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叫张大海,在矿上卖了三十年灌汤包。
老张每天推着一辆四轮车,找一处干净地儿,把车轱辘掩住,卸下炉火,支开桌凳,坐上蒸笼,灌汤包摊点就算开张了。
老张初始是这些行当,现在还是这些行当。依靠这些行当,老张把三个儿子送进了大学,娶了三个儿媳妇。在市里工作的儿子,要他去市里住,甚至还给他看了一间门面。老张拒绝了。煤矿有街坊邻居,有亲戚朋友,见了面有话说。更重要的是,老张卖灌汤包不再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而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生活。风里来雨里去,只要身体允许,都会推着四轮车,在工人村通往厂里的路边卖灌汤包。
很多人上下班或带着孩子进厂洗澡,都愿意在摊前停留一会儿,花两块钱奢侈一次。吃老张的灌汤包,是一种享受。老张的灌汤包不像其它包子,用塑料袋一装或草纸一包,拿到哪里吃都行。吃老张的灌汤包,得坐下来,慢慢品。有人要了两个灌汤包。老张支开桌凳,干净的大碟子盛了包子,又端上两个精致的小碟子,一个盛有蒜泥,一个盛有吸管。顾客把灌汤包沾上蒜泥,放在空碟里,再把吸管扎进包子里,用嘴轻轻一吸,那种鲜香顿时陶醉了舌头的味蕾。啊,香呀。把失去了汁水的灌汤包,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又是一番滋味。包子皮儿劲道,包子馅儿鲜香,让人满口生津,赞不绝口。如果是小孩,老张就再三提示,要慢慢吸,慢慢品,不要烫着了。
老李是老张的老顾客。有次,老李说:老张,咱俩关系咋样?形同一人。老张说,好啊。老李说:那让弟妹拜你为师咋样?老张说,啥时候来都欢迎。老李的爱人还真来观摩了两天,回去给老李做了一次,根本不是那个味儿。第二天,老李又坐到了摊前,埋怨老张藏私。老张说:不是我藏私,是弟妹懒得伺候你。之所以这么说,是老张的灌汤包确有独到之处。先说制作包子皮儿的面粉,必须得用金粉。金粉,也就是头道面。多少面,多少水,多少盐,怎么揉,怎么醒,都有讲究。眼看不行,关键得动手操作、感受。其次是包子馅儿。一般人用皮冻、猪肉、大葱做馅。上笼化皮冻做汤汁。老张做馅儿不用皮冻,用猪肉或羊肉,用绞肉机绞了,再用刀剁成肉泥。戳一团放案板上,用刀一抿,没有藕断丝连,才算到了火候。接下来是打肉。打肉是行话。就是往肉馅里兑水。一斤肉兑一斤水。别人兑清水。老张兑的是作料水。这水滚过花椒、香叶,煮过茴香、葱段。料不能多,更不能少。多了喧宾夺主,少了清汤寡味。这些煮过作料的汤水,滤掉料渣,放凉,兑到肉馅里搅拌。兑水讲究分寸,要慢兑快搅;搅拌讲究技巧,要顺时针搅,边兑边搅,直到看不到水为止。然后根据顾客口味儿,分门别类地配上胡萝卜、香菇、大葱。为了出味儿,老张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每次打馅都要绞半斤鱼肉。鱼肉提鲜,胜过味精、鸡精和生抽。这样一来,老张的灌汤包,不仅具备了色、香、味儿,还具备了别人没有的回味。半晌打个嗝,泛上来的还是鲜香。这让老张的灌汤包独具优势,他的灌汤包卖不完,别人的包子摊休想开张。
起初,老张并不想卖包子,想当煤矿工人。早些年,煤矿招工不要他,原因是他得过小儿麻痹症,一条腿粗,一条腿细。老张在煤矿包工队干了三年,回到老家说是在煤矿上班。这让很多少女忽略了他的腿,争着抢着要嫁他。老张看上了一位叫巧珍的姑娘,以旅游的名义把人骗到了煤矿。生米煮成了熟饭,老张打算回家务农。巧珍爱面子,死活不允,这才卖起了灌汤包。灌汤包的色香味儿,对于老张而言就是酸甜苦辣。
刚开张那会儿,矿上有卖包子的。他们见老张来抢生意,找地痞砸了他的摊点。老张报案,派出所找不到人,只能不了了之。再出来,老张就发了狠。有人来闹腾,抡起剁馅的菜刀就砍。他砍人家,人家砍他。头上、肩上都是刀口,血流如注。老张说:只要你们砍不死我,我就在这儿卖定了包子!几场对垒下来,老张站稳了脚跟,再也没人闹事了。很多人提起这事,都说:老张是条汉子!
老张说:这都是被生活逼的。
谁也不知道,其实老张那天满身是伤地回到家,疼得一夜没有睡着。老张咬着褥角,泪水涟涟。巧珍哭着哀求:咱不卖灌汤包了,咱回家种地吧。老张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就是死在这里,也要把灌汤包卖出个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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