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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人物二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3992

篾匠杜三

王刘庄的杜三是个篾匠。杜三是上门女婿,他的岳父王青头没有儿子,生了三个女儿。大姑娘嫁给了煤矿的一个职工,二姑娘嫁给了食品站长的儿子,三姑娘他不想外嫁,准备招个上门女婿养老送终,可能是三姑娘相貌平平不怎么好看,也可能是在世人眼里倒插门不是件荣耀的事,所以三姑娘二十六岁还待字闺中。

  看到同伴们一个个穿上新嫁衣,三姑娘急得直在父母面前耍脾气:“你们也不给人家操操心。”父母一脸的无奈:“能不给你操心吗,这又不是能急的事。”

  就在三姑娘着急之际,媒人来了,说的就是杜三。杜三住在十里外的杜庄,早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初中毕业后去一个远门舅家学了篾匠手艺,学成回家后,无奈家里太穷,连买竹子的本钱都没有,学会的篾匠手艺无法施展,所以到了二十九还没说上媳妇。前不久听说王刘庄的王青头欲招上门婿,特别听说到王青头家有一大片竹园时,他喜上眉梢,心想如能去他家做上门女婿,不仅有了老婆,当篾匠的本钱也解决了,可谓一箭双雕,遂托媒人前去说亲。媒人介绍了杜三的情况,然后又把杜三领去让王青头一家三口看了,三姑娘原本就急不可奈,见杜三人长得精干,没等王青头点头就同意了。

  一个月后杜三就嫁了过来,篾匠的那些工具自然就是他的嫁妆。婚后的杜三很勤快,王青头那半亩茂密的竹园成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三姑娘也当了他的助手。

  篾匠工作时需要一大块场地,因此杜三大部分时间要在室外工作,他编制篾具时常常会有很多人前来观看,人们的啧啧赞美声也就成了他工作的兴奋剂。其实他的工具很简单,一把将竹子盘成细篾的篾刀,再就是小锯子、小凿子,有一件特殊的工具叫度篾齿,其形状是用铁打成小刀一样,安上一个木柄,一面有一道特制的小槽,它的独特作用是插在一个地方把柔软结实的篾片从小槽中穿过去。篾匠的基本功包括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这些基本功杜三样样扎实、件件通晓。其中破竹的技术是他的一大绝技,一棵粗壮的竹子,杜三用锋利的篾刀轻轻一勾,开个口子后再用力一拉,就劈开了一道口子,啪的一声脆响,裂开成好几节,然后顺着刀势使劲往下一推,竹子节节劈开,噼啪噼啪的响声像燃放的鞭炮,很快那把刀就被夹在竹子中间动弹不得了,此时杜三放下刀,用铁钳似的手抓住裂开口子的竹子,用力一抖一掰,啪啪啪,一串悦耳的爆响,一根竹子便从中裂开,让人明白了什么叫势如破竹。

  竹片剖成后,杜三将竹皮、竹心分成青竹片和黄竹片,根据需要,竹皮又剖成青篾片或青篾丝。没了竹皮的黄竹片剖出的叫黄篾,黄篾又以离竹皮远近层次的不同分为头黄篾或二黄篾。青篾适合编织细密精致的篾器,可加工成各类极具美感的篾制工艺品。黄篾柔韧性差,不易剖成很细的篾丝,故多用来编制大型竹篾制品。

  杜三编制出不计其数的竹篮、竹椅、凉席、淘箩、蒸笼、箩筐、筛子,那些篾具篾纹缜密,造型美观,很受家庭主妇欢迎。王刘庄几乎每家每户都用过他编制的篾具。本庄的需求满足后,杜三编制出的篾具就让三姑娘挑到集市上出售,由于他的篾具质量好,销路很不错。收入好了,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提高。每到做饭时,他家的厨房里总是飘散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杜三因为这个手艺,自觉高人一等。早些年村里成立建筑队,问杜三可愿参加,杜三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那活又脏又累,我这活风不吹头、雨不打脸,多清闲。”因此当别人都拿上了瓦刀,他仍然拿着他的篾刀。可风水不随人意转,没几年,拿瓦刀的成了吃香的行业,一天能挣大几百,拿篾刀的杜三却无人问津了,篾器渐渐从日常生活中退出,由各色塑料制品取而代之了。

  杜三没事干了,很是寂寞,村里有个妇女叫孙小甜,丈夫去广东打工三年未回。杜三有事无事地去关心一下她,竟把她的肚子关心大了。村干部要把孙小甜送到县计生服务站去引产,孙小甜吓得鬼哭狼嚎,忙说肚里的小孩是杜三的,平时老实巴脚的杜三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了,三姑娘为此还和杜三打了一架。

  此事一出,杜三自觉在王刘庄不好混了,便和三姑娘返回他的老家杜庄。此时王青头老两口均已离世,他那半亩竹园也已被砍伐干净。

  不久有人去杜集,说看见杜三和三姑娘在街上卖小菜,他们才五十多岁,竟然头发都全白了。

纸匠献彬

在乡村艺人当中,纸匠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因为谁都免不了一死,而纸匠就是为死者服务的。所以每当乡村里死了人,管事的交待办的第一桩差事就是去请纸匠扎纸人纸马。

  按照家族辈分,献彬比我长一辈,弟兄三个,他排行老二。献彬身材矮小,穿着邋遢,说话时眼瞪得吓人,声音还老大。早年因为家穷说不上媳妇,他去当了几年和尚,但因过不惯那种清心寡欲的日子,后来又还了俗,于是人们就叫他二和尚,再没人叫他大名了。

  献彬还俗的目的就是为了说媳妇,他也为此进行了一番努力,但由于经济的、历史的特别是自然条件的原因,最终没实现。献彬性格有些古怪,不大爱和男人说话,但见到女人却特别热情,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人,常常把女孩子吓得哇哇大叫。早年听说过他把一个要饭的老女人关在小屋里几天几夜不让出来的事,由于这些原因,村里人不喜欢他,甚至有些厌恶他。可偏偏他是村里的纸匠,村里死了人都得去找他纸扎。出于好奇,我常常有事没事去看他如何做纸扎。

  献彬住在村东头,一间小屋既黑又乱,通常情况下他的纸扎都是在屋外的院子里完成的,只有下雨时才会搬到屋里做。由于没有地方放,所以他的纸扎都是以销定产,就是说只有死了人有人要他扎的时候他才会扎。为了完成那些预定的纸扎,他常常要夜以继日。

  献彬扎制的东西主要有三样:纸马、纸人、纸箱。三样东西中纸箱最好扎,用高粱秆或芦苇秆扎个四方框,再贴上红纸或绿纸,然后用笔画个箱鼻子即可。工艺最复杂的是扎制纸马、纸人。扎纸马的时候要先用竹篾扎出马的骨架,然后再用纸糊上去,最关键的工序当然就是扎制马的骨架了,因为骨架不是直线型的,所用的竹篾都要用灯火烤出各种各样的弯状,然后再组装成。这是一件细致而难度很大的活,做的时候得聚精会神,烤那些弯度的时候要一边烤一边用嘴轻轻吹,稍不留神,火候掌握不好,就会将竹篾烧断,前功尽弃。纸马是死者的灵魂乘坐的,所以里面还得有装满纸钱的“钱柜”、有防身用的打狗棒之类的物品。

  纸人也是个费工的活,先要扎制出两个人的骨架,然后以白纸裱糊,最后彩绘完成。这两人分别是童男童女,负责照顾死者的生活起居。童男童女也有名字的,以便死者使唤起来方便,一般唤为“春花”和“春红”,但有时献彬也不写名字,让主家自己去取个名字。

  纸扎在村内仅此一家,因此献彬的生意很不错。他孤身一人,便隔三差五地去下馆子。由于会纸扎的技术,献彬常常把自己和村里的教师阿金、医生阿黑摆在了同等位置上,人们稍一反驳,他就把眼瞪得像灯泡:“不是吗,我比他们还要重要,他们不就是教个书、打个针吗?人死后都不待见他们,知道不?但不能没有我,因为我是死人的后勤部长。”

  众人都笑,可他不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笑什么?死人坐的马、用的家具、花销盘缠,哪一件不冲我要?就连在那边谁伺候他都得我说了算。”仔细想想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死人陪葬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经过他的手完成的呢?他称自己是死者的“后勤部长”,倒也有几分贴切。

  二和尚正说得兴高彩烈的时候,有个毛头小伙子插话:“人家死了,都到你这儿来领东西,可你将来死了,到哪儿领东西去呢?”

  二和尚兴致仍然不减:“那是你操的心吗?我死了,破席子一卷,随便往哪沟里一扔就行。”说完这话,他的脸色凝重起来,半晌不再说话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自言自语地说:“唉,其实这还不都是活人眼目的事。”

  这话说得倒是实情,他干了一辈子的纸扎活,说到底不过都是“活人眼目的事”,他做出来的那些东西除了安慰一下活着的人,对死者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后来我离开了老家,几年后听说献彬去了镇里的敬老院。又过了几年,听说他因病去世了,从此村里再没有了纸扎匠。

  现在市场上不乏出售丧葬用品的商店,随着时代的发展,那些葬品基本上都是机器生产的,也已不单单是纸马纸人之类,还有纸冰箱、纸彩电、纸轿车等高档“消费品”。是呵,如今活人高消费了,死人不得也享受享受?虽然仍旧是“活人眼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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