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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边古镇流风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百家 热度: 9057
赵杰

  油坊古镇,因河边码头而兴起,码头又因一座油坊而得名。

  元开京杭大运河的高效利用,是在明代永乐定都北京之后。隋唐大运河原来是从清河中西部古郡、州城边穿过,京杭大运河因为“截弯取直”,又从今清河的东部境穿过,与山东省隔河相望。京杭大运河在清河东南境内有一道河汊,通往清河两汉郡国时的古莲花池,古莲花池又有一条黄芦河通向清河的千年古城;然而这个河汊口,却没能成为清河的重要码头。

  码头,选在了一座油坊旁边。

  这座油坊,是北王庄村王姓人开办的,于村南二里许,靠河崖,无邻舍,孤零零兀立于一片空地上。古话说:“清静的学堂,嘈杂的油坊。”旧时村里开油坊,一般都远离村舍。因为油坊里动静很大,骡马拉动高大的立碾,轧棉籽糁子,咕辘咕辘响不说;而榨油是占两间房宽的大木榨床,用四五十斤重的铁油锤,“呦——哼!呦——哼!”一下一下砸枣木楔子挤油,声传很远,震动得地都发颤,怕影响四邻的宁静。别说,那时的人还真有点“环保意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道德操守”。

  在明初永乐年间,真不知是哪一个管理漕运的官吏,或是在这座油坊里落过脚、“打过尖儿”(吃饭之意)?还是在这座油坊里听过瘾的“荤故事”?因此对这座油坊产生好感,而拍案定夺把一个大码头设在这里——当然,这是我们今人的猜想。

  不管怎么说,运河码头就建在了这里。河东河西的船工、南来北往的客商,迅速向这里集聚、落户,这座油坊从此不再孤单。

  油坊本来就是热闹去处,是个“讲故事场子”。在油坊里干活儿的都是“爷们儿”,爷们儿们一闲下来,发达的肌肉就会令他躁动不安,又没有别的消闲去处,就讲故事,拉“大五荤”,过嘴瘾,饱耳福,用以消除身体的疲劳和填补空虚的心灵。外边闲了的男人们也爱往油坊里跑,尤其是光棍汉们更爱往里钻,得些男女间的启蒙教育。俗话讲“冷烧酒,热打油”,特别是一入冬,北方天冷,油坊屋里炒棉籽、蒸糁子,却能把屋子烧得热气朝天。抡大油锤的汉子冬天也是一副光脊梁,所以油坊屋里很能吸引人。别看油坊一般四邻不靠,但油坊屋里却并不寂寞,自有其生活乐趣。

  这座油坊周围,随着新建码头的日益繁忙,似乎是“见水就生、遇风就长”,很快就变成一个村落,而且是商贾云集、繁盛热闹的去处。不出几十年,它就变成了一个大集镇,名字就叫“油坊集”。

  明清两朝,是京杭大运河漕运的黄金时期,嘉庆帝有诗曰“漕粮转运供天庾,七省帆樯接续来”。这个时期,正是油坊集——后称油坊镇的发育、壮大时期,也是长长流水上穿梭的船只,织就了小镇的锦绣图景。

  这里有了管理河务的官衙,当地人称“二衙”,街上经常见官吏,行走往来。

  这里一条条街道上林立起“板栏门”的店铺和货栈,不说米店粮行、炭行盐店数不胜数,就是其他行当的出名老字号,就有同泰昌当铺、茂芳茶馆、协记烟铺、焦家肉店、聚元食油店、运河饭店、瑞兴商店、顺发祥药店、文成铁匠铺、王纪酱油店等等,人流如蚁,市声喧嚣。

  这里建起一座座庙宇,有真武庙、关帝庙、奶奶庙、将军庙、三官庙、娃娃庙、观音庙等,善男信女,香火不断。

  这里有天主教堂和大烟馆,宣经布道与麻醉人生同时并举。

  这里靠河岸边,有一座偌大的“崇兴寺”,有七八十个和尚,晨钟暮鼓,梵音低唱。

  这里有勾栏瓦舍和不愿让人提起的“暗门子”,花枝粉面,俏兮笑兮。

  这里建有一座山西会馆,并内设一座戏楼,南腔北调人,东西南北戏,锣鼓叮当,丝竹乱耳。

  这里还筑起半边城墙,城墙上还建起一座魁星楼,既为佑护居民,又期望读书人捷足先登……

  油坊镇到清代,已有两千多人,不是靠传统的族聚而至众多,而是因南来北往客商落地生根、云集此地;数目难以称巨的人口中,竟有七八十个姓氏,足见其来路纷繁。

  南风北俗,在这里交融;异地文化,在这里碰撞,故使这座古镇形成特有的流风遗韵……

  饮茶与好礼

  古镇铺面上,有门面洁净的“茂芳”茶馆、“李家茶馆”等,紫砂茶具,雅座古风;还有几家大茶棚,大茶壶,大茶碗,落座和站着喝茶的兼有,有的人手里还拿着一串水牌子兜售。

  这里尽管有“无礼的河道”之说,但镇上人家却是“有礼的街道”。他们见多南来北往客、各色人等,自谓经见过大世面,所以非常崇尚和注重礼节。

  这里又距离圣人的孔府不算遥远,儒教及礼节世代相传,古风敦厚。凡遇有不大懂礼节的人,镇上人往往会不屑地讥刺说“圣人没走到的地方”。

  码头上率先开“茶道”之风,便是重礼节的一例。

  “以茶待客”是中国的普遍习俗;而茶,又是礼让、友谊、亲和的媒介。

  饮茶,真正走向北方民间,是在明末清初之后。“南风北渐”,是靠漕运通道将南方茶叶运到北方,而沿河各处码头,既是繁荣之地,又领风气之先,故油坊古镇率先兴起饮茶之风,并将待客礼仪融入其中。

  有歌谣说:“德州的扒鸡临清的镰,油坊的茶水喝不完。”不大的小镇,却开有六七家茶馆。既有讲究茶道的静室雅座,又有为河上挑工、纤夫准备解渴的大碗茶。

  巨商大贾,泡上一壶好茶,在谦谦君子般的礼让话语中,谈成一笔生意;

  行走江河的三二文人墨客,坐于静室,临窗望河,饮茶咏帆,自寻风流;

  也有闲来无事的,专门“会茶”聊天,说些异地风土人情,以长见识……

  饮茶,似乎会使人斯文,使人懂礼。这些,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小镇人家。

  小镇人家,凡来近亲远朋,也都是选上好茶叶、紫砂茶具——当地人称“泥子壶、泥子碗”,招待来客。泡茶人一招一式,透着娴熟;又按长幼排序,把一杯杯茶敬上去。用当地人的话说,这叫“懂礼”。

  小镇人家的“饮茶与好礼”,形成一种温情脉脉的古风。凡有乐善好施、修桥补路、义捐济困之人,镇上人都会为其送上一块褒奖的匾牌,光耀门庭,以为楷模。

  有一年,镇上人听说乾隆爷下江南,要在油坊码头登岸,倾家到河边去看,却差点儿闹了笑话儿。清代《清河县志》这样记载当时的情景:“李禹,字涂山,清监生,身高异常,状貌甚伟。值清高宗南巡经油坊镇,邑民皆跪迎。禹独于广众中,翘然如立……”

  镇上人以为出了一个不懂礼的人,别人都跪,他站着,都纷纷议论、指责他。而乾隆爷却独要召见他,等他一站立起来,他的身高却把众人吓了一跳。他外号叫“李大脚”,是河西边杨二庄人,身高八尺,力大过人。自此他做了乾隆爷的御前侍卫,后充盐商,授四品衔,常奉旨被召见。

  “好礼”的古镇人,才知一度错怪了李大脚。这个故事,镇内镇外,妇孺皆知。

  戏迷之风

  有童谣唱道:“柳树柳,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亲家都来了,咱的亲家还不来。说着说着就来了,骑着驴,抱着鸡,后边跟着七姑八大姨……”每逢唱大戏,便是乡村里盛大的节日!唱戏的村庄,家家户户都邀请周围三乡五里的亲戚,以共享精神盛宴。

  油坊古镇更不例外。因为地处码头重地,戏班来得多,镇上戏迷也多;而且,还有一伙“铁杆儿”的京剧票友。

  京剧,是南北流行的高雅剧种,属于国粹。唱念做打,一招一式,吐字行腔,臻于极致。京剧好听好看,但甚为难学。所以小地方的人,能欣赏京剧的不多,这需要一定艺术修养和欣赏水平。而油坊镇不少人偏对京剧情有独钟。以赵先生、程炳子、任子达、贾某某等为首的一班票友会,生、旦、净、末、丑俱全,竟有二十余人。不说他们曾与名角配戏、多次登台,就是京剧名家李和曾来镇上演出,他们竟能挑出点儿小毛病,敢拍“倒好儿”。而且,他们还自制行头、锣鼓,唱起京戏来。剧目有《打渔杀家》、《苏三起解》、《拾玉镯》、《阎婆惜》等,逢节遇会,演出几场。在沿河两岸,颇负盛名。

  “戏迷们”迷京剧的是一部分人,还有一部分人迷地方戏、迷小调儿。

  这里的地方戏,尽管有评剧、乱弹等剧种,但沿河两岸,却酷爱“四根弦儿”和“小调儿”。“四根弦儿”流行几县,是一个较大的剧种;而“小调儿”则是流行于沿河两岸,属于自创的一个剧种。

  小调儿,是由地方小调儿精粹唱段改编而成,以二胡、扬琴、四胡、京胡、三弦等乐器伴奏,一般由生、旦、丑三四人演出。唱词通俗易懂,唱腔委婉动听,且舒缓抒情,又易唱易学。戏文多是恋情戏和悲情剧,如《王小赶脚集》、《佳人上吊》、《王大娘赶集》、《顶灯》等,尤其是迷倒了沿河几村年轻的媳妇和年老的婆娘。

  “佳人一十八哎一十八,

  精明伶俐可是人人夸。

  要是做个针线活儿来,

  是人可是压不下吔。

  佳人命运差哎命运差,

  嫁个男人是庄户人家;

  巧妙活儿不叫做来,

  逮住奴家把地下……”

  那时演出这种小调儿戏剧,一般是在村外搭就的草台子上,台下随意放几根横木或是土坯砖块,便是座位。看戏的多是女人,因为沿河两岸船户比较多,吃水上饭的男人们,一走便是个月二十天,女人们也有些难耐寂寞,便好看戏消遣。而唱小调儿又多是情戏,一是常赚得女人们扑淋淋的泪水;二是情到至景痒处,竟惹得个别女人“坐湿”土坯……

  那些戏迷女人们,坐在这儿听得忘了做饭、忘了吃饭、忘了管孩子。戏唱起来就是多少天,这些“不守妇道”的女人,便常惹男人的不满和给脸色看。

  有一个会搞恶作剧的男人,这一天,他挟了一抱苇子,在戏台下的上风头,使劲抖苇穗儿,让苇絮满天飞,飘飘洒洒就落在了女人们的头发上,而且很难拂去、拍打掉。

  女人回家后,头上一旦沾着苇絮,被男人发觉就成了“大忌”,以为是与野男人钻过苇子湾。有的女人,果然挨了男人一顿好打。

  好武之习

  李家把式馆遗址,至今犹在。油坊古镇,还有“尚武”之风。

  这里传承的拳路很多,有铁砂掌、太祖梅花拳、曦阳掌、八趟拳、小洪拳等。清代铁掌李元的故事、梅花拳师汪老胜的故事,以及后来铁胳膊黑旋风的故事,曾广为流传。大多是“路见不平,挺身相助”之事,演绎着燕赵慷慨悲歌之士的侠胆豪情。

  截止民国年间,油坊镇街上还有李元后人开设的“李家把式馆”、童林比武处的擂台等。时逢乱世,外忧内患,古镇及沿河两岸习武的年轻人一茬儿接一茬儿,一为强身护家,二为保乡安民,武风甚盛,高手辈出。

  刺刀上挑着的太阳旗,开始出现在古镇上。不久,日本人又在镇旁边修起一座炮楼。镇上宁静的生活被打乱了,运河里少了往返的船只,街面上的铺子时不时地关张上板。因为日军和伪军不断在镇上抢掠财物和滥杀无辜,常惊得居民人家鸡飞狗跳。

  日本是一个多信佛教的民族,侵略军也不例外。在镇北一二里处的河边上,有一座偌大的崇兴寺,始建于明代,清初有一次大的修葺,寺里有两重大殿和几座偏殿,有几十个和尚在此礼佛念经,晨钟暮鼓,古柏森森。日军每逢乘船来镇上,多先到寺内拜佛。

  镇上人就“奇了怪了”:你小鬼子儿,一边信佛,一边抢掠烧杀,到底算什么东西做的?自觉见多识广的码头古镇人,此时也难以解释这种怪现象。

  还是八路军向民众道出了侵略者的罪恶本性,镇人得以解疑释惑。也还是八路军与一班武林师徒一拍即合,扮演了“正法”侵略者的角色。

  当一队日军再次到崇兴寺拜佛时,一个个盘腿打坐、敲着木鱼念经的“和尚”们,突然疾速跃进,拳脚并用,眨眼间就将一队“鬼子兵”全部置于死地。

  八路军为防止日军的报复,首先遣散了所有出家和尚,将大寺关门落锁。果不其然,没出几天,日军从船上载来小钢炮,在运河里对着崇兴寺一番雨点儿般的轰炸。几百年的一座古寺,顷刻间化成一片废墟……

  过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古镇已非昨日的古镇,然而,古镇难以被岁月磨蚀掉的,是她的流风遗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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