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点钟的时候,准时出现在芍香街,我的铺子在南头的第7间店面,走完这条街只需要五分钟。
这条街的生意其实很复杂,有服装店,化妆品,婚庆公司和超市,更多是饭店,晚上的时候整条街都是香的,也车水马龙地堵个水泄不通,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气息,给人置身滚滚红尘的感觉。
我的店门口每天都有排队等候的顾客,多是老人和家庭主妇。一年四季不变,让我感动,这个异乡的小城充满温暖,我几乎有落地生根的感觉,在这里终老也没什么不好。
青梅铺子是一家经营肉食的铺子,只经营肉食,排骨、猪肉还有猪脚,其实可以在门外摆个地摊就行了,但是,我还是租下一家店面,这样就可以免受风雨之苦。
我的供应商会在每天早晨五点之前把货送过来,并帮我摆好,所以,我只要早起过来开一次门,然后再回去晨跑,吃早饭,再过来都不迟到。
我打开店门,把深蓝色的围裙套在月牙的旗袍上,带上套袖,拿出砍刀,对着顾客们微笑一下,我的工作就开始了。
我会对我的每一位顾客微笑,但我不喜欢多言,也因为我的方言她们不易听懂,我虽然会说普通话但我不用,因为我不喜欢跟人交流,时间久了自然会有朋友,有了朋友自然就毫无秘密。我对这里的人们来说一直是个秘密。
是的,一个年轻的女子来此地卖猪肉,一定有什么秘密。我知道全世界的人都会这么想,但这不违法,为什么我不可以这样做。
我选择卖猪肉,是因为这样安全,握住砍刀的女子是安全的。所以,五年来我毫无意外,没人骚扰,没人打劫。
而且,卖猪肉的女子是没有魅力的,不够优雅,谁愿意看一个切肉的女子。
而且,这个生意好做,因为没有女子卖猪肉,所以,我就没有竞争力,所以,本条街的几个卖猪肉的都搬到其他的街道上做生意了。我成了独家经营的铺子。
这样,我就生意兴隆,而且,我每天前半小时的价格都是平价交易,所以我的店门前永远都是排队等候的顾客,我的生意垄断了整条街的饭店和附近居民的猪肉供应。
我总能手起刀落地把顾客要的肉割下来,不差分毫,不像别的肉铺的老板把肉多割下来,为了多卖一点。我不需要,我总是在中午之前就能把肉卖完,即使剩下也不发愁,因为还有那么多的饭店预定。
十点钟之后,我的肉基本上就卖得差不多了,不忙了,我就会坐下来休息。
店的后面有一张桌子,更确切地说是一张办公桌,有转椅,电脑,文件夹里放着书,这样子的东西不该出现在一间肉铺里,可是,我必须有这些东西,可以用来休息,而且我习惯了它们。
我会给自己煮一杯咖啡,去对面花店买一朵百合插在我的那个青花瓷的花瓶里,然后在办公桌的后面坐下来喝咖啡读书并照看着生意。或者打开电脑去搜索股票涨跌以及新闻。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会有一些下班的公务员路过这条街道并购买中午的午餐,我会和早晨的前半小时一样以平价把猪肉卖给他们。这样,他们很快就扫干净了我的肉铺。
十二点半,我准时地解开围裙,关上店门。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我出现在健身房,我喜欢剧烈的运动,令人血脉喷张,有一种狂野的舒畅。教练张嘉熙是个一米九二的体校毕业的小伙子,阳光刚毅,皮肤黝黑。笑的时候牙齿亮闪闪的。他教我举铁。看着我日渐隆起的肌肉他的笑里满是狡黠的意味。
健身房里不乏有小城里的名流之辈,但我充耳不闻地做自己的运动,就连张嘉熙灿烂的笑我也是淡淡一笑去回应,没有任何的波澜。
其实,我自小就一直健身,从跆拳道到舞蹈和钢琴,爸爸妈妈在我身上花费了太多的教育投资,而我如今是一个卖猪肉的。
六点钟的时候我走出健身房,去城南的将军大道去散步,这时候我可以去面对落日流泪,去思念我的唐小虎。
九年前,我在大学里看到一个打篮球的大男孩在疯狂地奔跑,我就被他潇洒的样子迷住了,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去苦苦追求人家,但是这个家伙自听说我是富家女儿后就对我不睬不理,避之不及。但我坚持每一天给他写情书,不管他看还是不看,因为他从来没回过。
但他最终还是被我打动了,毕业前问我:“你到底喜欢我的什么?”
“我不知道。”我气得大哭,爱一个不理自己的人对女孩子来说多么伤尊严的事情。
“我不能给你很多,你嫁给我以后,就要和所有的同学们一样自己打拼生活,要挤地铁,要按揭买房,要带孩子,要操持家务,公主,你准备好了吗?”
我听出了话里的含义,高兴地擦去眼泪,笑着举起拳头:“我愿意!我愿意!”
唐小虎握住我的手:“你愿意,我愿意吗?我愿意我的妻子这样疲于奔命地打拼生活吗?给我五年的时间,让我给你一个世界。”
全世界的花都在我眼前瞬间开放,没想到,这个冷漠外表下的心是属于我的。
五年不算长久,我们还有一生一世,我们恋爱五年该是多浪漫的事。
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各自找了自己的喜欢做的工作,开始疯狂地工作和幸福的爱情之旅。
可是我爸妈的公司因为产品被查出化工原料严重超标,质量违规,他们不仅要破产,还要倒闭。
父亲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妈妈哭得披头散发。哥哥嫂子阴森忧郁地看着我:“只有你可以解救全家。”
“我有什么能力?”我惊得目瞪口呆。
“黎伯伯家愿意帮我们扛过去,并重建新的公司,但希望你嫁给他家的大儿子。”
我几乎倒地而亡,黎伯伯是我们家的世交,黎伯伯很善良,但很不幸有一个智障的大儿子,只可以在家里玩玩游戏,和保姆聊天,也简单地认识一些字,会读懂一些店铺和车辆的名字,我一直像对待弟弟一样,因为我悲悯他,虽然他比我大七岁。
“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会家庭败落。”哥哥说话义正辞严。
爸爸妈妈和嫂子都弱弱地看着我,我哭着上楼,扑倒在我的床上。
他们没有来催我,他们相信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是第二天我消失了。
我来到千里之外的这个北方小城,虽然没有繁华,甚至有些邋遢,人们也是极为市侩,但处处可见一张质朴、温馨的脸。
我在酒店里住了几天之后,就为自己做好了规划:找一个营生的工作,等我的唐小虎来娶我。
至于我的家人,我爱他们,但我也相信,没有黎伯伯的帮忙,他们也能度过这个难关,而且,人一辈子总会遇到无数的困难,你都要去面对,有人愿意帮我们是我们的福气,可以依赖,没有人愿意,我们就自己扛,拿女儿去做交换,实在是个不地道的做法。
于是我离家出走了,我相信我的父亲和哥哥会解决这些问题。
我一生的幸福不是金钱可以交换的,你们愿意,我不愿意。
对不起,亲人!
我在小城里日复一日地过着安静、简单甚至有些孤独和哀伤的岁月。我不跟任何人联系,包括唐小虎。当我不再是公主时我都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看我一眼,当初就不屑于看我。
我离家五年了,已经二十八岁,没有任何人找到我,也许他们根本就找不到我,也许早已放弃我。
我开始想是不是可以找一个安稳的人嫁了,是那个明显对我有好感的警察,或者是男神张嘉熙。
二十八岁的生日那一天,是个开学的日子,阳光温暖明亮,孩子们背着书包去学校报名。我的心里也想起五年前离家的那一天,就是九月一日。
真是个好日子,去店铺的时候看到对面的花店门前搭起了婚礼的布置,真不知道谁结婚,记得每次去买花都是一个女孩子在打理。
一些陌生人在布置礼台,门前堆满了无数的百合,让我喜欢得心花怒放,这些百合太美了,真想去拍个照,但我素来不跟人来往,只能望洋兴叹地举着砍刀看着那些百合。
我的店铺前依然有排队的老主顾,我对他们微笑后开门,系上围群,带上套袖,把我的麻花辫子扔到脑后,开始手起刀落地割肉,但仍忍不住问一个年长的顾客:“对面谁结婚啊?”
“听说是对面花店的老板,和你一样是个外地人。”
“哦,我记得他的花店是我来第二年开业的。”
“是的是的,卖的可便宜了,花也好养活,真是会经营的头脑。”
也许有婚礼的帮衬,我十点钟就卖完了所有的猪肉,和往常一样,我给自己煮一杯咖啡,然后准备去对面买一枝百合,当我解下围裙的时候,一阵欢呼声中,对面的花店里走出了手捧红色玫瑰花的新郎,是的,白色的西服戴着红色的新郎标签,气宇轩昂地走过来——
所有的鞭炮、烟花、唢呐,一起响起——人们驻足观望,新郎迎娶他的新娘——
他走过来了,眼含热泪地走过来:“青梅,让你久等了!”
我仰望天空,仰望天空,但眼泪仍肆意汪洋地流满了下巴——
唐小虎牵着我的手,站在青梅铺子前,对大家敬礼:“各位街坊邻居们,感谢你们在这几年对青梅的陪伴和生意的照顾。”
掌声掩盖了烟花声和唢呐声,我明白了一些,看着自己一身月白色的棉布衣裙尴尬地说:“你西装革履我却是这样子的装扮。”
他把我的手举起来,向所有人宣布:“这就是我的新娘,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我看到那些质朴的脸上温暖的微笑,依然双泪长流。
二十八岁,我终于嫁给了我愿意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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