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工业大学
托尔斯泰主义是列夫·托尔斯泰经历了沙皇专制统治的冷酷无情,看到了农奴制下人民生活的悲凉凄惨之后,融合了俄国东正教道德理念,而后提出的对俄国人民乃至全人类进行关怀的哲学理论,其主要内容包括“不以暴力抗恶”、“道德的自我完善”和“博爱”等。“不以暴力抗恶”和“道德的自我完善”是来自于东正教的上帝博爱精神,列夫·托尔斯泰一生执着于博爱思想的研究与传播,这一思想贯穿于他的著作中。在《三死》和《伊万·伊利奇之死》这两部小说中,托尔斯泰在“死亡”主题的呈现中表达出了其宽恕与永恒的博爱观。
一、能解决生命矛盾之爱——宽恕
托尔斯泰认为,“这种能解决一切人的生命的矛盾,能给人以最大的幸福的感觉,是所有人都有的,这种感觉就是‘爱’。”在玛特廖莎和伊万·伊利奇面对死亡过程的对比中,这种能解决生命矛盾的爱就是宽恕。在小说《三死》中贵族太太玛特廖莎身患重病,认为只要到国外,她的病很快就可以治好,但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长途跋涉了。其实她内心明白自己的病情,却在自欺欺人,不愿承认事实。她内心对死亡的恐惧与煎熬也施加到了他人的身上:在与自己的女仆相处时,她十分羡慕对方“用她那健壮的双腿微微地站立起来”而自己却力不从心,“你就不能帮帮我吗!……劳你大驾了!你还是别碰我的好!”字里行间充满嫉妒之义。她的病和对死亡的恐惧也给整个家庭蒙上了一层阴霾“但是这个‘死’字分明把她吓住了,她哀求地、疑惑地……他垂下了眼睛,一言不发。”妻子因生病变得敏感,使得丈夫同样受到了精神上的折磨与煎熬。无疑贵族太太心中是有爱的,只不过只有对自己的爱,她家境殷实,生活在上流社会,却身患重病,她想要继续享受这种荣华富贵,所以一直在责备丈夫对自己去国外治病的阻拦,她的这种爱是自我主义的爱,是自私自利的爱,即使在去世之际,治病的想法仍然占主导,对亲人没有一丝牵挂,并将自己的痛苦强加于他人。实际上,这种对自己的爱也是不完整的,她没有与自己和解,仍然在于自我折磨之中,不懂如何爱自己,更何谈爱他人。
在《伊万·伊利奇之死》中,主人公伊万·伊利奇同玛特廖莎一样有着良好的出身,但在一场意外之后,他病了,此后心境发生了巨大转变,他变得冷漠,多疑,敏感,把自己的痛苦与对死亡的恐惧发泄在了他人身上,与妻子针锋相对,讨厌自己的女儿、女婿,因为他们有着自己渴望的健康。他认为周围人都是十分虚伪,这种虚伪使他不能忍受。在他看来,医生和家人都在骗他,隐瞒自己的病情。伊利奇的一系列做法整个家庭充满了压抑、低沉的气氛。
可见,两人在重病中的行为与心理大致相同,但是两者的结局是截然不同的:玛特廖莎在死亡降临之际都不能接受自己快要离世的现实,当表姐亲吻她的手的时候,她还在激动地喊道:“只有吻死人才吻手”。“人在追求幸福的时候,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追求最大的不幸——死亡,对死亡的遇见破坏了人身的任何幸福。而爱的感情不仅能消灭这种恐怖,而且把人引向了别人的幸福而最终牺牲自己的肉体存在。”玛特廖莎逃避死亡,畏惧死亡,是因为心中无爱。伊万·伊利奇也对死亡抱有恐惧心理,只不过他在死前感受到了自己的病痛给家人带来的折磨,他想到了“爱”,“光在黑暗中发亮,而黑暗不能吞没光明。”所以最终看到了“洞穴”,看到了“光”,找不到过去对死亡的恐惧,脱离了死亡给他带来身体和心理上的无尽折磨,感受到了快乐。
在生命的最后,玛特廖莎依旧考虑着要去治病,人生的矛盾——死亡的恐惧没有得到解决。伊万·伊利奇在濒临死亡之际,安静了下来,他认为自己的一生全错了,看到妻子后,意识到自己给妻子增添了痛苦。“‘他们觉得惋惜,但是等我死了以后,他们会好起来的’他这样想。……他还想说‘宽恕’但却说成了‘快去’,……他知道,谁该明白谁就会明白的。”托尔斯泰认为,既然人人心中都是有罪孽的,因此人是不能通过惩罚和报复别人来消灭恶从而寻求自己的安宁,人人都没有这个权利。但是愤恨占据的人的内心而无法使其平静,那么获得安宁的手段只能反其道而行,那就是宽恕。在伊万·伊利奇生命的最后之际,他选择了宽恕,选择了释怀,选择与家人、自己和解,做到了爱自己,爱他人,爱这个世界。他用宽恕和爱解决了生命的矛盾——对死亡的恐惧。
二、永恒:在爱的扩大实现生命的价值
列夫·托尔斯泰在《论生命》中提到:理解生命的人懂得,在爱的扩大中看到自己的生命。真正懂得存在意义的人是在爱中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且爱的范围是不断扩大的。在《三死》和《伊万·伊利奇之死》中这种爱的扩大表现为生命不息和大爱无疆,车夫、树和伊万·伊利奇以及仆人格拉希姆在这种爱的扩大中实现了生命的价值,得到了永恒。1.生命不息。
列夫·托尔斯泰曾说过:“我被中国圣贤极大地吸引住了……这些书给了我合乎道德的教益。”他承认孔子和孟子对他的影响“很大”而老子对他的“影响强烈”。列夫·托尔斯泰的“博爱”观受到了道家“无为”思想的影响。《老子》曰:“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为复命。”从单个生命的角度而言,生命的消亡是不能改变的,应该坦然地面对;从世间万物的角度而言,生命的最终归宿不是消亡,而是新生。旧生命的消失往往意味着新生命的诞生,生与死相互纠缠,这是一种永恒,是一种自然之爱。《三死》中马车夫赫韦多尔生活在社会底层,孤苦伶仃,漂泊于异乡,不同于贵族太太玛特廖莎无法听到“死”这个词,在谢廖加向他借鞋子的时候,他全然不在意对方那句“你兴许不会再穿着它上路了”,把鞋子借给了谢廖加。他在那闷热的木屋里,不是对生活无尽的抱怨,不是恐惧死亡,而是向厨娘纳斯塔西亚道歉,想着给他人腾地方。他在天即将破晓之际,永远的沉睡了。他的死安安静静,没有打扰任何人。“我的死期到了”这句话看出了马车夫对生死并不执着,内心平静,他的一生活得从容洒脱。在他的人生里,生死是自然规律,每个人都要经历,并无可怕之处,他生于大地,也终将回归于大地。“过了一个月,在那位死者的坟墓上,建起了一座时期的小教堂,马车夫的坟上仍旧没有石碑,坟头上,只有绿油油的小草破土而出,这座坟头乃是一个人过去曾经存在的唯一标志。”车夫的生命已经得到了延续:坟头是车夫存在的标志,在这标志上孕育了新的生命,承载了新的教堂。新旧交替,生命不息。
谢廖加答应给马车夫赫韦多尔立墓碑,但因生活穷困,无钱支付,所以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去森林砍了一棵树。与马车夫的“天快亮的时候,他完全安静了下来”相同的是树的死亡也是在一日之始,“东方欲晓,曙光微露,映照着笼罩在苍穹之上的一层薄薄的云翳。”清晨是充满着希望,充满着朝气与活力的,是新的开始。树的死亡也是安静且无人知晓的,“树全身颤抖了一下,偏向一边倾斜,但很快挺直了,在根部惊恐地摇晃着。”可知,树的死亡是不可控的,是猝不及防的,万千树木之中,谢廖加选择了它,它的死亡过程与接受死亡这一命运的时间非常短暂,它的死是静默无言的,庄严的,且伴随着欢快之情。“红胸鸲一声啁啾,向远处飞去。”“由于空间扩大了,周围的树显得更加快乐地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在大自然里却生机盎然,树的死亡没有影响到任何生命,他的死亡给同伴们带来了生长空间,树倒下去后,旭日东升,天空放亮,阳光散满大地和天空,鸟儿们在“密语”,树叶们低声“絮语”,一切还是那么简单朴素、欢乐。在这充满生气的自然里,“那些活着的树的树叶,则在那棵倒下的死树上慢慢地,庄严地迎风摇曳。”活着的树以死的树的身体为养料茁壮成长,享受着风,享受着活着的美好,这是一种生命的延续,是死了的树对大自然一种反馈,也是一种最自然最原始的爱。
在《伊万·伊利奇之死》的开篇讲的是伊万·伊利奇死了之后,他身边人的反映:他的同僚们关心的是,谁来担任伊万·伊利奇的职位,以及会对自己的仕途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妻子所考虑的是,抚恤金的问题;同僚们参加他的葬礼的时候,心里挂念着晚上的牌局。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要继续活着,这个世界不可能因一人之死而停止运转,这就是一种自然。既然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无法掌控,那活着的人也不应耽于悲痛,应该去过自己新的生活。这是一种宽广的爱。
马车夫和树的死亡给整个自然界带来了新的生机、注入了新的血液,伊万·伊利奇虽然已死,但却为活着的生命带来了“福利”。生死交替,生命不息,这是一种永恒。
2.大爱无疆。
列宁指出:“托尔斯泰主义的现实的历史内容正是这种东方制度、亚洲制度的思想体系。”列夫·托尔斯泰的博爱思想受到了东方思想体系的影响,树属于植物,在《三死》里列夫·托尔斯泰将树的死亡和人的死亡放在同一层面上来描写,可见在作者心中,万物是皆有灵的,有灵就有生命,生命无高低贵贱之分。这是一种无物种之分的大爱,在这一点上与儒家思想的“仁爱”和墨家思想的“兼爱”极为相似,爱的范围都是由人类社会推至世间万物。在伊万·伊里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他对仆人格拉希姆的亲近是因为在其身上看到了人类最原始的品质——善良,仆人从来不嫌弃自己,尽力容忍着自己、满足着自己的一切要求。格拉希姆的善良使他感动。在格拉希姆看来,每个人终有一天会面临着死亡,他希望当自己快要离世时,能够有人秉着他对伊万·伊利奇一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爱人者,人恒爱之。人们相互爱护,贵义并且相互帮助,爱人者被人爱。这种爱使得仆人温良且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憧憬,这种品质包容着世间一切瑕疵,没有等级之分,使得人类社会变得更加美好。这是永恒的爱。
三、结语
在小说《三死》和《伊万·伊利奇之死》中列夫·托尔斯泰将博爱诠释为宽恕和永恒。贵族太太和伊万·伊利奇都面临着死亡,但伊万·伊利奇却用爱与宽恕化解了生命的矛盾——对死亡的恐惧。马车夫、树、伊万·伊里奇以及仆人在爱的扩大中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实现了永恒,这种爱的扩大体现为生命不息和大爱无疆:马车夫与树面对死亡时的平静与死后孕育的新生命、众人对伊万·伊里奇死亡这一消息的反映都表现出了出了生命不息的自然之爱。在《三死》中作者将树的死亡和人的死亡放在同一个层面上描写是一种无物种之分的大爱,《伊万·伊里奇之死》中仆人格拉希姆爱人者被人爱的生命观也是一种大爱。这种生命不息的自然之爱和无差别的大爱是永恒的。
注释:
1.4.5.8.列夫·托尔斯泰.列夫·托尔斯泰文集[M].北京:百年纪念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2.3.9.10.11.列夫·托尔斯泰.三死[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6年11月第1版.
6.列夫·托尔斯泰.伊万·伊利奇之死[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16年11月第1版.
7.王梅菊.从《复活》解析托尔斯泰的宗教思想[J].文教资料,2014(19):10-11.
12.列宁.列宁全集[M].列宁格勒:国家政治文献出版,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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