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饥荒像黑色的羽翼,四处出没。死神也张开巨口,肆意吞噬饿得有气无力的人们。
忍着肚子的饥饿,我赶着五头牛去村外的田野里放牧,这牛是生产大队的集体财产,全村上百亩田就靠它们耕种,某种意义上说,它们的命比人重要。那时杀掉一头病牛,也必须上报公社批准,谁私自宰杀耕牛是要坐牢的。
正是盛夏季节,田埂上野草茂盛,五头牛各沿着一条田埂,津津有味地吃着青草。它们舌头一卷,把草卷进嘴里,上下嘴唇一合,就像割草机一样把草切断。它们吃过的田埂,青草只剩下矮矮的草根。
我爬上一棵柳树,趴在树杈上。这样既凉爽又居高临下,能看到每头牛,防止牛走失,也能监视牛,不让它们偷吃庄稼。
趴了片刻,我有点百无聊赖,便折柳枝编柳帽,戴在头上。
“洪建国,下来一起玩吧。”
我低头一看,邻居陶卫东站在树下,抬起头望着我,他和我一样大,都是十岁,但他比我老成,有心计。
我“哧溜”一声下了树,对他说:“玩什么?”
陶卫东说:“玩什么都没劲,你不觉得饿吗?”
我说:“自然饿,可有啥法子?稻子刚抽穗,家里的米早已吃完了,天天野菜煮南瓜,还不管够。”
陶卫东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法子,可以吃到肉。”
我说:“你少吹,神仙也没法子。”
陶卫东指了指东山的陡坡,说:“明天你把牛赶到那里放牧,万一哪只牛不小心摔下来,不就有肉吃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主意不错,但我有点担心,说:“万一大人知道我们故意使坏,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陶卫东撇撇嘴说:“那个山坡又没有禁止放牛,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怎么会知道?”
一想起香喷喷的牛肉,我的肚子更饿啦,不由自主吞咽起口水来,于是我与陶卫东约定明天去那山坡上放牛。
次日,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赶着牛来到东山坡。这里的草更茂盛,五头牛吃得更欢畅,但是牛在山坡上都是小心翼翼,根本不会有踩空掉下去的可能。
时近中午,陶卫东来了,他向我神秘地一笑,来到一处断崖边,小心捧来一块块碗口大石头,搭在斜坡上,牛若踩在这样的石头上,下场可想而知。
然后他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赶一头牛过去,我点点头,便牵了那头最老的牛走过去,这头牛18岁牙口,已进入暮年。即使不出意外,也活不了几年。
老牛边啃着青草,边缓缓随着我走到了断崖前,我便把缰绳缠绕在牛的犄角上,任它自己边走边吃。
也是事有凑巧,当老牛踏进石头区域时,天上“轰隆隆”响起一个炸雷,老牛吃了一惊,掉头转身欲跑,后脚踩在石块上,石块一滑,它顿时失去重心,掉下断崖,“咕咚咕咚”滚下了山坡。
牛摔死的消息转眼间传遍了全村。村支书骂骂咧咧,因为这是意外,也是无可奈何。而村民们则兴高采烈,尽管言谈间装出很心疼的样子,但事实上心里都在欢笑。
下午死牛就被剥皮剔骨,切成一块块牛肉,这牛重1500斤,每户人家都分到了十斤牛肉。
父亲把牛肉提回家里时,我却呆呆地坐着,再也没有了可以吃到牛肉的喜悦。因为当牛滚下山坡时,我立即下去看,发现老牛大睁着双目,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而大眼睛中满蕴着泪水,更让我受到良心的谴责。
傍晚母亲切出5斤牛肉,说要送给三里外的外婆,我自告奋勇挎上篮子去送牛肉。外婆很高兴,打算煮牛肉招待我,我却说在家里吃过了,说啥也不吃,外婆也就不勉强我。
我在外婆家待了一晚,次日才回家,家里牛肉还没有吃完,但我说在外婆家吃过了,不想吃了,父母也不勉强我。
我终究没有尝过一口牛肉。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