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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的新房(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2920
◎徐国平

  责任编辑/董晓晓

二姐的新房

当我闻讯赶到医院的时候,二姐就快不行了。医生说,也许就在今天,也许就在一会儿。

  二姐婆家的人正商量着准备后事。

  二姐夫哭得跟泪人一般。一边抽泣,一边对我说,你姐身体好好的,咋就倒下了。

  二姐躺在病床上,瘦得像冬天里的一截枯树枝。

  在我的印象中,二姐从没进过医院。她是我二大爷家的闺女,模样长得还顺眼,就是脾气有些偏执,出嫁很晚。三十出头了,好歹找到婆家。她出嫁那天,我正在县城读书,所以并没亲见,但听说她婆家很穷,婚礼办得仓促而简单,送亲的人也是早早地去了,又早早就回来了。

  二姐婆家全家六口人住在三间破土屋里,根本坐不住人。二姐却没嫌弃。她对二姐夫说,以后自己盖房子。

  二姐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置办了嫁妆和酒席。

  二姐婆家的人都说二姐夫就跟白捡了个媳妇一样。

  过了门,二姐就显示出她过日子的天分。她把婆家分给的地,贷款建成了养鸡场和养猪场。

  二姐夫长着一副好皮囊,人却老实得一脚踢不出一个屁来。二姐托我给他在县供销社找了一份临时工。二姐夫领下工资来,都是原封不动交给二姐。

  二姐在家没早没黑地忙。天一大早给菜贩子捆菜装车,回家再喂猪喂鸡,闲着就给外贸公司编柳筐。

  每天睡觉前,二姐都要盘点一下当天的收入,才合眼睡觉。

  二姐的目的就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攒齐钱,早一天把房子盖起来。

  生孩子时,二姐自己养着鸡,却连一个鸡蛋都没舍得吃,全卖了。结婚几年了没添一件新衣,为闺女时的衣服拿来都穿破了。结婚时那唯一的一身新衣,只有走亲戚或逢年过节拿出来穿,也已经旧了。

  平时有个头痛脑热的,从不吃药打针,她说自己的身体棒,一挺就抗过去了。从不知医院门口朝北朝南,药片是苦是甜。

  为了节省两块钱的车费,她能走十几里的路,步行挑着一百多斤鸡蛋去县城,然后再步行回家。

  二姐算盘太细,几乎吝啬。她不多花一文钱,也从不肯借给一分钱给亲戚花,包括她的父亲我的二大爷。二大爷早年丧妻,一个人拉扯五个孩子十分不易,到晚年了,他喜欢在农闲的时候,去各个儿女家走一走,一是改善一下伙食,二是可以要几个零花钱打酒买烟。他这样的想法在其他儿女那里可以实现,唯有在二姐那里不行。

  二大爷去二姐家,二姐给他做清水炖白菜,做小葱拌豆腐,绝不会多放一点油,更不用说鸡鸭鱼肉了。至于零花钱,一分一文都不舍得给。二大爷气得尥蹶子直骂,咋养了你这么个财迷闺女。每次走的时候都发誓永不登门,可老人对儿女的惦念往往让他的誓言化为乌有。

  二姐的这些事我们都当笑话听,好像发生在她身上很合理的。

  一次,在集市上,我遇到了二姐在卖鸡蛋。正好我也要买,二姐称好鸡蛋,多一两都算在账上,最后有两毛的零头,二姐很心痛,犹豫半天才说那两毛钱不要了。

  我知道,两毛钱对二姐来说,够全家一个月吃的盐巴钱。

  两年的光景,二姐的钱就攒够了,她高兴地四处跟亲戚张扬,要盖新房了。

  备料时,送来的一砖一瓦她都清点得仔仔细细。工匠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连半块砖头一斗沙灰都别想浪费掉。

  盖房用了半个多月,二姐硬是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有好几次,人晕倒了,人们劝她回屋歇息一会儿,可她不放心。

  新房盖好后,二姐整个人熬瘦了二十多斤,皮紧包着骨头,就剩两只大眼睛了。

  二姐夫在城里上班,不好请假。搬家时,准备找几个亲戚帮忙搬家。二姐知道后,一盘算一天要管两顿饭菜,还有烟酒,说啥也不同意,说家里就那么些东西,自己慢慢搬就是。

  二姐照样去菜市场捆菜装车,回家喂猪喂鸡,晚上一个人收拾东西搬家。

  眼看老家的东西快要搬完了,二姐却一头栽倒在地。

  二姐没有挺过去。我守在她身边,她一直没睁开眼。

  我真不明白,像我二姐这么健壮的身体,咋说没就没了。大夫说,病人的营养不足,平时休息不好,身体超负荷运行,引起脑部血管大面积破裂。病人如果早来医院检查一下,吃药预防,也不会造成今天的后果。

  人们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却在炕头的竹席底下,翻出了五张存单。

  二姐夫拿着直哭,说,就让孩子他娘在新屋住一夜吧。

  只是,二姐婆家的族人都不同意。当地有个习俗,二姐年轻死得凶,新屋还没住人,阳气太弱,怕她的鬼魂缠着不走,还是早些埋了好。

  二姐最终没能住进她亲手盖起的新房里,而住进了别人为她堆起的新坟里。

  二姐死了没过半年,二姐夫就把另一个女人娶进了新房。

  有时,我回老家,路过二姐的新房,偶尔还听到人们嘲讽二姐,说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下钱盖下新房子,死了又捞着啥?

  我心中暗叹,或许,这就是二姐的命吧!

大表哥的阴亲

大表哥午后刚葬下,半夜里大姑家就出了一件怪事。

  大姑在悲痛之中迷迷糊糊睡着,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院门。大姑一把推醒大姑父,说:是大宝,在敲门!

  起初,大姑夫以为是大姑想儿子,神经出了问题,就劝大姑,说大宝死了,人都埋进坟地了。连着几天,大姑精神恍惚,每到半夜,人就醒来,大呼小叫着,是大宝,又来敲门了。大冬天,赤着身子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要去开门,大姑父拽都拽不住。

  大宝是我大表哥的小名。

  一帮表亲中,唯有大姑家的大表哥和我最亲。

  大姑的婆家离我家最近,中间仅隔着一截地和一条河。我们村小,没几个孩子,都要到大姑那里上学。遇个下雨天,我就住在大姑家。大姑家的日子还算富裕,家里劳力多,挣的工分就多。大姑父又在大队的铁木厂,月月还拿提成。大姑家早早就盖起了五间红砖房。

  我每次在大姑家住下,总是跟大表哥在一张床上睡觉。

  大表哥大我十岁,高中毕业后,成了大队里的赤脚医生。由于周围几个村子还没有卫生室,有人生病,都来请大表哥。大表哥的卫生室离学校很近,有时不上课,我就跟着他出诊。大表哥人长得魁梧英俊,再背上药箱,骑上那辆新买的大金鹿自行车,更是帅气。无论走到哪儿,背后总有姑娘偷窥的眼光。

  很快,我就发现一个长辫子大眼睛的姑娘,每次大表哥到她队里出诊,总是喊住大表哥,一会儿说这儿不舒服,一会又说那儿不舒服,弄得大表哥手中的听诊器都不知搁在那儿好。那个姑娘却一直用水汪汪的大眼盯着大表哥。最后,大表哥脸上羞红一片。连我都看出,那个姑娘是故意的。可大表哥却像中了魔似的,一见了那姑娘,整个人就愿意听她摆布。

  我忍不住问大表哥,那个长辫子姐姐得了啥病,咋老不好啊?大表哥好像做了亏心事,从口袋掏出一块水果糖,塞到我嘴里,说,啥病,你个小孩子也不懂,记住,这事千万不要跟外人讲。

  我知道大表哥喜欢上了那个长辫子姑娘。

  只是,大表哥早就定亲了,是大队支书的小闺女。妇女队长上门提的亲,大姑父巴不得,自己做主一口应下。只是,我亲眼看到,大表哥每次见了大队支书的闺女,老远就躲着。大表哥跟我说,他压根就不答应这门亲事。

  不久,关于大表哥的风言风语传到了大姑家。有人看到大表哥跟邻村的一个长辫子的姑娘,在树林里搂抱亲嘴。大姑忙追问,大表哥支吾半天还是承认了。再一打听,大表哥喜欢的那个姑娘叫香兰,家里成分是地主。大姑父一听,气得抡起板凳非要打折大表哥的腿。大表哥犟着嘴,说,就是打折腿也要跟香兰好。

  大表哥好些日子一直闷声不吭,像是在暗中筹划着些什么。

  我看出大表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定。

  有天晚上,大表哥双手正拿着一块红手帕发呆,朦朦胧胧中,我听见有人敲门。

  大宝,让我进去,就说几句话,快开门啊。是大姑父的声音,他在寒风中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大表哥把红手帕塞到怀里,赌气不吭声。直到大姑父开始喊我的名字,央求我起来开门。我瞅了大表哥一眼,见他没反对,就下床,给大姑父开了门。

  大姑父的话音起初很和善,跟大表哥说:你跟香兰好不成,只有把红秀娶了。红秀他爹管着大队的公章,没有介绍信,你们哪里也去不成。你千万别犯傻……

  屋里,只有大姑父一个人在说,像是自言自语。黑暗中,姑父的烟袋锅明明灭灭,大表哥始终不吭声。大姑父说了半宿,大表哥也没接一句。最后,大姑父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你跑吧,跑了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后来,大姑出主意,提早把大表哥的婚事办了,拴住他的心。熟料,刚把婚事日子定下来,大表哥就不见了。满村人呼呼啦啦找了个遍,最后在西坡的一处桥洞里见到了人。大表哥跟那个叫香兰的姑娘紧紧抱在一起殉情了。处理后事的人说,两个人喝了足足两大瓶敌百虫。

  如果是私奔就好了,可没想到会是这样。

  从桥洞里抬上来,两个人抱得太紧,分的时候,费了好久才分开。有好心人提议,既然这样了,就把两人葬在一起吧。大姑父脾气犟,觉得这事丢人,谁劝也不听。最终,我表哥被埋在了东沟的坟地,香兰被她的家人埋在了西沟的坟地。

  原想把人葬下这事就完结了,可大姑天天晚上这么闹腾,一家人觉也睡不安,大姑父受不了了。

  找人一看,说大姑中了邪。是大表哥阴魂不散,回家求婚的,赶紧给他结阴亲。

  大姑父没辙了,只好厚下脸皮,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才跟香兰的爹娘商妥。当时,结阴亲是封建迷信活动。大姑父雇人偷偷将香兰的灵柩取出跟大表哥合葬在一起。

  也怪,夜里再也听不到大表哥的敲门声,大姑的病随之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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