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母亲就在门前“嚓啦嚓啦”地使劲刮着锅底,她发狠说要把它刮得像一张报纸,只塞两把草就能把饭煮熟。民间传言拉锯刮锅驴叫唤为三大难听,我们这儿不常见驴,偶尔听到只觉得新鲜并不觉得有多难听;村里有个老木匠,隔段时间会把锯子锉一锉,但老木匠死了快十年,难听与否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有刮锅声每天早上都能听到,主妇们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锅拎到外边空地上用锅铲“嚓啦嚓啦“刮锅底,此起彼伏,似无止尽。每当这时,被吵醒的父亲便会大声叱骂:“又刮又刮,早晚一天那锅会被你刮个洞。”其实那锅早已被母亲刮破了一个小洞,焗锅的几个月没来,煮饭炒菜都用一块米见子糊着,所以我们家的饭菜老是有一股烟火味。
1979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穿了一个冬天袖口棉花已发黑的棉袄脱掉还没多久,就直接套上了小背心。那年我8岁,已上二年级,表现积极,能主动帮老师收发作业本、擦黑板,放学后还留下来帮值日生打扫卫生,大家都说这孩子有点开窍了,估计快要加入少先队了。
其实我的转变要从数学老师刘娟说起,一年级时我是全校有名的皮王,但我属于闷的那一类,闷皮。我最喜欢做的工作就是把老师的粉笔用铅笔刀雕刻成各种形状,一次数学老师说了我几句,我把讲桌粉笔盒里的粉笔全部削成了一粒一粒的小圆球,让他尴尬地尖着手指捏着这圆溜溜的东西不知道咋下笔。
后来就遇到了现在的数学老师刘娟,她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师范生,有一条甩来甩去的大辫子,非常漂亮;而且她还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据说刚分配到我们学校的时候,她用普通话热情地跟校长打招呼:“高校长,您好。”可怜的高老头结巴了半天,才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回道:“哦哦,您、您好啊!”
我们班的数学自从她来后,每次全乡统考都是遥遥领先。最让我们着迷的是,当她生气骂我们的时候,居然也用的是普通话:“你们啊,就是一群小傻瓜!”从来没有哪个老师用这样的口吻骂过我们,我们不但不害怕,甚至有几个没出息的家伙会想方设法做点小坏事,或者明明会的题目也故意做错一两道,然后被她叫到身边,轻言细语地骂道:“你看,32+29,个位相加要进位,进了后就要加到十位上去的,所以是 61,而不是 51,记住了吗,小傻瓜!”看他们那副麻酥酥痒丝丝的表情,真让人忍不住也想被骂上一回。
不知咋的,她老是喜欢骂我们小傻瓜,而我们也真的喜欢做一群她口中的小傻瓜。
相对来说,班主任朱老师我们一般不敢招惹。朱老师曾做过公社中心小学的校长,后来听说得罪了一个当官的,被贬到我们这个小学校。他资格很老,我们的父母都曾是他的学生。他喜欢喝酒,鼻子老是喝得红通通的,喝了酒他就会骂人,从那个当官的开始骂起,接着骂自己的学生,大致意思是学生中要出一两个有出息的,谁还敢这样对待他之类。
“狗日的,你们就是一帮狗日的!”
骂人时,朱老师满脸通红,下巴那儿几粒麻子历历可数,大家背后都叫他朱大麻子。
朱大麻子家里孩子多,负担重,有时酒断顿了,就喜欢到学生家去家访。要是家访得满意了,那你很快就会加入少先队,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脖子上每天都飘扬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我们班已经陆续有七八个同学在家访后戴上了红领巾,当然也有一个没戴成,张小伟的爷爷跟朱大麻子喝酒时喝多了,两人争吵起来,他爷爷就把朱大麻子的老婆偷生产队红薯的事说出来,张小伟的爷爷是生产队看青的,结果张小伟没戴上红领巾。
那天朱大麻子说要家访的时候,我马上举手了。让我高兴的是,刘老师也会和朱大麻子一起来家访。
放学后,我像麻雀似的一跳一跃地往家走,书包在屁股上扑打扑打。几个同学跟在我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四下里宣扬,“毛小雨毛小雨,你的名字真美丽!”这句话其实是刘老师说的。那天刘老师听到我的名字,笑着说:“毛小雨毛小雨,你的名字真美丽。”
还没跑到村口拐弯的路上,弟弟戴着柳叶帽从路边蹿了出来,“站住不站住,我是小八路;投降不投降,我是李向阳。”这是电影里的台词,弟弟虽然没上学,已经背得烂熟。弟弟比我小三岁,还没到上学的年龄,但大家都说他是个天才,我上学的功课他都抢在我前边学会了。九九乘法口诀表我们才教到四四一十六,他已经把九九八十一都背全了,而且还能倒背如流,校长听说后答应他可以提前一年上学。我一直纠结于五五为什么是二十五时,弟弟告诉我一个秘诀,那就是先从九九八十一往前背,背了几次,反而越背越乱了。唉,天才的世界我们真的不懂啊!
他殷勤地接过我背上的书包,抢着背到自己身上,说:“小哥,下半年我也能上学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学放学,我也要跟你背一样的书包。”
我说:“小乐,老师要来我们家家访了,我马上就成为少先队员了,到时我把红领巾也给你戴!”
弟弟高兴地蹦跳起来,“噢,太好了,哥哥,我先回家告诉爷爷去!”
快到家门口时,我赶忙稳住了脚步,千万不能给爷爷看到我边跑边跳的得意形状。爷爷是个老古板,平时爱看点子曰诗云的古书,他看到会皱着眉头说,“古人云,凡出入进退,行步要安详。男子汉大丈夫,走路跳来跳去,骨头轻,没出息!”
我们家姓毛,姐姐叫毛小羊,我叫毛小雨,弟弟毛小乐,用爷爷的话说,我们家跟主席同姓,言行举止都要处处严格要求自己。
我高兴地说,爷爷,老师要到我们家来家访了!
妈妈正在过门口皱着眉头烧火,柴草有点湿,烧起来只冒烟不出火,弄得家里一屋子烟雾,她皱着眉头说,“什么家访,就是到学生家混点吃喝,那个大麻子我们上学的时候就喜欢到学生家吃饭,现在怎么还是这样。”
爷爷捧着他的水烟枪,一手端枪,一手持一根纸媒子,“佛笃”一下吹旺火星,“呼呼呼”猛抽一气,“噗”的一声吹去烟烬,而后喝上一口茶,漱漱口。爷爷说他的水烟枪里养着一条龙,再过几年这龙就能腾云驾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爷爷放下水烟枪,顿了顿,说:“不能这么说,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再说他脾气虽然坏点,水平还是很高的,对学生也还是好的。再说,小雨已经举手答应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在世上走的,吐口唾沫就是一颗钉,总不能说二话吧!”
母亲不敢跟爷爷呛呛,只是把舀米见子的瓢丢得乱响。
父亲从厂里下班回来得知后,笑道:“没事,上半年厂里要评选工作积极分子,我们组里这次有一个名额,去年的先进工作生产者我让了,这次大家说轮也轮到我,再不给我都说不过去了;积极分子有奖励计划,到时可以议价买点副食品。”
我马上抢话说:“买油渣,又香又脆。”
妈妈道:“还是买点白板肉吧,回来火靠一下油,家里还有点老芋头,芋头烧肉,又好吃又饱肚。”
弟弟小声嘀咕,“反正我要吃卤猪肝。”
父亲说:“都买都买,听说这次计划不少,可以买五斤,你们大家说的都有份。”
父亲在肉联厂,家里比别人家多一点油水。肉联厂在我们乡是一个异常庞大的产业帝国,光是下属的部门就有数十家,有一座两万吨大型冷库,有十几支运输船队,有四个卸货码头,甚至还有一个专业研究生化制药的研究所。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猪,假如说鸡屁股只是主妇的小金库的话,肥猪就是一个家庭不折不扣的大银行了,每年年底全家置办的年货、大人小孩身上的新衣,以至于人情往来和一年拉下的饥荒都指望着这些金光灿烂的猪八戒呢。
肉联厂很长一段时期里都是一个神秘而封闭的独立王国,之所以说肉联厂神秘,据说它的规格和级别很高,他们不归地方政府管辖,直属国家轻工部的,他们厂长就是正科级干部,比我们乡长还要高半个级别的。肉联厂的职工工资高、待遇好,旱涝保收,所以一个个油光水滑的,即使在最艰苦、饿死很多人的三年困难时期,肉联厂也没受到多少影响。
肉联厂的职工分正式工、合同工和临时工,这三者之间的差别很大,正式工一般都是坐办公室或者干些看仓库、看门之类的轻省活计,合同工里面有干重活累活的,也有干技术活的,像父亲这样在肉联厂干了十多年才混来一个合同工,在厂里就是专门负责扒舌头,最多时一天扒过两千多只;至于临时工,啥脏活苦活就让他们去干。
每年肉联厂都会选拔一些工作积极表现良好的工人进行表彰,但这些也很难有一个严格的标准,大家都在一个车间上班,也难说谁做得更好谁做得差,一般都是轮流当先进。去年年底,本来轮到父亲了,但年底的先进奖品比较丰厚,其中有十斤白板肉的计划,一个女人抢先找到班长,说自家生活困难,儿子也大了,处了一个对象,女方知道未来的婆婆在肉联厂,就想要点白板肉。班长找到父亲,父亲老实人,也没说啥,主动把这个先进让了。
这次是上半年的小结,班长早就打过招呼,不管谁来打招呼,都应该让老毛得这个奖,哪个再动这个心思就真的不是人了。
有油渣有猪肝还有芋头烧肉,这个家访应该肥得流油了,晚上做梦我都笑醒了。
妈妈叹了口气,“这孩子,做梦都喊老师家访,看来学习要进步了!”
第二天上学前,爷爷从他睡觉的床底下的坛子里扒出两捧花生,说:“这点花生本来我想留着我生日的时候添寿用的,既然老师要来家访,就剥了炒点花生米给朱先生吃,他最喜欢花生米搭酒。”
花生又叫长生果,我们本地风俗是过生日的时候做一道有花生的菜肴,寓意增福添寿。
去年队上分的几斤花生早就过年的时候炒着吃了,不知爷爷什么时候还偷偷留下这点宝贝,每一颗都是那么饱满润泽。
妈妈趁着天气好把花生拿出去晒晒太阳,那一点花生铺开来还不到一个筛子大。妈妈让弟弟别贪玩,仔细看着点。
弟弟做了个鬼脸,说:“你一走我就吃,到时就说是麻雀偷吃了。”
妈妈将手扬起来,作势要打他,想想,又软了声道:“乖乖,这是要留着给哥哥的老师吃的,等你上学了,也请老师来家访。”
弟弟笑道:“嘿嘿,骗你呢,我知道,我不会吃,我马上也是小学生了。”
那个下午,弟弟一直守在那摊花生旁边一步也没动,看着花生,一个劲地咽着口水。妈妈来收花生时,诈他道:“你是不是偷吃了,我早上数了的,怎么好像变少了?”
弟弟说:“妈,你骗我,我都排好了,九个一排,九九八十一,还有七七四十九,总共是两百一十三颗半,有一颗只剩了一半,我一颗都没吃,一半的那颗都没舍得吃,真的!”
妈妈心疼地把他搂在怀里,“乖乖肉!”
妈妈在里面挑了半天,弄了两颗给他,“就吃两个,再穷也不在乎这一颗两颗的。”
弟弟吃了一颗,舔舔舌头,说:“还是留给哥哥的老师吃吧,我吃一个就不馋了。”
花生晒得干干的脆脆的,老远也能闻到花生的一股香味。妈妈把它们装进坛子里,用一个破碗盖上。
破碗盖不严,晚上来了一帮耗子精,吃的吃,运的运,一晚上就弄到不知哪去了。
弟弟当年又白又胖,嘴又会叫人,每个人都喜欢抱他。小胖子脾气硬,他生气的时候比大人都倔。
他在家仔细找了半天,终于在墙边发现了一个老鼠洞。他找来一把小锹,拼命挖,妈妈骂他,不能再挖了,再挖墙就倒了。他也不管,还是挖,挖出了一窝小老鼠,肉滚滚的,看上去很可爱。
弟弟拿了一个筐把鼠崽子统统装进去,扬言着要扔到粪塘里去淹死。
花生被偷,爷爷一直没说啥,这时发话了,“算了,放掉吧,癞宝要命蛇要饱,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一条命,谁吃都是吃。再说这点花生也是我去年秋天挖老鼠洞挖来的,哪里来的哪里去,咱们再想点别的办法吧。”
于是大家的指望全放到了父亲那个先进上面,期盼着那个先进带来的计划。父亲看着我们期待的眼神,笑道:“你们一个个都这么看着我,怕啥,今天组长还跟我拍胸脯子了,百分之一百二的!”
那时父亲经常跟母亲吵架,毛小羊偷偷告诉我,父亲跟他们车间的一个女的相好了,那个女的还央父亲给她织了一件红毛衣,父亲手很巧,不但会打毛衣,还会许多花样,不过那件鸡心领的毛衣还没完工,就被母亲用剪子剪了一个洞。两人闹了一阵矛盾,父亲甚至还动手打了母亲,连外婆都惊动了,跩着小脚坐在我们家不走。不过他们打架都是在晚上,我们都睡着了以后,只有第二天早上父亲上了班,母亲也不起床煮早饭,我们就知道他们昨晚打架了。那时我们会大气也不吭,饿着肚子上学去。
可是那些天,他们俩的关系一下子有了改善,父亲给母亲带回来半斤紫色毛线,手把手地教她织一顶帽子,看样子这顶帽子是给母亲的。
帽子已经差不多了,就剩两条下面的飘带,父亲说好的先进又被另外一个人顶替了。这次原因是,有一个人家里要上梁,砌屋成家老人去世是农村三件大事,相比之下家访根本算不上。当时班长非常生气,将自己形影不离的茶缸都摔了,那茶缸上面有一朵牡丹花,还烙着一个大大的“奖”字。茶缸很结实,只是摔掉了几块瓷,班长捡起来洗洗又捧上了。有人偷偷告诉父亲,得先进的那个人前一天晚上拎了二斤桃酥去了班长家里。
父亲很是失落,已经不止是失落,还有郁闷,但老实一世的他连吵架也不会。干活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恍惚中手里拿了一个猪舌就出来了。门房也被父亲弄傻了,肉联厂的门卫受过严格的训练,平时别说这么大的一个猪舌,就是带点肉腥味的苍蝇也别想从他们眼前蒙混过关,更没人敢这么大明大摆地拿着厂里的东西出门,所以他们也愣住了。眼看着父亲已经走出去好远了,门卫才大呼小叫地追出来。
父亲被厂里保卫科带去了,保卫科长毛三儿跟父亲当年一起进厂,跟在一个师傅后面学手艺,他是下放知青,后来照顾政策,被提拔了。他知道父亲老实,是无意的,但厂里有规定,他找负责安全的副厂长说情,仅给了父亲一个通报批评,并且罚款30元。
父亲那时的工资只有28元,一下子几乎把家底掏空了。母亲在家正兴致勃勃地研究如何将那顶帽子收尾,听到消息后脸都紫了,半晌才将那帽子捂在脸上嚎啕大哭起来。
外婆听说后,送来一只正下蛋的老母鸡。
母亲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大家开始盘算这鸡又肥又胖,跟个阔太太一样大腹便便,看样子每天下一个蛋应该不成问题,离家访还有五天,最少可以有五个蛋,或蒸或炒或煮,五个蛋做一个菜绰绰有余;另外不管舍不舍得,这鸡到时肯定要杀掉,鸡杂炒辣椒,鸡肉红烧,剔下来的鸡骨架也可以烧汤,算下来就有四个菜。
那鸡也真的很争气,刚进门就生了一个蛋。
外婆说,从出门就憋着呢,看来这鸡跟你们有缘分。
我们都叫它鸡将军,不,就是鸡元帅。
这多出的一个蛋纯属于意外之喜,一下子照亮了我们大家的心,六只鸡蛋,弄得好可以做两个菜的,我们都高兴极了。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起床到地里弄鸡食,外婆说鸡要多吃活食,生蛋才勤。母亲捉了很多虫子,用苎麻叶子包着拿回来,到鸡窝前探头一瞧,鸡窝里又有了一只蛋,鸡却不在。
母亲“咕咕”地唤着鸡,从屋前寻到屋后,又到河边去找,还是没找到。母亲也没心思干活,把我们都喊起来,四下里分头去找。她自己想想,去了外婆家,她觉得是不是那只鸡自己回去了,农村的牲畜都有识途的本领,结果扑了个空。说也奇怪,那只鸡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像变魔术一样。
从外婆家回来后,母亲基本死心了,鸡窝附近没有血迹,排除了被黄鼠狼偷的可能,那么这只鸡一定被哪个偷鸡贼偷走了。
母亲拿了一把刀,坐在门槛上,用刀剁着门槛,骂道:“哪个要挨千刀的枪毙杀头啊,你偷我家的鸡不要紧,这鸡是给我儿子的老师准备的啊,你偷去吃了烂屁眼,生个儿子也长不大啊,啊啊啊,我日你祖宗十八代啊!”
老师不知道我家发生的这些事,这段时间,刘老师对我特别好,每次都摸着我的头,笑眯眯地夸我说:“小雨,听说你弟弟是个天才,这次我要去看看,是不是跟你一样聪明?”
连朱大麻子也对我客气很多,“小雨,你爷爷酒量还是那么大吗,我还是二十多年前跟他喝过一次。”
我也不敢告诉他们我家的事情,闷闷不乐地支吾着。
那个日子已不可避免地来到,家里啥也没准备,老师已走在往我家的路上。
我卖力地擦着罩子灯的灯罩,一团旧报纸捏成一团,塞进灯罩里,轻轻地转着擦拭,够不着的地方,用筷子伸进去抵着,不大会儿,灯罩擦得发亮,罩上去,点灯,屋里顿时亮堂堂的,连爷爷胡子都历历可数。
门前来了一个卖冰棍的,临近傍晚,那人敲得有气无力,还有小半箱冰棍没卖出去。
父亲眼前一亮,把那个卖冰棍的人喊过来,讨价还价了半天,敲定一块钱赊下这半箱冰棍,并答应隔几天来取钱。
出乎意料的是,朱老师自己带来了一瓶酒,还没到门口就咋呼起来,“毛老头,平时不少喝你的酒,今天也让你尝尝我的好酒。”
没有花生,妈妈炒了一把蚕豆,朱大麻子说:“蚕豆越嚼越香,嚼得牙根发热之际最佳,硬菜下酒软菜下饭,如此看来,蚕豆搭酒越喝越有,不过就是容易放屁。”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
母亲熬了整整大半锅冰棍水,用这冰棍水煮了满满一大锅热粥,一条罗汉子(小鱼)烧了十八锅子鲜汤,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等奢侈的甜粥,大家喝得心满意足。我也喝了两碗,那粥真的有点甜,甜得都有点苦了。
一阵夜风吹来,罩子灯油没了,闪了几下,终于熄了。父亲一连声地喊母亲来添灯油,刘老师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屋外流萤闪烁,她说:“多美的夜晚啊,我们不要点灯,小雨,你好好看看,明天写一篇日记交给老师,我给你打红圈圈。”
朱大麻子已经半醉了,“唔唔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散发弄扁舟,走也走也。”
我们打着电筒把老师送出门时,那只瘟鸡忽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跩一跩的,活像个得胜还朝的大将军,不,简直是大元帅。毛小羊跟在后面,手上还捧着四只又大又圆的鸡蛋。
朱大麻子硬着舌头说:“小雨,告诉你妈,那个冰棍钱刘老师已经给了哈……”
晚风悠悠而来,星子满天,电筒光晕中,依稀看到几只觅食的蚂蚁飞速跑过。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