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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衣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2776
◎雷三行

  1

  立冬那天清晨,刘梅在厨房做早点。她不时看窗外,临河路上枯瘦的柳枝荡着秋千。黑米粥腾腾冒着热气,鸡蛋饼在电饼铛里吱吱叫着。刘梅趁着空档,推开阳台玻璃门,一股冷风挤进来,她打了一个寒噤。

  老黄已经起床,在卫生间洗脸。刘梅倚着塑钢门框,缩着脖子冲老黄说,外面刮风了,看样子要下雪。老黄刚洗过脸,用毛巾搓脸做保健,一双眼从毛巾上方露出,慢腾腾地说,时令到了,该下雪。刘梅紧张地说,怎么刮北风了,去年立冬天还暖和。今年是怎么啦,看样子要下雪!老黄把毛巾又捂在脸上,咕哝说,你老不专注天气,电视上早说了,今年是个冷冬——昨晚的天气预报你没看?说今天要降温,小雪转中雪。刘梅僵着脖子,说我没看电视。老黄放下毛巾,笑了,你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没看电视你看啥?刘梅鼓着嘴巴说,我眼睛是盯在电视上,可是里面说啥我没听见!

  老黄知道刘梅又在耍脾气了。自从大前年她退休后,脾气一天天古怪起来,很多时候一个人看电视剧,看着看着就骂起来。开始的时候,老黄吓一跳,赶紧走过去问,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刘梅指着电视机,涨红了脸,说你看看,他坏得很,明明是他使的坏……原来是电视里的人在闹矛盾。

  儿子黄炜结婚后,刘梅的脾气更坏了。按说儿子大学毕业后考上公务员,现在又结婚了,当妈的光荣使命完成,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她偏偏不这样,脾气变得让搭伙大半辈子的老黄琢磨不透。老黄吃饭嘴巴吧唧了,刘梅发脾气说,猪吃屎才吧唧呢;老黄回家迟了,刘梅发脾气说,我以为你老年痴呆,找不到家门了;老黄在网上下棋喊两声,刘梅也发脾气。老黄说我成了你的出气筒。刘梅说谁让你整天在我面前晃悠。老黄转身出门,在外面转了好一会儿回来,刘梅的脾气更坏了,嚷着说,你外面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老黄对老伴的坏脾气一时半会儿难适应。想想也是,大半辈子好脾气,为家人当善解人意的后勤部长,说话总是商量的恳求的语调,现在动不动冲他嚷嚷。老黄对老伴的坏脾气,采取躲的方针。以前看电视,他们基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他一边看一边当评论员。现在刘梅在客厅看电视剧,他就进书房上网。但老黄上网时间长了也不行,刘梅在客厅喊,老黄,哪儿去了?

  刘梅坏脾气上来,老黄就想尽快离她远点,好在他没退休,还有事情要做。老黄进厨房,盛小碗黑米粥,夹一张鸡蛋饼,说让我快点吃早点,我还要上班呢。刘梅站在老黄身后,冷眼看着他,说又没人不让你吃!老黄不理刘梅,来到客厅,黑米粥放在茶几上,吃着鸡蛋饼。刘梅站在客厅中央,一会儿看老黄吃早点,一会儿看窗外,幽幽地说,看样子真要下雪了——不知道儿子黄炜有没有棉衣?老黄喝黑米粥,低着头说,儿子又不是三岁毛孩,没棉衣他自己不会买,你操个啥心。刘梅说,儿子毕业这才几年,又刚结婚。老黄抬头,说刚结婚怎么啦,他们买房我们给了35万,还买了家具,难道衣服还要让我们买?刘梅不高兴了,说你个死老头子,他们今年国庆刚结婚,每月还要还房贷,他们小两口每月就那点钱,不省着花?我的意思是,儿子的棉衣全在我们这里,要不要我给儿子送过去。老黄没好气地说,送啥送,一百多公里呢。刘梅不接老黄的话,喃喃自语,儿子为啥不打电话呢。老黄快速吃了早点,站起身看一眼窗外,说上班去啰。刘梅说,去吧,又没人拦你。

  一个上午,老黄捧着茶杯在校园看着老天从灰白变成了乌黑,不知不觉中,飘下一片两片雪花。临近放学,雪花漫天飞舞了。

  老黄顶着雪花回家,见沙发上一个包,是某年旅游春秋旅行社发的,鼓鼓囊囊的。老黄自语,装啥东西呢。正好刘梅端着西红柿炒蛋从厨房出来,满脸喜色,说儿子打电话了。老黄理了一把头发,问儿子说啥了。刘梅说,儿子让我给他送两件棉衣过去。刘梅眼睛朝沙发上伸了伸,我已经收拾好,饭后就走。老黄黑了脸,我以为包里装啥呢——你以为到儿子家几步路。一百多公里,又下着大雪。刘梅说又不翻山越岭,上高速两小时就到了,若想返回当天就能回来。老黄悻悻地说,闲得无聊。刘梅噘起嘴巴,说我想儿子了,不行吗?老黄说,儿子结婚了,有媳妇管着。刘梅大声说,我是他妈!

  2

  刘梅有胃病,闻不得汽油的味儿,每次坐车都晕车。今天刘梅自己也奇怪,胃里面舒服得很,一点也不闹腾,坐在大巴车上,就像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她惬意地靠在座位上,看着窗外雪花飞舞。满天的雪花似乎追着大巴车,不时有雪花落在车窗玻璃上,粘住,瞬间化成水珠。

  刘梅到过两次旬阳,依旧不知道东南西北。给儿子黄炜打电话,黄炜惊讶地说,老妈,你怎么来了?刘梅说,我怎么就不能来?黄炜说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么大的雪,难道高速上没封路?刘梅说下雪又不是下刀子,封个啥路。黄炜说好,好,没封路就好。黄炜让她在车站门口等一会儿,他手中有领导催要的活儿。刘梅站在车站门口,看人来人往,全是陌生面孔。半小时过去,不见儿子身影,刘梅烦躁起来,心里骂了一句该死的老黄。当初,儿子报考旬阳的公务员,刘梅不同意。她的意见,儿子能在本县找个工作就好。哪怕考教师也行,今后生活上有个照应。儿子说什么不当教师,说当教师又累又没前途。儿子也不想去乡镇工作,刚好遇上旬阳工商局招人,黄炜就报考了。老黄说能考上公务员谢天谢地了,旬阳距离柞水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黄炜幸运地考上公务员,父子俩高兴地喝了一瓶六年西凤酒。刘梅的脸阴了一天。无奈,儿子翅膀硬了,刘梅的话儿子听不进去。

  黄炜已经站在刘梅身边,她还在怨着老黄。黄炜从老妈手中接过包,说,这包里是啥东西,这么鼓囊囊的?刘梅说,你的棉衣。黄炜叫了起来,说我的老妈呀,你咋把这些棉衣带来了?刘梅说我不送来,你穿啥呀——这突降大雪的。一抬头,看见儿子身上穿着灰色羽绒服。刘梅说,你买棉衣了?黄炜说,是呀。刘梅问多少钱。黄炜说他买了两件,一件八百多,一件一千多。刘梅叫了起来,这么贵呀!你真会糟蹋钱!黄炜说,不就是买了两件棉衣,我又没乱花钱。刘梅说还没乱花钱?你每月多少钱啊,要还房贷,还要生活……刘梅还在咕哝,出租车不耐烦了,喇叭急吼吼叫起来。黄炜说快上车吧,冷死了。

  一上车,黄炜就转移了话题,说他们领导今天不高兴,见谁都黑着脸,他没敢明目张胆跑出来。刘梅说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我等等没啥,你就不同了,刚上班,要给领导留个好印象——你怎么跑出来的?黄炜说领导被大领导喊去了。刘梅说今后再不能这样了,反正我没事,再等一小时没啥。黄炜说我怎么能把老妈一个人扔在大街上。

  黄炜住丽都家园小区,在旬阳这样的小县城属于高档小区,有电梯,有供暖。买的时候,其他小区三千多,当地居民开发的小产权房,只有两千多一点。丽都家园的房价,近五千一平米。到底是高档小区,有绿化有花园有停车位。刘梅跟着儿子进电梯,来到儿子家里,屋里暖融融的。

  黄炜进屋,把老妈拎来的包放在进门卧室拐角。黄炜来到客厅,脱了棉衣,挂在衣帽钩上,只穿着薄羊毛衫。刘梅脱棉衣的时候,忽然叹口气说,怪妈没早点把你的棉衣送过来,害你花了冤枉钱。记得红色羽绒服是你大四时我给买的,还是新的;蓝色羽绒服是你刚毕业时买的,更新了。黄炜有点烦,老妈你就别说了,我是故意把那两件棉衣放在你们那的。刘梅说,你是故意的?黄炜说,真是故意的,春节放假回去穿。刘梅的脸就拉下来,说你真会过日子啊,春节放假你们回柞水能住几天?棉衣有穿就行,何况还是新的。黄炜不以为然,不就是买了两件棉衣,至于吗。

  刘梅正在责怪黄炜乱花钱,儿媳汪萃下班回来。汪萃喊声妈来了,坐在沙发上刷了一会儿微信,之后对刘梅说,妈,晚上你想吃啥?刘梅站了起来,高兴得脸上皱纹都飞了,吃啥都好,你们做啥我吃啥。汪萃看了看黄炜,黄炜看了看汪萃。汪萃说,茂盛祥羊肉泡馍还不错,咱们带妈去尝尝吧。刘梅忙说,晚上在家里,随便弄点吃的就好。汪萃说,养生专家说冬天吃羊肉最好。黄炜也说冬天吃羊肉好。刘梅很不情愿跟着儿子儿媳出去吃饭。一顿饭吃掉儿子近一百块钱,刘梅唏嘘,太贵了。

  回家,黄炜看电视,汪萃玩手机,刘梅闲着无事,在房里走来走去,突然,她在厨房里大叫起来,锅盖上一层灰,操作台上一层灰,难道你们不做饭?

  黄炜和汪萃跑了进来。当黄炜明白老妈惊讶的原因时,他淡淡地说,我们不做饭。刘梅说,居家过日子怎么不在家里做饭?黄炜说,啥年代了,过日子怎么就非要在家里做饭。刘梅不高兴,说你们是大款啊,整天在外面吃!汪萃在身后咕哝着说,这大冬天的,冷死了,谁还做饭。刘梅转身看着汪萃,说一个女人不做饭,像个啥样子。汪萃噘起嘴巴,一转身出了厨房。

  3

  黄炜和汪萃不做饭,刘梅收拾厨房,开始做饭。

  长期在外面吃,儿子儿媳可能也吃腻了,每天刘梅刚做好饭,黄炜和汪萃就回来了。餐桌上,黄炜夸老妈做得饭好吃,汪萃也夸老妈做饭味道好。刘梅很高兴,愈发用心做饭。黄炜爱吃麻辣鱼,刘梅三天两头做麻辣鱼;汪萃喜欢辣子鸡,刘梅就三天两头做辣子鸡。

  反正没事,有得是时间,刘梅每天清晨起来,给儿子儿媳做早点。黄炜让老妈别做早点,安心睡觉,他们上班顺路吃个米皮包子之类就对付了。刘梅说,外面早点最不卫生了,量又少,吃不好。其实,刘梅默算了下,就是早点,家里做和外面吃,省一半呢。一张米皮,多少钱;一笼包子,又值多少钱;稀饭就更不值钱了,竟然卖一块钱一碗。

  每天早晨,黄炜和汪萃吃过早点上班去了,刘梅就琢磨午饭和晚饭的事情,列好菜单,揣上大塑料袋去菜市场。黄炜和汪萃喜欢的菜肴不同,就得各样菜多少买点。昨天吃了麻辣鱼,今天就要做辣子鸡,食材自然就不同了。一天,刘梅买菜回来,拣拾好距离儿子儿媳下班时间还多,她一时无事,电视剧也无聊,就在儿子房间里转来转去。东瞅瞅,西看看,一星期前带来的棉衣,依旧缩在她睡觉的房间拐角里。她咕哝着掏出儿子的棉衣,左看右看,两件棉衣好好的,没有一点破损,正穿。大街上也有年轻人穿这两款羽绒服。她就想不通了,儿子为啥不喜欢。

  喜新厌旧。这个词撞进刘梅心里,她还是微微吃一惊。对待衣服这样,对待人呢?刘梅不希望汪萃对黄炜喜新厌旧,也不希望黄炜对汪萃喜新厌旧。当初,黄炜把汪萃领回家,刘梅没有一下子喜欢,也没有反感。三两天后,她发现汪萃是过日子的女子,不咋咋呼呼,不爱慕虚荣,唯一的缺点是不怎么爱进厨房。刘梅做饭,汪萃很少进来,有时进来,只是嘴巴上说阿姨真能干,菜炒得真好。

  刘梅打开儿子卧室的衣柜,衣服挤得满满当当,汪萃衣服占去大半个地方。刘梅把带来的两件羽绒服放进去,她想儿子新棉衣总有脏的时候,总有旧的时候,到那时,儿子看见这两件棉衣,或许会发现它们的好来。哪怕是换洗穿穿也好啊。刘梅为自己的想法得意。

  刘梅不只是做儿子儿媳喜欢的麻辣鱼和辣子鸡,还在微信上学习糖醋鱼、红烧鲢鱼、清炖鱼、土豆鸡块、猪肚鸡等等菜肴的做法。黄炜下班进厨房,见到红烧鲢鱼,夸张地说,老妈,你真厉害!汪萃进厨房,见到土豆鸡块,性格内向的汪萃也说,老妈越来越厉害了!

  她早年在一本生活杂志上看到一句话:要想留住丈夫的心,就要套住丈夫的胃。对待儿子儿媳,也要套住他们的胃。他们的胃套住了,就会把他们的身体留在家里。家里吃饭,省钱不说了,更主要是健康。其实,刘梅还有如意算盘,她要教会汪萃做饭,两个人都会做饭更好。她还要教他们过日子。她感慨,以前在这方面疏忽了,只是一味要儿子好好念书,好好考试。怎么过日子,现在该为他们讲一讲了。

  4

  锅中放油烧热,轻轻放入背上划口的干净鲢鱼,煎至两面微黄,加花椒煸出香味,再加入葱姜蒜和红辣椒炒出香味——记得,清水刚没过鱼身为宜……

  刘梅看着汪萃,讲解着红烧鲢鱼的做法。汪萃停下咀嚼,筷子含在口中,看着婆婆,点头,那样子像是记下了红烧鲢鱼的做法。刘梅又转过头,看着黄炜,说你也要学会做饭,不要每顿饭都指望媳妇一个人,女人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到那时,你总不能不吃饭。两口子过日子,要互帮互助,互敬互爱。黄炜忙点头,笑说,谨记老妈教导。

  住旬阳这段时间,刘梅觉得心气顺多了,就是每天花钱买菜也舒心,不像和老黄住一起,心里毛毛躁躁,总觉得少点什么,做什么好像都不对。现在,刘梅似乎有了目标,有了生活的意义。清晨起来做早点,上午想着午饭和晚饭,列好菜单,再去菜市场。从菜市场回来,再琢磨着用什么料,酸的还是辣的。

  每顿饭,餐桌上做的主菜,她基本不吃。她心里要编好程序,怎么条理清晰地给汪萃讲出来。黄炜和汪萃边吃边听,间或点头,微笑。汪萃一副乖巧模样,偶尔问一句,刘梅更高兴。刘梅觉得这还不够,只是记住不操作怎么能行。一天,刘梅晚饭准备做红烧鲢鱼,她把鲢鱼调料等等准备停当,等着汪萃下班。汪萃习惯,回家径直去厨房端菜。那天见婆婆没烧好鱼,正准备离开,刘梅喊住她,说,我做你看吧,不然,恐怕还是不会做。汪萃站住,看婆婆做红烧鲢鱼。

  记得,清洗干净的鲢鱼背上一定划几道口子,这样腌制才能入味。刘梅边做边讲解,不时回头看汪萃一眼,煎的时候,一定要两面微黄……花椒一定煸出香味……清水一定要没过鱼身。

  汪萃站在刘梅身后,偶尔问一句。刘梅最喜欢汪萃提问题了,带着问题学习,长进肯定快。这是黄炜上学时老师曾经对刘梅说的话。这句话用在做饭上,也应该适用。

  一天吃饭,刘梅看着儿子儿媳说,哪天能吃上你们做的饭菜,我就放心啰。汪萃忙说,还是老妈做饭好吃。汪萃只是看,不实际操作。刘梅不急,只要他们今后想做饭,不会的地方上网查查也就知道了。除了做饭,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诫他们。

  什么饭菜最好?一天吃饭的时候,刘梅抛出这一问题。黄炜看着汪萃,笑着说,来必客饭店麻辣鱼最好。汪萃看着黄炜,也笑着说,好滋味饭馆辣子鸡最好。刘梅用筷子敲击着碗沿儿,说,你们都错啦!家常饭菜最好。你们以为餐馆的饭菜好,错啦——是你们每天吃的家常饭菜,既美味又健康。时间再长,也不能对家常饭菜心生烦腻,就像你们穿的衣服——啥衣服穿着舒心?

  黄炜看着汪萃,汪萃看着黄炜,一脸蒙圈。

  刘梅说,常穿的衣服最舒心,就像我给黄炜送来的两件棉衣,旧是旧点,但穿着舒心。黄炜笑了,老妈真会绕弯子,到底回到棉衣上了。刘梅说,那两件棉衣挂在你们衣柜里,哪天有时间你试试——黄炜出了餐厅,来到卧室,两件羽绒服,呆头呆脑缩在衣柜里。

  5

  刘梅吃饭的时候特别兴奋,总想说话,话题除了饭菜做法、过日子常识,她觉得这些还不够。一天吃饭时,她忽然想起微信上看到的一段话,赶紧调出来,念给儿子儿媳听:我们那个年代的婚姻,就像用自行车,轮胎破了,补一补;链条断了,修一修;车铃不响了,换个铃锤照样响。现在年轻人对待婚姻,就像他们用手机,坏了,扔了买新的;有时候,手机好好的,只是旧点,照样扔了换新的——

  刘梅念到这里,盯着黄炜看,又盯着汪萃看。汪萃忽然笑了,说老妈当年教学生肯定有一套。刘梅惊讶地看着汪萃,说老妈没当过老师啊。汪萃忙笑说,瞧我这记性,我忘了,老妈是数钱的。汪萃说着,冲黄炜吐舌头。黄炜瞪她一眼,也笑了。刘梅没注意到他们的怪异神情,她回头冲儿子严肃地说,你可不许学那些年轻人!黄炜冲汪萃撇嘴,回头对老妈说,我记住啦,我们在今后的日子里,互帮互助,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刘梅舒口气,点点头,接着吃饭。

  汪萃站起身,说吃饱了。

  刘梅觉得,自己在旬阳是有功劳的,黄炜和汪萃每天按时回家吃饭。他们还不会做饭,只是暂时的,这个不急,家里饭菜让他们的胃习惯了,他们终究会回来的。刘梅有这自信。

  一天晚饭,刘梅做好了汪萃爱吃的猪肚鸡,汪萃突然打电话回来,说同事约好了去会餐。刘梅急忙说,你爱吃的猪肚鸡已经做好了。汪萃说,你们慢慢吃吧。还有,我可能晚一点回来。刘梅咕哝着,家里饭不吃,却吃外面的,外面的饭菜,不干不净。隔了一天,刘梅正在准备饭菜,黄炜和汪萃都打电话回来,说晚上和同事在外面吃,不回来了。刘梅看着准备好的鸡鱼等食材,情绪一下子低落。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看日历,这不时不节的,和同事吃个什么饭。刘梅上班的时候,也和同事吃饭,但那是三八或是元旦之类的节日。刘梅沮丧,自个儿咕哝着,我做的饭,儿子儿媳吃腻了。刘梅努力回想,没有连续做相同的饭,也没有连续炒相同的菜,怎么就吃腻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夜里黄炜回来,说年终考核,考核优秀的同事请客吃饭;汪萃说同事生日。听他们这样说,刘梅心里好受多了。

  每天,刘梅考虑最多的问题是,如何把饭做好,怎么才能让儿子儿媳吃好。电视上,她最爱看“舌尖上的中国”,还有“回家吃饭”等节目。手机上,只要和吃有关的信息她都爱看。

  只是刘梅心里生出了阴影,黄炜和汪萃三天两头不回家吃饭,有时黄炜不回家,有时汪萃不回家。一家人凑一起吃个饭竟成了困难的事。刘梅问他们不回家吃饭的理由,黄炜说领导让应酬,同事会餐;汪萃说同事生日,闺蜜搭伙。反正不回家吃饭,都是有原因的。

  一天中午,黄炜下班回来对老妈说,老爸打电话了,我们家楼下韩副局长嫁闺女,老爸让你回家随礼呢。刘梅说,什么局长不局长,退休了,和我们一样平头百姓。黄炜说,老妈不能这样认为,你们上下楼,平时关系不错,老了是个伴。刘梅说随礼的事让你老爸去就行。黄炜说嫁闺女的事,还是老妈去好——你和韩副局长夫人是闺蜜嘛。刘梅说,我回去你们怎么办?你们又不会做饭。黄炜笑了,老妈教我们这么长时间,我们也该真刀真枪练一练。刘梅说,你们一定要学会做饭。黄炜说,一定,听老妈的。

  刘梅准备明天回家。下午,她去菜市场买了好多菜,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晚饭后,刘梅把儿子儿媳喊到身边,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是麻辣鱼、红烧鲢鱼、辣子鸡、猪肚鸡等等菜肴的制作流程。黄炜说,老妈真是有心人,我们把这张纸贴在厨房,这样就不怕不会做菜。汪萃说,我已经记住红烧鲢鱼的步骤,洗净的鲢鱼背上划几道口,腌制时好入味;锅中放油烧热,煎至两面微黄;加花椒煸出香味,再加——刘梅说,对,对,葱姜蒜和红辣椒要炒出香味,清水要没过鱼身。

  汪萃赶紧说,我都记住了。

  刘梅总算放心。

  黄炜已经买好狮子柑、野生拐枣醋等旬阳特产,打包装好。

  第二天清晨,刘梅准备离开,提上旬阳土特产,一只脚刚跨出防盗门,黄炜突然说老妈等等,转身跑进卧室。出来时提着刘梅带来的棉衣。刘梅心一沉,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呀?黄炜说老妈带来的棉衣,我们衣柜满满当当,放不下了,棉衣放在这里,迟早扔垃圾箱。老妈拎回去,老爸能穿就穿,不能穿就送人。

  刘梅没有心理准备,话都不会说了,也不想说。她从儿子手中接过棉衣,转身下楼。黄炜在后面说,记得在车站买晕车药,回去记得打电话。儿子的话,刘梅没有听到。

  6

  刘梅回来的时候晕车了,吐得昏天暗地,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以至于到了熟悉的柞水车站,她竟然不知东南西北。她在车站愣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出站口。刘梅拎包出站,她犹豫了。那天,老黄离家带上防盗门的“咣铛”一声里,一个念头钻进刘梅心里,她自作聪明对老黄撒了谎,说儿子打电话让她送棉衣。现在,老黄见她又拎回儿子的棉衣,肯定要责怪她,说她无事生非,自讨苦吃。

  刘梅想到了侄子刘豪。刘豪上高二,个头和黄炜差不多,只是瘦点。弟弟出差,刘豪在学校,弟妹一个人在家,看见刘梅手中的包,惊讶地说,你来就来,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刘梅讪笑,说是黄炜的棉衣。她撒谎说黄炜的棉衣小了,黄炜让扔,她觉得可惜,就带来了。弟妹急忙说,我们家刘豪的棉衣多得很,前几天又买了两件。刘梅说羽绒服是黄炜大四和毕业后买的,我洗得干干净净,和新的没两样。弟妹笑笑,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你看其他人有没有需要——她挡住了刘梅正要掏衣服的手。

  刘梅想到乡下邻居张小宝。张小宝在县城开着小饭馆,他的儿子也上高二。在刘梅的印象中,张小宝儿子的个头应该和黄炜差不多。张小宝的小饭馆在太白路,距离刘梅家不远。刘梅径直来到张小宝的小饭馆。可能是过了饭点,小饭馆里空荡荡的。当刘梅掏出旧棉衣,张小宝老婆一下子黑了脸,大声说,我们生意再差,就是没一个人来吃饭,我们也能为儿子买得起衣服。张小宝碰了碰老婆,说我们家张骏有棉衣,你去别家看看,有没有缺棉衣的。张小宝老婆撇了撇嘴巴,咕哝着,这年头谁还缺衣服。说着,悻悻地进了里面的操作间。

  刘梅气坏了,离开的时候咕哝着说,一个个成大款了,钱多烧的——这两件棉衣给你们,我还舍不得呢,你们竟然不要!

  刘梅拎着棉衣往家走时,天又下起了小雪。回到小区,经过小区外面的大垃圾箱,她随手把棉衣扔了进去。

  刘梅进屋就喊老黄,没有老黄的应答。刘梅想起,老黄这时候还在学校。刘梅掏出手机,有个未读信息。打开,是老黄的:我和两个同事相约去海南待一阵子,勿念。你个要死的老黄,跑那么远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刘梅怒了,拨打老黄电话,对方关机。刘梅瘫在沙发上,老黄的各种不好又涌进心里,她差点哭了。

  不知何时窗外的雪下大了。刘梅一个激灵站起来,直奔楼下。那么好的棉衣,这么冷的天,黄炜春节回来还能穿呢。

  还好,那包棉衣还躺在垃圾箱里。刘梅简直有些失而复得的惊喜,一激动,就拨通了儿子电话。

  你爸这人太没谱了,趁我不在家,去海南了。你说他啥意思嘛!

  黄炜愣了一下说,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意思。

  怎么能不吭一声,你爸这是咋了?

  也许他有点烦了。

  好了,不管他了!儿子你看雪下大了,我想……把棉衣……给你送回去?

  那边说了一句话就挂机了:妈,你是不是太闲得慌了!

  似乎儿子的这句话长了挠钩,刘梅的心一下子拽起来。

  雪真的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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