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小三十的人了,还没寻到媳妇儿。为啥?穷呗!想想也是,谁愿把自己的闺女嫁到一个穷家?
栓柱五岁时,爹得了痨病,没钱医治,死了。从此,母子俩相依为命,娘既当娘又当爹,一把屎一把尿将栓柱拉扯成人。屋漏偏逢连阴雨。栓柱二十岁那年,娘也得了重病,嘴歪眼斜,胳膊腿不会动弹。栓柱是个孝子,用架子车拉着娘四处求医。最后,娘的命是保住了,却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家里整天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为了娘,栓柱把几乎所有的进项都投进药锅里让娘吃了。一万多元的外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三间草房也没钱翻盖,晴天,从屋里能看见太阳星星;雨天,外面大下,屋里小下,外面不下了,屋里还下。栓柱的兜里成天空荡荡的,一个钢镚儿也没有,比脸还干净,连个裤头都买不起,身上穿的那件还是长裤的裤管磨破了,截掉裤管改成的……娘逢人便说,是她拖累了栓柱,她亏欠栓柱的太多了。
穷,姑娘们本来就看不上,可偏偏栓柱还实诚,时常被村里自以为精明的人捉弄。一次,孬蛋呼哧呼哧拉着一车粪走到村口,看见栓柱几个人在村口的大槐下歇凉,便和栓柱商量:“我今儿上午已经拉了三车粪,快累死了!你帮我把这车粪送到地里,回来我给你买盒‘白河桥’。”“中。”栓柱爽快地答应了。栓柱倒不是为了那盒烟,他是看孬蛋真累了。自己锄完地在大槐树下歇了有一会儿了,为孬蛋送车粪不当个啥。送粪回来,栓柱一身汗水,大口大口地喘气。孬蛋嬉皮笑脸地拍了拍栓柱的肩膀,闭口不提买烟的事,拉着架子车回家了。二狗本想跟着栓柱蹭根烟吸,没想到孬蛋恁不是人,像只兔子似的窜了,便挥着手,撺掇栓柱:“快跟孬蛋要烟,这力气你不能白出啊。”栓柱嘿嘿笑道:“要啥呀?兴许孬蛋这会儿兜里没钱。”
“孬蛋是欺负你实诚,你若不要,他一百辈子也不会给你买!”二狗继续撺掇。“不买就算了,无非是费点儿力气。”栓柱用胳膊抹了把汗,又说,“再说,力气用了还会长的。”二狗没蹭到烟,本就恼火,又见栓柱说出这样窝囊的话,“腾”地站起来,冲栓柱吼道:“你这娃,说实诚是高看你,我看你就是个二球!”众人哄地笑了。
在外被人捉弄也就算了,在家还被叔数落。年根,肉联厂来村里收猪。收猪的人逐户看猪,相中后就在猪毛上剪个记号,让猪的主人将猪赶到村口汽车停放的地方。卖猪户都很精明,利用这个空档,用猪最爱吃的食物,狠着劲喂猪,一头能喂进去一二十斤,简直要把猪撑死。你想想,一二十斤猪食能值多少钱?可把一二十斤猪食变成毛猪就是几十块钱啊。叔也让栓柱喂猪,栓柱却对叔说:“这是坑人家肉联厂,别人喂咱管不了,咱可不能干这缺德事!”叔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娃子是厂长还是厂长的亲戚?看把你能的!”这话不知咋传到了喂猪户的耳朵里,都说这话扫到了他们头上,就有人揶揄道:“啥缺德不缺德?卖到钱才是真本事,咱可没有人家栓柱觉悟高!”还有人说起了恶毒话:“说觉悟高是抬举他,分明是个‘半调子’,怪不得说不上媳妇!”从此,栓柱的实诚便在村里出了名,谁家有活儿需要帮忙,两句好听话一说,他就随人家去了,仿佛他是一张犁,谁想用就可以搬去用,就连一些孩子也唤他干这干那。娘也是个实在人,就对栓柱说:“乡里乡亲的,谁家不被帮,谁家不帮人。无论谁喊你帮忙干活儿,把咱的活儿放下也要去。”栓柱记住了娘的话,从没让喊他的人失望过。叔看不下去了,认为栓柱窝囊,没骨气,丢了他们老郑家的人,开导栓柱:“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人不能太实诚,实诚了吃亏。往后谁再央你干活儿,你就说忙!”栓柱说:“张嘴容易合嘴难,都在一个村里住,不去不好看。”叔见开导不动栓柱,烟袋锅把桌子敲得梆梆响:“你给他们干了活儿,他们不领情不说,还在背后说你闲话,什么‘半调子’、‘二百五’,难听死了!丢人不丢人啊?”栓柱憨笑道:“叔,嘴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想咋说咋说。”“唾沫星子淹死人啊!咱家穷得跟棍儿敲了敲一样,这话要是再让姑娘们听到了,谁还嫁你?你都到兔子跑过岭的年龄了,还没说上媳妇,你就不着急?”
说不着急是瞎话,不但栓柱急,他娘更急,娘做梦都想抱孙子。有一回,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家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嘀嘀哒哒的唢呐声响几处院子,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被迎娶到了家……没出一年,媳妇就给她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孙子蹒跚学步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娘大惊,赶紧伸手去扶,没扶住,人却吓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娘的泪“哗”地流了下来,一夜没合眼……
不是娘不给栓柱找媳妇,是家里太穷人家姑娘看不上。娘时常拐着胳膊,瘸着腿往刘二婶家跑,光孵蛋的鸡就送去了好几只,只差给刘二婶下跪磕头了。刘二婶不是不想给栓柱说媒,她其实还很操心。说媒是积德行善的事,她巴不得桩桩都说成,除了促成一桩好姻缘,她也能落个人情。刘二婶是个热心肠,说媒从不怕跑腿受累,更不怕磨嘴皮子,是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媒婆,哪一年不撮合成几十对?只是她一提到栓柱,个个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栓柱是个好人,可他家那烂摊子,俺真要把闺女许给他,不是把闺女推到了火坑里?”刘二婶说:“穷是暂时的,只要好好干,还愁富不起来?”人家又说:“那等他家富了再说吧。能说会道的刘二婶也无话可说了。栓柱娘每次求她,她都应承下来了,把熟悉的、年龄相当的、还没有定亲的姑娘扒拉一遍,看有没有和栓柱般配的。感觉合适的,她就往女方家跑,一趟接一趟,好听话一说就是一火车。女方不同意,她就再找下家……可每次都无功而返。她知道栓柱是个好小伙儿,说不上媳妇,说一百圈还是家穷。她坚信,天底下那么多姑娘,总有一个会相中栓柱的。
秋旮旯,刘二婶又给栓柱遇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家是蚂蚁沟的,人长得银盆大脸,白里透红,身子骨硬实,又俊又能干。蚂蚁沟淹没在浅山中,二十多户人家,被纵横交错的深沟分割得七零八落,每人就那几分“望天收”地,打的粮食不够吃,年年吃返销粮。当父母的都想把闺女嫁到山外去,给闺女寻个殷实人家。这姑娘她爹一听刘二婶说栓柱家是黄土洼的,枯皱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绽放的菊花,赶紧吩咐老伴杀鸡买酒,招待刘二婶。黄土洼啥地方啊?那可是遍地黄土脑子,地肥着哩,拔籽,粮食产量高,闺女嫁过去,肯定不受屈。可再一听栓柱的家境,姑娘她爹脸倏地阴了下来,向刘二婶伸出一把手:“她婶子,只要他家能拿出这个数,我就把闺女嫁过去。”刘二婶一看,明白了闺女她爹是委婉地回绝她,心说就是把栓柱家挖地三尺,他也拿不出五千块彩礼呀!就这样,刘二婶又碰了一次壁。尽管如此,栓柱也不埋怨姑娘家无情,怨都怨自己家太穷。谁愿意给自家闺女找个穷家啊?!
村上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栓柱没有外出,在家伺候娘。他也想外出找个活儿干,挣钱补贴家用,可他走了娘谁管?家里就那三亩地,冬季播小麦,夏季种苞谷,除去口粮,剩的粮食就不多了,卖粮的钱连娘儿俩的日常开销都不够,别说娘的吃药钱了。尽管年年喂头猪,可猪都是过年时才出栏,卖了还有好多“窟窿”要填。不中,得找个进钱门路。干啥呢?种地吧,地少粮贱,一年忙到头,汗珠子摔八瓣,还是原扯原;经商吧,他家祖祖辈辈和土地打交道,就没有那做生意的头脑,再说,经商需要不少本钱。他想得脑瓜子疼,也没想出个门道。这样一晃就过了几年,家里还没有任何起色,倒是饥荒拉得更多了。有一天,他看到老羊倌赶着羊群从门前过,倏地想到了养羊。养羊也需要钱,但不需要太多。主意定了,可一想到钱又发起愁来——家里是拿不出钱了,也没法再借,亲戚朋友的钱借遍了,为娘治病拉下的饥荒还欠着呢。栓柱愁得长吁短叹,叹自己的命不好。老羊倌似乎看透了栓柱的心思,对栓柱说:“娃子,你要想养羊,我赊给你两只,早晚羊卖了还钱就中。”栓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羊倌又说:“人在做,天在看。你娃子是个孝子,有你这样的孝心,老天也会眷顾你的。为能快点儿生钱,你就挑两只怀羔的母羊吧。”栓柱这才完全明白,感动得差点儿给老羊倌跪下。事后有人问老羊倌为啥赊给栓柱羊。老羊倌说:“不为啥。我就看上了栓柱身上两点儿:孝顺、实诚。”栓柱就从老羊倌那里牵回两只怀了羔的母羊,像对他娘一样,善待这些羊。这些羊对栓柱来说已不单单是羊了,有了它们,就有了念想,就有了生活的希望。下地干活时,他就把羊牵到地头吃草;没有活儿时,他就去放羊。放羊到家,还要喂盐、饮麦麸水。羊吃饱喝足了,就卧在地上倒沫,脖子上的铃铛有节奏地叮当作响。每当这时,栓柱便蹲在那只老母羊身旁,爱怜地抚摸着老母羊的头。老母羊就停了倒沫,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栓柱,伸出舌头舔栓柱的手。瞬间,一股浓浓的暖意涌上栓柱的心头。多温顺、多好的羊啊!栓柱暗暗发誓,一定不亏待羊,把羊养好。村上一个爱说笑的人见了,和栓柱开玩笑:“女人你也找不到,干脆别找了,就跟这些母羊过日子吧!”栓柱也不恼,嘿嘿一笑算作回答。功夫没有白搭的。不到俩月,两只母羊就下了四只小羊羔,把娘给喜的,做梦都在笑。
一天,栓柱突然发现那只老母羊的肚子上长癞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查看别的羊,竟有好几只也长了癞。这种病相互传染,若不赶紧医治,整个羊群都会染上。羊一旦得上这种病,身上起痂,毛一撮一撮地掉,不但不上膘,还会一天天消瘦下去。栓柱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病,急忙找老羊倌讨教。老羊倌住在村东头儿,养羊多年,积攒了不少治疗羊病的验方。听完栓柱说的症状,老羊倌丢下手中的活儿,赶忙到栓柱家查看。羊果真生了癞。老羊倌回家把自己治疗羊癞的药水拿来,为羊抹上,然后把治疗羊癞的验方一五一十地教给了栓柱。第二天,栓柱按老羊倌教的方法,配好药水,腿一蹁,夹住羊头,用苞谷瓤子蘸上药水,找到脱毛的地方,一点儿一点儿上,上完一处,用手揉揉,再上另一处,上得极仔细,很快就治好了羊病。
这期间,刘二婶又给栓柱牵了几次线,仍没说成,让刘二婶很没面子。栓柱的婚事就这样拖了下来,这一拖就拖到了小三十。娘的头发早愁白了,整天唉声叹气,病也一天天加重。栓柱说:“娘,别为我的事发愁了,您的身子骨要紧。只要能治好您的病,我情愿打一辈子光棍!”娘捶着自己的瘸腿,哀泣道:“都怪娘。你都快三十的人了,再不给你娶个媳妇,娘哪有脸去见你爹啊?”说着说着泪水又模糊了眼睛。这天,栓柱打听到外乡一个老中医能治娘的病,但一剂药要一百多块,吃十剂才能见效。栓柱实在拿不出钱,最后盯上了家里的几只羊。
成天和这些羊在一起,栓柱已把它们当成了家庭的成员,和它们有了很深的感情。尽管舍不得卖,但为了给娘治病,他还是选了五只值钱的羊去集上卖。往日里,羊很听话,叫往东,不往西,今儿却一个劲扯缰绳,不想出门。到了路上,栓柱一回头,吃了一惊:五只羊竟都在流着泪跟他走。栓柱也扑簌簌流下了泪。泪眼朦胧中,栓柱眼前又浮现出娘痛苦的表情;仿佛又看见娘拖着病身子,一手提鸡一手提糖,拐着胳膊瘸着腿往刘二婶家跑的情景。这样想着,栓柱牵羊加快了脚步,想赶个早市把羊卖掉。牲口市在镇上的北河湾,栓柱把羊牵到河湾里,那里已经拴满了骡马牛羊,成片的白山羊像落了一层雪。这时,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人围上来,拿眼打量了一下羊,又一只一只地摸摸捏捏。那五只羊见状,都转着圈躲“鸭舌帽”。鸭舌帽踢了羊一脚,说:“我又不杀你们,怕啥?!”抬起头大喊道,“这五只羊谁的?啥价?”
其实鸭舌帽刚一看羊,栓柱就迎了上去。他见鸭舌帽对羊这样的态度,心里很反感,不想跟他做买卖了,口气就不是太和善:“咋,你想买?”
“不买跟你费这口舌弄啥?”鸭舌帽显得很不耐烦,摸出一支烟点上,猛吸一口,“不卖就说句利索话,我去别处买,市场上的羊多的是!”
栓柱打眼望了一眼牲口市,羊还真不少。他还没卖过羊,怕被鸭舌帽骗了,便商量道:“喊个经纪人管管?”
“找经纪人弄啥?”鸭舌帽“噗”地吐掉烟头,“你有钱没地方扔了?找经纪人得掏手续费,还是咱俩商量吧。”
想想也是,栓柱心里估摸了一下,没敢多说,犹犹豫豫报了个价:“一千七。”
鸭舌帽“啊”了一声,摇摇头,连说:“不值,不值。”
买卖不一心,栓柱懂这个道理,便试探着说:“你想掏啥价?”
“诚心卖,一千五,多一分我也不掏。”说着,鸭舌帽摆出了要走的架势。
这家伙差了二百块,栓柱心里一疼,想再争竞一下,可一想到娘治病急用钱,一争竞真怕鸭舌帽不买了,只好说:“中,就一千五吧。”
鸭舌帽麻利地数出一沓钱,拍到栓柱手里,夺过羊绳就走,一副怕栓柱反悔的样子。正在栓柱愣神儿之际,一个戴红袖箍的市场管理员手握一沓票据,不失时机地站在栓柱面前,要收十块钱管理费。栓柱迟疑了一下,从裤兜里摸出准备中午吃饭的十块钱给了市场管理员。在这当儿,鸭舌帽已从旁边的摩托车上取下绳子,就要捆羊。这样不疼羊的养羊人,栓柱还从来没见过,很为自己的羊打抱不平,从未高声说过话的他朝鸭舌帽吼道:“你咋这样对待我的羊?”
“你的羊?我可是给你掏过钱的。掏过钱就是我的羊了,我想咋整就咋整。”鸭舌帽哈哈大笑。
“那你也不能把羊捆起来呀,捆久了,他们就不吃食了。”
鸭舌帽笑得凶了:“小兄弟,这你就不要管了。我买羊是往屠宰场送的,论个儿估价,吃不吃食一个样。”
啊!怪不得鸭舌帽这样对待羊,原来他是个羊贩子。栓柱心里惊叫了一声,一把夺过羊绳,把一千五百块钱摔给鸭舌帽,说:“不卖了。”栓柱见过羊贩子贩羊,他们把羊的四条腿捆得结结实实,再捆到摩托车上,一点儿也不管羊的死活。羊的头朝下耷拉着,一会儿头朝上勾一下,弹腾一阵子,咩咩地叫个不停,声音十分凄惨。他不想让自己的羊也被那样捆着。
“咋,嫌价低?”鸭舌帽瞪着栓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都是站着尿尿的,可不能吐口唾沫再舔起来。”
“不……是,我舍不得卖了。”栓柱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不卖也中,可你让我白忙活了半天,耽误我买羊了,这事咋说?”鸭舌帽盯着栓柱,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栓柱不明白鸭舌帽的话是啥意思,不解地看着他。
“装着迷不是?你总得给我一些补偿吧。”鸭舌帽笑眯眯地看着栓柱。
“补偿?我兜里就那十块钱也掏给市场管理员了,不信你瞧瞧。”说着,栓柱把所有的衣兜翻开让鸭舌帽看。
鸭舌帽见栓柱身上真没了钱,把气全撒在了羊身上,又朝大肚子母羊踢了一脚,悻悻地走了,边走边嘟囔着什么。
因为是自己反的悔,无论鸭舌帽说啥二话,栓柱也不生气,只是蹲在地上,无限爱怜地摸着那只大肚子母羊,自言自语道:“你都快下羔了,我咋忍心把你卖给羊贩子呢?”
太阳早已越过头顶,一点一点地向西坠。牲口市上已成交的牲口都牵走了,只剩下极少数还没出手的牛羊零散地拴在牛绳上,喧嚣声像调低了音量的收音机,也逐渐弱了下来。栓柱眼睁睁看着别人一头一只地将牲口卖掉,自己的羊还没出手,不免有点儿着急。
正当栓柱发愁的时候,一个黑脸老汉凑了上来。栓柱一看有人看羊,赶紧迎上去,突然变得会说话了,推销起自己的羊来:“大伯,您买羊?我这几只羊可好了,您买了绝对不会错。”
老汉一边应着,一边围着五只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极仔细的样子,从表情上看似乎很满意,问栓柱:“小伙子,这几只羊咋卖?”
“大伯,您觉得值多少钱?”不知咋的,栓柱第一眼看见这个老汉,觉得很亲和,便让老汉先说价。
老汉又摸了摸那只母羊的肚子,说:“这只羊我看还怀着羔哩,养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赚钱!”
“一看大伯就是内行!俩月羔了。”
“一千六,卖不?”
栓柱不敢相信,老汉竟愿掏一千六百块,心里就有点儿激动,赶忙说:“卖,卖。大伯,我见您看羊的眼神不像羊贩子,买羊肯定是自己养的。”
“小伙子真有眼力!我买羊就是自己养的。俺那山沟里最适合养羊了。”老汉也夸赞栓柱。
一听老汉买羊真是自己养的,栓柱就实话实说道:“刚才一个羊贩子给我一千五,我没卖。您这样对待羊,羊卖给您,我放心,给您还算一千五吧。”
见栓柱人实在,有爱心,老汉打心眼里喜欢他,笑着说:“这样你不觉得吃亏?”
“大伯,您是真心养羊、真心爱羊,卖给您,吃亏也值。”
“中,就按你说的,一千五。不过,今儿晌午我管你一顿饭,咱俩交个朋友。”
“不了,俺娘还等着用这钱买药哩。”栓柱感激地说。
付了钱,老汉牵着羊走了,快出牲口市时,栓柱忽然撵了上来。老汉一脸茫然,问道:“咋,想不算数?”
“不是,不是。我刚想起来,这几只羊夏天时长过癞,我怕再犯了,想给您说说咋治。”栓柱一边摆手,一边又说,“您要嫌亏,我退些钱给您。您要不买也中。”
老汉没想到小伙子恁仁义,高兴坏了,黑红的脸上放着光芒:“咋不买?就冲你这诚实劲儿,我也买。”
见老汉不退羊,栓柱就认真地跟他说:“治癞的配方有两种:一种是用烟梗子泡水,加‘六六粉’;另一种是用废机油。上次羊长癞时,我用第一种方子配制的药水,抹在长癞的地方,抹几回就好了。往后再犯了,你就用这个方子,保准中。”
对羊有这感情,对人肯定错不了。谁家姑娘要是找到这样的人,那才是烧高香了呢!老汉很感动,突然盯着栓柱问:“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定亲没有?”
栓柱没想到老汉会问这样的问题,被老汉盯得很不好意思,脸一热,说:“俺家穷,还没哩。”
“谁家都有走背运的时候。穷不怕,只要干,穷也能变富。”老汉十分兴奋,“你这么好的心眼,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大伯我让媒人给你说个媒。你是哪村的,叫啥名儿?”
栓柱如实地对老汉说了,但只是说说,他知道老汉说的只是客气话。
可老汉一听,顿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拍着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道:“你看我这人,差点办个昏庸事!”
第二天,刘二婶风风火火地跑到栓柱家,一进门就对栓柱娘嚷嚷:“嫂子啊,你真是积了大德了,这不花一分钱,有人就把媳妇给你送上门了。”然后竹筒倒豆子般对栓柱娘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黑脸老汉是蚂蚁沟的,就是上次要五千块彩礼的那个老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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