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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平原的脚步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百家 热度: 10360
焦喜俊

  一

  当太阳不再冷峭,狂野了一冬的风,被晒得懒懒洋洋;当雪花幻化成雨丝,淅淅沥沥随性飘洒;当空气不再干涩冷硬,变得温润柔和,这个严冬长长的尾巴,终于摇晃过去,蓬蓬勃勃的春天,正姗姗而来。

  大地从沉睡中苏醒,褪去枯黄、衰败的装束,打一个长长的哈欠,凝成堤畔的紫气、路旁的流岚、一袭浅绿的新衣,让洼地儿女,又忆起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杨柳的枝条,蜕去铅灰,泛上青绿,虽然尚未伸展新枝,但经不住喜鹊在枝头的呼唤,已绽出鹅黄的叶芽,欢庆着新生。果木最知春,眼见别人都在梳妆打扮,她们不慌不忙,默默积蓄着力量,孕育着花蕾,只待春风几度,顷刻便使洼地梨花似雪、桃李如霞,到那时,看有谁来争春的主角?

  赵王河水的坚冰悄然消融,清得泛光,亮得发青,那微漾的涟漪,正是绿水无痕、因风面皱的意境。河岸的枯苇尖上,还凝着未融的冰凌,根部却已挤出猫耳样的翠叶,准备接力生命的新一个周期。谁也不知,什么时候,一群天鹅来仪,在汤汤河面自由嬉戏,蓝天碧水相映,使这美丽的生灵愈加圣洁。有农人引水灌溉,那清凉的河水,滋润了翡翠样的麦地,滋润了庄稼人的心田。

  养息了一冬的空白田地,正被主人吆骡唤马犁开;绵软蓬松的新土,黝黑如墨,蒸腾着团团湿湿的热气;刚刚播下的种子,用不了多久,将同庄稼人的梦想一起,生长得茁茁壮壮。天因农人而长,说的是劳作的辛苦。但春光里忙碌的庄稼人,却在惬意地歌唱,人、马、犁一体,写意成蓝天下的风景画。

  一株杏苗,在地头的粪堆旁,长出细齿边的紫色圆叶,昂着稚嫩的下巴,向往着绿莹莹的梦和金黄色的果实。羊角葱在柳条筐子里探头探脑,虽将被端上农家餐桌,成为辛辣甜香的美食,但能跟随主人去赶集,还是美得窜跳不止。

  万物在世,各有其位,自然也包括这些鸡、鸭、猫、狗。它们的叫声高亢起来,兴奋起来,冲出农家院门,欢叫着奔向村外。鸡雏在母亲的呵护下,啄食着刚刚爬上地面的虫蚁;鸭鹅跳进池塘,用红红的掌蹼搅动清波;猫狗们则去找寻各自的伴侣,调情嬉戏。一位唇上刚刚拱出胡须的小伙儿,坐在堤坡上,清澈的眸子里蓄满心事,原该同猫狗一样撒欢的,却被稀奇古怪的想法缠绕得不想动弹。

  一条细长的线,把孩子和父亲的心扯上天空,跟随风筝在云端翱翔。那孩子,心像天空一样晴朗,像风筝一样自由,拥有着无边的欢乐;那父亲,在这样的游戏中,忘却了现实的烦恼,寻回了自己的童年。

  姑娘们迫不及待换上鲜艳健美的衣装,像花朵一样,绽放在街头原野,使人疑似时令渐晚、春色已深。

  红日西斜,袅袅炊烟轻绕于村庄之上;炒香椿芽的味道,熬鱼虾的鲜香,在空气中流荡。给父亲去买酒的少年,回头叮咛母亲:“娘,等我回来再开饭呵!”看见儿子嘴角的口水,母亲就爱怜地笑了起来……

  二

  这个季节是勿需宣告的。风迟缓疲软起来,空气沉闷濡湿起来,男男女女的衣装轻薄起来,布谷鸟儿的叫声响亮起来,大平原的夏天便如期而至。

  太阳想做夏天的主宰,它任性而偏执,愈是闷热难耐,愈是光焰万丈。封锁在水泥盒子里的城里人,自有空调和风扇调剂温度。苦的是庄稼人。荷锄操镐的汉子,裸露的肩背,黝黑闪亮,咸浊的汗珠长流不息,浸泡着脚下的土地禾苗。农妇的短衫早已洇湿,起伏之际,胸间似缚了两只小兔,抖呵跳的。身后不远,就是碧水清波的河荡,还有草长莺飞、杨柳葱茏的护河堤。多想去洗个澡、纳纳凉,可是不行呵!烈日酷暑下,有他们收获的梦想,抢农时,无所逃、无所避。农夫、农妇偶尔直起腰,倚了锄镐仰头望天,骂几句粗话,脸上竟一片乐天知命的笑意。

  正午,地岚似烟,望不到边际的麦田,似平铺的绿毯,比赛着孕育子粒;桃、梨的果实,虽还青涩,却日渐饱满;桑葚和杏子,已往脸上涂抹粉红的胭脂了。万物生长靠太阳,它有理由自豪,温柔的夏天,恰是最有力量的季节哩。

  芦苇如翠,不屑阳光的毒辣,她们看不起杨柳蔫头耷脑的样子,紧紧簇拥在一起,协力生长;野荷探出彩色的苞蕾,鱼儿在水中跳跃,蜻蜓在苇尖舞蹈,呱呱鸟自由歌唱。

  一群孩子在大堤上寻着蝉声鸟语,追逐嬉戏,一忽儿爬到树上,一忽儿隐没在草丛,玩得躁热了,就光腚跳进河里洗澡摸鱼。野趣盎然的原野,正是乡间孩子的乐园。

  黄昏,乏累的太阳红着脸退隐西天。国道边的工厂里,飞出数不清的电动自行车。是天气凉爽些了吗?是刚刚发了薪水吧?那车上的农家儿女,洒下一路笑语欢歌,向乡间晚市奔去。吸引他们的,是街上的冷饮摊,还有一排排如旗彩衣。

  夜幕降临,蝉歌响起,它居高临下,如涛如潮,酣畅淋漓,唱得人心一片清凉。劳累了一天的农人,吃完打卤凉面,在太阳能下冲了热水澡,就抱了孙儿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在浩瀚的星河中寻觅着那两颗牛郎织女星,快到七月七了,善良的人们,期许着有情人相聚的日子。

  黎明,惊雷滚过,胸闷气短的村庄透过气来,庄稼人以他们顽强的隐忍耐力,熬过长长的闷热烦躁,迎来洗涤心扉的大雨。一家人谁也不说话,静静聆听好雨如歌,听着听着睡着了,他们梦见:麦梢黄了,瓜果熟了,秋天来了……

  三

  收割后的原野,一片忧伤的寂寥。黄白的麦茬,尖刀样闪着光亮,它们的身颈,早已堆积成打谷场上的麦秸垛;失却倚靠的牵牛花,散漫在田垅上;星星点点的野蓼,在左顾右盼中摇曳;蚂蚱受惊腾起,五彩的金帛儿,耀人眼目。

  然而,漾起了秋风,下起了秋雨,刚刚分娩不久的平原母亲,重又孕育出漫染天涯的绿色,是玉米、大豆、高粱,是棉花、山芋、瓜秧,连绵成绿色的霞锦,遮蔽了短暂的苍凉,秋的况味就浓了起来。

  任何肥料,也不及庄稼人汗水的养分足呵!倏忽之间,原野就生长出湖海般的青纱帐。风吹过,此起彼伏的绿海,任谁也无法描述它的辽阔和浩渺,任谁也无法道出她的深邃莫测。那玉米,茁壮似我的父亲;那棉桃,朴实如我的母亲;那高粱,挺拔像我的姐弟。青纱帐,彰显着美而不媚、刚柔相济的平原风骨。

  玲珑的丝瓜架,缠缠绕绕,点缀着油亮金黄的花朵,引诱得彩蝶也来凑趣,蜜蜂也来闻香;草棵里的蝈蝈,振起透明的翼翅,弹奏着动人的音符;豆角秧、黄瓜架,映出姑娘的笑脸。庄稼人锄镐作笔,汗水润墨,描绘出怡心养眼的乡野画卷。

  丰收在望,底气十足的农人,自定了“挂锄节”,顾名思义,身也歇、手也歇,余下的工夫,就是操持儿女的婚事了。陪嫁小轿车,已不再是奢望,找后生们问问,哪个牌子最有脸面、最响亮;再打听打听,亲家迎娶女儿,是哪一幢、第几层楼房?

  月光如水呵!坐在清辉托起的院子里,听纺织娘絮叨、秋虫合唱、蛙鼓如潮,还有“咯吱、咯吱”的玉米拔节疯长,这是大自然演绎给庄稼人的音乐盛宴。

  当高粱弯腰,谷穗低垂,豆荚欲炸;当瓜果溢香,芦花飞扬,棉花绽放;当雨水渐凉,秋虫哀鸣,北雁南迁,这个多彩的季节就快谢幕了。

  来岳父家帮工的后生,准备回家,姑娘依依不舍,送了一程又一程。古老的大清河曲曲弯弯,绕了村庄蜿蜒而去,浅浅的流水,缓缓地徜徉,似一位宽厚慈祥的老人,托起一架简陋的小木桥,送两个年轻人过了河,夕阳多彩的光辉,使这古老的河道更加苍茫迷人。

  收获后的平原,转瞬间空空荡荡。喜悦过后,庄稼人的心,储满枯叶般的酸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那随之而来的霜雪,使他们倍觉逝者如斯的无助、迷茫。

  四

  风变得尖利,像狂人吹起的唿哨,令杨柳枝头最后几片叶子无奈凋落;霜降带来了冬的最后通牒;与此同时,一片灰白,把秋天的胸膛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

  蛇、鼠、兔、獾们,躲到了洞穴;不愿南迁的喜鹊和麻雀,在空旷的原野觅食,偶尔发出几声凄婉的鸣叫;已然风干的庄稼杆瑟瑟发抖,麦苗和秋菠、韭菜蜷缩着身子,已然失去了知觉。疲乏至极的平原母亲,长睡不醒,连声叹息也无力发出。

  然而,冬的平原并不寂寞。飞机像大鸟从苍穹呼啸而过;京九铁路线上的火车,像巨大的蜈蚣疾驰向前。村镇路旁的厂房里,“隆隆”的机杼之声此起彼伏,代替了蝉声鸟鸣,奏响铿锵豪迈的音律。

  赶庙会的人流中,姑娘们的防寒服,为单调的灰色原野,涂抹出靓丽的色彩。

  谁家买了新车?引逗得乡邻围观,啧啧咋舌。

  谁家姑娘出嫁?迎亲的车队,密密麻麻排满了街道,排到了公路边上。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就絮叨:世道可是变了,老时候出嫁坐轿,后来骑马,后来套车,后来坐拖拉机,而今比皇上都气派,坐上了小轿车。

  下雪了。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雪呵,沾衣不染,落地无声,连庄稼人的梦都没有搅扰。那银白的世界,美丽而纯洁,却遮盖了多少丑恶和人世的烦恼忧伤?

  几声响亮的婴啼,划破了雪野的宁寂。守在门口的汉子,像听到了收获的喜讯,莽莽撞撞冲进拴了红布条的房间,去迎接自己生命的轮回。

  雪开始消融,南天飘来花草的幽香,婴儿的啼哭愈加响亮,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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