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
被夜晚遮挡了的视线借助一盏盏灯穿梭起来。数不清的明明暗暗的灯,兴师动众地参与到一场对夜晚的围剿:静立的路灯、警觉的车灯、安宁的民居、以及商厦店铺渲染起来的欢腾。远处散落着的灯犹如一枚枚水钻,无声地嵌入那片巨大而乌黑的背脊,发出细碎的、晶莹的光亮。西餐厅的门关着。从关紧了的玻璃门窗透过的些微的光,正温柔地打磨着窗外寂静的夜色。这家餐厅的位置有些偏,白天路过很容易被忽略,而此时,那抹淡定的光从头到脚地将其围拢,就像一把柔软的刷子轻轻掸着落在上面的浮尘。眼下,灯光并没制造出更多的光亮,由此建立的一种新的秩序,则开始渐渐驱散有关白天的印象,专注地接受着来自夜晚的指引。于是,落下来的沉静就与夜晚有了几分默契。于是,这个白天被略过的角落开始迎候迈上台阶的姗姗来迟的客人。
西餐厅的门早早地从里面被掬着笑容的侍者打开。相比这些殷勤的举止得体的侍者,客人们的确是有些姗姗来迟。与旁处不同,来这儿的人都不是成群结队,而是不那么确定的零星、松散,如此自然就少了些热闹。走进来的人,瞬时被先前看到的那抹淡定的光围拢,排除了言语的侵扰,在这间宽敞的大厅里走动的更像是一个个无声无息的影子。没人在意一丝不苟的装束、一尘不染的地面、形形色色的表情。颜色变得不再重要,在剔除了那些多余的、醒目的、过多的装饰后,整个大厅剩下的是那份被把握得极有分寸感的深沉。悬在头顶的柔和的灯光继续四下里气息一样弥漫,一个个晃动着的影子不是被淹没,而是悄无声息地融入其间。很容易发现大厅一侧高于地面的台阶上摆着的那架三角钢琴。声音落在键盘上才能上下翻飞,而今,一个保持沉默的灵魂躲进黑白分明的琴键的缝隙,只能靠近了才闻得见它的呼吸。一间间陈列柜式的房间,沿着长长的走廊依次排开。空间感给予人的满足突然间发生了转移,由开始驶入的一个公众的、敞开的局面,转化成一份独立的、恰如其分的包容。
温哥华在维也纳的隔壁,尽管两地分明离得还远,但在这儿似乎只有一步,一步之遥。钢琴手在这个夜晚出现了,与之一同出现的是听来清凉的琴声。被敲击的键盘发出一连串谋划好了的声音,连贯、谐和,这一切要归功于乐器之王的钢琴本身的洗练与华丽。钢琴声成了此间唯一流淌起来的声音。那个被未谋面的钢琴手捕捉到的音乐,属于某首市面上正流行的乐曲,排除尘世嗓音的演绎,孤独的钢琴一遍遍清澈地从耳畔擦过,像溜冰场上划过的那些看不见的痕迹。偶尔,长长的寂静的走廊穿插起细碎的脚步,是那些举着托盘、年轻的、受过正规培训的侍者。稍后,轻轻的叩门声与方才的脚步一样,呈现礼节上的审慎、有礼。出现在面前的侍者身材高挑,相貌端庄。得体的举止与严谨统一的着装一起实践着工作中必须遵守的礼仪。金属碰到同样质地的托盘发出的清脆的声响,与穿梭着的钢琴声不免撞到了一起。端坐在琴凳上的钢琴手正在聚精会神地演奏,忽然,流淌着的旋律出现了不易觉察的断裂,对方的手指显然没能按住那个冷不丁出现的音符,这个意外很快被掩饰,就像脱了彩的唇背过身后迅速地被唇膏填补。那个转瞬连缀起来的琴声重新在耳畔萦绕起来,从而拟就了西餐厅典雅、高尚、浪漫的独特背景。
一种被控制住了的气氛,言明除周围环境层层精心的铺设之外,亦包括此间漫漫流溢开的暖气,以及一桌之隔的絮絮话语。华美精致的菜单从开始即努力渲染食物的品质,被装帧在彩页上的食物的色泽与带有异域特色的命名,出色完成了对于视觉营造的冲击。依次落在餐桌上的是一只只宽大的盘子,白底儿,边沿儿镶着一道细细的绿边儿。蔬菜沙拉看起来色彩缤纷、赏心悦目。黄瓜、西红柿、胡萝卜、卷心菜、玉米粒、豇豆紧密团聚在一起。除了颜色的迥异,上述食物各自的形状亦有别,纷纷呈现线条或颗粒感。卷心菜尤为特别,红白双色、纤细不说,还天然蜷曲得像被摆弄成型的发丝。蔬菜汤盛在一个式样讲究的小罐儿内,那器物通体呈一色,状如竹编,伸手刚好可以把握。汤里不见一丝油星,除了西红柿、胡萝卜、卷心菜,还寻到了一根通心粉。与那盘蔬菜沙拉不同,蔬菜汤里的菜是煮熟了的,西红柿的口味重,很有些气势地压住了其他滋味。最后端上来的不是盘子,是吱吱作响的锅底,有些像铁板烧。这道铁板烧的由来,只说是哪朝哪代的皇帝闲来寻思,所食珍肴佳馔色、香、味是全的了,唯独缺一样:声音。于是,便有了端上来吱吱作响的铁板烧。至此,动用了诸般感觉器官的中国菜竟无可挑剔了。不知道此番传出类似声响的牛排是否传承了该烹制技艺。腓利牛排与黑胡椒牛排,口味上有些区别,配菜则高度一致:洋葱丝一撮、土豆几块、菜花一朵、冬瓜条一根、胡萝卜若干、煎蛋一个(有些老)。顺次端上来的一只只透明玻璃瓶,分别盛以白糖、盐、白胡椒。一个清浅的竹筐里搭配几块点心。
眼前摆放着的食物忠实地保持着原有的色泽。这些被选取的蔬菜大都艳丽、夺目,人工的渗入只关乎配色以及部分施展的刀工。缺乏烹饪技艺的拼盘似乎只是为了搭配,从而显得过于简洁,于是,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摆设。那些触手可及的一只只瓶子,那些根据个人需要酌量增加的味道,全都肤浅地附着在表面,拒绝参与、拒绝渗透、拒绝追根究底。单单满足了观感、满足了口腹之欲的饮食是乏味、简单的,远没有成为令人愉悦的美食。刀、叉、勺子,锃亮,流满质感,这些相互辅助、怀着共同目的的金属器具,分明还遗留着武器的尖锐和攻击本质,再一次集体对摆放在餐桌上的食物进行没有血腥的切割。尽管人们在吃葡萄的时候,表皮大都被剥除、丢弃。而红酒的颜色无疑全仰仗葡萄皮的润泽来调配。咖啡成了另一种意义的茶。暗淡、苦涩,却又漫溢着香气,虽然一部分人排斥它的怪味道,但谁也不能阻止它成就了那种叫做咖啡色的庄重的颜色。被提炼的原本看不见的物质——咖啡因则由于行为诡秘、深藏不露,现身后被限制使用。咖啡里没有添加糖,不过,在添加了时间之后,变得渐渐冷却。鸡尾酒的滋味复杂得令人难以捉摸。那些被一次次勾兑添加的佐料,瞬间即麻痹了人的感觉。就好像背离音乐已经很久了,却要试图辨出一组复杂的和弦。那种搭配了的、彼此渗入、混合起来的滋味,已然生成一种极特殊的口感,耐得住品咂、揣摩,有些像种种不一的生活了。
人来得始终不多。但这家西餐厅好像并不在意客人的寥落和清寂,似乎唯此才是人家需要的也是属于这儿的。不久前去一家火锅店,靠近广场,又值周末。老远就瞅见耀眼的大红招牌。灯火通明处,见着旗袍的迎宾,高个儿、模样俊俏、热情备至、言语周到,与西餐厅彬彬有礼不肯多说一句话的侍者有别。二楼大厅的气氛像极了婚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跑堂的小伙儿,手持一把长嘴壶,准确无误地瞄向茶杯。在人缝中穿梭着的服务员动作敏捷、言语泼辣,有守在桌前迅速记写菜名的,有举着盘子丁当往桌上端的。端上来的是一盘盘生菜、生肉卷以及调味品。一桌现成的配料,有些从水里捞上后就直接端来。一旁刚刚点燃的酒精炉窜出一股呛人流泪的烟。倘这算是第一份底料的话,稍后在酒精炉的锅子内汩汩作响的该是第二份。还有佐料,要麻汁还是蒜泥?要不要辣块?吃火锅,便要劳驾自己。看着火锅一次次煮沸,生的变成熟的,一遍遍侵吞着锅内的底料,浸入滋味后汤汤水水地拎出来接着涮。一致的没有区别的味道重申着的是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身前的,身后的,左边的,右边的,一只只酒精炉被噗噗地点燃,所有的酒精炉都被噗噗噗地点燃了。这个若干平米的大厅被燃起来的火苗剥剥剥地舔着。饮食不再属于个体,而成了一种聚众行为。其间,言语声、咳嗽声、笑声不断,袅袅腾腾的烟让人面目不清。一切都是公众的、热烈的、嘈杂的、混乱的。坐在对面的人开口说话了,不由地仰头,探过身子,试图把一副被火锅浸润过的嗓子喊破。
水族馆
太阳风尘仆仆地从远处赶来,究竟穿越了多少街区,才抵达盘踞在这座城市广场的零公里标志处。接下来没有歇息,越过草坪、石阶、树木,越过金鹰花园第二十七层天窗,越过第六中学的教学楼和操场。如果与空中鸽群的邂逅也没让它止步,那它还会在意羲之路东那家三层楼高的金融超市,在意金融超市对面一间间拥挤窄小的店铺吗?羲之路被藏了起来。当周围楼房的生长速度远远超出树的想象,那些途经此地首尾相连的车辆和陆续出现的行人趁机把这条沉陷于此的路掩埋。
剩下的只有影子。楼房的影子,树的影子,车的影子,人的影子。落在地上的影子化作成片成片的赶也赶不走的阴凉。这溜儿挨得紧凑的店铺显然已经插不上一只脚,一只只停止晃动的脚停在了门口盛满金鱼的巨大的玻璃水缸前。那些游来游去的金鱼喜欢这种阴凉,喜欢潮湿,喜欢呵着的水汽,它们看起来似乎也并不介意彼此的摩肩接踵。
云荟水族馆、新鑫水族馆、金海岛水族馆、鲁南水族馆、洪源水族大世界。我试图将缀在后面的几个字去除,以便恢复记忆中关于那个海边馆舍的全部印象。那里聚集着众多从未谋面的绮丽而神秘的鱼,曾经的自己与遥远仅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玻璃。而今,我与这些称为水族馆的店铺间也隔着一层玻璃。尽管我知道水族馆只是统称,那些采用透明材料制作的大型水柜,不管是玻璃、聚乙烯、聚丙烯、有机玻璃还是玻璃钢,在类似水柜中贮养水生生物的都可以如此称呼。而在另一种语境中,水族馆与养鱼缸根本就是同一个词。我在眼前摆着的养鱼缸里寻不到状如雄狮的翱翔蓑鲉、善于自卫的锥颌鱼、美丽的巩鱼、游速最快的箭鱼、金光闪闪的金龙鱼,以及能用“肺”和内鼻孔呼吸的非洲肺鱼和善于伪装的蝴蝶鱼。这些水族馆门口的养鱼缸里生活着清一色的金鱼。
一只只盛满金鱼的养鱼缸偎依着墙。这个已经摆就的位置是稳妥的,不能动的,好像稍稍偏移一点儿便会惹得鱼儿不高兴。隔着玻璃目睹难以分辨的鱼群,让人毫不怀疑眼前热热闹闹的群居生活——它令一个家族看起来格外庞大。这是一些看起来差不多的家伙,嵌在头顶上的大大的眼睛,圆嘟嘟的身体,灵动异常的尾巴在水中不停地舞动。目前的现状使得原本无拘无束的舞动变得有些困难,一条条金鱼不得不侧身一次次从同伴身旁周旋。处在同一只养鱼缸里的鱼儿事先大致进行了挑拣,因而个头匀称,看起来很齐整。不过,仔细辨别,还是能找出些微区别,譬如体态、遍布身体不同部位的花纹,以及深浅不一的颜色等。为数众多的鱼群,无形间亦增加了彼此的可比性,便使得比较成了一件并不困难的事。出现在近旁的我有些说不准对方的来源,也无从追问对于它们集体出现在街头的真实意见了。毫无疑问,这样的展示使其作为鱼类的魅力彰显。这些在水里游荡着的,被隔着玻璃观看的异类,是被称为水族的一群。那一间间水族馆由此变得名副其实。
树底下的那只玻璃缸里没有水。其实,它看起来更像一只罐子:圆口径、大肚腩,很敦实的样子。玻璃罐子里面趴着若干数量的乌龟,远远少于一旁的金鱼。这些乌龟个头小,仅半个手掌大,一只只安分地摞在一起,像要从对方亲密无间的依靠中汲取更多的安全感。偶尔的蠕动,磕碰到一起的身体便发出一阵阵如沙砾般粗糙的摩擦声。一双细小的眼睛与柔软的脖颈一起警惕着来自体外的丝毫动静。这种披着漂亮的绿盔甲,叫做巴西龟的小家伙,似乎知道来自玻璃之外的一束束目光与己无碍,更乐意趴在那儿,冷静地观察着身旁的时光如何出没。水族馆门口均支一长货架,上面摆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玻璃缸。在没有放入金鱼之前,这些暂居的玻璃缸充当着门前的摆设或门面。其实不单单从阵势上,具体到每一只,都会发现那的确不仅仅是一只简单的器皿。是的,它们有样貌、有身材、有风度,在没有跌到地上之前,每一个生命都被玻璃包裹得精细而华丽,无一不承受着来自围观者的审视与挑剔。沿墙站立的洞开着的橱架底下塞着一只只未除掉包装的玻璃缸,这样的储存很容易使人产生货品丰富的印象。
还有吃食,那些成袋或散装的鱼食和龟食,就各自堆放在塑料盆里。不再是从前池塘、水沟里见到的密麻麻、红乎乎、成片成片的鱼虫了,那时常见有人用自制的渔网把鱼虫捞回去喂养家里的金鱼。而今走近仔细看过,这些被合成了的饲料颜色驳杂,呈颗粒状、均匀、入水易化,具体成分不详,至于味道,得耐心地等待那些鱼儿开口了。有的玻璃缸里沉入几块亮丽的有机玻璃石子,或方、或圆,在人工制作的仿真效果下,这些过于耀眼的颜色反而一下子暴露了虚假的真相。放入了装饰物品的玻璃鱼缸开始导引旁观者的目光,不断游移变化着射进去的一束束视线,令人体会随时发生着的幻化。这些安静的石子、水草尚且如此,游弋其中的金鱼又会制造怎样的奇妙——只是不晓得它们是否喜欢围绕在身边的毫无生气的玩意儿。
时间长了,很多人就记着了这个地方,能说清楚哪条路,虽然有时路名记不准,那就顺便提提附近那所中学。反正店铺的名字大都被抛到脑后,好像挂起来的好听的名字只是为了掩饰光秃秃的墙壁,营造路边无限风光。原来是鱼市啊,那儿叫水族馆?被提醒了的人们介意的只是突然出现的如此正式的命名,而对于印象中那个摆布着鱼缸的阴凉处并没有遗忘。近在咫尺的水族馆不再是可供观瞻欣赏的关于海洋生物的馆藏,亦与此展开的科学研究无关。沿街出租的那几间房子老早就方向一致地坐落着。不知是哪家先来的,把目光投向了与世无争的鱼,接着,一家家寻了来,凑到一处后,目标就不约而同地一致起来。鱼市仰仗着这样的声势日趋形成。当美丽被相中后,被出售的便是这种无法回避的被众人追逐的美丽。这些进入玻璃缸里的水族——金色的鱼,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色彩艳丽,娇媚可人,很是撩拨人的视线。不久,它们中的成员便会因此而与团体分离。它们会被论及个头儿,小些的便宜,愈大愈值钱。那些曾经无法见证的成长最终得到了明确的货币为衡量标准的划分。
羲之路上的一间间洞开着的水族馆成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这个已经形成的集市被簇拥在玻璃缸里的金鱼装点,从而以自己的方式成功地嵌入无所不在的生活。路人的哪怕是最不经心的一瞥带来的也是赏心悦目,那些已经培养起来的抑或偶尔生发的闲情雅兴令其驻足。没人会在乎铺面的简陋,他们被这些群居的鱼吸引。自己走进金海岛水族馆的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挑起来的卷帘门上有别于旁处添加的“活水草”的红色注释。稍后,我就在那间幽暗狭小的室内看见了活水草飘荡。相比潦草的、呆板的、装饰的塑料,那些暗自摇摆着的水草流露出别样的柔曼与活力。所有的商品摆在了门外,室内就有些空落,除了搁在架子上的一只只生长着水草的玻璃缸,这张靠墙的木架上还端坐着一个个造型别致神态悠闲的垂钓者。眼前突然出现的意趣创设着也弥补了这个冷落的空间,从而引发自然的生趣。对待一件件精心制作的艺术品,没有人再挑剔敷在外面的颜色。门外,一老者正手握渔网,躬身端详眼前的鱼群,悉心寻找着钟情的目标。只有当身边的水被搅动才显得一时慌张的生灵,对自己的生活并没有过多抱怨。需要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去改变压在旁人心底的念头吗?洪源水族大世界的店面大,沿墙放置的玻璃缸里除了红色的黑色的金鱼,还有五颜六色的热带鱼,那些盛装的披挂让人叹服世间的确存在着一桩桩意想不到的奇迹。相比呆在羲之路另一端清浅的水池里拒绝被渔网打捞的水族的又一支,这儿的水族馆该是一处理想所在。
水族馆的门敞开着,途经此地的太阳也不肯进来,只是在门口呵了口气就匆匆转身。一双双湿漉漉的鞋子依旧不得不躲着留在地上湿漉漉的影子。尽管紧挨着的两家店铺门口连在一起的货架有时候让人分辨不清,但是那个下午,我看见当云荟水族馆的姑娘从另一侧的屋里端出饭盒的时候,新鑫水族馆的店主——那个长着一双小眼睛、羽绒服外面罩着围裙的女人,并未谈拢方才的生意。她袖着手,侧身望着已经转到另一边的背影。不远处,一只湿漉漉的鱼网立在一株瘦瘦的树底下无声地嘀嗒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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