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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5413
◎宋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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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几年的气候很反常,有两年的时间,在腊七腊八的日子里都是南风浩荡。记得那些天里,白天的气温在零度徘徊,整天里阳光灿烂。入冬以后也不下雪,哪里像是在冬天!哪里像是在腊七腊八!只有在背阴地方的透骨的风中还能找到那么一点点儿三九天的味道。这些年东北冬天的雪是不是都要搬到南边去下?也要去覆盖那里的山川、河流和人物啦?

  我们小时候的东北,冬天可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腊月里可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这一说到小时候就难免让我想起三十年前我们上高中那时候的很多事儿。

  

  冬天和冬天都不太一样了,时代和时代的确也真是应该有些不同了。我当然对现在这个时代很有信心,对未来的时代仍然满怀期待,但同时对过去的世界和生活也开始增加了一份缅怀,是人开始变老了呢,还是时代真是有那么一点点儿变得差劲儿了而不如从前了呢,还是人被现实生活征服了而变得软弱无力了呢?

  大学,考大学。刚上高中的那个秋天,这几个字第一次那样突兀而又威严地站到了我的面前。我突然发现我的青少年时代真的走到了终点,我的无忧无虑满世界闲逛的快乐时光真的走到了终点。

  “到一中干什么来了?考大学!”站到我们面前的讲台上,第一次郑重其事地给我们明确强调考大学这个事儿的极端重要性的,就是我们的班主任程学盛老师。然后接下来的三年时光里这个事儿就不断地被他和所有老师、所有人反复强调,结果就是这么个事儿在我们高中三年的生活里还真就变得越来越重要啦!而且好像也是变成了唯一重要的事儿啦。刚上高中,我班很多同学的这个目标就已经确定不移:上一中!考大学!我被裹挟在这股洪流当中,生活进入了考大学模式。后来竟也糊里糊涂地真的考上了大学!不能不说学校、老师、同学,环境对于一个人的人生道路的走向具有多么神奇的塑造和指引力量!

  时间过去了快四十年,直到今天我还在纳闷儿,我的很多同学,他们刚上高中就知道考大学,奔前程!我怎么高三快结束了才知道考大学呢?我还在做白日梦时,他们的城府就已经能那么深!王志超就是我班最早的一个声称要考好大学的男生,吴俊就更不用说了,他的目标最远大,他要上的是北大。

  刚上高中时,有的男生就已经开始找对象了。当然这也是我很多年后才知道的。那时恋爱肯定是没办法谈,因为不管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样样都不具备。比如王志超同学。后来我才知道他当初看上去似乎的确和我班女生李陶陶的关系挺好。吴俊是数学天才,但他高中时即使有机会也是真的没有时间去建立或者破解恋爱方程。他有重要使命,考北大的事儿就够他忙活的啦,快把他给忙晕啦!

  能考上大学在我们那个时代简直就是神话,遥不可及,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八十年代没有多少人能有幸实现上大学的梦想。

  2

  话说上个世纪某一个夏天的上午,阳光灿烂,天气晴好,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整个天空一片湛蓝。在双乳山镇这个平凡而热闹的日子里,天气已经变得很热了的时候,矿区教育科迎来了我们的程学盛老师,迎来了这个不平凡的人。那时候正是接近中午的时光,挂在矿区制高点大水塔上的大喇叭里正播放着《青年友谊圆舞曲》:“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广阔的大路上……”在南岗和中岗的大街上,人们破天荒地第一次惊讶地看见了一个外国人!人们第一眼看到他时真的就都以为是遇到了一个外国人。这个人不到三十岁,中等个头,腰杆笔直,头发很长,三七分的分头发型,满头都是光滑、平整、油黑、浓密的头发,一张细腻的脸膛反射着紫黑的亮光,是南国亮!他穿着浅色的花格衬衫,衬衫的下摆扎到裤腰里,下身是紧腿喇叭口的裤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脚上蹬着一双三节头的黑色尖皮鞋!左手里还拎着一副镜片很大的蛤蟆镜!这就是我们的程老师留在矿区的第一个形象!

  程老师可不是外国人,是中国福建人,是归国华侨。他的那口闵南方言听起来很令我们头疼,至少是一直很令我感到头疼。虽然等到他教我们的时候,他来矿山已经很多年,他融入我们东北生活的程度已经极深,据说他的普通话也已经讲得比从前好多了,但他的福建口音依然十分浓重。而且我们早已经看不到程老师年轻时候的摩登样子,他的花衬衫,他的紧腿喇叭裤,他的三接头皮鞋,他的蛤蟆镜……都变成了传说,都只是传说了,都是我们根据高一时教过我们历史的黄老师的描述而想象出来的情景。

  程老师开学的第一节课就是考试!对我们进行摸底考试,考英语。八个班四百多人每人发下一套英语试卷。这第一次考试我打了九十八分,差两分满分。是他教的三个班中分数最高的,也是年级最高的。点评时,按学号点名,点到名的同学上讲台把自己的试卷拿回到座位上去,借此顺便在全班面前亮个相,同学之间师生之间也好初步认识一下啊。我去取试卷转身往回走时,程老师就用右手指了一下我,食指向前冲着我的后背,拇指向上就像是电影《铁道游击队》里大队长刘洪手里握着的那把二十响的盒子炮的扳开的机头,他像是用手枪指着我那样用手指指着我,向全班同学肯定地赞赏地说:他是这次年级考得最好的,他的英语学得好,分数最高!从此我英语“学得好”的口碑就算给留下了。可惜高考中我英语只打了八十六分,差十四分满分。

  自从那次开学摸底考试后,坐在我前桌我前面的王舒同学自习时就总是时机适宜地从右边回过头来和我讨论英语习题,坐在王舒右边的她的同桌金百合同学在王舒回头时肯定也同时从左边转过头来参与,她透过度数很深的近视镜片一边认真听,一边上眼皮还偶尔抬一下打量我一眼,我后来很快就在无意中发现金百合同学藏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的眼睛其实十分灵动秀气,我们三个人脑袋瓜儿的连线就构成了一个三角形。我那时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英语好,而且我发现王舒和我讨论的英语题多数时候她做得都对,我觉得根本没必要讨论,高中时间这么紧,纯粹是浪费时间,而且那时我正为高中开板儿就听不懂的物理课大犯踌躇正很没心情呢,所以我对王舒同学的问题啊就总是哼哼哈哈地敷衍了事,全不以为然,至于金百合同学对我的打量我也无动于衷没有报以积极的响应。现在看来,当年我对王舒同学和我讨论英语习题时的态度更积极一点儿更热情一点儿似乎是更应该一点儿更适当一点儿的,而且我也满可以很方便地随时请金百合同学给我的作文提提意见,她作文写得好写得快在全校可是很出名的!那样我的作文后来肯定能写得更好一些,在高考时再多打他三分五分那是一定的!而我的英语在高考时或许也会在原有的基础上有很大提高,那样我很可能就会在我们的高考年的高考中能考上华西医科大学啦!那我现在肯定早就是国家级的外科专家啦!

  而且后来最令我震惊的事儿,也是最让我羡慕和高兴的事儿有下面这样两件。

  一是王舒同学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已经是誉满全中国的中学英语名师,她很早就写出了一本畅销全国的书,书名我记不清了,好像和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的书名很相似。当初要是我坚持和她经常讨论一下英语,那我的英语水平还不得出奇地高呀?至少也能达到或接近她的水平!要真是这样的话,至少我在语言方面就具备了成为国家级的外科专家的水准了。

  二是金百合同学也早就是大学教中文的著名教授了!只是我还没机会看到她的作品,也许她的作品早已经海内外闻名只是我还不知道而已,这很有可能、极有可能、太可能啦!隔行如隔山嘛。但这还不是我不知道或者没看过金百合的文学作品的主要原因,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上完学参加工作后,也跟很多人一样,早就不怎么读书啦。也不知道金百合同学后来有没有把她高中时的作文优势发挥到文学创作上来?据我多年来对世事人生的体会和了解,大学教授尤其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是不会有精力和很少有兴趣搞什么文学创作的,文学创作这事儿要多累有多累,大学教授多舒服啊,是完全没必要挨这份累的,除非他自己喜欢写作,那就另当别论了。我们高中毕业30周年同学会时金百合同学也全程参加了,那几天我怎么就没有想起来,为什么不去问一下她这件事儿呢?

  我高一的同桌唐茂盛那个时候对英语和作文显然都不怎么感兴趣,他坐在我的右边,他的脑袋瓜儿这时就成了三角形外右边的一个孤立的点,他的眼光就不停地放远,下课时放远,上课时放远,上自习课时还是放远,好像是在寻找另一个点,然后画一条直线,是正在找呢还是已经找到了?多年后谈婚论嫁的时代到来时,谜底揭开了!那个点原来是有的!就是我班的李俊卿同学,唐茂盛同学当年没兴趣考虑参加英语题的讨论,他当时考虑的十之八九应该就是怎么样子、什么时候能成功地把李俊卿同学给娶回家当媳妇去。结果他后来还真成功了。李俊卿同学参加革命工作后不久就成了唐茂盛同学的老婆。

  我们高二时文理科分班,我前桌换了王梅朵和隋聪颖,王梅朵坐我前面,隋聪颖坐我同桌黎向东的前面。她们两人的功课都很棒,都是优秀的理科生,偶尔也有回头的时候,也都是找我不找向东。她们俩回头时基本不和我讨论数理化,她们只和我讨论文言文的词法和句法,还和我讨论一下作文的写法。高考时她俩都考上了离家很远很远的很好很好的理工科大学,我也十分顺利地升入了医科大学。向东最用功,白天从上午就开始趴桌子,一觉接着一觉地睡,一直睡到天黑后放学。他晚上放学回家后一夜基本就不怎么睡觉啦,开夜车。白天前面讲台上老师讲课讲题时,我有时就于心不忍,于是我就情有可原地,偶尔就试着碰碰他的胳膊肘儿,希望从此能唤醒他,希望从此能叫他起来听讲,他每次倒是十分听话,也不生气,马上就能坐起来,每次起来顶多也就能坚持十分八分钟,就又趴下啦。后来几次三番地这样,我就不再打扰他的白日梦了。知道他采用的原来是这样的一种用功方略,我也就没啥好说的了。但是他的方略效果好像不咋好,因为他总是学会得最慢,他升学也最晚,好像最后也终于成了,考上了大学。

  我初中时的同学和邻居邱小宝,他在高二通过分班考试,成功考入我所在的一班时,他的英语水平看上去似乎很差,其实不然!暑假时我们俩在我家复习英语,我复习的是高中课本,他只复习初中课本。他说要先把初中的弄会了再说。高考时他英语分数是八十八分!比我还高两分。我这么说没别的意思,我主要是想借此说明高中三年我的英语水平没有提高!但是程老师教的我们三个班里,有很多同学的英语高考分数是很不错的,都有显著提高,英语对我们三个班的很多同学考上大学的贡献率都是最高的!所以老师教的肯定没问题,问题在我。

  高中三年,我没怎么学英语,我只是课堂上听听课而已。我把精力用在了其他学科上。我不习惯老师的发音是一方面,主要的是我不习惯或者说不喜欢程老师的 “唯上大学论”,我内心观念上对此有严重抵触,他整天把考大学挂在口头上的习惯比他的英语发音还让我头疼。换位思考一下,可能是,肯定是,程老师也不怎么喜欢我。可见我俩的师生关系不怎么好,但是也不记得有过什么冲突。

  我们上大学期间,我得到了程老师的死讯,他因病去世时,才四十四岁。后来我回想,他的过深的面色绝不是因为他是南方人或日晒过度,而是由疾病引起的病态面容,是肝病和肺病面容。程老师的病不至于严重到失去生命,他是因用药引起的并发症而失去生命的。我是过后很久才知道的这个不幸消息,我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珍贵,得到程老师死讯的那一天晚上我没有进阶梯教室上自习,我在教室外的足球场的台阶上坐了一晚上,我很难过,眼睛一度模糊,但是我没有落泪。程老师是我熟悉的人中第一个去世的。那一天我才发现我的心肠其实很热很软,我也是那一天才发现生死也会发生在我身边。

  3

  最令我头疼的是高中物理。高中三年大小考试无数次,物理我没有一次考过及格。高考时我破天荒地考了个及格,我记得分数是六十九分。过后很多很多年,我才听我班的吴俊说,我们那一年的高考物理卷很难,超级难!但是我当时并不觉得啊!反正难易对我都无所谓,反正难易我都不怎么会。可见我并不是一个真正功课好的学生,功课和考试都不怎么上心,是随遇而安的性格。上大学前,作为理科生,我才刚刚弄明白了一点物理,我考上的是医科大学,在四百多人的阶梯教室里学完了大学第一学期的医用物理学后,就再也没有物理课了。我至今再也没有接触过物理学。

  在高二开学时,文理科分班。我因为早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将来是个名医,就没有去学文科。其实上了高中就发现,我数理化无论哪一门功课都学得糊里糊涂,成绩一律平庸,尤其是物理,更是一窍不通。但是将来要上的医学院校只从理科班招生,我要当名医当然就得留下来学理科考医科大学。经过了高中第一学年的折磨,我还不乖乖地去文科班去做做当法官和当作家的梦,还想当然地想着将来去当什么名医!我竟然没发现我自己不可能学会物理、学好理科!不是我太迟钝,就是我太坚强。一分班,王舒同学和金百合同学毫不犹豫地就都去了文科班,虽然那时在一中学文科的同学能考上大学是更困难的事儿。优秀的王舒同学和金百合同学高一时和我擦肩而过,后来真的事业有成!

  现在回头看,我应该初中毕业那年就考职业学校,那年正好煤校招生,如果考上了,念三年后毕业分配个工作,也是国家干部。然后娶妻生子,好好工作和生活,到现在也一定能过得很好。这是符合我的智力和能力水平的最佳人生路线。不巧的是,我竟然顺利地考上了重点高中,后来竟然又顺利地考上了医科大学!潜力倒是给发掘出来了,可是子弹却提前打光了。大学勉强念完后,就再也不想上学了,而且最严重的后果是,由于智力和学习能力的严重透支,我已经平凡了前半生,后半生也是注定得平庸了。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留下来学理科也不是没有一点儿道理,是无所谓对错的。是麻老师给做出的这个证明。生命中到底有多少必然性和偶然性?其中的道理谁能够说得清?

  新高二开始上课时,麻老师出现在了我们的物理课的讲台上,第一堂课我就听懂了。从那以后,我虽然物理考试仍然不及格,但是物理课被我接受了。我前进的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被搬开了。前途从此变得光明!我这里不是想写麻老师怎么教会我学物理,我这里是想写点别的。

  麻老师是个很有活力很有魅力的人,人长得端正,形象好,穿着也好,他在那个年代就有西装,有领带,有黑皮鞋。他的头发浓密,乌黑泛亮,而且总是修剪梳理得平平整整,脸色也红润,有时候精神抖擞就像个新郎官似的!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爱人,她也曾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是教语文的艾琳老师,艾老师可是我们学校的女老师中最漂亮的那个呀。我们在校读书期间,经常看到麻老师和艾老师一起进出校门,在学校里有时候还能偶尔看到他俩手牵着手。艾老师是文科班的老师,我们不熟悉她,但是她和麻老师很有夫妻相,他们两人一出动,是我们爱看的一道校园风景。

  麻老师的讲课风格我特别适应,他总是能把很复杂的物理题讲解得很简单,一目了然。他也从不给我们留很多课后作业。大约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们大学毕业前后的那段时间,麻老师死了。那段时间里中国和世界发生了几件很大的事儿,但是哪件事儿也没有麻老师去世这件事儿对我的影响大,麻老师的事儿在我这里排第一位。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相信这消息是真的,我甚至怀疑那是谣言。麻老师那样一个既精神又带劲儿、精力充沛、热爱生活的人,而且他那时还是那样年轻,有艾老师那样的美丽爱人,他怎么能舍得撒手人寰?麻老师是教过我们的老师中第二个去世的。和程学盛老师一样,都属于英年早逝。直到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遇到了目击者,我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

  麻老师死于车祸。高中时教我班政治的柳老师是目击者。那年中考结束后,一中的老师们集体批卷,麻老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车祸的。

  那是一个秋天的上午,麻老师只来得及仰面望了一眼天上飞速移动过来的乌云,眼神就变得恍惚了,眼神无法控制地迅速散开,他极力想把眼神再次聚拢起来,但是他已经做不到了,他想扭动一下头颅,但是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力量了,他只来得及跟车祸发生的同时已经跑到他跟前来,向他伏下身子的柳老师问了一句话:“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前后不到五分钟,麻老师的眼神就凝固不动了。

  在2018年秋风萧瑟的一个下午,我和耄耋之年的柳老师站在我们小区向阳避风的地方听他老人家给我讲事情的经过。柳老师说老师们迅速围拢过来,一通忙乱,有联系救护车的,有救护麻老师的,有转身跑进身后的学校大门给校长送信的,有给已经在矿教育科工作的麻老师的爱人艾琳打电话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都没用了。

  4

  2016年7月末,我们高中毕业30周年时组织了一场同学会。是我所在的一班的同学会,参加的同学也包括高一时在我们班、高二选择了学文科的同学。我们回了一趟一中。我们看到,校门还在,铁门上锁,围墙也在,里面的二层教学楼还在,当年我班的教室就在这座二层楼里的二楼西头,窗户对着校门。校园已经废弃,里面荒草有一人多高。校门前的下坡路还是老样子,所不同的是上面也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是一座废弃很久的校园。

  我上一次走进这座校园是在1997年的夏天。那时候一中还在。那一次我见到了教我们化学的甘明亚老师。他领着我在我们上过课的楼里转了一下,我俩停在走廊里我班教室的窗口下闲谈了一会儿,谈的什么我记不得了。那个时期,一中已经明显失去了生机,显出破败之象。甘老师还是老样子,稍微有点儿见老,一点儿也没胖,人看上去还是很精神,笑容可掬,打动人心。他当时已是校长。他教过的学生已经很多,我知道他早已经不会记得我的姓名,但他教过的学生,作为老师他是能认出来的,凭感觉!冒充谁的学生这件事儿是很难不被识破的,是不太可能得逞的。我参加工作后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医学教学和带医学临床的实习生,二十多年下来,教过的学生数量庞大,如今也是桃李满天下。当老师的感觉我是完整的,当老师的感受我是具足的。我说甘老师,我是86年从这里毕业的,你教我们班化学,我是一班的。他不假思索马上就笑了,说记得记得记得。其实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因为以我当过多年老师的经验,我知道即使告诉他了我的名字他也会想不起。

  不久以后,大约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吧,我得到了他病故的消息。

  1997年的夏天,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我一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突然想起那天见到他时他的夸张的笑容,我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他的笑容是那样打动我,让我萦绕于怀,久久不能忘却。那笑容是他人生最后一个时期的光辉,是温暖的夕阳里的光芒。光辉里有欣慰、有惆怅、有感伤;光芒里有祝愿、有期待、有绝望。太阳就要下山时,谁有力量阻挡?冬日里昼短夜长,夏日里昼长夜短,不论是冬日还是夏日,太阳总得下山,人的寿命自然有短有长。

  同学会上有部分老师也到了现场,自然看不到甘明亚老师,当然也不可能见到程学盛老师,不可能见到麻老师。王舒、金百合、王梅朵漂漂亮亮地都来参加了同学会,王舒参加了我班的部分活动,登山的时候我们四个人还挤成一排在狭窄的山路上冲着山下方向合影留念。金百合全程和我们在一起。谭聪颖没来。唐氏夫妇没来。黎向东仍然处于失联状态。王志超来了,李陶陶就没来,虽然整个这次同学聚会活动是李陶陶一手策划和组织的。

  5

  我们一中的校门朝向正北,校门外是一个长度不到三十米的下坡,下到坡底不拐弯儿一直向北就是北岗路,住莲花屯北大泡子、西山、中岗方向的同学走这个方向;左拐向西是个直角弯儿直接拐进一个桥洞,桥洞是双孔双向,桥上是有轨电车的双向窄铁轨,上面走选运科的运煤车,桥下是公路,走汽车,走自行车,也走人。我们住前岗方向、住新东山、老东山、岗上屯的同学从这个方向上下学;坡底右拐是个上坡,住东山和百宝村的同学可以从这里上下学;出校门不下坡紧贴着校门左转,绕过围墙转过去向南有几条小路也通东山、岗上、百宝、前岗,我记得甘老师、程老师、麻老师上下班都走这个路线。

  高考后,我们一班二班三班的一百多个同学绝大多数考上了大学,出外求学各奔了前程,沿着这几个方向经过一中的锤炼和塑造,走出了家门,走出了矿山,远离了这个地方,走向了每个人自己的远方。程老师永远留下来了,麻老师也永远留下来了。甘老师本来是有时间也是能够再一次走向自己的新的远方的,但是他终于没有走,最后也永远地留下来了,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后来随着自己的年龄的不断增长,我才知道,我才开始懂得,他们也有过自己更美丽的远方,他们年轻的时候就是从我们少年时代梦想中的远方来到这里的啊。他们的使命,他们一生的全部使命就是引领我们这些矿工的孩子成功走向自己的远方。甘老师的家乡是“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江苏千年古都扬州,程老师的家乡是美丽的厦门鼓浪屿,麻老师的家乡是东方莫斯科、天鹅项上的珍珠——冰城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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