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来到连队时,在营院的正门口,就耸立着一棵老松树,它与连队的旗杆处在一条直线上。它见证了连队发生的每一件“大事”和连长发布的每一道命令。
老松树,背依钟山,面向长江。袒露的根茎盘桓交错着,向四周延伸。隆起的筋脉如拧着的钢筋,纵裂的树纹如老人饱经风霜的脸。沧桑斑驳的松干挺拔巍峨,犹如定海神针。错落有致的枝杈,凌空舒展着有力的臂膀,沉静地延展着苍翠茂密的树冠。
那是个青风渐稀、黄叶依然的季节,接运我们新兵的军车就停在老松树下。
我的“兵之初”生活,就是从老松树下开始的。连长让我们把草席整齐地铺在老松树下,示范他叠被子的绝活。可我们的“杰作”总是洋相百出,东倒西歪,厚此薄彼。“重新叠,不像豆腐块甭想吃饭!”每天的节奏都是那么紧张而有秩序,紧急集合、负重长跑、投弹瞄靶、刺杀战术。稍微轻松一点的,是晚饭后的集体活动。虽然浑身已是精疲力竭,但在连长的鼓动下,树底下此起彼伏的拉歌声又会让我疲劳顿消。
我获得的第一朵军旅光荣花,是连长在老松树下给我佩戴的。记忆中是个晌午,火辣的骄阳透过松枝直射在连长的作训帽上,黝黑的脸庞露出难得的笑容。“轻武器射击第一名,二班战士王宏启。”我傻眼了,毫无思想准备。瞄靶时,我连右眼都闭不紧,左眼总是受太阳虚光的干扰,情急之下只好借助帽檐挡住光线,勉强才找到靶心,我怎么可能第一名?老松树也不会相信。“出列,戴红花!”突然听到连长的命令,我机械地迈出脚,却被树根一个绊脚踉跄。这一跤,令我一辈子难忘。
我和“小火球”和好如初,也是在老松树下。“小火球”,是我气急之下给一位湖北籍的新战友起的绰号。他矮矮胖胖,敦敦圆圆,睡在我上铺;打鼾、磨牙,此起彼伏,经久不息。我实在无法“消受”之时,只好用脚反复蹬他的床板,他每次居然都不耐烦地冲我发火。心想:真是个“小火球”! 一次野营训练回来,我累得坐在老松树下喘息,他却端来一盆水,对我说:“老王,你先‘死。你‘死了,我再‘死。”“‘小火球,你,你什么意思?”我以为他会用水进攻我,便捏紧拳头腾地站了起来。“别误会,兄弟。”后来我才反应过来,他的原意是:“老王,你先洗。你洗了,我再洗。”一句令我捧腹的真挚方言,让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对老松树最有感情的,应是我们的老连长。当新兵时,他在树下给我们讲连史、讲传统、讲故事。记得有一次他讲到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鬼子来这里“清乡”,由于情报失误,一位八路军连长正好被堵在村里,情况万分紧急。村里的民兵队长急中生智,把连长藏到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松树上,果然躲过了日本鬼子的眼睛。老松树成了有功之树。也就是那一年的年底,老连长被安排转业了。离开连队前,他和全连官兵在松树下合影,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无论星移斗转,请你们务必像坚守军人信仰一样看护好老松树,因为它是咱们连队的象征、连队的风骨、连队的传家宝、连队精神的不老松!”说完,他转身对着老松树,举起右手,行了一个庄重的告别礼。
寒来暑往,如今我告别军营也已整整十个年头。历尽风霜雪雨的冲刷,可那绿色军营的印记、兵之初的滋味、老连长的教诲,特别是连队门前的那棵老松树以及在这树下发生的故事,却永印记在我的心中,它已成为我追求理想、坚守信念、敬业爱岗的精神力量。endpri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