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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舍离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5795
◎吴 晓

  临出门时阿强要把阿黄带上,杨阿婆不让,说乖,你顾不上它了。

  阿强又要把他的“白猫”带上,杨阿婆无奈地摇了摇头——“白猫”是阿强的存钱罐。

  阿强是个两百来斤的胖子,走路时看不到自己的脚,现在怀里抱着“白猫”,连路也看不见了。

  

  杨阿婆一个胳膊上挎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一手拉着阿强,在阿黄依依不舍的注目下出了门。

  山观小区一共有两个门,东门和北门,东门离杨阿婆的家很近,门外正对着小吃街,彻夜灯火辉煌。出门往右走几步路就是通往市区的大马路,人行道上的绿化做得也很好,什么事都不做随便走走也会使人心情变得舒畅。杨阿婆出门办事一直都走东门。可是这次,杨阿婆选择走北门。

  北门紧邻着白屈港河,河上有座桥,叫双金桥,桥下拴着一条小舢板,船主人是同住在山观小区的打鱼佬阿大,他白天摇着小舢板在河里下地笼,收地笼,晚上,就把小舢板拴在桥底下。杨阿婆今天要用一用打鱼佬的小舢板。

  把阿强弄到小舢板上去是件很费力的事——他一直抱着“白猫”,既不会帮忙拖船,也不会帮忙推船。杨阿婆累得气喘吁吁,跟自己说就当是又回到了老头子生病那会儿,她一个人把他背到船上,摇去济福寺上香,许愿,再摇回来,把他背回家去。有所不同的是,那会儿她才五十几岁,现如今她已经68岁了。

  乖,别怕,坐下。嗯,对,真乖,就这样坐着别动。

  把阿强弄进船里后,杨阿婆喘息了好大一会儿。心脏跳得不那么厉害时,她用竹篙点着河岸,想把小船弄进河道里来,可是她的力气太弱了,船身原处打转,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阿强说好婆我来!阿强猛地站起来,小船失去了平衡,他吓得不轻,坐下,再不敢妄动。

  是杨阿婆好说歹说,他才把“白猫”放在脚边,依然坐着,在杨阿婆的引导下抓住竹篙臀下用力,小船这才慢慢离开了河岸。

  小船驶入河道时是凌晨四点多钟的光景,没有过往货船,河水很平静,月光碎在小船四周,一漾一漾,向前方济福寺的方向漫延开去。

  乖,听话,到了那里不能吵着回家。再说,回家也没用啊,没人给你做蛋炒饭吃了,好婆肚子里长了个肉疙瘩,要去医院里把肚子剖开,把疙瘩割下来。

  嗯!阿强应着,又把“白猫”抄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似乎从此以后“白猫”就是他唯一的依托了。

  去了要学得勤快一些,扫地、洗碗、洗衣服、洗澡,好婆都教过你的,自己来,不能麻烦表姨妈。她尽管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她,可她现在不比以前,忙着呢。

  嗯,阿强应的声音弱下来,似乎很不情愿。

  你都已经22岁了,你得像个男人一样自己养活自己了。

  阿强连嗯也不嗯了。

  两个人静默着。

  河水散发出清凉微腥的气味,已是仲秋,岸边的虫豸抓住所剩不多的短暂时光,嚯嚯地叫着。偶有夜渔的白鹭被小船惊扰,悄无声息地飞走,等阿强发现时空中只留下一抹白色的痕。

  在杨阿婆无限的惆怅中,在橹打河水哗啦哗啦的节拍下,阿强打起来了瞌睡——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任何天大的事在他眼里只是电视节目,不喜欢了按一下遥控器上的红色按钮,倒头睡一觉第二天又会有好看的节目了。阿强就是人们常说的来自星星的孩子。

  杨阿婆看着阿强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想叫醒他别着凉了,又不忍心叫醒他,从包里找出件厚些的外套给他披上。22年来,她每天都是这么宝贝着他。

  杨阿婆左一眼河水,右一眼阿强,手下安静地摇着橹。

  前方不远处就是老码头。

  21年前的一个冬夜里,傍晚时分,杨阿婆夫妻用来讨生活的运输船载满了建筑物资,往无锡去,在老码头停住,杨阿婆夫妻上岸去看望她的姨妈。

  姨妈家就住在老码头对过的刘伶巷里。先前,他们基本上两三个月就会路过这里一次,路过了都会上来坐坐,把从乡下带来的农产品给姨妈留下,吃顿饭,和姨妈聊聊天,再欢欢喜喜离开,已经成了十多年的习惯。是儿子突然病逝,他们再没有心情走亲访友,和姨妈家的联系也中断了。

  那天,是中断两三年后的第一次登门。当晚,姨妈留他们吃了晚饭,吃饭期间说了一些家常话,说到了杨阿婆死去不久的儿子,姨妈劝他们不要太悲伤,日子还得往前看。又说到了杨阿婆的表妹,那会儿她还不叫慧净,叫程润珏,是姨妈唯一的孩子。

  姨妈说润珏这孩子不叫人省心呢,和她同年龄的孩子都结婚了,她却连一个正经的男朋友都没有,数落得厉害了,干脆不回来了。算算日子,我有一年多没见着她了。她心气倒是蛮高,就在刚刚,我还给她打电话,说你表姐、表姐夫要来了,你要不要回来?她说她忙呢。我说你忙什么呀?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我还想在40岁前当上个副市长呢!

  杨阿婆想到这里就笑了,那个当年想当副市长的丫头后半生竟然伴了青灯,真是世事难料、命运无常啊!

  事后杨阿婆想想,姨妈说慧净当时没有正经男朋友,言下之意是说慧净有过不怎么正经的男朋友,杨阿婆便揣摩慧净这丫头后来突然出家估摸着是被情给伤着了。

  那晚上,在姨妈家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天后,杨阿婆夫妻要离开,他们惦记船上的物资。

  后来,是孩子的哭声引起了正在掌舵的杨阿婆爱人的注意——那之前,他们在驾驶舱里忙着加油加水,给发动机预热,忙完了这些,刚刚想要把船开出去就听到了声响。杨阿婆的爱人问杨阿婆,是夜猫子上船了吗?杨阿婆爱人说的夜猫子是猫头鹰。曾经有猫头鹰到船上来抓老鼠,被捕鼠夹给逮住了,挣不脱,叫起来跟孩子哭似的。

  杨阿婆也听见了异样的声响,就提着应急蓄电灯循声过去,发现了个白色纸箱,箱子敞着,一个孩子被被褥拥着躺在里面,正声嘶力竭地哭,杨阿婆惊得不轻。

  等杨阿婆把孩子抱在怀里,下意识地往近处的桥上看时,晨昏蒙影,就看见桥上猫着一个黑黑的人影。

  船继续缓慢行驶。

  随着船的离开,人影慢慢站了起来,挣着身子往桥外探,手臂也时不时在空中伸一下,缩一下,似乎是在懊丧自己一不小心把孩子掉到了船上。隐隐有哭声,是努力克制,又怎么也克制不住的那种。

  杨阿婆就把手里的蓄电灯打开,对着桥上的黑影猛地照过去,问道,是你的孩子吧?

  黑影的脸一下子暴露在明亮的灯光里,愣怔了一下,赶忙捂住脸蹲下去。杨阿婆只看见了她长长的遮盖在脸上的头发。

  杨阿婆等着黑影说话时,另一个挺着大肚腩的黑影笨拙地越过桥堍上的护栏,出现在了桥上。杨阿婆用灯光扫一下他的脸,发现他大晚上的竟然戴着墨镜和口罩。就在杨阿婆纳闷不已时,黑影快速跑过去拉起那个女人跑开了。

  杨阿婆意识到孩子不是从桥上掉下去的,是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刚刚丢到船上来的。

  喂!喂!

  杨阿婆的灯光紧追着他们的身影,像叫一个丢了钱包后还不管不顾匆匆赶路的行人,心头有困惑,也有惋惜。

  直到灯光再寻不到那两个人的影子了,杨阿婆这才抱着孩子回到船舱去——是个男孩,一两个月的样子,四肢健全,白白净净,很招人喜欢。

  船继续往前行驶。

  杨阿婆的爱人说,就叫他阿强吧。

  阿强,好!就叫阿强!杨阿婆把孩子抱在怀里,横着抱,竖着抱,贴在脸上抱。

  孩子大概是在送上船之前已经被妈妈喂饱了,被阿婆抱在怀里后不久就睡着了。阿婆不舍得把孩子放下,就那么抱着,一直抱着。两三年的时间了,杨阿婆和他的爱人终日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不得开怀,而那个晚上,他们觉得身体上某处因为年深日久的伤怀而退化僵硬的那块肌肤得到了针灸火罐的理疗,舒坦极了——杨阿婆亲亲孩子的额头,又把孩子抱到她爱人面前,让他也亲亲孩子的额头。

  杨阿婆的爱人说,如果我们家宝活到现在,该25岁了。

  杨奶奶就对睡着的孩子说,你是我的小孙孙,是我亲亲的小孙孙。

  ——两个多小时后,寺庙到了。阿强还在打瞌睡。杨阿婆自己摸索着下去拴船,她要赶快些,不能耽误了打鱼佬阿大下河起地笼。

  试了几次,脚够不到岸边的石阶,杨阿婆有些着急,她抱怨说自己真的老了,搁在20年前她和爱人跑水上运输那会儿,这么点儿距离,她轻轻一跃就上来了。

  终于把船拴牢了,杨阿婆把困倦得睁不开眼睛的阿强从船上扯下来,拾级而上,推开寺庙后园的门。这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杨阿婆边往里走边轻声叫,慧净,慧净,你在呀?

  很快,就听见园子里某扇木门咯吱吱开了。脚步声踏踏,近了,是个年岁比慧净稍年轻些的居士模样的女人。她说,慧净师父做早课去了。

  三人往园子角落一处小屋里去。

  小屋里堆放着种菜用的农具,一个窄窄的小床挤在农具中间,这是阿强临时的住所。杨阿婆安顿好了阿强,要回,阿强抓住她的手不放。

  杨阿婆安抚阿强,说乖,松开好婆,等下你表姨妈会来看你的。

  居士模样的女人也说,你先睡一下,等会儿慧净师父会来看你的,你不要吵啊。

  就在阿强的注意力被那个女人转移走的间隙里,杨阿婆赶忙跑出了后园,她得赶在太阳出来前把船拴在双金桥下,尽管已经和阿大打过招呼了,她还是不想误了阿大做事。

  上船时杨阿婆在心里寻思,慧净今天这么早就去做早课了,搁往常,她和阿强不管是从前门进还是后门进,门外叫一声她就出来了——她是掐准了时间早候着的——可今天……把阿强交给一个不熟悉的女人,阿强会不会哭闹?

  没见着慧净,尽管杨阿婆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就忘记了那种感觉——已经安顿好了阿强,眼下最要紧的是阿黄,她要在医院里住半个月,可能还不止,她走后阿黄怎么办?

  早在十几天以前,杨阿婆知道自己可能要住院动手术时就已经四处打听有没有人要养阿黄,打听来打听去,没人愿意。宠物寄养中心她也去问过的,费用高得吓死人。

  杨阿婆心说,实在没办法了,阿黄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吧。这么一想,心下就无端难过起来。

  阿黄是阿强捡回来的,一团毛线球似的被阿强抱在怀里给她看,说是垃圾房里还有两只,要不要一起捡回来。杨阿婆说,不要不要,养三只狗在楼上还不得把人烦死,这一只,你捡回来也就捡回来了。杨阿婆并不太喜欢养狗,一个阿强就够她忙的了,哪还有心思养狗。

  阿黄是被阿强搂着抱着长大的,跟他的兄弟姐妹似的,他吃什么阿黄也跟着吃什么。阿强胖,阿黄也不瘦,按说,人胖招人奚落,狗胖招人疼爱,可杨阿婆能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给阿强找个容身之所,却不能给阿黄找个新主人。她原本想让阿黄跟着阿强一起去济福寺的,给慧净在电话里商量,慧净不乐意,说哪有寺庙养狗的?香客被咬了怎么办?末了,又吞吞吐吐地说,阿强这次来,从后门进吧,不比从前,免得招人闲话。

  济福寺的后门就是她刚刚带阿强进去的那道门,紧挨着河边,早年间杨阿婆和他爱人还在这条水路上跑船时那道门就常年不锁,门里种着时蔬,僧尼和住院修行的居士们从河里取水浇菜。从水路来寺院上香的香客可以就近从这道门进出,即使不是香客,路过的船老大也可以来寺院水井里汲水,顺便吃碗斋饭。

  当杨阿婆听慧净说要她和阿强从后门进时她有些不情愿,跟慧净嘟囔,你表姐夫去世后他用来打鱼的那条小船被我卖掉了,你让我一时上哪弄条船去?再说,我多少年都没碰过船了,老胳膊老腿的,多不方便。慧净不说话。杨阿婆知道,慧净的性格,不说话就是没得商量。遂腹诽道,你做小尼姑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怎么当了济福寺管事后规矩反倒多了起来。嘴上却说,知道了知道了,各有各的难处。慧净就说,知道了就好。

  慧净这么一说,阿黄的事杨阿婆更不敢跟慧净争取了。

  不把阿黄送到济福寺去,又能送到哪里呢?一个星期前,杨阿婆已经开始牵着它在镇子里四处转悠,逢人就说阿黄的好。阿黄虽然是条小型土狗,却很乖巧通人性,杨阿婆希望她能给阿黄偶遇个能好好待它的新主人。

  几天下来果然遇到了一个,是小区收废品的安徽人,他说你把狗给我吧,我住在葡萄园边上,有个很大的院子。黄阿婆就真的把阿黄给他了,她觉得葡萄园并不远,等她的病好利索后可以随时带着阿强去看阿黄。

  安徽人把阿黄带走后,小区修电瓶车的苏北师傅悄悄告诉杨阿婆,那个收废品的安徽人在他这里补车胎时曾给他讲过,把狗勒死后埋地里一夜去腥膻,煮时放足大料,好吃得很呢。杨阿婆便难过得不行,急忙回家骑上她的电瓶车一路追到了葡萄园。直等到天黑,终于等到了那个满载而归的安徽人。杨阿婆叫一声阿黄,阿黄就趴在电瓶三轮车的踏板上呜呜呜呜地“哭”了。杨阿婆把好话说尽,答应以后把她家所有的废品都卖给安徽人,才得以把阿黄带回家来。

  紧赶慢赶,杨阿婆赶在了阿大前头把船拴在了双金桥下。

  上岸,快速往家去,牵了阿黄就走。阿黄是不知情的,被杨阿婆牵着下楼时一路欢快地摇着尾巴,它哪里能意识到走出这个门可能就再也进不来了。

  杨阿婆把阿黄抱到了电瓶车踏板上,平时她带着阿黄去菜市场买菜,吆一声,来!阿黄自己就上来了。今天杨阿婆破例把阿黄抱了上来,并轻声跟它说,乖啊,不能动啊。

  四十几分钟后,阿黄被杨阿婆带到了另一个镇上,远远看见一群流浪狗在菜市场垃圾桶旁转悠。杨阿婆心说,就这里了。

  她把阿黄的项圈解下来,把装在她背包里的半袋狗粮拿出来,倒在路边空地上,招呼远处的那群流浪狗一起来吃。

  狗狗们埋头吃狗粮时杨阿婆关照它们,不要欺负我们阿黄啊,我以后会常来给你们送狗粮的。

  说着说着,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想阿强的妈妈当初把阿强丢掉时心情该比她现在难过千百倍吧。

  擦擦眼泪,趁阿黄不注意骑上电瓶车赶快就跑,生怕稍一迟疑就动摇了把阿黄丢弃的决心,可阿黄很快就跟了上来。杨阿婆边骑边用手里的狗绳打它,别追了,快回去吧!阿黄哪里会管这些,边追边不停地冲杨阿婆叫,似乎在说,停下,快停下,让我上车,我要回家。杨阿婆心软得甩不起狗绳,只好眼睛一闭,把电瓶车的速度开到了最大。

  就这样,专拣小路左拐右拐,骑出去二十几分钟后终于看不见阿黄了。杨阿婆在心里跟阿黄不住地道歉,握电门的手稍稍松了些,像她一直紧绷着的心情一样。

  又骑了十几分钟,远远能看见她家那栋楼房的房顶时,阿黄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了,只是远远跟着,再不叫了。

  杨阿婆知道,它是累得没力气叫了,又难过得哭起来。停车,迎回去,把阿黄抱住,听它大张着嘴巴趴在她手臂上忽嗒忽嗒喘气。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杨阿婆在心里问了自己几个怎么办后,想一想,还得把阿黄送过去,一群流浪狗在一起总比它一个待着好些。

  杨阿婆再次把阿黄放在脚踏板上时,阿黄执拗着不愿意上去,似乎看透了杨阿婆的心思,它宁愿自己跟在电瓶车后边跑着回家。

  杨阿婆只好再次把狗绳给阿黄拴上,抱上来,两腿夹住了,狗绳攥在手里。

  三十几分钟后,又到了刚才的那处菜场。几只流浪狗还在杨阿婆撒的狗粮的地方站着。杨阿婆这次硬着心肠把阿黄抱到了一个因为底部破了个洞被废弃不用的垃圾桶里,并盖上了盖子。她知道,凭阿黄的聪明劲儿,它用不了多大会儿就能从里面钻出来。

  做好了这些,杨阿婆骑上电瓶车迅速离开了。

  骑出去很远了再回头望望——她怕阿黄追上来,又怕阿黄没有追上来——发现阿黄没有追上来,她浑身突然就没了力气,像刚刚生下家宝那会儿,虚弱得端不起一碗荷包蛋。

  有气无力地回到家里,没敢停留,收拾了些住院用的用品,电话通知了慧净事先给她约好的护工,就往医院去了。

  十几天后,杨阿婆从医院回来了。她乘坐的出租车刚刚在她家旁边停下,就看见阿黄飞似的从远处冲她跑过来,一头扑在杨阿婆怀里,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流着眼泪,呜咽不已。杨阿婆说不出来是欣喜还是难过,理着阿黄背上乱糟糟的毛发,跟它说,奶奶对不起你,奶奶错了,我们回家,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又过了些日子,杨阿婆的身体强壮得可以撑船了,她又借了阿大的小舢板,起了个大早,带着阿黄去接阿强。

  一个多月没见,阿强比先前瘦了,黑了,眼神却比先前活泛了。上次见过的那个女人说,阿强会给菜地浇水、拔草,还会帮忙采摘,他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呢。阿强也说他很喜欢菜地。

  依然没有见到慧净,杨阿婆想去前院给她告个别。那个女人说,慧净师父现在是济福寺的大住持了,有多少张嘴巴等着她吃饭,就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行踪,你得理解她的难处,有话还是在电话里说的好。

  杨阿婆想想也是,这么大的寺庙,可真够她忙活的。

  不敢再给慧净添麻烦,在那个女人的帮助下,杨阿婆把阿强弄到了小船上。临走,那个女人又给了杨阿婆一个沉甸甸的包,说是慧净师父给阿强的。

  晨曦微露时杨阿婆摇着小船离开了济福寺,路上,阿强把那个包打开了。跟杨阿婆说,钱,很多很多钱。杨阿婆凑过去看,真的是很多很多钱。杨阿婆百思不得其解,自她收养了阿强后慧净隔三岔五都会接济他们,每次不过一千两千。再后来她又把他们一家三口从苏北弄到了澄城,带着阿强四处看病不说,生活上也给予了他们一家三口无微不至的照顾,表姊妹做到这份上已经让杨阿婆感激不尽了,可这次,她为什么一下子给了阿强这么多钱?

  杨阿婆一路想着,当小船走到当年捡阿强的那座老拱桥时天色还没有大亮,杨阿婆下意识地往桥上望了望,恍惚中又看到了当年站在桥上的痛苦无助的女人。想着想着,杨阿婆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

  几天后,杨阿婆在小区外边开了小小一块荒地,什么都不种,每天带着阿强在荒地上教他使用农具。

  再后来,杨阿婆托阿大帮她买了条小船,她见天把阿强弄到船上,教他摇船、撒网。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不解时,某天夜里,杨阿婆带着阿强和阿黄悄悄离开了山观小区。

  又过了些日子,那个原本居士模样打扮的女人着一身家常便装,带着房屋买卖中间人来看杨阿婆和阿强居住过的房子。她说,房子是刘伶巷拆迁时分给我师父的安置房,先前借给她的一个亲戚住,现在亲戚回苏北乡下老家去了,我师父打算把房子卖了,好落个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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