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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的桂树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5057
◎张淑清

  1

  小柯从客户家出来的时候,还生着闷气。于姐的一句话看起来是漫不经心,小柯怎么咂摸都觉得不是味儿。这家人住在三楼,坐北朝南的地理位置,通风性能好,一天至少有八小时阳光。更主要的是枝叶繁茂伸进阳台的一棵树,小柯长这么大没见过这种树,是水果树?不像,如果是果树现在都快八月份了能不结果吗?女主人很信任于姐,小柯随于姐来后,女主人就下去买菜了,整套工序不用赘述,千篇一律。先擦玻璃,之后收拾房间,清理地板。

  

  小柯默不作声搬来一只板凳,主动用玻璃器擦玻璃。于姐是家政公司的带头人,她高兴就干一部分,哪天心情不好就甩手掌柜,在一旁抱着膀子监工。小柯习以为常了,于姐干与不干,都要一个月从工资里抽百分之十的红。

  阳光投过枝叶照在小柯身上,风一吹有阵阵香味扑来,什么香?不是女主人的香水,也不是饭菜香。小柯仔细辨别了一会儿,终于发现在这棵树的枝头,零星的几枚白色花苞,咦?原来是一棵开花的树?!小柯闭上眼深呼吸了一下,整个阴霾的情绪一扫而空。

  唧唧唧,小柯听到有鸟儿的叫声,睁开眼,天哪!一只红嘴,浑身黄色羽毛的鸟儿居然停在树冠上,那里有一个鸟窝!鸟儿自己筑的巢儿!小柯不敢惊扰鸟儿,她和鸟儿保持着两米远的距离。

  一上午,小柯神思恍惚,草草擦完其她的玻璃,就守着这棵树和鸟巢发呆。

  女主人开门回来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鸟笼,里面有给鸟投食的棕色竹器,饮水器皿。她径直向阳台的树走去,鸟儿自来熟地落在她的手背上,小柯被她右手三枚明晃晃的纯金钻戒,弄得炫目。刚修的美甲玲珑剔透,一股子刺鼻的香水泼来,小柯不由打了一个喷嚏。

  女主人这才抬起头瞥了小柯一眼,怎么感冒了还上班?小柯嗫嚅着想说什么,被于姐截住了,噢,对不起啊,小柯早晨吃了点辣椒,她对辣有些过敏。于姐的解释缓解了小柯的尴尬。

  打扫进入尾声,这个时候,女主人将鸟笼小心翼翼挂在阳台,站在卧室,对小柯负责的这块玻璃看了又看,修过的眉毛一皱,于经理,今儿这活儿我可不能一五一十给你价码。你瞅瞅,这玻璃擦得合格吗?于姐说,既然说好的,就不该改,我重来,包您满意。老主顾于经理一个不想丢弃,挽起袖子,又擦了一遍,小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收拾完一切,女主人很不情愿地给了二百元,小柯只拿了五十,小柯有自知之明。

  于姐用眼睛的余光剜了小柯一分钟,小柯,到哪里都别忘了你的身份。

  小柯的喉咙就像被卡了一根鱼刺,来时坐于经理的电动车,走时于经理头前骑车蹽了。

  小柯伫立在这个小区一楼,痴痴地望着那棵盘根错节扶摇直上的树,小柯不心疼少拿的工资,就想知道这是一棵什么树。小柯木桩似的戳在院子里,期待这楼的人出来一个,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十分钟后,出来一个捡破烂的大爷,小柯问,大爷,这是棵什么树?大爷摇摇头,用手捂着嘴走开了。小柯想,自己口臭?今早刷牙了。

  又过了会儿,一位中年大叔手里捏着一串钥匙走来了,小柯迎上去,大叔,这是棵什么树?中年男人看星外来客般地审视了小柯一个来回,你连这棵树叫什么都不清楚?怎么混的,唉!现在的年轻人四六不懂,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悲哀!这棵树多么简单的树,你竟不知道。大叔一边嘟嘟囔囔朝一辆林肯车奔去,一边摇头晃脑,好像小柯埋汰他了。

  小柯冲他的背影嘟噜了一句:神经!不知道拉倒,造那一套废嗑干嘛?你也不是植物学家,装什么老大。

  又一只黄色羽毛红嘴巴的鸟儿飞来,在半空划一个弧线,落在那棵树上,两只鸟很和谐,它们才不管陌生人小柯的眼睛,卿卿我我地互相梳理身上的羽毛。但这只的体型比前一只大了一点,它的嘴是浅红色,没那只惊艳。小柯断定,两只鸟是夫妻。

  这对爱情鸟是三楼302房牌号女主人喂养的?小柯一拍脑门,除了女主人,也许谁都不会告诉小柯,那是棵什么树。那一对是什么鸟?小柯思考了很久,准备再叩女主人家的门,她要弄清这两个问题,否则,她会失眠。

  小柯来到三楼,在那道门前,犹豫了半天,举起的手又放下,就是没有勇气叩门。

  在小柯第二十次举手时,一个人的出现打消了她的念头,确切地说,是一个散发着阳刚之气的男人,穿着一身名牌,他左手三根手指上也有三颗像女主人一模一样的纯金钻戒,小柯怕他误会自己是小偷,立即掉头往楼梯口走,对方身上散发着那种气味,令小柯沉醉,走了很远,小柯回头看到女主人开门,投进男人怀抱撒娇,心隐隐作痛。

  2

  小柯在菜市场兜兜转转讨价还价,最后拎着一把绿油油的韭菜,一块姜往回走。身后那个胖乎乎的女菜贩子丢来一句话:一个三十来岁的人这么抠门,每次买菜都勒价,灰头土脸的样子,恐怕一辈子不知穿貂皮大衣是什么滋味。

  小柯停了下,没有转身,笑了笑,继续朝小区走。手里那把韭菜突然像胖女人的眼珠子,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冰箱里有一包手擀面,小柯在电磁炉上下了一碗面,放了一羹匙辣椒末,喝得出了一身汗。

  玫玫在读初二,中午不回来吃饭。一个人的午餐,凑合一顿算了。手机一直喑哑着,小柯期盼的信息没有出现。思南在南方城市做汽车零配件销售经理,一年之中聚少离多。

  上次走的时候是春暖花开,人间四月天。他承诺中秋节一定回来陪小柯母女过节,小柯心里期待着他的归来,玫玫早就计划好了,爸爸回来一家人去万达影城看《泰坦尼克号》电影,女儿说这部电影很精彩,属于爱情大片,小柯想过,有机会也小资一把去影城,吃着免费赠送的爆米花,欣赏这部风靡全球的爱情大片。

  小柯说,妈妈已经有十几年没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了。玫玫将妈妈的话记在心上,就对爸爸提出了这个要求。思南答应得爽快,还捏了捏玫玫的高鼻梁,嗯,我闺女想要的老爸尽力去办,在家等着我就是了。

  小柯将碗筷放入水槽,仰躺在沙发上不想动弹,腰酸背疼,这活儿一般人不稀罕干,赖汉子还干不了。

  家政行业包括的内容丰富多彩,住家保姆,钟点工,刮大白,专业擦玻璃,搬家团队,婚介所,中介,劳务等等,小柯来于姐的起点家政做了两年零三个月,伺候瘫痪老太太,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离人,和屎尿为伍,臭不可闻的异味,小柯一开始接受不了,给老太太擦洗时,忍着,实在忍不住,跑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用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掩盖她的呕吐声。后来,老太太的儿子把三千五百元的薪水交到她手上,小柯的脉络也疏通了,暖洋洋的舒畅。

  小柯什么也不缺,就缺钱。这也是女人独立的最美诠释,那时候,小柯觉着老太太浓黄浓黄的屎就是一沓沓人民币,没有谁跟钱有仇。

  思南有自己的卡,他的工资基本存在卡里,小柯管着家里的一切花销,水暖电费,人情来往,玫玫的吃喝拉撒学杂费。思南说,夫妻之间花谁的不一样?我的就是你的,我人都是你的何况钱。

  后来,有一次小柯的母亲做白内障手术,做为儿女,小柯有责任尽孝,交住院费一万元,恰好思南回来办事,小柯手头有些紧巴,就问思南取点钱出来,思南说医院可以刷卡的,两个人一起去医院,刷卡时思南对小柯躲躲闪闪。后来小柯趁思南睡觉,拿了他的卡到银行想看看究竟有多少钱?被工作人员告知密码不对,试了两次就没再试,密码三次不对账号就会被封。小柯心内已经有了底,思南原来的密码她是知道的,是思南的生日,这家伙改了密码并没对小柯说。

  小柯咬着牙,蹲在城市的一个深巷子里压抑着哭了一阵,回到家又悄悄将卡放回思南的黑色钱夹子里。

  小柯不想声张,也不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思南和以前是有区别,洁癖,一根头发丝落在地板上都会引发他的歇斯底里。烟的档次提升,从当初的红塔山,一路飙升现在抽玉溪,对饮食茶酒也有了品味,茶专喝铁观音,说喜欢铁观音越咂摸越妙不可言的感觉。对小柯也挑剔,这也不行,那也不合格。但小柯还没发现他背叛自己的蛛丝马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思南虽然对给岳母交住院费有些微词,毕竟也掏了这笔钱。小柯不好说什么。思南改了银行卡密码对小柯保密,这件事让小柯胃里像吃了苍蝇,吐不出,生硬地长在灵魂中。小柯只字不提,思南也心安理得,有一点小柯接受不了,就是性。他们聚少离多也就罢了,在一起时,思南做那事草草了事,应付差事。小柯十分不满,这家伙还振振有词说,也不是十八二十三的年龄,没那么大的火力了。小柯明镜似的,他趴在自己身上紧闭着眼,一副痛苦的样子,心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有一回,思南嘴里喊着宝贝,我要,我要,大泄二里地。小柯清楚,思南呼唤的宝贝绝对不是自己,这家伙和小柯结婚快二十年了,就没如此亲昵地叫她宝贝。宝贝是谁?思南迟疑了一下,你呗,还会有谁。小柯也就不追问,问也不能有答案。

  面前闪现着那棵开花的树,以及两只爱情鸟的样子,男人女人戴着的情侣款的钻戒,小柯的嗓子有些发干,男人看小柯的眼神似曾相识,小柯一想起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就莫名的妒忌,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舒服。

  看看手机,快一点了。小柯起来刷了牙,洗洗脸,上班去了。

  晚上,小柯做了红烧排骨,煮了清水基围虾,一盘蒜毫炒鸡蛋,一碗麻辣河鱼,焖的红豆饭,全是玫玫爱吃的。

  吃饭时,玫玫问:爸爸还没来电话?他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小柯往玫玫碗里夹了两块排骨,没有,你爸也许是太忙了。

  玫玫说,那你就给爸爸打电话问一下呗?又用不了几个话费。

  小柯说,调皮鬼,好吧,一会吃完饭就打。对了,妈有个问题请教我们的大学生。

  玫玫被小柯逗笑了,妈,你真逗,我中学还没读完呢。不过,也可以解答老妈的一些问题。说说看。

  小柯就把上午在都市人家小区看到的那棵树,那对鸟,说了一遍。

  玫玫说,有照片没?小柯这才想起忘了拍下那棵树那对鸟,就仔细描述了一番。

  玫玫紧皱眉头,想了老半天也是没有结果,放下碗筷说,老妈你别急,我问问度娘。

  玫玫进了她的房间,打开电脑鼓捣了好一会儿,喊了一嗓子:老妈,老妈找到了,找到了,快来看!

  小柯系着粉色小围裙跑了过去,什么树什么鸟?

  玫玫说,按照你的描述,我查了资料,大致锁定是桂树的一个品种,银桂树,开黄白色的花,花香四溢,采集的桂花可以做桂花糕,至于那对鸟,极有可能是原产非洲的牡丹鹦鹉,也就是爱情鸟。老妈,这种鸟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它选择桂树做鸟巢,主因是桂花的芳香吸引了它。咱们居住的中型城市,能见到这类稀有罕见的爱情鸟,也算是幸运,那个养鸟的女人不一般,爱情鸟很不好伺候,即使有几十年养鸟经验的人,也不能轻而易举驯服爱情鸟的……

  那晚,思南没有来电话,小柯打过去收到的是该用户已关机。

  一弯弦月伸进小柯梦里,还有那棵蓊郁茂盛的桂树,两只爱情鸟围着小柯叽叽喳喳歌唱。

  3

  太阳隐匿起来,桂树枝中爆发出爱情鸟清脆悦耳的鸣叫,却不飞走。翠绿色近乎透明的窗帘,被轻轻拉上,依稀可辨两个身体合二为一,像一棵桂树一样立在窗前。爱情鸟唱得越发陶醉,小柯的脑海跳跃着女人男人,纯金钻戒的光芒,那么刺眼,如此扎心。

  后退一步,她发现了男人的豪车,不是上次的白色别克,这次换了一辆紫色雪弗莱。

  小柯想有钱人的日子就是任性,什么时候自己也成了有钱人,第一件事去珠宝行挑选几款红宝石钻戒,将两只手都戴满纯金钻戒。左手离不开右手,哪个也不能冷落。

  思南的电话就是在此时打来,小柯有点紧张,做贼了似的,颤颤巍巍按了接听键,小柯,公司有个任务要我出差海南,中秋节回不了,我给你卡打两千块钱,带玫玫逛逛商场,看看电影,想吃肯德基麦当劳就去消费啊,我还有事,挂了。

  小柯张了张嘴,想对思南说什么,那边一阵忙音。

  手心捏着一层汗,手机显示银行卡多了二千元。小柯感到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桂花开得也很努力,小柯离开都市人家住宅区,狠狠地吐了口气,这二千元除了日常花销,可以把物业费交上了,水暖费晚一点交。

  小柯想到一年之中必交的物业费得到落实,心情愉悦起来,一路哼着八月桂花香的歌儿:尘缘如梦几番起伏终不平,到如今都成烟雨……

  这部电视剧,小柯中学时代看过,那时候的小柯对爱情充满幻想,嫁给思南后,生活的琐碎颠覆了她对爱情的概念,如今这棵桂树竟使小柯沉寂已久的心灵,有了某种触动。不知为什么?她竟一字不差,背下了多年前深爱的这首歌词。

  小柯先去交了物业费,翻翻手机日历还有一周就是八月十五,思南这个节日却要在外地度过,想想这男人也不容易!小柯开始心疼起思南,眼睛有些模糊,用手一抹,竟是泪水。这二千元交完物业费就剩六百一十四,玫玫早就想要一双耐克鞋,说是穿在脚上特舒适轻松,她年级里有好多女生都穿。玫玫只是在饭桌提过两次,小柯没说不买,也没说买。

  有几回玫玫问,妈,我爸爸不是很挣钱吗?他的工资不上缴国库?

  小柯说,你爸在外边行走,身上不能没有钱,再说妈妈不也在努力赚钱吗?

  玫玫说,这可是原则性问题,你就那么放心爸爸?我们班的崔伟立她爸妈在一个单位上班,她爸都有小三了,她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同学们都笑话她呢!妈,你可得小心了。

  小柯戳了一下玫玫的额头,别乱说,你爸不是那种人。

  小柯说这话显然没有底气,想想思南回家后的种种表现,心没来由地疼痛,这份疼痛就像身体里的一个暗疮,看不到,摸不着,可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小柯。

  小柯打算去商城为玫玫挑一双耐克鞋,也赶上商城搞促销活动,耐克鞋打八折,小柯磨蹭了好几个柜台,把卖货员弄得烦叨叨的,又勒到了五折,原价六百八,只花了三百拿下。拎着漂亮的购物袋朝外走,小柯抑制不住地兴奋,刚推开门口旋转门,就碰上都市人家三楼302的女人,肩上挎着白色鳄鱼皮包儿,身穿翠花蓝色丝绸旗袍挽着男人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

  小柯出于礼节,打了招呼,嗨!您好。女人脸上的鸡肉痉挛了下,没吱声,男人打破了尴尬局面,你好,你是?小柯的心咕咚落入深井里,原来男人对她毫无印象,旁边女人咯咯咯笑着说,哎呀!我忘了介绍,她是给咱家打扫卫生的保姆,保姆!女主人表情十分夸张,故意将右手三枚钻戒在小柯面前晃了晃,拉着男人扬长而去。

  小柯突然想有个地缝钻进去,转而又一想,也许,男人碍着女人的面儿不好说他们已经有过两次遇见。

  这个晚上,玫玫并没有因为一双期待已久的耐克鞋感到高兴,而是对爸爸一次又一次不守约,产生了质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我们已经有八个中秋节没和爸爸在一起过了!妈妈,如果我是你,我就将爸爸留在这座城市,你们一块工作,哪怕挣得钱不多,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妈,我求求你,你想办法让爸爸留在身边吧!呜呜呜……玫玫哭得梨花带雨,小柯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望着窗外只差三分之一就圆了的月亮,叹息了一声又一声。

  女儿睡在她的床上,没有回自己房间。小柯怎么也睡不着,那棵桂树,那黄白色的花,那一对爱情鸟,始终在面前盘绕,挥之不去。那个女人轻视的笑声和眼神像一把刀子,在一遍一遍切割小柯的心。

  4

  家政行业这两年雨后春笋般在城市拔地而起,越来越多的家庭喜欢雇佣家政公司的人上门一条龙服务,价格也适中。速食时代,快节奏的生活压力,让家政服务像快餐一样随叫随到,小柯做了三年这个行业,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她也计划过自己开店做,时机不成熟又不敢贸然投资。

  小柯考虑过,自己做有优势,在于姐旗下也掌握了好多客户资源,加上小柯和思南两边的亲戚,发动起来将是不小的数字,投资也不大,有那么一间屋子,挂个牌子,添置一些打扫卫生物什就可以了。

  思南不赞成小柯单干,原因很简单,小柯说的客户资源基本是于姐的,虎口夺食有些不地道,于姐干了三十年,人脉广,随便请个江湖人意思一下,小柯就得腹背受敌,别没赚几个钱把自己也搭进去。知人知面不知心,阴沟里翻船的事常发生。

  思南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小柯也产生这方面的顾虑,小柯想思南不同意还有一个重点,就是钱。这么一波算下来没有一万两万做不成。小柯哪有积蓄?家里家外的花费全是她做家政挣的,名副其实的月光族。思南舍不得掏钱,嘴上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

  小柯生气,玫玫对思南这个爸爸也有想法。什么时候出差不好,偏偏八月十五出差?真会挑时间。

  玫玫说,妈,你不是知道爸爸工作的地方吗?换作是我,我就去探亲,去看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妈妈我发现你太过于相信爸爸了,我怕你吃亏!

  小柯说,傻孩子,你连爸爸都怀疑?妈妈不是不去,妈妈需要工作,供你上学。

  玫玫说,妈,我有个请求。

  小柯盯着女儿的眼睛,什么请求?

  玫玫抱着小柯的肩膀,妈,我要你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你,落伍了。开家长会时,你没看人家妈妈一个个打扮得很时尚,其实,妈妈你不丑,打扮一下肯定漂亮,我……不希望别人用鄙夷的眼神看你……这令我很难堪的。

  小柯沉默了,玫玫回自己卧室了。小柯对着镜子端详,这张脸没有擦过高级化妆品,不曾进行过任何保养,摸一把粗糙得很。眼角爬上了细微的鱼尾纹,小柯忍不住想起302房的女人,那棵桂树花满枝头了吧?花香鸟语,男人在阔大的落地窗前,深深拥抱着女人,两个很快成为一棵桂树,枝叶繁茂,繁花似锦。小柯甚至感知到男人伸进女人嘴里的舌尖,温润而又有淡淡的烟草芬芳。

  小柯想到此处,脸竟腾地红了,好像男人怀里抱着的是她。这个幻觉缠绵着小柯,乃至好几个晚上,都做同样一个梦。小柯偎依在男人胸前,站在距离阳台二米远的距离,他的呼吸在耳边萦绕,爱情鸟在巢里窃窃私语,他们也成了一棵桂树,闻着花香,她做了302房的女主人。

  小柯很快就将那天遭遇的事儿忘了,这种被质疑的经历也是屡见不鲜,小柯麻木了。单干的计划始终在心海翻腾起无数浪花,每一朵都是那么蔚蓝艳丽,那么诗情画意。

  小柯想着自己的公司,启动运营时,会燃放幸福的烟花,哪怕只是一个人的盛会,小柯也想尝试一下。对了,租住的店面门前必须有一棵桂树,八月桂花开,有了桂树,爱情鸟不请自来。

  小柯的设想还没落地,进公司时,于姐让她去一个客户家做住家保姆。小柯打怵,人不好伺候,不是嘴刁,就是各种小问题纠结。上次伺候一位八十岁瘫痪老太太,痰吐不出含在嗓子眼,小柯必须用手去抠,浓黄酸臭的一坨,搞得小柯两顿滴水未沾,看什么都是那坨痰,吐得翻江倒海。发狠不干了,想想一个月一闪就过去了,几千元到手,就咬咬牙坚持了。

  于姐看出小柯的心思,小柯啊,这次做一个月住家保姆就撤,对方下个月请他乡下堂妹过来,委屈一下吧,咱这个行业吃不了苦,就没法做。去吧,工资也讲好了,一巴掌,五千,这是什么概念?也不是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就是做做饭,拾掇房间,洗洗涮涮。约好的上午九点就去,该走了。

  于姐把一张名片递给了小柯,到了打他电话,他出来接你。

  小柯扫了一眼名片,南阳房地产公司张占。电话号码里有三个8。管不了许多,小柯满眼晃动着红艳艳的人民币,忘了问于姐这张占在哪个住宅区。

  打电话问下,一阵熟悉的音乐响起,居然是八月桂花香主题曲!喂,哪位?声音充满磁性,很好听。

  噢,我是起点家政的小柯,您不是请住家保姆吗?告知一下您的确切位置,我即刻赶过去。

  哦哦,好的好的,我在都市人家,你来了给我电话,我到门口等你。

  都市人家?天哪!是不是……小柯想不会这么巧合吧?都市人家那么多住户,不可能,真的不可能。距离上次服务时间不到十天,女人细皮嫩肉,养得像一朵刚开苞的桂花,怎么会请住家保姆?小柯摇了摇头,坐公交车去了都市人家。

  桂树花团锦簇,蝴蝶绕着花蕊翩翩起舞,蜜蜂采蜜,地面落了一层花瓣,有两个女人在捡花瓣,爱情鸟不在,风刮得树枝沙沙响。

  小柯拨了张占的手机,告知她302房牌号时,小柯险些惊掉了下巴,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然是他,是他!既来之则安之,走不得,小柯叩开了302房门,那个声音磁性的男人穿着白色睡衣站在门口,请进。随手为小柯递来一双粉色绣花布拖鞋。

  小柯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心跳厉害,是惧怕面对女人一张专横跋扈的脸,还是?小柯脱了外套,就去卧室,她得见见女主人。

  张占连声说着,不好意思,屋里很乱,别介意。呵呵,女人不小心伤了右腿,以后给你添麻烦了。

  小柯脸热心慌,瞧您说的,这是我分内事。

  女人依在床栏上,手里捏着一把木梳,她的头发烫成无数个小波浪,四目相对,小柯愣了,这个女人不是上次那个,她右手没有扎眼的纯金钻戒,只戴了一枚银戒指,年龄也比那位大很多,额头褶子堆积,眼袋下垂。张占表现得倒很镇定,这是我爱人,拜托你了,小柯,公司还有事,我走了。

  张占穿好灰色西服,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叮嘱小柯,对了,小柯,别忘了给鸟投食。小柯嗯嗯答应着,心却被突然的情节转换弄得七零八落。

  小柯吃惊地发现,那个钻戒女买来的鸟笼不翼而飞,张占叫她给鸟儿投食,竟是要上阳台,放到鸟巢内。

  5

  小柯在张占家做了一个月的住家保姆,这期间,小柯除了服侍女人外,就是守着阳台上的桂树,观察爱情鸟的饮食起居,张占只回来两次,一次是中秋节那天晚上,在家里吃的饭,小柯按照女人的吩咐,做了张占爱吃的菜。

  张占不知为什么,那晚很开心,拿出一瓶法国红酒,给小柯和女人斟满酒杯,就着桂花飘来的阵阵香味,如水的月色,三个人喝得都很尽兴,张占的话匣子打开,说了很多话。他对小柯讲起了桂树的来历,他说桂树是他去云南做生意带回北方的,他明知道桂树在寒冷的气候下不好养,很难活,还是义无反顾地坐长途大巴车带回来了。他说,栽下桂树后,他公司的生意就火了,时来运转了,而且,这对爱情鸟的造访也是一个意外。张占说,很多意外也是必然,就像小柯和我们的相遇。呵呵,不是天意吗?

  张占说得眉飞色舞,那一刻,小柯觉得张占很近很近,在接近她心房的地方,他们之间因为桂树有了共同话题,可那晚,张占还是走了,他有好几处房产,他走时是接了一个电话,说出去有应酬。女人波澜不惊的样子,也是小柯预料不到的。

  还有一次,小柯给女人擦洗身子,她的右腿伤得不轻,绷着纱布,不敢随意动弹,夹板不取出来她哪里也不能走,屎尿都在床上,小柯耐心地给她勤换布垫,不穿尿不湿。张占出于对小柯的感激,把另一个号码给了小柯,并关照说,有事可以打他这个号码,不要外传号码。

  夕阳安静地泊在西天,桂花经过一场雨后,凋零了一地。黄白的花瓣,像一颗颗小星星被湿泥粘住了飞舞的翅膀。花谢花开本是季节的轮回,那天鸟儿也不见了,早晨小柯投的食一点没少。张占开白色别克回来的,拎着几只肥硕的大闸蟹,给女人看,也许是大闸蟹的缘故,女人近乎枯萎的表情多了一丝微笑。小柯发现女人微笑的样子很美,芳华时女人也是粉面桃腮,只是岁月无情,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数了数六只大闸蟹,一只约有半斤重,蒸好摆放在景德镇瓷盘里,张占顾自喝了一杯五粮液,亲手为女人剥蟹壳,女人响起了一个月以来难得的笑声,认真地吃着男人喂给她的蟹黄,谈论到了出国留学的儿子,小柯才知道他们共同抚育一个孩子,在英国剑桥大学,再有三个月就回国了。女人一说起儿子,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天上的月亮。小柯有些酸楚,如果女人舍得在自己身上投资,经常出入美容院,瑜伽店,她的脸蛋不会比那个女人逊色。

  小柯想着想着就流泪,但不能让张占和女人看到她的异样,小柯说,我可以喝杯酒吗?张占说,当然。给小柯倒了一杯。在此之前,小柯不会喝白酒。这一刻,小柯很想很想喝酒,白酒,也许白酒最懂小柯此时的心情。

  辛辣的液体,在胃肠里燃烧澎湃,小柯浑身像一团火,张占说,你是不是有心事?说说吧。

  小柯说,没什么,就是想喝酒。

  张占说,小柯,我说过,你需要我帮忙就直说,我在这座城市还算可以。

  小柯很想很想说,她要开一家自己的公司,她在城市举目无亲谁也不认识,办执照什么的都得找人;她想有一件貂皮大衣,想手指上也戴着纯金的钻戒。她心里塞着一堵棉花墙,怎么也走不出去……

  最终,小柯什么也没说。

  一杯酒下肚后,小柯脑海一片空白,头重脚轻,看东西模糊。小柯想这就是酒醉的感觉吧。小柯生怕张占嘲笑自己,于姐那句话惊雷般从头顶滚过:走到哪里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小柯不能在张占面前丢失尊严,她借故去了洗手间,在开启的水龙头旁,一根手指伸进喉咙一抠,哇哇哇吐得山崩地裂。

  小柯重新洗了脸,拿起包里的花露水朝衣服上喷了一下,出来的时候,张占已经离开了。

  小柯心空荡荡的,她担心的是爱情鸟还能回来吗?

  结算工资时,张占多给了小柯一千元,说是奖励小柯的。小柯没有接,张占也没坚持,在等张占堂妹的间隙,思南来了电话,他说,小柯你在哪?

  小柯有些恼火,生冷地说,我能在哪?!在客户家呗,什么事?

  思南也是没好气地说,你一个月没给我好好说几句话,怎么厌倦我了?

  小柯哼了一声,思南你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你也知道被冷落的滋味,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思南的口气软了下来,我回来了,你完活没?

  小柯不知怎的胸口涌上一股惆怅,行,我马上回去。

  张占的堂妹风风火火,拉着拉杆箱进入客厅,小柯拥抱了一下女人,和张占浅浅握了握手,问候了接替她的女孩,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在一楼,小柯伫立在桂树下,凝视着三楼那个敞开的窗户,枝蔓上为数不多的桂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两只爱情鸟二十天前就没再出现,或者别人收留了它们。

  在都市人家小区外,一辆黑色奥迪候在那,一个人推开车门,摘下墨镜,对小柯不容置疑地说,上车。

  回到楼里,玫玫像只小燕子似的飞了过来,爸爸妈妈,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等半天了。

  小柯一眼瞥见茶几上摆着的几样新鲜海货,一束红艳艳的玫瑰花。玫玫冲爸爸使了一个眼色,思南拿起那束青翠欲滴的红玫瑰,朝小柯走了过来,深情款款地说,老婆,二十年前,家里穷我买不起玫瑰送你,我一直欠你一束玫瑰,今天,我送给你,望你接纳!

  小柯看他们父女俩一唱一和,就明白了一切,这丫头,人小鬼大。

  小柯接过玫瑰,抱怨说,花这钱不是浪费吗?一束玫瑰几十元甚至几百元,能买两袋盘锦大米……

  妈,这是爸爸的一颗爱心呢!你别把爱情和物质划等号好不好?

  小柯说,玫玫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这个世界没有钱寸步难行,女人经济不独立,谁也靠不住。

  玫玫吐吐舌头,反正我不想你们再相隔两座城市的生活,我只是想陪在爸爸妈妈身边……

  小柯在起点家政看到一则出租房屋的广告,地址是:都市人家。

  小柯悄悄和联系人电话唠了一会儿,要价太高,一年一万五,都市人家的地理位置偏北,距离繁华步行街比较远,客流量不大。小柯想放弃,可一想到那棵桂树,她又不肯撒手。

  后来,有一天小柯和思南去人社局办事,思南将调回本市北方汽车连锁店工作,缺少一个手续,就去人社局找人处理,一个陌生电话过来了,小柯接通了,原来是都市人家那个卖主,同意了小柯提出的八千元年租金,小柯一块石头落了地。

  小柯去都市人家交租金那天下午,被一件意外的事搞得情绪低落,那棵桂树被锯掉了,只剩下一个树墩,裸露着苍白的年轮,地上铺着一些锯末,显然是才锯掉。

  小柯在另一个地段租了门市房,托出差云南的张占捎回一棵一米长的桂树苗,在门市房前的地面弓着腰一锨一锨地挖土,栽下这棵桂树。

  每一天,坐在椅子上,推开窗,就会看到桂树一天一个样,蹭蹭往上拔节。

  小柯想,不出三年桂树就能长高,清秀挺拔不说,还能开出馥郁的花瓣,那时候,她搂着一窗的桂花香,等着爱情鸟成双成对在桂树上安营扎寨,让一个个梦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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