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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路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8435
◎黄潜平

  

  当大拴手提砍刀尾随着麻饼进入这片林子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注定了这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片山林。

  砍刀大拴磨了千百遍,雪亮锋利,削铁如泥,恐怕昔日干将莫邪的气势也不过如此吧。

  麻饼叫马兵,因为谐音的缘故,打小村子里的人就极少叫他的大号。麻饼和大拴是发小,两个人一起长大,又一起爱上了同村的姑娘娟子。麻饼内向倔强,一根筋。大拴开朗活泼,也大方。娟子最后选择了大拴,麻饼很失望。在大拴和娟子的婚礼上,麻饼喝大了,有些失态,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大拴笑一笑,没当真,谁让他们是发小呢。大拴和娟子两个人亲自把麻饼送回了家。

  第二天,麻饼酒醒后知道了自己的失态,并没有觉得尴尬和惭愧,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丢在了大拴家里。

  大拴婚后不久就出门打工去了,走的时候约了麻饼,麻饼没答应。他不知道是受不了大拴那张幸福洋溢的脸,还是有一点别的什么想法与牵挂,他说不清楚,反正他没去。

  大拴走后,麻饼就常去娟子家里帮忙干一些体力活,娟子也偶尔留麻饼吃一顿饭,当然也会喝一点酒。那件事是不是在喝了酒之后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了,大拴也知道了。

  大拴回来了,村子里山雨欲来。

  娟子满面泪水地跪在大拴面前,请求他的原谅。大拴没说话,他在磨刀,刀上洒满了两个人的泪水。书上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说的就是他此时的心情。

  天还没亮,大拴就提着砍刀出了门。麻饼跑了,空气中弥漫了太重的杀机,麻饼能闻得出来。

  麻饼钻进了村后的山林,林子很大,连接着湘鄂两省,方圆几千里,都是鸟兽的天堂,加上早些年封山禁猎,早已无人迹可循了。麻饼逃命心切,就有点慌不择路,等到曙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麻饼才知道自己迷路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甚至连身上仅有的一点干粮都跑丢了。但是他却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恐惧战胜了一切,似乎唯有不停地奔跑才能得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当黑暗又一次降临的时候,麻饼再也跑不动了,他精疲力竭地背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来,闭上了眼睛。他很害怕,甚至有些绝望,他从小在山林边长大,深知这林子里的危险,就算大拴找不到他,这林子里的野物也不会轻易放过这顿送上门的大餐。这种危险其实从他踏进林子的那一刻就已经伴随着他了,只不过他当时太专注于逃命,而忽略了它的存在,现在才想起来这些,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既然无力回天,麻饼就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还有咯咯作响的牙齿。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饥饿。但此时此刻压倒他的还是疲惫,那种累无法诉说,直至瘫软了他的灵魂与躯体。

  所以坐下来不久,他就睡着了。

  睡梦中的麻饼并不安生,他要接着逃命,而且这次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带着娟子。但娟子和他离得有些远,无论他怎样催促或者放慢脚步,都总是无法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麻饼很着急,因为他前面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壕沟,后面是提着砍刀的大拴,他要想活命,就必须从壕沟上跳过去,他不停地催促娟子快点。娟子说,你走吧,我跑不动了,我认命。麻饼没办法了,他只能选择跳。但壕沟太宽,他没能跳过去,掉进了沟里。奇怪的是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惊醒,他感觉自己像一片云,飘飘悠悠地往下坠。那个过程很漫长,长得他有些着急。好不容易到了沟底,却赫然发现大拴竟在那儿等着他,他的双脚刚一落地,那把雪亮的砍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麻饼醒了,不幸的是他的脖子上竟真的有一把砍刀。是大拴,到底还是让他给追上了。麻饼就想起了梦中娟子说的话,看来他也只能认命了,他低下头去,绝望地说,你动手吧。

  大拴怒视着眼前的仇人,他很想动手,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看得出他的愤怒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而且他也相信只要自己的手一动,锋利的砍刀切下这个人的脑袋一定就像切一根黄瓜那么简单。但是他没有动手,虽然他已经在自己的脑子里把这个情节设想过很多遍,可是当他看到像稀泥一样瘫在树下的麻饼时,他改变了主意。

  麻饼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大拴很清楚。山高林密,他无路可走,因为他已经迷路了。何况从他身上单薄的衣着来看,他现在肯定还饿着肚子,就算这林子里的野物不来光顾他,他最多也挺不过三天。与其自己背个杀人的恶名,倒不如让他自生自灭,这也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想到这里,大拴收回了砍刀,恨恨地说,我不杀你,怕脏了我的手,你自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麻饼嚎叫了一声,想起身去追大拴,但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跪在地上,冲着大拴离开的方向叫道,大拴,我对不起你,你行行好,杀了我吧,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大拴没有回答,他已经走远了。

  大拴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他当初是那么迫切地想杀了麻饼,一雪自己的心头之恨,可当他一旦面对着这个作恶之人,他又实在下不去手,那么多年的兄弟之情,这一刀下去就断个一干二净了。要说没有一点犹豫和不忍,那是假话。可他想不明白的是,这个恶人对自己老婆下手的时候为什么就一点也没有顾及兄弟情分呢?大拴仰天长啸,泪流满面。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砍刀,将经过的每一棵大树都当成了麻饼,那一路留下的伤痕才让他有了一种泄愤之后的平衡与快感。天快黑的时候,他估计离出山的路应该不远了,他停下了脚步,回头望了一下。只一眼,便让他呆住了。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自己这一路留在树身上的刀痕不是也给麻饼留下了一个个逃生的路标吗?他为自己的愚蠢深感懊悔,想返回去重新改过,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将错就错,就让它们留在那里。他也知道麻饼虽可恨,但罪不至死,这次如果阎王爷不收他,那就算留给他的一条生路吧。

  大拴这一路砍来,和他的体力一起消耗殆尽的,还有满腔的怒火和怨气。到后来,只不过是一种麻木的习惯性动作了。当他决定不再去更改树身上的刀痕时,就已经意味着他选择了某种放弃,可是接下来他做出的另一个决定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既然要选择放弃,那他想索性将路标继续砍下去,但愿除了老天爷之外,还有人能看见。这个人指的当然是麻饼,只是他不愿意提这个人的名字。大拴匀了一口气,提起刀继续往前砍,但是他不知道他也走错了方向,离出山的路越来越远了。

  浑然不知的大拴一脚踏空,掉入了一个陷阱。那是很多年前的猎人留下的,由于年头太久,上面的覆盖物和落叶都已经混为一体,大拴根本无法辨认。陷阱里有木桩,是用来对付陷落的野物的,虽然大多都已腐朽,但仍有一根立着,扎穿了他的大腿。大拴疼得昏死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他没有喊叫,因为叫也没有用,没有人会听见。

  大拴再一次醒来是在四天之后,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竟是麻饼。

  原来麻饼失踪,家里人就报告了村主任,村主任组织人进山寻找,他们首先找到的是麻饼,然后又顺着大拴留下的路标找到了大拴。那时,大拴已经奄奄一息了。

  看见大拴醒来,麻饼说,我走了,来向你告个别。我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没脸再见你们了。说完,他深深地给大拴鞠了个躬。

  大拴没说话,他的眼里全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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