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 白

　　在我们小时，硬币有着很大的魅力，不像现在，掉在地上都懒得有人去捡。当时的五分硬币，可以买一袋盐，在我看来就是大钱，因此并不奢望。如果能从父母那里弄来一分硬币，会高兴上半天。如果是二分硬币，就感觉自己有了存款，花掉一分，还能剩下一分。可以幻想、谋划，要买什么，比如，一分钱可以买一粒水果糖。往往却又舍不得买，只是想想。因为花掉一分就会少一分。喜欢攥在手心玩。有时故意亮出来，在小伙伴们眼前显一下，或是吵吵嚷嚷地玩抛硬币猜正反面的游戏。

　　通常，拥有硬币的小孩，并不是我，而是我的好伙伴刘枣。

　　刘枣的父亲是村长。更重要的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面有三个姐姐。我喜欢和刘枣玩，我得承认，有一个因素是因为刘枣比较大方，他总是把好吃的东西分给我，比如，瓜子、花生、核桃，而且不提任何附加条件。我学习比他好，让他抄作业，在我来说也是心甘情愿，丝毫没有要挟和交换的意思。我们形影不离，常结伴上学放学，玩耍、寻猪草，跑很远的路去附近村庄看夜场电影。

　　有一次，我和刘枣去后湾村看电影，几个戴军帽的小混混要搜我们身上的钱，情急之下，刘枣把一枚五分硬币塞到了嘴里 （这一招，其实也是我们从电影里学来的，电影里的特工人员，在紧急关头会把重要信息含在嘴里）。小混混们不甘罢休，要刘枣张开嘴，把钱吐出来。关键时刻，刘枣大义凛然，嘴巴紧闭，宁死不屈的样子。逼急了，刘枣竟然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把硬币吞了下去。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后果，还不知道有个词叫“吞金自逝”。

　　回村的夜路上，我和刘枣都不说话，心里突突地想着那五分硬币。我能感觉到，我们都有些害怕。发生这样的事，该怎么给大人说。如果吞进去的硬币出不来，会怎样？

　　

　　临分手了，我们在黑暗里愣着。我问刘枣，你肚子疼吗？刘枣摇头。最终他拍拍我的背，似乎在安慰我，不必为他担心。他告诫我，统一口径，就说玩时不小心把硬币咽下去了，这样都不会挨打。

　　此后，刘枣的父母多了一块心病。虽然铝的比重小，不像金子那样危险，但毕竟是一块不小的金属，在肚里出不来总是个阴影。他们想方设法地给刘枣吃利于排泄的中药、食物，比如木耳，在当时是很贵的，他父母会隔三岔五给刘枣吃，期望他能在排大便时排出来。

　　刘枣每次大便完，都要扭身检查，看有没有那五分硬币。由于学校的厕所粪坑太大太深，不便观察，刘枣通常会跑到野田地里解决。好在我们小学的围墙不全，出去很容易。而我，也会跟过去，等他便后一起用树棍拨拉，似乎在共同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因此一点也没有脏和臭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我们身陷同一个秘密，只要那硬币一天不出现，我们就无法安宁。

　　时间一长，刘枣和我的神秘举动，引起了同学们的好奇和怀疑。他们窃窃私语，甚至给老师打小报告，说我们很有可能在从事什么“特务”活动。

　　奇怪的是，那枚五分硬币一直没有出现。是消化了，还是什么时候拉出来了，刘枣也不知道。他父母心里总是不踏实，继续给他这个家里的独苗吃木耳，吃各种好吃的。叮咛他不能松懈，大便后要继续检查。

　　刘枣呢，因为没有大碍，根本就没当回事。

　　记得有次学校里来了个卖彩泥的，十二生肖捏得惟妙惟肖，一个小老鼠一分钱，一只老虎二分钱，一条盘来盘去活灵活现的巨龙，要五分钱。同学们都稀罕得不行，围着看热闹，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

　　放学后，刘枣看卖彩泥的还没走，他拉我到校外的油菜地里，兴奋地说，他要把五分硬币拉出来，就像肚子是他的钱包，他坚信应该还在肠胃里，如果消化了，多可惜，他一定要把它拉出来，让它派上大用场。

　　于是刘枣郑重其事地解开裤带，蹲下来，毫无羞愧地对我露出屁股，让我帮他看着，仿佛我们在干一件大事。我看他脸憋得通红，终于把一条长长的大便拉了出来。我欣喜地蹲下来，用一根树棍，轻轻去拨弄。在那一刻，我的心怦怦跳，仿佛要见证奇迹。我一点也闻不到臭，我是真心希望那五分硬币还潜伏在里面，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刻，宝藏一样从粪便里露出来，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