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你是一种焦灼,寻找不到你是一种焦灼中的痛苦。我已经在焦灼和痛苦之中挣扎了一个多月了,辗转反侧,食不甘味。你到底在哪里?
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不不,不用突然,你就像平常那样,每天上班那样,或者笑盈盈地,或者急匆匆地,或者沉思着,准时地出现在公司的门口。看到你我会狂喜万分,我会热泪盈眶。
天高云断,望断南飞雁,见你一面已经是一个渴望,一种奢望。你不用出现在我的面前,哪怕通一个电话,让我听到你的声音,让我和你说几句话,让我知道你在哪里。我多少次痴呆呆地呼唤你,没有办法,只能在痛苦中望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落寞地发呆。我非常想去找你,当面向你道歉,真诚地道歉,可以当着全公司员工的面,全体同学的面,甚至登报纸、发微博、发朋友圈……可以通过任何形式,任何渠道,任何方法,可以不顾及我的任何面子和尊严——我只祈求你给我一个原谅。不原谅也可以,你可以把我骂得狗血喷头,一无是处,那样我会觉得很舒坦——只要能够有机会见你一面给你道个歉。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连你的影子我都抓不到,根本不给我机会,让我饱尝了孤苦和自责的折磨。此时此刻你一定在一个高处,瞪着嘲笑的大眼睛痛恨地鸟瞰着我,浓荫遮住了你的身影,可挡不住你的目光,我感到不自在。你的心里一定也很痛苦,可能抽着烟在沉思,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如何把龌龊进行到底。你抽烟的姿势我太熟悉了,深吸一口,然后卷起嘴唇再闭上嘴,当烟雾从鼻孔喷出来的时候,一个新的想法,一个新的计划,一个新的答案或许就成熟了。我多么希望你回来,我们还是好同学,好朋友,天下第一铁的哥们,公司还是我们俩的,从头做起,共同在这个世界上肩并肩地打拼。你不要回避我,你不要这样做,你知道吗?这样做对一个已经天天在忏悔,在寻找你的我是很残酷的。
那一天在地铁站拥挤的人流中我看到了你,你依旧穿着那件几年前我送给你的米色的风衣,行色匆匆,一脸忧郁。你好像是瘦了,脸上挂着奔波的疲惫和风尘。仿佛那不是在人流中,是在一个毫无色彩,冷风习习的旷野上。一片溟濛,你踽踽而行,有意识地隔开直堑回塘在和我拉开距离。还记得吗?那是我们公司第一次挣钱。那时的公司只有我们俩,还有一个公章、一块牌子和一个执照,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是经理,你是副经理,没有一个兵。当初我说你当这个经理吧,可你执意不肯。你说,你是刘邦,我是萧何,我们的目标一定能够实现。你还说“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我这辈子就跟着你干,甘愿鞍前马后。你是那样真诚地夸赞我,信任我,我们的友谊是那么的深厚,如同亲兄弟一般。有那么一天,我们俩把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万一千块钱分了。这是我们俩大学毕业后,折腾了好几年掘到的第一桶金。我留了五千,给你六千,可你说什么不要,后来我就花了八百块钱给你买了这件风衣。你穿在身上,十分合体。你咧着嘴憨憨地笑了,满脸跳跃的红润都是泛起的兄弟友谊。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件风衣的款式和颜色,更重要的是我送给你的,饱含深情,包含厚谊,那是记录我们友谊历程的一个小小的符号,一个荒野中的驿站。在拥挤的人流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是因为先看到了那件风衣,喊你了,扯破嗓子喊。虽然人声嘈杂,我相信你一定听到了我的喊声。我高喊的是你的名字——李大成!李大成!你的脚步放缓了几秒钟,回了一下头,用陌生而愤怒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大踏步地前行,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我拨开人群,趋身向前紧追了几步,可你的身影玄幻似的不见了。我翘起脚仔细搜索,米色的风衣左右都有,行色匆匆,或男或女,可是再没有你的影子。我又一次朦胧,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虚无缥缈的魔幻之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你是知道的,我不爱哭,从小就不爱哭,咱们同学谁也没见我哭过。就是毕业聚餐时大家在酒精的刺激下抱头痛哭,高喊“苟富贵,勿相忘”,死去活来,难舍难分,我都没掉一个眼泪疙瘩。同窗四载,情同手足,但花开花落,没有不散的宴席,同学们在校门口挥泪告别,呼喊的还是那句话——苟富贵,勿相忘。那是离别的呐喊,那是厚重的嘱托,那是真挚的愿望,也是我们原始而幼稚的的誓言和人格所在。我的心里波涛汹涌,滋味无法形容,但只是鼻子有些酸,以为会掉下眼泪,可我还是极力忍住了。我妈说我从小就眼窝子深,能藏住眼泪。
没有眼泪不等于就不痛苦,此时此刻我的眼睛里是干涩的,然而心里在流泪,在一行行,一串串地流淌,苦涩汩汩不绝,自责源源不断。
我后悔不该在那次同学会上羞辱你,让你尴尬无比,悲愤万千,肝肠寸断。那就是混蛋的我,愚蠢地端着一盆无耻的脏水,无情地泼到了你无辜的身上。那就是我,像劫匪一样面目狰狞地杀将出来,无情地褫夺了你辩驳的权利。你就是有一万张嘴,你就是使出浑身解数辩驳也是无用的,你已经掉进了我给你掘出来的大粪坑。
那一天的情景就在眼前,同学们都到齐了,足有三四十,唯有你还迟迟未到。本来我们是一起从公司出门的,我猜想如果没有那几天的冷战,你是可以和我坐一辆车同赴酒店的。可你不愿坐我的车,推说有事要办,晚一会就到。真的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就那么重要?同学们一见面就称我是大老板,成功人士,让我好不得意。菜已经上齐了,你还没有来。同学们不知你为什么没来,可我心里似乎很清楚,细想一想又很糊涂,感到不好解释,哑然而笑,低头轻摇,很难为情。我心里又一次在问,这可是毕业十年的盛大重逢,是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非要在这个时候晚来一会?你是真的晚来一会,还是不来了?同学们问,李大成咋还没来,你们俩不是一直在一起办公司吗?我牵强地解释说他有事情,要晚来一会。可过了半天你还没来,同学们又向我追问,他是不是不来了?我的心里也开始没有底,难道他真的会不来了?我苦笑了一下,没正面作答,装聋作哑,借别的话茬笨拙地支开了。我想极力掩饰内心的尴尬和不快,可掩饰是无用的,同学们都觉察出了藏匿起来的异样。
主持的同学高声宣布,按老规矩今天我们继续AA,每人先交二百元,多退少补。我马上站起来高声说,NO!NO!今天我买单,我买单!各位尊贵的同学,我求你们了,想吃啥尽管点,谁也不要客气,苟富贵,勿相忘!
我不是一时冲动,不是心血来潮,十天前接到马佳丽的通知我就想好了要这么做,都毕业十多年了,真的好想同学们,真想为同学们做点什么,也有在同学们面前显示自己成就的虚荣因素在里面。平日里都是在奔波,在疲惫中度过,总是感到压力和危机,今天又回到同学们中间,顿时感到久违的放松是什么滋味。再看看这些可爱的同学们,我突然有了金鸡独立、志得意满的感觉。片刻静默,掌声骤起,人声鼎沸,热情洋溢,有的同学甚至喊着我的名字直呼万岁,共产万岁,老板万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万岁。此起彼伏,太夸张了,太夸张了,十分肉麻,杂乱无章的意识流,沧海横溢的蒙太奇,这个朦胧的世界是五彩缤纷的,同时的确有些杂乱,亢奋中制造出来的的不着边际的滑稽让人忍俊不止。干杯!干杯!还是干杯!我真的不好意思啦,置身热情的焙烤,友谊的搅拌中,感到一种热血沸腾的亢奋和惬意。
我特别注意到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犹如秋阳下的向日葵一样越来越丰满,越来越摇曳招展的女同学们。赴宴之前她们一定是对着镜子认真地化装,涂涂抹抹,左照右照,又涂涂抹抹,又照了好几遍,直到满意为止;然后找出她们认为最时尚,最得体的衣服穿在身上,又是左照右照,然后才出得门来。漂亮的衣服和化妆品是女人的兴奋剂,如果没有,她们就会觉得缺心少肝,甚至郁郁寡欢。步入社会后我有一种感觉,接触的所有同龄女人都没有女同学们淳朴、真挚,知根知底。在一次酒后,我曾把这个想法告诉老婆。老婆嗔怪说那你为什么不在女同学中找一个老婆?我说,“唯有葵花向日倾”,可惜没人觉得我是个太阳。
此时此刻她们投过来的目光是火辣辣的羡慕和敬仰,我在他们心中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绅士的男人,最出类拔萃的同学。在众多女同学中马佳丽无疑是独树一帜,最靓丽的一位。她性格泼辣,长得漂亮,无矫揉造作,整日里像不知疲倦的小蜜蜂似的嗡嗡叫着飞来飞去,喜欢交际,乐于助人。就说这次同学会,她把电话打了好几圈,不知花了多少电话费,生怕把谁落下。人家那叫热爱生活,融入生活,善于生活,享受生活,生活中有了她就会阳光瞳曈。曾几何时,全班男生几乎都仰慕她,有的大声嚷嚷,有的暗地里使劲,多少人毫不隐瞒地坦白说梦中与她牵手缠绵,共度良宵。我亦是血气方刚的七尺男儿,岂能不闻其香?苦熬了三夜,挥莽莽小兴安岭的红松做笔,蘸滔滔松花江的水做墨,满怀憧憬,心情澎湃地给她写了一封情书,幻想着有朝一日把她拉进我的被窝,可是结果很悲惨。当我把信给她时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火辣辣的、不自量力的错误。她连看都没看,轻飘飘地对我说,等你成熟了再来找我。我不成熟?我怎么就不成熟?一连串的问号像铁链哗啦啦绕在我的脖子上,既冰凉又沉闷,让我恼怒不已。她当然没告诉我答案,像小蜜蜂似的嘻嘻笑着飞走了。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被一个女同学说成是不成熟,太讨厌了!那是一个寒风瑟瑟的深秋,含苞欲放的幻想犹如即将枯败的花朵一样,寡留着淡之又淡的馨香奄奄一息,然后就没了水气,没了美丽的模样。我无地自容,感觉似呼通一声,立刻品尝到了一头撞到了南墙上的滋味。吃了苣荬菜才知道那东西是苦的,实在后悔不该写那封信。我恨她,仅恨了两三天就结束了,可她的脸庞却烙在心里,无法泯灭。后来我知道,她曾对若干个追求她的男同学说过“等你成熟了再来找我”。我这才明白了,她已经千锤百炼成了地道的情场高手了,而我却是满怀处男稚嫩之爱,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射出去的丘比特,除了幼稚的爱慕和笨拙的冲动,没有一点套路,根本不具备成功的概率,可人家见多识广,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皆通——可能这就是我的不成熟?我躲躲闪闪,做贼似的不敢直视她,再不敢谈起马佳丽,耻于谈马佳丽。直到我结婚后,有一次和你小酌,面红耳赤之际说曾给马佳丽写过情书,得到的回答竟是我不成熟。你憋不住地笑了,差点把啤酒喷出来,说,我也曾经给她写过信,得到的回答和你一样。在她眼中我们都不成熟——我们俩哈哈大笑。
她就像骄傲的公主,全班男生都不成熟,没一个她相中的,最后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一个弓腰驼背、长得像大虾似的学长,让人感到十分十分地意外。在她的婚礼上我们见到了她的如意“大虾”,我豁然明白了,那就叫成熟。我的妈呀,她一定罹患审美思维紊乱综合呆傻症。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据说那个“大虾”不是一般的“大虾”,是一个知识渊博、颇有名气的笔杆子,写得一手领导十分喜欢的好文章,所以在她眼里神圣得了不得。她丈夫工作在市委宣传部,后来当了副部长,级别不小,但只会耍笔杆子,爬格子,务虚有一套却没有实权,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腐败的机会,所以家境不够殷实。即便如此,尊贵俩字就像贴在马佳丽的脑门上,人家毕竟是副厅级干部的老婆,身上随时都罩着一个耀眼的光环。马佳丽嘻嘻着,故意嗲声嗲气,几近林志玲似的对我说,我想要三文鱼,欧洲的洋人说那东西是养颜的,可惜我老公囊空如洗,从来没给我买过,这辈子就仰赖你了。她的表情和语言之暧昧,令同学们肉麻,都瞪大了探索太空的眼睛,拭目以待下面的戏怎么演。有人说三十左右正是容易出轨的年龄,从我的内心来讲,我真的想和她出轨一次。反正我也不是公职人员,出轨算什么,翻车又怎么样?若能和这样的女人出轨,那叫一个值!但我的头脑很清楚,她百分之百不是在勾引,不是在动真情,也不一定是真的就想吃三文鱼,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施展一个已婚的成熟女人的剧烈幽默。社会上确有那么一类美丽的女人,什么过格话都敢说,但绝不是什么事都敢做,你想和她上床?绝对没有那种可能。我琢磨过,马佳丽就是这样的人,肯定是这样的人。但我还是很喜欢她,和她在一起谈笑是一种幸福,一种享受,是对逝去的青春的一种补偿。不仅我,你李大成也是,全体男同学都在暗地里有这种不太老实、不太地道的歪门杂念。这么些年了,在她的面前我很注意自己的举手投足,总要尽力表现出成熟。难道你不是吗?
有同学喊我的名字说,你就从了她吧!
讨一个女同学的欢心有什么难的?为了迎合她的兴致,为了报答同学们香甜的诱导,我立刻斩钉截铁地,用命令的口吻告诉服务员上三文鱼。
你不是说三文鱼养颜吗?明天给你送去一火车。我冲马佳丽说。那一刻我的表情一定很动人,肯定像个乐善好施、慷慨大方的亿万富翁。很快三文鱼上来了,同学们嘘声四起,瞪大了眼睛缓缓地兴奋起来,不怀好意地怂恿着高喊,傍上!傍上!傍大款!马佳丽毫不羞涩,见招接招,说,傍上就傍上,谁也不许告诉我老公。她的噱头玩得太到位了,太逼真了,幽默得严丝合缝——难道她不声明真的会有谁去觍着大脸告诉她的老公?她说着就端着酒杯像飘落的花瓣,带着扑面的香气移身坐在我身旁,一字一板地说非要和我喝交杯酒。原来这就是她的傍上,我这里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竟然紧张得无言以对。许多男人就是这样,蒙上被子哪个女人都敢想,想入非非,若要来真格的,立刻成了狗屁都不是的熊货。
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来我只和自己的老婆喝过交杯酒。可又一想,人家女同学都不害羞,我还在乎什么,也是为了给同学们助兴,我和她的胳膊像蛇一样勾在一起喝了交杯酒。我的动作一定很笨拙,神色很慌张。她却十分熟练,气定神闲,嘴上喝着她的酒,眼睛却盯着我的酒杯。杯底朝天,赢来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感觉就是爽快,像似征服了全世界。喝完交杯酒我就像篮球打足了气,胆子就大起来。我对马佳丽说,你能亲我一下吗?我是用嘴说这些话的,没走脑子,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害怕马佳丽下不来台,害怕给我一个大窝脖,惹出什么不愉快。人家马佳丽根本没在乎,抱过我的头,在我的脸蛋子上不轻不重地亲了一口。她的嘴唇确实亲在我的脸上,可我丝毫没有感到幸福和甜蜜。这就是稍纵即逝的缘故吧?抑或是我已经皮糙肉厚了?我认为,马佳丽那确实不是亲,就是嘬,嘬和亲是有本质区别的,感觉绝对是不一样的。无论是亲还是嘬,计较下去是没有道理的,反正都是一把盐洒在油锅里,同学们立刻就沸腾了,命名马佳丽是我的“三客友”。谁都明白那是三文鱼的三,也是“小三”的三。凭马佳丽的性格根本不在乎什么“三客友”,继续谈笑风生。我当着大家的面极具挑衅性地问马佳丽,你觉得我成熟了吗?马佳丽一愣,马上回答,何止是成熟,是非常非常的成熟,Number one,全体男同学都是Number one。不知她是真的夸我们,还是对往昔“得罪”过的若干男同学们暗示的一个迟到的检讨。我抓住机会问大家,当年谁给马佳丽写过情书?写过的请举手。说完我先举起了手,随后一帮男同学争先恐后地举起了手。我敢肯定,一定有滥竽充数的,好像当年没给马佳丽写过情书是一种耻辱和短板,写过的如今成了一种荣耀和吹牛的资本。马佳丽哈哈大笑,说,可惜呀,青春已逝,长江东去不复还哪!不知她的感叹是真是假,但她毕竟感叹了。这一次我就当是她的真情表露,竟然默默地收到了一份幸福的感动。有一个男生喝高了,醉眼朦胧,坏坏地笑着冲着女生大声地呼喊,男波万,男波万。我知道他喊的不是马佳丽刚才说的Number one,可能是另一回事,是一款男性避孕套。性骚扰!性骚扰!十足的性骚扰!是对所有女同学的性骚扰——男生们几乎都装成正人君子齐声喊,一致对他表示假惺惺的抗议。女生们宰相肚里能行船,毫不介意,嘻嘻……哈哈……我们欢迎骚扰。战友会战友,就是喝大酒,同学会同学,就是……
下面的话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同学会同学,就是搞破鞋——太粗鲁,太流氓。还有一种文雅的,就是同学会同学,就是找感觉,但其中的含义更阴险,完全是伪君子在拙劣地遮羞。
如果说我是今天冉冉升起的主角一点不过分,那么配角是谁呢?就是马佳丽。如果说我是红花,那么马佳丽就是绿叶,我感觉阳光普照,春风荡漾,正所谓,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旧桃换新符——高傲的马佳丽被我 “征服”了——我成熟了。什么时候最幸福?什么时候最有成就感,得到满足的时候最幸福,征服了女同学最有成就感。我已经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包括我和你之间这些日子的磕磕绊绊。
喝完交杯酒,又嘬了我一下,马佳丽觉得还没尽兴,不愿意结束表演,又模仿着宋丹丹的口气对我提出了要求:你应该和每个女同学都喝一杯交杯酒,反正都是你消费。我紧接着说,对对对,都是我消费。于是站起身,周游了一圈,和十几个女同学乒乒乓乓都喝了交杯酒。我很兴奋,那些女同学比我还兴奋。一杯酒就是一股暖流,一股暖流就是一针兴奋剂,我突然觉得生活是这样的美好,才发现生活里有这么些漂亮的和非漂亮的女同学都是这么可爱。男同学们自然就有些失落,有的甚至故作嫉妒状,调侃说我艳福不浅,还说,马佳丽是正宫,其余的都是妃子,哈哈……让你天天做新郎,夜夜进洞房,累死你,让你变成骨瘦如柴,面容枯槁的人渣……把你的公司喝垮,搞黄,让你做不成大老板,哈哈。人哪!就是这样,在男欢女爱的问题上有时狭隘得只剩下石头缝。说吧,让他们随便说,都是同学,我不在乎他们信口雌黄。此时此刻,他们说的任何话都是在赞扬我,激励我,羡慕我。这里就是美丽的伊甸园,我们都是亚当和夏娃,豺狼虎豹是不会咬人的,每一条毒蛇都是温柔美丽的。
我有自知自明,我没有腰缠万贯,不是什么大老板,不是什么成功人士,可愿意打肿脸充胖子,愿意破费,愿意共享。也不算打肿脸,这样一场同学会我还是负担得起的,毛毛雨啦——为同学们做点贡献心安理得,十分满足。再看看周围,这几年混得不错的还就属我——舍我其谁也,当然这么说太自大了,因为还有你。如果咱俩一起出现在同学会上,一起打肿脸充胖子,一起与大家共欢,一定会产生异样的、热烈的、奇特的效果。可惜呀,如今虽然还在一个槽子里吃食,但已经貌合神离,不往一个壶里滋尿了。我以为同学们忙着喝酒已经把你忘了,可有人突然问我,李大成为什么还没来?我怎么回答?怎么回答都不恰当,心里闷着一口气喘不出来。我确实不知道你去干啥了,可他们端着酒杯想从我这里得到合格的答案。我压抑着对你的不满无所适从,向西方人那样耸一下肩膀,摊开双手,笑而不答,脸上有些发烫。我越是答不上来他们越是觉得必有文章,那一对对酒精浸泡过的目光里充满了质问,最后竟搞得我很难堪,好像我为富不仁了。
高潮迭起,觥筹交错,渐入佳境的时候你来了。你来了就像一块乌黑的云彩散了,几个同学向你围去,还有几个扯着嗓子,挥着手和你远远地打招呼。特别是马佳丽,还和你来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你像老夫子那样斯文地拱手,高声向同学们问好,然后落座。同学们在我的旁边给你留着空位,可你执意不肯坐到我的身旁,憨笑着坐在旁边的一个桌子边,背对着我。虽然背对着我,可你的脊梁上有眼睛,闪着愤懑的光正鄙夷地看着我。我很生气,同学们也很诧异,看出了些许端倪。
我端起酒与同学们干杯,干了这杯干那杯,不知喝了多少杯,好像几辈子没喝着酒,这辈子喝完下辈子就不喝了。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把同学们的目光都吸引到我的身上来,特别不希望那个马佳丽继续和你寒暄。在嘈杂中,有同学低声问你,你们俩不是在一起干得热火朝天,伯仲不分吗?这是怎么了?你没有吱声,装作没听见,敬酒,寒暄,像没事人一样,只是不看我,没有一点交流。同学们都明白了,买卖好做,伙计难搭,很知趣,不再把我们当话题,生怕惹出什么不快。
曲终人散,同学们纷纷起身,依依道别。我一招手,豪爽地冲着吧台高喊,服务生,埋单!同学们都别着急走,马上去卡拉OK。
男同学纷纷响应,女同学尤为高兴。
服务生高声回答,刚才那位先生买完了。
我好不惊疑,问,哪位先生?你有没有搞错?我的感觉是不可能,一定是服务生搞错了。服务生一指你说,就是这位先生。
你整理好衣服,正在饶有兴致地和同学们谈论着什么,好像根本没听见我和服务生的对话。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脑门子上蹿起一股无法压抑的怒火。明明喊出去是我买单,同学们也喊我万岁了,也和女同学喝交杯酒了,马佳丽也把我嘬了,各种美誉我都享受了,凭什么要你来买单?你充什么大瓣蒜?你这不是置我于不仁不义吗?我感到是当着同学们的面被你羞辱了,竟然喷着酒气,踉踉跄跄掀翻了桌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无耻的小人,十足的叛徒,你也配埋单?你的钱干净吗?
同学们都被突发的状况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胆小的女同学躲在一旁花容失色,瑟瑟发抖。我掏出一沓钱扔在吧台上,可服务生很为难。我冲过去和服务生撕撕巴巴,非让他把我的钱收下,把你的钱退回来。
马佳丽喊,张心平!是不是疯了!
同学们都围上来劝我。我的怒火更加猛烈,竟然把钞票扬了一地。确切地说不是我故意的,但那些钞票确实是在我张牙舞爪的时候,由我的手里散落的,近似于天女散花。我失态了,严重的失态,三十大多快要奔四十了,这是第一次。还是马佳丽说的对,我不是醉了,是疯了,得了疯牛病。不仅因为酒,还因为心里憋着一口恶气。我的脑袋涨得老大,又晕,又沉,又亢奋,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甚至说从此一刀两断,其余的我都记不住了。
你没有反驳我,只是压抑着怒气,一板一眼地说,别忘了那个《疑邻盗斧》的寓言。
我说,狗屁寓言,以为我是三岁的孩子。
天亮了,酒醒了,脑袋昏昏沉沉,站起来就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像秤砣一样悠悠荡荡。我索性又躺下,躺下后重心就低了,就有了平衡的感觉,就不那么天旋地转。我已经不记得同学会是怎么散的,我又是怎么回的家,可断断续续地记得我出言不逊,气急败坏地羞辱了你。我去摸口袋,口袋里乱八七糟塞满了钱——酒店最后还是没收我的钱。我拍拍脑袋突然很后悔,纵然有天大的仇恨也不应该把同学会搅得乱七八糟,不欢而散。
第二天你没来公司,直到今天我再也没见到你的面,看来我们的友谊已经到了尽头。既然如此就随你的便吧,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
曾记得,有几次我们在公司里差点就吵起来。我确实有想和你大吵一架的强烈欲望,你或许也是这样想的,但那样的事情在双方的克制下终没有发生。昨晚是咋了,咋就没克制住呢?这不就是耍酒疯吗?这不就是莽汉骂街嘛,还把钞票扬得满地都是,太俗,俗不可耐,只有暴富而不仁不义的土豪才能干得出来。教养哪里去了?斯文哪里去了?粗鲁呀!沦落啊!
你没有反驳,没有辩解,为什么?难道你心里本来就有鬼,本来就对不起我,做贼心虚,所以才没有反驳?对,你就是做贼心虚,你悄默声地提前把单结了,你是啥意思?不就是要羞辱我吗?对呀,是你羞辱我在先,还能怨我为了伸张委屈而口不择言嘛。啊哦,我突然想起来了,宴会开始前我高声说买单的时候你还没有来。
我知道你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以前朋友聚会时多少次都是咱俩抢着买单。每次我都感到你这个人很敦厚,不抠门,值得交朋友,可这次我就觉得不对劲。毋庸置疑,你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我对着干,是在明晃晃地羞辱我。就算你不知道我已包下了所有的花销,那你就是在向我示威,就是在同学面前表现自己贬低我,反正你没安好心。
尽管这样我还是很后悔,酒后无德,冲动是魔鬼,献丑了,太荒唐了,无颜回首。
电话突然响了。在浑浑噩噩的早晨,那铃声像是一道闪电,从厚厚的乌云中钻出来。
是马佳丽,她用她那特有的泼辣的口吻,辛辣的口气,劈头就质问,你昨晚怎么搞的!还没等我回答,她又开始讥讽,你的才干越来越卓越了,淋漓尽致地把好端端的一个同学会搞得不欢而散,一塌糊涂,把人都丢尽了,太不像话了。
我硬着头皮回敬,我太不像话了?我怎么不像话了?
马佳丽说,纵然有再大的矛盾,也不应该当着那么多的同学耍酒疯!你的话说得太绝情了。
我想继续申明,可我说啥呢?说你李大成对不起我?可又说不清楚怎么对不起我。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你出卖了我们的公司,出卖了我,你搞了猫腻,你收了黑钱,你失去了做人的道德。
马佳丽说,有问题,有矛盾在所难免,可以心平气和地说清楚嘛。
我叹了口气说,你不清楚我们之间的事,太复杂。
她说,我不想过问你们的事,我一个小女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但有一点我相信我的感觉,李大成比你成熟,他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们之间一定产生了什么误会。
听马佳丽的口吻,我更加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气氛太紧张,感觉太尴尬,我软下口气说,干嘛那么大的火气,过两天我请你吃三文鱼,今后啥时想吃就给我挂电话。
我以为马佳丽会从那边传来嬉笑声,就会缓和一下眼前的气氛,没想到她却不领情地说,让你的三文鱼见鬼去吧!说完她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了,那个刚才还响着马佳丽悦耳声音的电话现在毫无声息,立刻就没了灵性,就像死了一样。
我喂喂了几声,电话里依然毫无声息。我狠狠地把电话扔在床上,好像扔的是马佳丽。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画面:一朵鲜花在瑟瑟秋风中即将凋零,尽管残留着一丝丝馨香,但已经没了水气,没了美丽的模样。我粗鲁地骂了一句,这个女人,神经病,真让人琢磨不透。骂完我急忙又拿起电话仔细看了半天,生怕那电话没有挂断。我在想,不仅马佳丽在生我的气,那些女同学,所有的同学一定都在生我的气。难道这一切都怨我吗,我的委屈和谁去说,正憋着一肚子气窝囊着呢。
我们俩的嫌隙得从两年前的一单生意说起。那时XX通讯公司的外线工程都是由我们来干,突然冒出来个易通宽带网络公司,大张旗鼓地要和我们在招投标中竞争。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公司是去年在我们公司跳槽出去的两个员工干的。这两个员工是你李大成六年前从人才市场上领回来的大学生,后来成了我们公司的骨干,一个当了技术部部长,一个成了工程部部长。这些年,他们和李大成称兄道弟走得很近,感情很深。我承认,这两个人是人才,很出色,但我总有一种预感:太聪明,留不住。我对李大成说,你不要太过于相信他们,很多技术要有所保留,招投标中的一些“技巧”不能让他们知道,特别是有些业务关系,有些客户,不能让他们接触,小心他们另起炉灶,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抄了咱们的后路。李大成明白我的意思,当时点头了,可在工作中依然对他们很相信,很器重。终于有一天他们提出涨工资,从六千元涨到八千元。我立刻意识到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涨工资,你要不给他们涨,他们就可能辞职。我问李大成该怎么办?李大成说最近两年效益不错,应该给他们涨工资。我对李大成的话不完全赞同,但公司的几项工程已经铺开,离不开他们,我只好不情愿地同意给他们涨工资,但只涨到七千,不是他们要求的八千。拿着七千元的工资他们只干了两个月就辞职了,我给一万都不干了。大学生跳槽不新鲜,想拦是拦不住的,可恨的是万一他们调转枪口对准了我们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果然就发生了。面对咄咄逼人的易通公司,我十分恼怒和不安,商场如战场,水火不相容,真的怕他们抢了我们锅里的美餐。我和李大成商量完对策后亲自去找通讯公司的刘总经理。我们和他打交道有七八年了,有交情,而且很深厚。当然这种交情是有代价的,有猫腻的,说白了就是投其所好,金钱开道,酒肉相交。看似我们破费了白花花的银子,其实一点不吃亏:刘总经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造价轻轻抬高几个百分点,我们就多赚了,最后的冤大头是财大气粗的通讯公司,他刘总经理也是盆满钵满。换句话说他吃了我们的——嘴短,牛鼻子在我们手里攥着,一般的时候他都得按我们的要求行事。如今一些官僚和国企的老板就这德性,你肯出钱,你能让他们熨帖,他们的胆子要多大有多大。再说了,那些人有几个懂经营管理的,有几个大公无私、兢兢业业的,凭的就是国家的买卖家大业大,扛造,扛祸害。如果他们付出民营老板一半的心血,中国的国企不知要比现在强大多少倍。尽管如此我还是得和他毕恭毕敬,和颜悦色,故意做出一副苦苦巴结的模样。刘总经理面露难色,拧着眉毛说,形势很紧,要求越来越严格,上面要求五十万元以上的工程一定要招标,像以前那样直接承包给你们肯定是不行了。他觉得很为难,我却很高兴。我觉得,凭实力,在我们周围没有其他公司能和我们竞争得了。就说这个易通公司,小门小院,青枝嫩芽,技术力量或许还可以,但能有多少资金,就是贷款他拿什么做抵押,谁敢贷给他?我说,刘总,这项工程总造价是一个多亿,你自己手里也没那么多钱周转,在招标的时候要求乙方前期垫资三千万,最低两千五百万,一下子就把易通拿住了,还能堵住你的资金周转缺口。刘总想了想,愁眉舒展,说,高招,就这么办。我又十分体贴地加上一句,刘总啊,我可是为你着想啊!我那是双关语,一层意思是帮他解决了资金缺口,二层是里面一定有你的好处。刘总是老江湖了,自然听得明白,捏着下巴频频点头。什么叫策划?这就叫策划——斑斓的社会就是在策划中飞奔前进的。我在刘总那里了解到,除了我们两家还有几个公司要来投标,但资金的实力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哈哈,那就让他们陪着玩吧。
曙光就在前头,我很得意——早晨还是看不出什么头绪的难题,没到晌午就烟消云散了。我对李大成说,无名小辈,岂可以在我们面前施展花拳绣腿。这些年哪,挣了一些钱,高兴过,风光过,但遇到的沟沟坎坎的确不少。难题缠身,愁苦闹心,可当攻破了难关,披荆斩棘爬上了顶峰,看见了金灿灿的曙光的时候,我们会格外欢愉,浑身都暖洋洋的。说实在的,干企业,难题多了去了,这些年我们攻坚克难,就像赛场上的拳击手,一场场搏杀下来,有成功,有失败,有趾高气扬的时候,有鼻青脸肿的时候,摸爬滚打,练就了一副好身板,抗击打能力越来越强——没这两下子你就甭想成功,甭想干什么买卖,甭想发财。我们遇到的这点问题根本不算什么,人家李嘉诚,人家比尔盖茨,人家乔布斯,遇到的难题比我们遇到的大多了,多多了。多少人昙花一现,多少人破产了,多少人跳楼了,就是因为他们在搏击中,难敌对手,体无完肤,蒙头转向,失去了抗击打能力。我们的底气越来越足,胃口越来越大,路子越来越宽,生活就是这样充满荆棘,又洒满阳光。抗争就是硬道理,发财就是硬道理——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
那天早上,当我信心满满地来到招投标现场,却听到了一个惊人的坏消息——易通公司联合了山东的凯达宽带网络公司捆绑来投标——这是我们过去曾经用过的招数。我的天呐,云泥之别,那是一个在北方,乃至全国都非常知名的公司,论市场营销,论技术实力,论资金持有,论遍布大江南北的关系网,任何一点都无疑是强大的巨人,不是我们能比得了的。当年我和李大成刚办公司的时候,连光缆熔接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使用了。特别到了冬季,光缆熔接的难题更大,直接影响到信号的传输,难题就像一座山横在面前,令我们吃尽了苦头,逼得我们放弃了多少到了嘴边的肥肉。我们想找人学,可人家都技术保密,门也没有。没办法,只好托了朋友,我们俩来到山东,在凯达公司进行学习,半年后我们才敢把牌子挂出去,才敢出去承包工程。
刚刚还阳光明媚,马上就电闪雷鸣。我和刘总策划的三千万的垫付资金根本没难倒他们。机关算尽却误了卿卿生命,我们出局了,败得很惨,很窝囊。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策划得好,确实干得漂亮,干得绝。我和李大成相对无言,神色黯然,默默地走出投标会场回到公司。
我突然问李大成,他们是什么时候和凯达公司搭上勾的?
李大成回答,我也说不清楚。
我相信他的话,但不是无缘无故地问他。我认为这件事和李大成有直接责任,或者说有必然联系,所以我才问他。
我说,如果当初你不是派他们去山东学习,他们能掌握那么好的技术?翅膀能硬起来?
李大成说,只有他们俩是通讯工程的本科生,派别人我怕学不明白,瞎耽误工夫不说,还要浪费了咱们的培训资金。
我说,如果不派他们去支援凯达公司的工程,他们也不会和凯达联系得这么紧密。
李大成说,支援凯达一定要派最好的工程技术人员去,这是你一再要求的,再说了凯达还付给咱们工程费,咱不能给人家干砸了。
细想起来这事也不能怨李大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呀!我不再埋怨李大成。过了不到一个月,我家的门上塞着一张纸条,上面说李大成和易通串通一气,因为易通有他的股份。我的脑袋轰的一下,难道李大成暗度陈仓?难道李大成也要另起炉灶?但是我马上冷静下来,认为李大成绝对不会那样。想当年上大学时,他是农村来的,家境不如我,想吃肉他就来找我,买馒头时我都是多买几个,半夜三更剩下一个馒头我俩掰着吃。建立公司之前,我俩结伴在一个公司打工,一起背着工具兜东奔西走,给人家安装有线电视,安装电脑局域网,给人家修理电脑,修理打印机,扛梯子上房,打洞凿墙,风里来雨里去,又累又脏,谁也不把我们当大学生。多苦多累我们都咬着牙忍了,为了啥?就是为了学本事,有朝一日自己开公司。终于有一天,我们和老板说拜拜了,干起了我们自己的公司。凭他的人品,凭我们多年的交情,我坚信他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事情,绝对不会背叛我。给我写这封信的不是我的朋友,一定是我的对手,想离间我和李大成。雕虫小技,实在可笑。
我把那封信给李大成看了。看完信,他抬头问我,为什么要把这封信给我看?
我说,我不相信。
他说,谢谢你这样信任我。
我把那张纸条当着他的面烧了,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我不相信李大成会和我离心离德,可我的心里已经不是一张白纸,一道阴影时有时无,晃来晃去。
我俩的矛盾激化在今年春天。公司到一个县城去投资有线电视工程,投标时又遇到了易通公司和我们竞争。我们两家都人生地不熟,无法进行“策划”,玩不了猫腻,关键是看谁给出的工程造价最接近甲方制定的标底。眼下各个县都要进行有线电视数字化改造,每个县的工程造价都在三千多万左右,利润余额占工程造价的百分之二十多。
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我们必须要拿下这项工程,打开一个局面,赢得一份信誉,站稳脚跟后向周边县城扩散。我和李大成针对这个县城的具体情况,把易通公司的长处和短处掰开揉碎,进行了详细的研判,最后把工程造价压到两千七百万。这已经是跳楼价,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利润,如果计划得不好,可能有几十万元的亏损。我们的目的不是在这里挣钱,是为了把这项工程拿到手,为以后在其他县的工程赢得信誉,积攒后劲。两千七百万是一个绝密数字,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断不可泄露给任何一个人。我想易通公司也一定在研究我们,但他们的优势明显不如我们,给出的造价不会再低于我们。没想到的是,投标时他们竟把造价压到了两千六百五十万,仅仅比我们的造价低出五十万。他中标了,我们又一次败在易通的手下。按照投标前商定的条件,只有中标方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将工程进行下去的时候,我们才有得到这项工程的可能。这样说来,我们就沦落成了易通的备份,实在让我心里不痛快。过去在投标中失败过若干次,大江南北,水深火热,波诡云谲,谁也不敢说百战百胜,即使失手了也是在所难免。当年爱迪生不就是在工程招标时挤走了马克沁,马克沁没办法才到了英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是在英国马克沁发明了重机枪,从此闻名世界。我能正确认识,能在过后查找自己的不足,心情马上就能平静下来。我常把这时的自己比成一条受伤的狗,到什么时候都不能趴下,躲在墙角舔一舔伤口爬起来再战。可这次令我十分恼火,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进行了这么严密的计算,为什么会又一次败在两个毛孩子的手中?当年他们乳臭未干,是我教他们爬树的,如今他们处处给师傅使绊子。我有两个不明白:一是他们竟然把工程造价压到两千百六百五十万?我要问,凭他们的实力赔得起吗?赔黄了他们喝西北风啊!二是怎么就那么巧?他们算得咋就那么精准?不多不少就卡在两千六百五十五万?难道他们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算出了我们的底细?如果不是又怎么解释?我开始怀疑了,我想起了那张纸条,觉得李大成有问题:他是不是真的被易通那帮小子给策反了?因为只有我和他知道那个秘密的数字。我暗自思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我问李大成,你不觉得这次我们败得蹊跷吗?
李大成沉重地说,可能就是一次巧合,我是这么希望的。
我瞪起眼睛质问,天下能有那么巧的事吗?
李大成半天没吱声,抽了口烟才说,可能是他们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了吧?
我以退为攻,冷冰冰地说,你可以怀疑我,是我泄露了秘密。
李大成站起身急忙说,不不不,你是老板,怎么可以怀疑你?要受怀疑的应该是我,可我确实没干什么缺德的事。
看得出他很不高兴,一字一板地说,你不要忘了那个《疑邻失斧》的故事。
这么说我疑神疑鬼了,我心胸狭窄了?我真的愤怒了,可我压住了一肚子的火气。我们的谈话就此而止,三天几乎没再说话,接着就是那天的同学会,以我的酒后无德告终。
一在天之南,一在天之北,虽然李大成不辞而别,但我要把公司支撑下去。虽然投标失败了,但我没有完全死心。我太知道这个行业的水有多深了,有多残酷了。我翘首以待,要看看易通的工程怎么往下干,怎么赔得一塌糊涂。即使李大成去了易通公司,纵然是有三头六臂也是回天无力。按招标书上的条款,如果易通干不下去了,他要包赔甲方五百万,到了那步田地他们哭都哭不上流——我希望看见这个结果。这个时候就是我出山的时候了,狼狈的甲方就得来找我收拾残局。过了半个月,听说易通已经开干了。我在心里说,这两个小子不要命了。过了些日子我又听说,易通公司和县里的领导和广播局长整明白了,已经把工程造价提到了三千万。我心里这个气呀!这不都是我过去玩过的套路吗?这两个小子一定是策划了,一定是整猫腻了,一定是李大成在后台给他们支招。
就在我由气愤转为郁闷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易通公司的“策划”出事了。那个主管的县领导,加上广播局长都被“双规”了,易通公司的人也被检察院控制了,工程已经停了,设备和光缆和线杆子摆了广播局一院子。我禁不住幸灾乐祸,上帝无情地给我关上一扇门,马上又仁慈地给我开了一扇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可爱。我突然想到,既然易通公司已经被检察院控制了,就可以通过检察院知道他们是怎么“策划”的,探听到他们击败我的“秘密”,进而知道是谁把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的。多行不义必自毙,李大成,你的伎俩就要人赃俱获败露了,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说的。
以前从没和公检法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的大门冲哪开。办这件事何其难,托熟人找关系,比干工程要复杂得多。想了三天我情不自禁地拍自己的大腿,因为我想起一个人——老同学马佳丽。马佳丽听完我说完原委,欣然应允,条件是要我请她吃三文鱼。我当然要满口答应,她笑眯眯地去了。马佳丽说,不仅仅是为了三文鱼,还要搞清楚你和李大成的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是非曲折到底怨谁。
三天后马佳丽顶着烈日,在我的盼望中笑盈盈地来了。还没坐下就反客为主地对我嚷嚷,上茶,上茶,渴死我了,我要吃冰激凌,一副小姐使唤丫环的样子和口吻。我明白了,秘密她已经探听到了,禁不住心中大喜。她扇着扇子告诉我,易通公司给主管副县长送了三十万块钱,给广播局长送了十八万,都让人给录音举报了。我问,还有呢?和我们公司有关系的呢?这是我最关心的。
马佳丽问我,你们办公室有个姓张的主任吗?
我说,有哇。
我没来得及告诉马佳丽,那是我弟弟。
马佳丽撇了一下嘴说,你们这个张主任可是太缺德了,易通公司把他收买了,就在李大成拿着标书找他盖公章的时候,他偷看了你们的工程报价,然后连夜告诉了易通公司,他得了五万块钱。
我的脑袋涨得老大,像似扣了一口大水缸,顿感无地自容,久久不语。
马佳丽拿腔作调地提醒说,你该请我吃三文鱼了吧?
我神色黯然地说,改日吧,我想找到李大成,找到他咱们一块吃。
马佳丽不同意,说我赖账,非要今天。
我耐心地解释说,今天绝对不行,没有心情,找不到李大成我吃不进去。不仅找李大成,要把全体同学都找来,我有话要说。
马佳丽说,你终于开始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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