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乡学院
《离觞》是当代作家杨怡芬的长篇小说新作,出版于2021年6月,书名取自苏轼的《南乡子·和杨元素时移守密州》:“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离觞”,意思是离杯,即离别的酒宴,这里指代离别。这本书,从选材到写作手法,隐隐有《红楼梦》之风。下面,我结合两本书的具体内容,谈谈二者的相似之处。
一、一个时代的离别
如果说,曹雪芹通过《红楼梦》生动地再现了“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的历史面貌,有力地敲响了中国封建社会的丧钟,那么《离觞》也写出了国民党在大陆统治的末期,“鸡鸣故国天将小”(第六章章名),“隔江犹唱后庭花”(第五章章名)“六代绮罗成旧梦”(第七章章名)“旧国婆娑几树梅”(十二章章名)的种种颓态和无可挽回的败局。《离觞》的主线,正是各种离别:潘家家人对大陆和亲人的离别,郑景润与情人李丽云的离别,宋太太秦怡莲与丈夫的离别,宋以文和情人宋安华的离别,李丽云和爱人刘仲瑞的离别,李丽云和好友潘绮珍的离别……《红楼梦》以梦为名,小说中多次写到梦,《离觞》以离为名,小说里也多次写到离别。《红楼梦》最终落脚到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时代悲剧,《离觞》最终的落脚也是一个时代的离别。二、大与小的转换
《红楼梦》多写女子形象,被称为精彩的女性画廊。《离觞》着重刻画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尤其是纷乱时代里的女性群像,如作者所说:“我的小说是张细密的渔网。如果我能精妙又准确地写出已经变化了的女人,那么也就写出了这个时代,并在文字里保存下了这个时代。”《红楼梦》打造了世情小说的新写法,那就是保存了“现实生活的平凡性和丰富性”,从大观园辐射整个封建社会。《红楼梦》用日常生活琐事编织小说,却被称为“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离觞》也学得了《红楼梦》的这种写法。《离觞》也是写末世的,这末世和《红楼梦》一样,并不是直接忽喇喇大厦倾崩的,而是从日常社会的小事窥视出一个王朝即将落幕。小说的叙事的时间节点是从1949年到1950年,关涉到一个历史阶段的匆忙结束,一个王朝走到了它的尾声。
和《红楼梦》一样,作者把切入点放得很小,《红楼梦》主要的叙述范围就是一个贾府,《离觞》的主要叙述范围也就是一个潘府而已。作者以战乱中临海小城定海的一个潘府作为主要舞台,细腻书写大时代里的小人物,用小人物反应大时代。
在这部百万字巨著中,作者以在潘家居住的三组人物为主线,把笔触深入到家庭的日常生活,再从三组人物辐射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尽力压榨每一组的人物的社会性和关联性,多侧面地反映了一个末世光怪陆离的社会生活。
《离觞》的主要人物就是住在潘家的三进院落里的三组人物。主要人物虽然少,但是作者借着三组人物辐射了很多阶层。
布庄千金女学生潘绮珍一家,住在潘家的第一进院子。这是潘家的主人,也是第一组人物。这一组人物以潘绮珍为主要描写对象。第二进院子里住着潘绮珍的同学李丽云和潘家老朋友家的儿子,在大银行工作的郑景润。这是第二组人物。这一组人物以李丽云为主要描写对象。第三进院落里,住着新来此地的海军舰长宋以文一家三口。这一组人物,以宋以文为主要描写对象。
1.凡鸟偏从末世来。
潘家可以说是本地的富户,在这个战乱的年代里,潘家一边守着自己的布庄,做着从大城市里疏散到这里的太太小姐们的生意,一边新开了饭店,生意如火如荼,潘家的大小姐潘琦珍,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匆忙上阵,成为潘家的生意主力军。潘家两种生意,极具代表性:吃和穿。在战乱的年代里,那些逃难至此暂时安稳的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继续着他们醉生梦死的生活,在吃和穿中安然享乐,他们看不到空袭就在不远处发生,他们看不到海军就在不远处仓皇败退。他们在吃和穿里逃避,看不到听不到末世的警钟。潘家的这条线辐射到了当时社会的腐败。布庄和饭店的生意需要进货,进货的渠道依靠的是空军和海军的走私。潘家的生意需要交税,这条线索还辐射到了当时税收的随意和变态,潘家的生意几乎耗尽了潘小姐的精力,才得以发展壮大,可是,一个税收的命令下来,就是十倍税金的增加,足以让潘家的生意瞬间陷入窘境。潘琦珍身上,有着《红楼梦》王熙凤的影子,她年纪不大,却已经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但是,尽管她八面玲珑,左右逢源,殚精竭虑,却无法抓住历史车轮向深渊划去的绳索,都知爱慕此生才,可惜,这只凡鸟偏从末世来。2.多情公子空牵念。
第二条线索的李丽云是《离觞》描写的重点。这是一个穷困自尊的女性形象,在她的身上,能看到《红楼梦》中晴雯和龄官的影子。在小说描写的这一年里,她经历了两段爱情。第一段是和住在同一进的银行职员郑景润日久生情,后来时局不好,郑景润的家人让郑景润赴台,家境不好的李丽云舍不得自己即将到手的文凭,拒绝郑的赴台邀请,留在了定海。郑走了之后就再无交代,李丽云辗转听说郑有了新欢,李立刻壮士断腕,挥慧剑斩情丝,她和飞行员刘仲瑞开启了新的恋情。这一条线索里面写到了平民女孩的坚强和独立,李丽云遇到的两个家境不错的男友都提出来要养她,但是李丽云坚持要有自己的收入,她一直不肯放弃自己即将到手的文凭,因为她知道这个文凭是自己未来一生独立的资本。她的母亲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因为丈夫出轨,母亲无能为力之下郁郁而终,李丽云在母亲的命运中得到的教训就是,自己一定要独立,她是本书中最为自尊的一个女子,她做手工盘扣子、为别人做家教做保姆,维持着自己的生活,她不肯依附自己有钱的女性好朋友潘小姐,也不肯把命运的主宰交给两任有钱的男朋友。她的形象,是《红楼梦》中晴雯和龄官女性意识自尊意识觉醒的后续,我们仿佛看到,如果晴雯和龄官生活在这个年代,所能作出的选择。李丽云甚至会把当初陪母亲去见父亲时,父亲的情人当做自己的借鉴对象,当她的母亲痛骂父亲把钱都花在情人身上时,那女子依仗着自己的房子据理力争。“李丽云有时候也回想起那女的理直气壮说话的情景,那是她自己的地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靠自己,不靠男人,怎么说话都有底气。”。她的这条线索里面,关联了做黄包车夫和房屋掮客的父亲和他的底层朋友,这是城市贫民阶层。这条线索里还出现了银行职员,里面细致地写到了当时的通货膨胀给各阶层人物造成的经济压力和因为这经济压力众多人物耍的各种小聪明和自救手段。这种描写方法,也颇得《红楼梦》真传,在众多的事件中把一组人物的能量用到极致。3.无处安放的自我。
第三组人物宋以文很有贾宝玉的味道。和《红楼梦》中链接家庭内外两个世界的贾宝玉一样,宋以文身上,也有内外两个任务,在外,他的社会职务是一个海军舰艇的舰长,直接护卫总裁,在末世的海上穿梭,作者没有一次直接写到他面对战争,甚至一次都没有写到他看见敌人,但是,从这个人物身上,读者却清晰看到了末世的阴影。他所到之处,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拿着上级的命令,他也经常找不到安插的地方,连安生立命的补给他也是日益捉襟见肘。小说中多次写到了他舰艇补给的无奈,这让我们想到了《红楼梦》里多次写到贾家收入和入不敷出,一个家庭一艘军舰,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红楼梦》是写女子为主的书,曹雪芹仍然塑造了贾宝玉作为自己的男性主角,用他的眼睛看内外两个世界。《离觞》里的宋以文也是如此,这个宝玉型的男人,在情感上,享受着爱他的女人为他带来的快乐,却不能给对方以所想的回报,在事业上,他不愿意与别人同流合污,却不能看管自己的下属。他自认为是一个正人君子,但是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是一个最没有用的人。宋以文的身上,处处有着贾宝玉的影子,他不是一个坏人,可是,在末世,不仅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甚至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可谓典型的无才可去补苍天。这是本书中最为动态感的一个人物,作者在写作他的时候,赋予了极大的热情,“家事国事,种种犹豫,身在战争中的宋以文心事重重,我走在京城,他走在我的心头。”和《红楼梦》一样,作者把笔墨放在了大时代里的这些小人物身上,在这些小人物的悲欢离合里,再现了那个时代。
三、对比手法的运用
《红楼梦》擅长使用对比的手法,在对比中突出人物,比如同是居住在贾府的亲戚小姐,林黛玉和薛宝钗有很大不同,一个任自心意,一个八面玲珑,同是宝玉的丫鬟,袭人和晴雯大不相同,一个温柔敦厚,一个牙尖嘴利。《离觞》也学得此种手法,把一组组相似的人物放在一起对比。比如李丽云两任情人郑景润和刘仲瑞的对比,两个人都是爱李丽云的,但面对着离别,郑景润自私,为了自己的前途,别选富家之女,甚至,连一个交代都不给李丽云;刘仲瑞无私,在自己朝不保夕的时候,还是为李丽云的将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再比如宋以文妻子与情人的对比,妻子思想旧中有新,看似柔弱,却很刚强,任何处境都能迅速融入,一手一脚打造自己的世界,她是个真独立的人;情人思想新中有旧,看似潇洒,却一直依附家人依附情人,一个新派的老师却总是做出旧式姬妾的行径,她是个伪独立的人。小说中,最为出色的还是潘绮珍和李丽云两个女主角的对比。两个人都是女学生,都是在战乱中突然成为一家支柱的女孩子,她们虽然都是命运的强者,但是两个人的坚强表现的不同。潘琦珍是王熙凤般的坚强,管理能力一流,但有时候也有力不从心之感;李丽云是龄官般的坚强,自尊自爱自强,有时候,也难掩一抹自卑。作者在一组组对比中,让人物形象更加鲜明《离觞》是近年来难得的一本厚重的小说,如评论家刘琼所说:“补充了我们对于一个远去时代具体的人的了解和认识。”笔者所述,只是一点粗浅的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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