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来了。
那个人秋收的时候就来过。在收割最紧张的那阵子,每天早晨很早那人就骑着土黄骡子,直接到地头。
老远里就能听到那人骑着的骡子脖子上挂着的铃铛的响铃声,像一只秋后的蚂蚱,高一声低一声的,渲染着一种木耳说不出的情愫。
到了地边,那人吆喝了一声,一斜身子,跳下骡子。他从骡背的褡裢里同时取出了一根铁桩和一把镰刀。然后,那人在地边的沟里找了块石头,“咚咚咚”的几下把铁桩钉进沟里,縻好了骡子。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和停顿,那人就进到地里,收割起麦子来。
父母和他之间好像早就有一种约定,心照不宣,一直都埋头在田里。
但是,从听到第一声骡铃响时,木耳就一直站着观望。对木耳来说,那人身上有种说不清的神秘。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的到来,是一种分担。
“老尚,缓缓了再割。”
直到中途休息时,爹声音很低地喊上一声,那人好一阵后才抬起身子,慢悠悠地走过去,随手拿过一个麦捆子,坐了下来。
那人坐下后,在身上摸了几下,又马上站了起来。他走出田地,把沟里縻骡子的桩绳挪了个位置,从一直在骡子身上搭着的褡裢里取出旱烟锅,走回地里。
那人把麦捆子又往爹跟前靠了靠,坐在了上面,很紧迫地吸了几锅旱烟。他把烟锅递给爹时,爹摆了下手,但很快就接了过去。
爹抽烟的当口,木耳的妈殷勤了起来,给那人倒好了茶,又递了块馍馍。接着又从麦堆的阴凉处取来一个西瓜。她拿起一把镰刀,从西瓜的一头切下一块皮,用力擦了擦刀的两面,几下切开了西瓜。
木耳似乎受了感染,在妈给那人递一大块瓜时,他从中接过去,兴高采烈地放在了那人手里。
“给。”他说,快速地眨巴着眼睛,像是在好奇而快速地识别着什么。
他没有按父母教的那样称呼那人。他们让他叫那人“干爹”,而他没有那个认可。他在心里一直称呼那人 “骡子”。一听到骡铃声,他就知道“骡子”来了。
“骡子,骡子……”像是敲着一面鼓,木耳的身体里就会产生一种兴奋的东西。
“田黄时节,时间金贵。”这是爹口里常念叨的一句话。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到点后,妈就匆匆忙忙地回去,做好了凉面,或者煮好一锅山药,提回地里来吃。
骡子中午是要饮水的。骡子吃饱后,又是扽桩绳,又是“昂哼昂哼”地叫。
那人站起身,向骡子那儿瞅着。木耳也站起来,向那人看去。
“骡子渴了。”那人说,像是自言自语,而口气里又像是在向谁做着什么解释。“牲口也和人一样。”说着,那人把镰刀放在麦捆子上,出了地。
木耳一直看着“骡子”骑着骡子走得没踪影了,还在巴望着。
“你干爹饮骡子去了,快收田。”爹说。木耳这才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特殊的骡铃声又响了。木耳听见,又不安宁地站了起来。
“骡子”手里提着木耳妈做好的饭走在前面,木耳妈牵着骡子跟在后面,一起回来了。
先前的两天,都是那样。
第三天,“骡子”刚要出地,爹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几步走到了“骡子”跟前。“让木耳饮去。”爹说。
那人一听,本来就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脸,一下子涨得发出了暴力的紫光。但他只嗫嚅了几下,马上就平静了下来。“也好,木耳,你骑上去。骡子不调皮,稳得很。”那人说,随即蹲下身子,“呼哧呼哧”地割起了麦子。
木耳先是一愣,感觉爹和那人像要发生什么冲突。但他马上兴奋了起来,几步冲出地埂,解开桩绳,骑在了骡子上。他一夹腿子,骡子跑了起来。骡铃“当啷当啷”有节奏的响声像是从他的身体里传出的,他感到他成了“骡子”。
更前些的记忆里,那人还时不时来过他家。后来,木耳的印象中,爹和那人发生了口角,那人好久没了影踪。
庄稼收割完后,爹去南山的黄狐狼掌上背煤去了,那人也再没有来过。
可是木耳开学后两个月的一天下午,那个人又来了。那个“骡子”。
放学后的木耳,一进居民点,老远就听到了那匹骡子特殊的铃铛声。出于好奇,木耳急急地向家里走去。
那匹土黄骡子在庄门前的石墩子上拴着,前面的地上放着个添了黄草的芨芨筐。
随着骡子低头、抬头,还不时摇一下头的动作,脖子里的铃铛发出张扬而欢快的响声。看到木耳走到了跟前,骡子还对着他响响地打了个鼻喷。
打完鼻喷后的骡子,随即尥了个蹶子,一拧身子,挡在了庄门口。木耳进不了庄门。他向四周一瞅,看到一根木棍,拿了起来。木耳抡起木棍向骡子屁股打去,骡子一惊,扽着缰绳挪开了身子。
木耳进了庄门,看到妈从屋门里探出头,向他看了看,又缩了回去。木耳进到屋里,看到“骡子”在炕沿上挎着,面前摆着炕桌,上面放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茶缸。
那人看着凝望他的木耳,端起茶缸,吸溜了一口茶。
“放学了,木耳。”那人说,声音有些局促。那人放下茶缸,想跳下炕沿,但挪动了几下,坐稳了,又吸溜了一口茶。
“嗯。”木耳应了声。
“学得咋样?”那人大嘴一咧,露出少见的开朗。“爹不在,没人管,可要学好。”
“嗯。 ”
木耳低下了头,从头顶摘下了斜挎的书包。他听到妈在里屋里“咯噔咯噔”擀面的声音,走了进去。
“妈。 ”他说。
“回来了。”妈并没停下手中的活,佝着腰,双手扶着擀面杖,身子一前一后地晃动着。但她马上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像是不认识似的,看着木耳。
妈麻利地握住了木耳的手,把他拽到了外屋。
“问候你干爹了吗?”妈说。
“嗯。”木耳声音微弱而含混地应了一声。
那人还是刚才的那样一笑,不过,似乎含了些尴尬的成分。
“别难为娃子了。娃子还小,不懂事。”那人说。
木耳心生恼怒,但又不完全是,还有些说不清的委屈。他看了看那人——“骡子”,又看了看妈。他看到妈和“骡子”也相互对望着,古怪的眼神里传递了些什么东西。
妈突然一扭身,进了里屋。喊木耳,让他也进去。
“木耳,没醋了,你到供销社灌点醋去。你看,我擀的凉面。凉面,没醋可不好吃。”妈说。
妈把手里事先预备好的一个瓶子递给了木耳,又蹲下身子,从案板下面的什么地方摸出了两个鸡蛋,塞进了木耳上衣口袋里。
木耳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但他看到妈坚定的神情,确定他必须去。他抽了下鼻子,像是那匹骡子要打鼻喷,然后出了门。
供销社就在学校旁边,来回得半小时。他急匆匆地走着,仿佛妈严厉的目光就在后面盯着。连路上遇见几个贪玩的同学,邀他一起打土块仗,他都没有参与。
由于肚子有些饿,走得又急,木耳的头上都渗出了大滴的汗珠。但他一进门,就感到了一种错误,并且感觉那错误就是他造成的。
屋里弥漫着一股黑夜一样黏稠的气息。炕上的炕桌不在了。妈和“骡子”都在炕沿上挎着。“骡子”的一只手紧握着妈的手,另一只手在妈的头上抚着。
木耳进去后,像触电一样,他们赶忙松开了手。“骡子”抚妈头的手在那儿僵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
妈用手揉了揉眼睛。
“我眼睛里进了个啥,让你干爹看下。没啥,是刚才油泼辣子时,扑了一下。”妈说,强硬地一笑,要下炕。
但木耳看到妈迟疑住了,她没有穿鞋,连做饭时腰里的护带也没有了。“骡子”脚上也没有穿鞋的。
空气中有种僵持的不安。
“骡子”突然笑了,像是极力给空气掺杂些平和的东西。他咧了咧嘴。
“木耳,看干爹给你带了啥?”“骡子”说,从口袋里慌张地掏着什么东西。他终于掏出来了,在手里晃着,是一本小人书。
木耳没动。他脑子里有着本能的拒斥。
“拿着。你干爹从马营给你特意买的。”妈声音颤抖地说。
木耳下意识地上前接了过来,一翻,是他常念叨的连环画《地雷战》。
虽然懵懂,但木耳还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些什么,是他要躲避开的。尽管有许多不明就里的恼恨,他也无能为力。
这次,他没有向北、向学校的方向走去,而是向西,径直去了新坝水库。
水库里的冰已冻硬了,星期天,他还和同学们滑过冰去。只可惜,出门时,没把冰车带上,那也是“骡子”以前送给他的,没带就没带吧。
到了水库边,木耳看到封冻的水库像一块镜子,亮晶晶地闪着光,想起了家里的那面心形镜儿。那面镜儿一直在屋子正面的柜子上摆着。听妈说,那是她结婚时的陪嫁。
后来,那人和爹为啥发生了口角,气呼呼地走了后,妈一数落爹,爹把那面镜儿摔地上打碎了。晚上,爹和妈又用补胎胶水粘在了一起,并用胶布把镜框缠了一圈。不过,那面镜儿不再在正面柜子上摆了,而被妈藏在了什么地方。
木耳把书包和妈让他罐酱油的瓶子放在了水库大坝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鸡蛋搁在了书包上。他下了水库坝,在冰面上滑来滑去地溜着。
一会儿,水库里就没有阳光了,并且忽然间冷飕飕的。他心里有了种莫名其妙的怯意。他向四周瞅了瞅,看到水库坝西面有个缺口。
一道霞光正从那个缺口里射进了,落在了冰面上。那儿,有个亮点一晃一晃地闪着银光。他抬脚助跑了几步,向亮点滑去。
木耳停了下来,踅摸着。他看到冰里面镶着一枚五分硬币,让他兴奋不已,一下子激动得血直往头顶汹涌。
木耳一会儿用手抠,一会儿又用嘴哈气,但都不起作用。他想了想,站了起来,向水库外面走去。他在一个岸湾里找到了一块石头。他用石头砸了一阵子,又停下来,跳着老高的蹦子,跺着冰面。
初冬的天气,本来冰就冻得不太结实。突然一声脆裂的响动,但木耳并没有听见,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枚硬币上。他又拿起石头,蹲下来,砸着冰面。这时,几道裂隙“哗”地向他涌了过来。他一愣神,同石头一起跌进碎开的冰水里面。
幸好他在夏天里常和同伴们到水库里来玩,学会了游泳。他赶忙松开了手中的石头,游动了几下,挣扎着猛地向上一冲,头探出了水面。
但木耳的脸被冰碴刮破了,向水里滴着血。他才不顾呢,依然向各处瞅着。他看到一块冰上有血,而那枚硬币也在那个冰碴上。硬币已被血渗红了。他用一只手抱着冰块,用另一只手抠下了硬币,看了看,攥进了手心。
出了水后,冻得他浑身发抖,但他心里乐滋滋的。
天已黑,供销社门早关了,酱油是灌不上了。
庄门口已没了那匹土黄骡子,“骡子”已经走了。妈正在打扫地上喂了骡子撒下的黄草。看见木耳像个冰棍一样站在她面前,妈吓傻了。她赶紧扔下笤帚,一把抱起木耳,向屋里跑去。
妈给木耳脱衣服时,木耳已经迷迷糊糊,只看到炕桌上摆着碗筷还没有收拾。妈把他偎进被窝里,端过碗来,让他吃饭。他摇了摇头,眨巴了几下眼皮,就睡着了。
半夜里,木耳口渴,问妈要水喝。妈一直没睡,守在他的身边。妈说他高烧得厉害,还说胡话,嘴里一会儿咕哝着“骡子”,一会儿又咕哝着“五分钱”。什么意思,妈问。木耳从被窝里伸出手,摊开手心,凄然地笑着,让妈看。
妈给木耳熬了酸果茶,说能退烧。村子里的人,感冒了,都熬了酸果茶治病,木耳知道。
一连两天,木耳都不想吃饭,昏昏迷迷的只想睡觉。醒了妈就给他灌些酸果茶喝。
隐隐约约中,木耳又听到了那个骡铃声。一会儿,“骡子”就进到屋里来了。“骡子”看到木耳在炕上睡着,问了木耳妈几句情况,又向木耳问这问那。
但木耳不想理睬,用被子蒙住了头。他听到妈和“骡子”出了门,在外面咕噜了一阵,随着骡铃声的稠密响动,那人走了。
过了好一阵子,骡铃声又响了。妈慌张出门去迎。但那人并没有进屋来。妈提着一串中药包回来了。
随即,骡铃声又“咣啷咣啷”地远去了。
爹从南山回来了。
那天村上的老庄爷死了,妈去帮工,安顿木耳放学了去老庄爷家里吃饭。
木耳回到家,放下书包,把玩了一阵手里的五分硬币,正准备出门,听到几声吆喝。出门一看,是爹赶着毛驴车进了庄门。
木耳说:“爹。”
爹“嗯”了一声。
爹慢条斯理地卸了车,拉着毛驴到后院里喂上后,返了回来。木耳站在车子前端详着车里装的东西。
“我经过马场时,给你买了个好玩头。”爹笑嘻嘻地说。
“啥好玩头?爹,你快给我。”木耳急切地说,手已在车子里乱动开了。
爹拉开了车里提包的拉链,从中取出一个手电筒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手电筒是锡皮的,而那个,是红塑料皮的,还小些。
“不就是个手电筒嘛,爹,这有啥好玩的。”木耳情绪低落,不屑地说。
爹拿着那个东西,对在眼睛上一摇一摇地演示了几下。
“这不是手电筒,是万花筒。你试试。”爹说,把那东西递给了木耳。
木耳接过万花筒,学着爹的样子,对在眼睛上,一抖一抖的,绽出一脸的灿烂。
看到爹往车下提东西,木耳凑上去帮忙。爹提着提包,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了木耳。
“这个里面装的是地耳,南山里多得很。你爱吃地耳包的饺子,我拾了些。”
把东西放回屋里,爹又走到了车前。爹从车上轻轻抱下一个直挺挺装着什么的塑料编织袋,竖直放在地上。爹解开了绾编织袋口的绳子,卷着边往下脱着编织袋。
“爹,这是啥?冬天了咋还绿着?”木耳看着袋子里露出来的几片绿叶说。
爹几下把编织袋褪到了底部,眼前是一棵墨绿墨绿的小树。
“这是冬青,南山移的。”爹说。
“来你扶着。可不能乱动,把根上的土动散了可不行。要连根上的土栽进去才会活。不然,这东西认生呢。”爹把木耳的手放在了他握着的地方。
爹拿了一把铁锨,在院子的花池里挖了一个坑,然后连塑料编织袋把冬青拤到了坑边。爹转动着方向,把冬青栽进了坑里。
洗了手,爹又给木耳搓洗着。突然爹问:“木耳,你的脸咋了?”
“爹,你才发现?”木耳顽皮地说,还有些得意。
“我早看到了,以为不小心擦的,就没问。”爹说。看着木耳迷惘的眼神,爹疑惑起来。“不是和同学打架了吧?”
“没有。”木耳摇着头说。
“咋剐的?还是谁打你了?”爹擦干手,又给木耳擦了。
爹坐在了地桌旁的小凳上,把木耳拉进了怀里。
“是谁?你说。”爹抚了抚木耳脸上几近退隐了的伤处。
“他。”木耳嗫嚅着说。
“谁?”爹吃惊地问,“你是说你干爹,哦,老尚打你了?”
“不是,是他来过。”木耳低头搓着万花筒,突然大声而异样地说,“是他——”
“咋回事?你说详细。”爹像风吹动了一棵树一样,摇晃着身子。
木耳瞅了会儿爹有些动怒的眼睛,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五分硬币,边展给爹看,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爹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
“木耳,你到老庄爷家吃饭去。我有个事,出去一下。”爹说,脚步很重地出了门。
因为妈和村上的一些妇女要伺候亲戚们吃饭,还要洗刷锅碗,木耳和妈很迟了才回家。庄门口又拴着那匹土黄骡子。
爹和“骡子”正在炕上就着一盘酸白菜喝酒呢。
正好,木耳和妈回来时,提了些剩菜,妈赶紧摆到了炕桌上。
那天晚上,爹格外开恩,居然让木耳一直守在炕桌边,看他们喝酒,还让木耳抿了一小口。
他们都很开心,说了许多往事。有些木耳能听懂,有些木耳不懂。说到过分的地方——虽然木耳不懂,但他能感觉到过分了——妈用手捣捣爹,爹“嘿嘿”一笑。而“骡子”会闭上眼睛,一副漠然的神情。
后来,爹提出老尚和他一起去南山的黄狐狼掌上去背煤。
“骡子”说:“我一个光棍汉,挣那么多钱干什么?把那几亩地种好就够了。”
爹冷了冷眼说:“你咋是一个人?不是——”
爹有些醉了。
妈赶忙捣了一下爹的肋窝,爹不说了,不知后面是啥话。
最终,“骡子”还是答应了,和爹一起去南山。
“骡子”的尸体是爹用毛驴车拉回来的。
天已黑了,木耳正和妈吃晚饭,爹赶着毛驴车回来了。
“才去几天,咋又回来了?”妈问。
爹沮丧着脸,一进门,屁股很重地坐在了凳子上,手撑在额头上不言语。
“咋了?出啥事了?”妈忙着给爹盛饭,停下了手,望着爹又问。
好一会儿了,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地说:“尚继宽死了。”
“啥?”妈的手一抖,碗掉在了地上。
“尚继宽是谁?”木耳问。
“就是你干爹。”爹耳语般地说。
妈已“呜呜呜”地哭开了。
爹站起来,收拾掉了妈打碎的碗,坐回了原处。
妈住了哭声,问爹老尚是咋死的。
爹说窑冒顶了。爹说尸体已停在了尚继宽家的堂屋里,他已经和尚继宽的兄弟商量好了,后天开悼。
正好是星期天,爹赶着毛驴车,拉着木耳和妈一家三口一起去的。
爹妈领着木耳烧过纸后就忙去了。木耳在院子里无所事事,看到一伙人在墙角里打扑克,就凑了过去。木耳想挤着坐上一条长凳。
“谁家的娃子?”一个人说。
“好像是付仁的儿子。”
另一个说,“是不是?”问木耳。
木耳“嗯”了一声,坐在了长凳边上。
“哦,不对。尚继宽才是你的爹呢。”先前的那个说,“给爹吊丧来了?”
“是你的爹。”木耳呼地站了起来。
“那他是你的啥?”
“骡子。”木耳气呼呼地说。
“你的爹才是骡子呢。”
众人“哗啦啦”地笑开了。
木耳委屈得想哭,气恼地走开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谁都不说话。妈的眼睛红兮兮的,爹倒了半茶杯还是他和“骡子”上次喝剩下的酒,一仰脖子喝了,很早就睡了。
半夜里,木耳醒来,听到爹和妈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他屏住了气听着。
妈说:“你总不是故意的?”
爹说:“你认为?”
爹叹息了一声。
妈说:“当初不是你让那样的吗?”
木耳听不懂,翻了个身。两人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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