身的表达之中。从事艺术疗愈的当代艺术家们常常会在作品中设计出一些仪式性的环节,来兴起“他者”的互动,达成疗愈的果效:

  例如武汉美术馆筹办的《以画为镜——艺术疗愈初体验》展览中,艺术疗愈工作者王婷婷带领体验者,通过涂画来表达自我。她鼓励体验者们大胆抛开嘈杂的环境,跟随音乐沉浸进绘画的世界,大胆进入自我表达的空间,此外她还建议参与者们“摸一摸周围的墙壁,桌子,感受一下我们所在的空间......与你的伙伴打个招呼,用心地对视一下......鼓励一下自己,敢于在这么多镜头前来参加活动。” 王婷婷的设计是以一种试探性的,仪式化的方式开始,仪式打破了封闭和拘谨,使得彼此素不相识的参与者之间建立起一种温暖的关联,一种场域性的彼此融合,这种融合未必可算是根深蒂固的私人关系,但它仍然具有一种宝贵的疗愈,一种相互依托的归属感,它治愈孤独之伤,回应每一座孤岛上曾经发出的无声呐喊。

  2020年八月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展开一场名为“情绪地图——共享疗愈艺术工作坊”的活动,活动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作品:艺术家治疗师王忠升引领现场六十位参与者各自在白纸上描画一个人形,再选择五种颜色来代表自己的情绪,平涂在人形的表面。这些人形纸板被悬挂在展厅,它们一面是黑色的,如同暗黑的影子,另外一面却色彩缤纷,充满生命的活力。这是富有想象力且带有美好治愈性的观念艺术作品,它是“孤岛呼声”的强烈印证,纸板的人形轮廓承载了我们的孤独,承载了我们的思想意志,也承载着五颜六色的情绪变化。

  这是一个个体陈列的游戏,非常富有仪式感,六十个孤独的纸板被悬挂在一起,他们成了六十位参与者外化的自我,他们彼此看见,彼此共融,仿佛美术馆中响起的一曲磅礴而又生机昂然的“欢乐颂”。一场观念艺术的设计让我们真实地相遇,在美术馆的场域里共同创作,在作品中彼此看见。

三、云上大合唱——一 一种更为辽阔的共融

网络时代的到来,云美术馆、云博物馆、云朗诵等多种云形式应运而生,在网络空间里开辟了一个虚拟的交流场所。人们坐在家中的沙发里,却仿佛进入了卢浮宫,在古雅静谧的虚拟空间里,沿路观赏馆藏佳作。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浏览国际大展,纵横东西,横跨大洋,手指轻点就可以看到拟真效果的艺术珍品。云美术馆可以模拟美术馆的仪式外观,但无法复制其内核,家居的轻松和便捷降低了美术馆场域的仪式感,这导致了艺术疗愈性的削弱。

  但也似乎并不完全如此,网络平台压缩了艺术家与欣赏者的距离,如果说,美术馆将自画像的“他者”从混沌之中拉了出来,互联网则让“他者”更近了一步,甚至穿越作品本身,得以与画家直接交流互动,品评画作。

  然而就心灵的相遇而言,这未必是一种更好的亲近。现代艺术家在社交平台的新作推送如同发送一篇推文,“他者”可以即时点赞, 评论,转发。例如有位名叫妮娜·科斯福特的英国插画家在社交平台发布一组插画,她的插画兼顾轻松与严肃的两种情绪,画风轻松有趣,寥寥几笔描绘人们宅在家的苦闷当代人无聊的生活状态,按网友的话来说“内容过于真实”引起了许多网友的共鸣。这份共鸣是如此贴近,如此即时,如此畅快淋漓,但却因其随意性而错失了与未“他者”相遇的那份庄重。

  真正体现互联网时代优势的是“云音乐会”的形式。

  快手平台联合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协商用直播的形式举办一场独特的线上音乐演出,演出时长共三个半小时,坂本龙一、刘与操和庞宽等9位身处在世界各地的音乐家,跨越地域、场景、时空的限制,为观众带来了与众不同的“云音乐”的特殊体验,观众在屏幕上同时看到多位艺术家身处世界各地,云空间以梦幻的形式实现了歌迷的宏大梦想,它丰富了人们的对音乐精神的相会与共融的想象和体验。

  这类“云音乐”会尚且只是一种空间上的破局和重构,而“云上大合唱”的形式则是网络艺术实现“共融感”的巅峰,因为它实现了歌者的声音跨越空间的实际联合,如果声音也算是身体性的一种,这个联合是深远而实在的。

  “云上大合唱”是一种互联网合唱形式,由合唱团每一位成员各自录制自己的歌唱片段,最后由云平台制作成为合唱团演唱的整体效果。例如第十五届中国国际合唱节开幕音乐会在2020年9月在线上举行,全球万人云合唱We are the world, 世界各地的合唱者打破了时间空间的限制,在云端唱出自己的歌声,歌声与歌声彼此融合,如同一条涓涓溪流,彼此靠近和融合,最后汇合成气势奔腾的江河与海洋。我们对合唱的喜爱,不正是出于这份与他者的“融合感”吗?

  纵观历史,无论是时代的动荡还是个人的厄运都无法磨灭艺术的生机,艺术善于自我表达,艺术本身就是人类情感和思绪的传递方式,艺术家以这种方式获得“他者”的爱与关切,以汲取力量对抗困难。这样的作品或幽默或阴郁,或轻盈或沉重,或疏离或沉溺,或深刻或简朴,气质迥异,路数纷呈,代表了艺术家人生路上风尘仆仆的“自我”,艺术虽然不能解决社会实际问题,但它却真的可以给心灵开出一条路来,使其修复心灵的桥梁,跨越孤岛,与“他者”融合,孤寂的心灵因此可以直面环境,重振生命的风帆。从这个角度说,艺术的确是扮演了一位治疗师的角色,其疗愈功能是对社会群体性或个人创伤的一种缓冲,复健和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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