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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的年初,中国的南方和西南边界战事正酣,此后十年,中越边境战火不断。此时,中国的社会主义事业也开启了改革开放的伟大航程。转过年来,1980年的秋天,我就到了上初中的年龄了。
蛟河奶子山镇开发于清朝乾隆末年,地处蛟河盆地东南,是东高西低的丘陵地带。1851年,即咸丰元年,这里发现煤矿后形成居民点,外来人口累年迁入,人丁日益兴旺,逐渐形成绵延60多公里的蛟河县的第一人口和资源大镇。因为此地正东方向有双峰突起,形态极似女人的奶子,故名奶子山,奶子山镇由此得名。奶子山海拔382.1米,双峰高度和形状丝毫不差。双峰并峙,南北向排列,奶子山南峰正南直线距离一公里处有一条叫做泥鳅河的河流从东向西流过,距河的南岸不到一里就是八中。1980年秋天至1983年秋天,我在这里上初中。
初中阶段是我的第一次信息革命,上了初中后,我的脑袋瓜儿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楚,不再是个糊涂蛋啦!
我初中的第一个班主任姓佟,是教数学的佟老师,一名男老师。后来陆续出现在我初中课堂上的还有许多位男老师,历史,政治,化学,物理,英语,体育,音乐……都是男老师!
教我们历史的王福臣老师,那时在我们所有老师中他看上去是年纪最大的,至少有四十多岁。王老师嗓子有问题,讲课有调无声,声音低而沙哑,说话特别费劲,从第一行讲到最后一行,一个字都不会少,一个字也不会多。和上别的课一样,我班只有我们几个人听课,王老师从不气馁,就是一股劲儿地讲,讲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掏出小手绢擦脑门子。现在我知道了,王老师声音低哑是喉部神经有问题,他不停地冒汗,肯定那时他的血糖就高或者甲状腺功能就有异常了。果然,王老师刚退休不久就患喉癌去世了。
后来历史老师换了一个刚从煤校毕业的年轻男老师,叫李俊。在我们学校像李老师这样正规学校培养出来的老师很少。所以他很自豪很敬业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可爱的不讨厌的高傲。李俊老师年纪轻轻的,不很英俊,主要是因为看上去明显驼背。但是他人很有激情啊,完全是一派年轻教师的崭新气象!他第一次来我班讲课时很可能是首次正式登台,显然是饱含热忱充分备了课的,捧着一大摞书登上讲台,结果两节课讲下来才讲完书上的前两行!跟教我们的前一任老师也就是王福臣老师正好相反!那天当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李俊老师好像一盆火炭突然被冷水浇灭那样,样子很无奈又很无辜。
化学老师柳长力,短小精神,走路稍微有那么一点往右倾,人特别有热情,有活力,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一副笑模样。他领着我们做化学实验,在学校大门西侧的理化实验室里,我记得我们天天上实验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煤矿的子弟初中里天天能上物理和化学的实验课!是学校条件好呢还是那个时候全国初中都这样?有一次实验课的内容是制造氢气,半道发生了爆炸,烧杯试管炸了一地玻璃,一个人也没伤着,课接着上!
英语老师温西海长着一脑袋瓜儿自然带的黄色卷发。初三时全年级英语停课后,他每天下午在学校大门西侧紧邻理化实验室的西边拐角处的闲置教室里,给我们这些要上重点高中的、也就是要考矿上唯一的一所三年制高中的五十七个同学补习英语。他上课的方法一般就是让同学们首先把书翻到某一页,他说:“魄力子-欧喷-要-布克,配着-义来温!(请把书翻到第十一页!)”,然后就用他的温式发音法把课文夸张地念一遍,一边念一遍摇头晃脑。有时候上课时间都过去老半天了,他才从校外小脸红扑扑地晃晃荡荡地迈着大步回来。他这种时候就是边念课文边打嗝,走过我们身边时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一般念完课文时下课时间也就差不多快到啦,他这时候一定会十分及时地说:“克拉斯——矮子——欧喔!(下课!)”。温老师的一头黄卷发十分引人注目,那个年代他有这头卷发就算赢了,天生的,自来卷儿,不用焗油不用染,谁看着不顺眼也没办法!他的穿着又很时髦,随便那么一扬头,帅!又是英语老师,那个年代会英语的能有几个?他想低调都做不到!总之,温西海老师总体形象就十分出众、洋气!他人很和气,对学生从来不发脾气,总是笑呵呵的,说话生动有趣,文明又大方。我不记得初三的时候除了要考三年制高中的同学上英语课外,不给其他同学上英语课的原因。模糊地记得好像是学校没有其他的英语老师了,更深层的、更可能的原因就是没有原因!那个年代很多事情都是顺其自然的,有什么老师开什么课呗!我们都是自然生长,长啥样是啥样。
我之所以把以上这几位老师罗列在一起写,是有原因的,我的印象里,他们好像从不体罚学生。整个年级十个班,每个班五十多人,全年级总共没有几个学生真正把学习功课、学好文化当回事儿!学生挨批评,被拎到讲台前,被拎到办公室,甚至被拎到教务处接受教育的原因,没有一次是因为不写作业、不好好学习的事儿,都是因为犯了纪律!纪律包括:上课说话,接老师话把儿,上课铃响了还不回来,上下课时走窗户不走门,上课铃响了没听见还在外面玩儿,上厕所回来晚了……有的淘气包子有时候犯了纪律受处罚,挨顿训,甚至吃了大耳刮子,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犯了哪条王法!反正是知道犯错了这件事没错!罚得对!但是这样处罚的直接后果就是屡教不改!
多少年后的今天,已经是得到了真传的成就非凡的大师级的我的初中同学王宝平跟我们说,当年记忆最深的事儿就是班级的纪律很乱,乱到老师的课讲不下去,不是体育课也得上半节以上的体育课:不管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都要在维持课堂秩序上花费很大力气!女生除了罚站,老师没别的咒念;处罚男生的办法多,吃耳刮子,屁股蛋子飞脚踹,个别的时候还有顶桶罚站,坐飞机。吃耳刮子最多的家住山上(居民区名,相当于一个大的村庄的规模)的我班康威同学,他的脸上留下过每个老师的巴掌印。每个礼拜的六天当中,至少有三天放学后得腆着个火烧火燎的脸蛋子红扑扑地回家去,要是他今天在快接近放学时吃的耳刮子,情况就有些不妙,脸上的痕迹就会比较明显,回到家就很难不被发现,如果没掩饰好,万一被他爸爸发现他今天又犯了学校的纪律,还得接着挨一顿打!就是说他挨一次打或两次打,能记住第二天一天,第三天肯定又忘了!第三天还得被老师修理一下,然后回家后很可能还得接着被他爸爸再给修理一下。宝平他还记得哪次哪个同学挨过哪个老师的打。他接着说,但是不长记性啊,不超过两天就还得犯!然后那天我们在蛟河的酒店里围坐在一起一大圈的、初中的男女同学们都笑得哈哈的,说纪律还得接着犯啊,不犯才奇怪了呢,因为都不知道为啥挨罚、挨打、吃耳刮子啊!是老师当时给气得忘了告诉原因了吧?老师怎么会忘了告诉原因了呢?大家说着就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佟老师,佟老师那天也在场,他也乐得哈哈的,这时他就一脸的疑惑:是么?有过这事儿么?我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呢?
我并不记得我有过类似的挨罚的遭遇,虽然我和宝平是一个班的!可能跟我是班长有直接关系,班长有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帮助老师维持课堂和自习的纪律,这么看在同学的眼里我和老师可能就是一伙儿的!所以开始的时候我和同学们的关系不够融洽,有一部分淘气包子理所当然的就把我当作奸细防备着,试图孤立我,我和同学们的关系一度有点紧张。我班另一个实力派男生赵玉有一段时间就和我比较疏远,有一段时间他身边围拢了大约有五六个人那种规模的、我班的一小帮男同学,总是远远地冷冷地观察我跟踪我,好像就是在就等着我出错,就像狼群不远不近跟着猎物似的,随时准备好要对我发动攻击,要出手为犯纪律挨处罚的同学主持公道。但我是有原则的,我从来不告密,没打过小报告,纪律方面有突发情况我当时就现场给包办了,现场处理,当场修理,从不请示老师,过后也不报告老师。
我的根据和底气一是来自实力,我初中时在班里长得高,学习好;胆子大,手有劲。虽然如此,我从不伤人,很讲义气,因此老师们都说我为人仁义厚道。二是我有两个得力助手,两个副班长,是彪悍凶猛的亲哥俩,程氏两兄弟,是两个大力士、大杀器,是学校每年两次的运动会上轻松跑下五千米和一万米的角色,是班主任给我配备的哼哈二将,完全听我指挥,我试过,他们听指挥!我令下如山倒!程老大岁数大力气也大,班里的男生谁也打不过他,康威开始时屁股被他踢过一脚,瘸了一上午才敢下地走,所以我以后就再也不让他动手了,但是他的威慑力和我的领导力因此都建立起来了;程老二会摔跤,如果他把谁给撂倒、给按住不撒手,谁就别想起来,即不伤筋动骨又不破皮受伤,必要时我就让他动手,他总是手到擒来,从不失手。他们两人就算是我的嫡系部队吧,属于近卫第一军团;他们俩外围还有两个人,就算是属于我的禁卫第二军团吧,这是我自己收的嫡系,跟老师无关,但是也得到了老师的首肯和默许。
第一个是英语科代表汪少侠,刚上初中时有一天上午我们下课后,他在讲台前暗下绊子,对我不宣而战,从背后对我突然发动了偷袭,试图锁住我的脖子,我后发制人,实现了一招制敌,把他轻轻放倒锁住,使他不能动弹丝毫,我眼看着他的脸憋得变成紫色,立即又不动声色不易觉察地把他扶起来,右手扳着他的肩膀拉着他往外走,若无其事地就好像我俩原来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出去玩儿的样子。过后我对自己处理这件事儿时所表现出的从容和老到都感到惊奇和满意,后来的事实不用细说,我交下了汪少侠这位大侠,他从那以后不仅自己不犯纪律了,还帮助维持班级纪律,最有意思的事儿就是他看我学啥他就学啥,我听啥课他就听啥课,我念英语他也念,我做几何他也做几何。我铭记一生的英语恩师陈敏老师听从我的推荐,她让汪少侠当上了我班的英语课代表。她说,汪少侠,你给我听好了,别的科我管不着!你英语必须好好学!你英语要跟住孔明亮!英语有问题什么时间问我都行!陈老师那时刚刚结婚当了新娘子,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往讲台上那么一站,整个教室都被她的小红袄给照得红彤彤的,正是女子一生中最耀眼最漂亮的阶段,杀伤力极大,对我们说话绝对有力度有分量!况且她教的又好,发音又好听,我们没法不听她的话!她的话我始终听,比如她说,孔明亮,今天这篇课文里面的句型你都得背下来,明天我考你!我肯定都能背下来。汪少侠开始也很努力,但他终究不是爱学习的人啊,后来在学习上他很快就掉了队啦。
第二个就是黄眼珠金英阳,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是和我自来好,就是和我对脾气!金英阳他一身小疙瘩肉,刀条脸,脑瓜儿习惯稍微往左偏移一点看人,离得距离稍微远点儿时冷眼一看,不认识他的人都会觉得这个人很蛮横啊,怎么有些凶巴巴的,要跟谁干一架啊?他力大无穷,从来不故意违反课堂纪律,就是功课不行,就是不学习,他每天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栽歪着身子就往后墙上那么一靠,抱着两膀,往左偏着脑袋瓜儿,翻动着黄眼珠天天不知道在想啥。他们四个人在我身前左右一站,那场面还真是很唬人。
班主任老师也从来不需要我的情报,从来不搞秋后算账。课堂上能直接抓就直接抓,自习课时老师都是突然出现,搞偷袭,抓现行,老师喜欢抓他们个措手不及,开始阶段基本上没跑空过,基本每次都能抓住一两个倒霉蛋儿修理一阵儿,然后班级里就能安静一会儿!
后来我觉得这样的维持纪律的方法,劳民伤财耗精力不说,大家都不满意,也达不到预期的目的。学校和老师的目的,最后还不是都得归结到想要创造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使学生们都能安心地好好学习,最后学有所成!可惜我当年就看出来了,那个时代,我的绝大多数同学是走不通学业有成这条路的!况且这样的维持纪律的方法,既影响老师和同学的感情,也影响我和同学们的感情,太耽搁时间,同学挨顿耳刮子也不长记性,老师还累够戗。
我组织自习时可以在班级随便转来转去,有时候就坐在讲台的椅子上,趴在老师的讲桌上看书写作业,视野比坐在下面的同学开阔,看得也远,所以后来终于有一天,我下了决心,当我发现班主任老师远远地从东边的办公区贴着南边的墙根潜伏过来,准备实施抓捕行动时,在危险到来之前我不动声色地发出了预警,班级内三秒钟内立即就变得鸦雀无声秩序井然。佟老师接连几次扑空后就感觉十分纳闷儿,右手直挠后脑勺。而我在同学中的威望却突然高涨起来了。赵玉他们很快也和我的关系融洽起来啦。有一次,有一道几何题我没证完,下自习课的铃声响起来时我没听见,就没出去,就坐在原地没动地方,教室里竟然没有往常下课时的那种喧哗!他们竟然把说话的声音压低下来了!我立即就觉察到了这种变化,这让我感到十分诧异!从那以后,下课后我就再也不在教室里坐着装蒜,而是出去玩儿,直到我的学生生涯结束时都是如此。
八班的班主任也是男老师,是教我们政治的庞老师。那个时候他看上去比较老,至少也得有三十八九岁的年纪。人长得粗粗大大的、方方正正的、敦敦实实的,剃的是平头,络腮胡子刮得很干净。他生气时会这样说:康威,你这个混小子,看我一会儿不削你!和我们七班的班主任佟老师在形象上形成较大反差。我们上初中的时候,佟老师刚和在防疫站工作的美丽的沙鸥姑娘结婚,沙鸥姑娘长着细长的黑黑的弯弯的浓密的眉毛,一双大大的眼睛,像电影明星那么漂亮。我们的佟老师人长得白净又斯文,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非常清澈非常明亮,笑眯眯,学生气,梳分头,冬天脖子里围着一条长围巾,穿着打扮像个大学生,整天干干净净,怎么看怎么不像会动手扇同学耳刮子的样子!别看两个班主任的形象不同,科目不同,对待违反课堂纪律的男生下手都够狠,很有说服力!特别是庞老师的大手,耳刮子扇得才疼呢!另外,还有人长得黑如煤炭的体育老师汪佩玉,戴着一副高度近视镜的教务主任贺老师,还有校长武奠奎……收拾淘气包子都有自己的一套绝招。数一下就发现,初中有一半以上的老师都是男的!是不是为了与这个相匹配,我所就读的这个初级中学里,男生特别多、特别淘气,所有的老师包括女老师每天都要与成群的淘气包子们斗法,几乎每天都必须得一展身手,施展拳脚才能基本控制住局面!当然在这所有人当中,贺主任贺眼镜是最后的大杀器!最顽劣最难降伏的淘气包子在他面前都要腿肚子转筋!听到他的名字脑瓜仁儿都得嗡嗡响!
当然我开始就不在淘气包之列,况且我又很快退出了是非窝,班级纪律的事儿基本不怎么管,都撒手交给了我的副班长他们去操心。
我挂着班长的头衔,天天只是坐镇冷眼看热闹,看够了热闹就低头看教科书,放学了就直接回家,回家后也没有多少作业可做,也没有多余的书可以看,就接着翻看一下仅有的几本教科书。结果还是有的是时间没事儿可做!我就做手工,做火药枪,能打响;做冰鞋,能穿在脚上在结冰的河面和路面上滑;做冰车,能在冰上走;做的木头刀和木头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做光学实验:不停地尝试怎么能把透过矿工头镜上的透镜投到我家白墙上的、黄昏时分的、我家院子里的那棵倒置的榆树的投影给正过来。我还搞庭院养殖,我养过很多茬儿鸡,每次十多只,从小鸡雏开始养,全权负责给它们弄饲料,饲料以苞米面加野菜草籽为主,有时候把焙酥的骨头用擀面杖擀成碎末儿或用锤子砸碎加到饲料里,野菜和草籽是我上山在野地里挖的,喂水,打扫鸡笼子,养大了,看母鸡下蛋,然后把鸡蛋捡回来放到一个盛着生黄豆的盆子里,一个挨一个的摆好,看公鸡打架,它们打得太凶时我就给拉开,鸡瘟流行鸡死了一片时,我护理每只鸡直到它咽气,然后挖坑掩埋。我还收留了一只左腿残疾的黄嘴丫子小麻雀,每天精心护理它,半夜还起来给它喂食,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它康复长大好放飞它。我还养过灰兔,我养的兔子下了很多小兔子,院子里被他们打的到处都是洞,有一次下大雨,雨水顺着兔子洞都进了我家的屋里才发现!兔子养得不算成功,后来都死掉了。我还养过一只鹅,从小黄鹅雏开始养,直到长成一只大白鹅,我放学回家后它就跟在我后面雄赳赳地昂首挺胸趾高气昂地走,边走还边嘎嘎嘎地叫号,意思好像是在喊:有没有不服的过来和我打一架试试!样子很威武。为了给鹅弄片水塘游泳,我还真是伤过一阵子脑筋。那时候我好像开始有点忙了,要不我怎么没想起来领着大白鹅到距离还不到一里地远的泥鳅河里让它游个痛快呢?哪怕去一次也可以啊。
我进了初中,考试开始多了,有很多次大型的考试我都能考很高的分数,越到后来越是如此。有一次期末考试考八科,我有四科考一百分,四科满分!是代数,几何,物理,化学,教我的老师们都惊讶不已。那次考试题目还不能说很简单,因为很多同学考得一塌糊涂,全及格的人一个班都没有几个。那时候我们已经换了班主任,是教语文的程舒兰老师,她给两个财经学校学中文的毕业实习生当带教老师,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有一天我们聊天,男的就对我说,孔明亮,你初中毕业了就考中专吧,准能考上!三年中专上完就能有工作了。我没吱声,笑而不答,不是我深沉,是真没想那么多,就是刚感觉到上学挺好,想多念几年书,不想过早工作。要是现在能让我再重新做一次决定,我肯定是选择能考上中专就上中专去,绝不会多念那么多年书,那个年代中专毕业也是国家干部啊!女的就说,人家孔明亮才不呢!他得上重点高中,将来得考大学的,上中专瞎了材料啦!听她说完,我明白了一点儿他们的意思,他们是认为我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但是我当时真的也没把这话放到心里,觉得是开玩笑:开玩笑吧?考大学是那么容易的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马上就丢到脑后了。
我们小时候,家家孩子多,最少的也有两个。所以学校里也是人满为患。那个时期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外面的空气开始变得清新而又嘈杂,空气里多出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活跃的和躁动的气息,生活里同时也多出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诱惑,整个社会生活开始让人感到有些无所适从,那时被称作奇装异服和靡靡之音的东西来到了身边,校园也不是世外桃源,无法不受到影响和冲击!所以教学秩序是学校的头等大事。出间操的纪律,上下课的纪律,劳动纪律,尤其是课堂纪律!学习反而显得不怎么重要了。教务处、班主任、科任老师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抓课堂纪律,他们在抓课堂纪律的同时,以贺老师为主任的教务处和班主任们有一段时间的中心工作就是集中精力破解喇叭裤、修理“矢村头”。1978年的 《追捕》,1979年的 《流浪者》,1980年的《永恒的爱情》,这些外国电影里的男女主角的服装和发型被疯狂模仿,大喇叭裤,小花衬衫,男生的大长头发首先冲进了校园。学校没有沉默,应对的很及时,办法也很有战斗性,喇叭裤用剪刀直接给剪开!“矢村头”直接用剃头推子给推平!小花衬衫有点不太好办,因为有些女学生也穿。我所在的年级共十个班,初三开始的时候,九班和十班因为课堂纪律太乱而被解散了,学生被分配到前面的几个班里,我有很多同学初三就辍学,跟这件事肯定有关系。好在我们七班一直很稳定,我很幸运能一直有机会在学校里把书念下去,念的时间足够长,很长,长到不需要继续在学校里再念书为止,我念书念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
初三参加温西海老师英语辅导班的五十七个同学中,后来考上一中的有二十七个人,这二十七个人当中后来考上大学的屈指可数,寥寥无几。按汪俊同学后来的说法是,那个年代没有机会和条件坚持把书念下来,没学成、没考上大学的是正常,考上的是幸运。按照汪俊的说法,那我也算是幸运者之一了。
刚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的上一年级有个特别优秀的男生叫徐春生。他品学兼优,学习好,身体好,擅长长跑,作文还好,人也长得相貌堂堂,是全校学习的榜样。后来他顺利地考上了重点中学一中,高考时顺利地考上了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他的命运很不好,特别令人惋惜,大学期间死于车祸,时间大约是一九八七年,那个时候路上才有几辆汽车啊,他竟然能死于车祸!高中时有两年时间我们都在一中就读,他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每天拎着一个沉重的大书包一路狂跑,上学和放学时都是这样!后来当我得知他的死讯时,我好像一下子知道了他为什么每天那样奔跑,那样匆忙!他是不是在潜意识里早已经接收到了某种暗示?他是在和死神赛跑吧?
我班来自二小的因为学习好而特别有名的同学赵玉,上学没过多久,就变得默默无闻了,虽然人看上去还是绝顶聪明,但入学以后学习成绩就一直很平常,好像不愿意学习了,他初中没念完就转学去了山东。直到三十七、八年后的今天,信息网络都这么发达了,我们那么多同学都没有一个人能搜索到他的下落,赵玉音讯皆无,石沉大海。和赵玉齐名的、来自二小的同样有名的另一个男生不在我班,他就是汪俊,汪俊同学学业有成,一路凯歌高奏,一九八六年秋天胜利杀进北京大学。汪俊同学的制胜法宝别人无法学到:他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
我班的超级淘气包子康威同学经过一番坎坷挫折和颠沛流离,后来终于当上了一名牙医,他先是在奶子山镇单干,中间有一段时间被迫转入地下,因为他的牙医职业资格始终考不下来,再后来他转战到哈尔滨给别人干,接着当牙医。
汪少侠初中毕业后参了军,服役期满转业回到奶子山煤矿当起了矿工,他三十多岁就患肝癌病逝了,我至今清晰记得他的俊朗的红扑扑的小脸儿,他的那双大眼睛,大双眼皮儿,他的那双大手,他的那双又粗又大又红的大手!我当班长时协助我管理班级纪律功勋卓著的程氏两弟兄留守家乡,分别当上外公和祖父已经有很多年。
2000年左右,一个夏天,有一天我在下班的路上,在吉林市大东门附近和黄眼珠金英阳偶遇,我那时低头推着自行车走,他跑过来,老远就老班长老班长地喊我,还是和我很亲热。
我的老师们早就都退休养老了。我知道陈敏老师在海南,今年年初我和她建立了微信联系时,她已经不记得我啦,我发过我和我的几个大学同学在长沙的近照合影过去,她的留言是,我看到了!有学问是不一样啊。我不知道她的感慨具体所指,指我们脸上岁月镌刻的痕迹与别人不同呢?还是别的?八班庞老师在上海和子女在一起生活,其他健在的老师或在蛟河新区或在珲春市生活。
四十年过去。
远远望去,奶子山的双峰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当年那样饱满、挺拔、秀丽。但泥鳅河的流量已经大幅度减少却是真的,泥鳅河一年当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只剩下变窄干涸的河床,虽然当汛期来临的时候,这里依然会大河奔流。当年热闹非凡的奶子山下和泥鳅河两岸,如今不管是在傍晚还是在黎明,即使是在阳光明媚的白天,这里都是静悄悄的,睡着了一样。四十年的光阴不能算短,四十年的时间足可以改变一个光彩夺目的美丽少女的容颜,但四十年的时间也足够成全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家庭、一个家族的幸福和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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