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也没睡踏实,好不容易挨到六点多,约摸到市里的班车也该发车了,庆生就爬了起来。
庆生和妻子马丽珍的冷战持续有两三个月了。丽珍其实也无非是想让日子过得宽裕一些,再就是对他上网聊天看不惯,好唠叨几句。他心里一直想着对她宽容点,可不知为啥每次她一数落上几句他就憋不住火了。再反过来看,庆生觉得自己更没错,就算工作不顺当挣不了多少钱,那也不是自己的错。现在下岗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况且自己还从早到晚地忙活着呢,她不该婆婆妈妈地唠叨,更不该用那些瞧不起人的话来损他。近来,丽珍看样子有悔过的意思,很想和他沟通,好几次她扑闪着大眼睛瞅着他,露出初恋少女那种害羞的笑容,等着他张嘴回应。庆生趴电脑显示器前,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一下她,显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神色。他在心里说,绝不能轻易放过她,要让她知道自己是个有自尊的男人。丽珍见他不搭理,只好收回了笑容,咂摸着嘴唇默默地出去了。庆生看着她灰溜溜转过身去了,心里不由地荡漾起一团团胜利的火花。
自从年前两人大吵了一架后,庆生就一直一个人睡在小卧室里,以电脑为友,苦中寻乐。
隔壁的卧室传来轻微的鼾声,庆生轻轻地推门进去,丽珍正搂着儿子阳阳甜甜地睡着。她倒跟没事人似的挺轻松,庆生心里恨恨着,边想边轻轻带上门,进卫生间潦潦草草地洗漱了一下。
在门口换鞋子的时候,庆生发现那双每天穿着的旧皮鞋不见了,而去年冬天买的那双新皮鞋赫然摆放在鞋架上,泛着耀眼的光。看着它,庆生心里又涌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双鞋是在老同学大兵的鞋店买的。记得那天他一穿上这鞋子,大兵立刻就眉飞色舞地夸了一番,说什么好马配好鞍,好鞋配好人,穿上这鞋,庆生一下子年轻多了也精神多了!丽珍也点头说不错,挺帅气的。庆生就决定买下来。大兵说按进价卖给他。丽珍听了价格还是觉着有些贵,要到别处再看看。可庆生觉得大兵是多年的铁哥们了,几年前大兵养煤车出了事故赔了钱,只好在街上摆地摊。那时庆生工作正很顺当,手头有几个钱,大兵来借了几次钱,丽珍说大兵是个靠不住的人,劝他不要太义气,可庆生没听她的,每次都是慷慨解囊。这两年大兵翻过身来了。虽说这两年庆生混得不如意,和他打交道也不多了,可他相信大兵是不会忘了这份情的。再说人家现在有的是钱,怎么会在乎自己的这几个小钱呢?就坚持着买下了。丽珍脸往下一拉,就撇下他走了。庆生清楚地记得,他和丽珍的争执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年前丽珍要置办年货,非要他也跟着一起出去逛,结果在别的鞋店又见到了那种鞋子,竟然比大兵卖给他的价格便宜了五十多块,这下子,丽珍就更得理不饶人了,好几次咬牙切齿地说他不但没本事还不长眼睛,尽交了些狼心狗肺的朋友。庆生虽然对大兵有了些看法,但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别的什么原因,他听着丽珍那些过火的话就来气,觉得她是在骂自己,瞧不起自己,就反口回击了她,丽珍哭了一场,说他变了,有些不通人情不可理喻。那以后,她们就形同路人,庆生就和丽珍较上了劲,不但不再吃她做出的饭,自己下厨伺候自己,而且搬到了小卧室和她分房睡了。
有时候庆生就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变得不可理喻了,难道是他上网QQ聊天造成的?
大学毕业后,庆生分配到了县粮食局,工资不高也不算低。每年秋收后,村里的亲戚、老乡为了卖粮食还经常来找他,请他吃顿饭送点小礼什么的。说实在的,当时羡慕他这份工作的人还真是不少,再加上他人长得也马马虎虎,很快就打动了在县医院当护士的马丽珍。婚后一年有了儿子阳阳,小日子过得也挺滋润的。可是好景不长,没几年粮食走向市场、价格放开了,到村里收粮的个体商贩络绎不绝,农民们再也不上门来求庆生了。很自然,他们单位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直至连工资都开不了了。庆生虽说没正式下岗,跟下岗的工人也没多大区别,为了生计,他只好也干起了个体。
庆生先在街上摆了两年水果摊,可他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专科毕业生干这一行很丢人,老也张不开嘴去吆喝,见了熟人就更脸红了,因此生意一直也不太好。如果不是马丽珍单位还能勉强维持,简直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几年下来,庆生就觉得做人很失败,觉着自己不像个男人,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前两年丽珍一直也没说过个什么,可庆生从她忧郁的目光里还是感觉到了难堪。近半年多来,尤其是吵架那几天,丽珍不咸不淡的讽刺还是让他心里像给刀子剜着一样。现在想想,丽珍跟自己结婚,莫非就是看上了自己的工作,要不然为什么眼下自己不如意了,她就这么瞧不起自己。
去年一个朋友开了一家网吧,让庆生帮忙当网管,就是要上夜班有些累人。庆生觉得朋友是信任他才找上来的,如果他不答应就有些不够朋友。苦自己倒是能吃下,反正是隔一天上一个班,一个月还能挣四五百元。就是担心晚上他不在家时,丽珍和儿子会害怕。不曾想回家和丽珍一商量。她挺高兴地点了头。第一天上班,庆生看那些年轻人玩游戏那么起劲,庆生也试了试,可他就是不行,于是他就只是看看电影或者浏览一下各种网页消磨时间,可还是觉得毫无兴致,一到后半夜他就直打哈欠,但为了那点工资还是坚持干着。朋友怕他打瞌睡误事,就劝他在网上聊天,庆生就申请了QQ号和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天南海北地胡侃,这种感觉还蛮有趣的,因为不认识,不必顾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真能把心里各种酸甜苦辣一股脑儿倒出来,心放得开了时间也过得快了。就这样,庆生白天忙活着卖水果,反正也是不死不活的,钱是挣不了多少,他也不太计较了,总是想着晚上聊天的事,有时干脆就在摊位边打盹熬时间。丽珍也不多问什么,每天赶着上班接送孩子。
后来,庆生在QQ群里找到了他们大学的一些同学,尤其是他大学时的老相好吴雅丹。和庆生联系上后,吴雅丹似乎也很激动,两人越聊越近,渐渐地庆生又找回了初恋时那种新奇激动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和丽珍在一起时却感觉越来越没劲,看她哪里都不如意,除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和必须谈的话题,别的似乎就没什么可沟通的了,就连晚上做那事也没多大兴致,只是应付了事。
说起吴雅丹,庆生在上学时和她还真是有那么一段令人心跳的故事,至今回味起来还是令他激动不已。
那时的庆生可是万事顺当,才能尽显。他入学成绩很高,又写得一手好字,快就又被系里推荐为学生会干部,顺利地当上了学生会副主席,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庆生怎么也没想到新认识的文宣部部长——艺术系的吴雅丹会看上他。
吴雅丹不但人长得漂亮,还画得一手好画,是公认的校花,因此追求她的人很多。在学生会的第一次干部大会上,吴雅丹就给庆生留下了深刻印象。她身材修长,一头浓密的乌发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弯弯的柳眉下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总在闪动着动人的光,透出一股傲气和泼辣。当吴雅丹一脸灿烂地和他打招呼,要他指派工作的时候,庆生的心咚咚地不知跳到了哪里,脸红到了后耳根。吴雅丹可是地道的城市姑娘,听说她父亲是什么单位的副头儿。庆生压根儿也没敢对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要知道自己可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穷小子,他只希望在学校里好好学习,锻炼一下交际能力,将来脱了农皮,能找个和自己家庭出身差不多的姑娘就不错了。可就是这个被那些家境殷实、长相帅气的城市学友大献殷勤、猛追不放的高傲的公主,竟然向他这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农家小子发起了攻击。
那天吃过了饭,吴雅丹非要滑什么旱冰。庆生虽然不会滑但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陪她去了旱冰场。吴雅丹先是一个人滑,她腰肢灵活,手臂柔软,灵巧自如地旋转、飞驰,优美娴熟的动作简直像一个跳现代舞蹈的演员一样。庆生在一旁看着真的有些眩晕了。接着吴雅丹就伸出那莲藕般的手,要拉着庆生上道。庆生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地勉强走着,好几次要摔倒了,吴雅丹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扶住,他羞得无地自容,可吴雅丹却是很轻松,冷不丁吴雅丹就钻到庆生怀里,脆生生地说她就喜欢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惊得庆生张开了嘴半天也没有合上。庆生一愣怔又打了一个趔趄,吴雅丹不慌不忙地伸出灵巧的双手把他救起来,乘势又钻入他的怀里。
在舍友和学生会一些人的撺掇和鼓动下,庆生终于接受了大胆、泼辣的吴雅丹的丘比特之剑。虽然那时大学生还禁止谈恋爱,其实搞地下活动的还是为数不少,领导、老师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围的同学都说庆生交了桃花运。庆生嘴上不说,心里早就幸福得云里雾里似的了。这样庆生的大学生活可谓丰富而多彩,既在学生会工作中锻炼了交际、组织能力,又有一个让人羡慕甚至是嫉妒的女友吴雅丹。在学校组织学生会的活动时,有吴雅丹在一旁给他一个笑脸,庆生就会精神百倍,干起什么来都很带劲、顺当。因为工作出色他多次被学校评为优秀学生干部。
吴雅丹把他领回家里几次,看着那富丽堂皇、装潢别致的二层小楼,庆生再次感触到他和吴雅丹的巨大差距,有点很不自然,隐隐预感到他和吴雅丹的未来不是很光明的,可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和她的父母打招呼,他们对他都是不咸不淡地哼上一声便不再多言,那时庆生心里真的难受极了,吴雅丹倒是很兴奋,领着他四下里溜达。可他想到吴雅丹的好,也只能把这些隔膜深深埋在心底了,心想只要吴雅丹心里有他,这点委屈他是能接受的。
毕业分配,尽管庆生绞尽脑汁地想了很多方子,调动各种人力资源,可最终他还是回到了县里。本来吴雅丹说要利用她爸爸的关系帮她留在市里,以完成他们的好事,可后来不知为何却没有了下文。庆生回到县里后,他们的关系也就渐渐淡了下来,起初庆生虽然有些放不下,可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好把这段故事埋在了心底。后来他上了班安顿下来,整天忙于工作也就渐渐对这事看得淡了。再往后就认识了妻子丽珍,结婚、生子,平平静静地生活了十多年。
庆生在网吧干兼职的时候,有一次不经意间进了中国同学网,加入了母校把自己的QQ号码留给了同学们。没过多久吴雅丹就Q了他。在聊天中,他们很自然地回忆起一些大学时快乐的往事,庆生也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不再为自己的一事无成、无所事事而耿耿于怀了。后来又加了好几个同学,庆生从他们那里了解到吴雅丹丈夫在北京做工程,很有钱,想想自己混到这个样子,就有些失落,但在网上还是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乐天派样子和他们疯着。
出门就赶上了进城的早班车。天阴沉沉的,像这些天妻子那张恼怒的脸一样,米粒一样细碎的雪花不紧不慢地飘着,一缕一缕地散落在零零星星的行人肩头,也肆意地在庆生烦乱的心里飘着。车上的乘客也不多,有两个老人说今年年景不错,但愿能下到明天,那就是正月十五雪打灯了。几个年轻人都在打瞌睡,庆生只得坐在位置上发呆,旁边那位仁兄一个劲儿地抽烟,烟味把他熏得够戗,他只好转过身去不停地看表,盯着那慢慢移动的秒针,然后也眯上了眼睛。
说实在的,庆生这一段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去年一入冬,他打工的那家网吧因为收留未成年人而被勒令停业整顿,水果生意也是每况日下。为了解闷、消愁,他干脆就从网吧借回一台电脑,一天在网上和吴雅丹她们几个要聊十多个小时。丽珍见他的眼熬的通红,关切地说,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熬垮的。庆生就装着说近来正和一个做药材生意的老板联系上了,那老板准备让他在县里代理药材生意。见庆生不听她的劝说,丽珍就有些生气地说,你不在乎,我可是心疼着呢,做不做成生意无所谓,我们现在虽然不太宽裕可也能马马虎虎过得去,熬坏了身体可就说什么都晚了。再说,我也准备单干,开一家小诊所的。好老公,我养活得起你。她就整天这样唠叨着,一副心疼的样子。
接着,丽珍下班回来后也嚷嚷着要上网查点医学资料,儿子阳阳也争着要玩电脑小游戏。争到后来,庆生只好让步,他特意制定了使用电脑作息时间,贴在电脑桌上,白天他用电脑,晚上的时间就都归丽珍和洋洋支配了。丽珍其实对上网没多大兴趣,可是她一用电脑,就不让庆生守在旁边,起初庆生很来气,后来习惯了,她一打开电脑,他就躲到小卧室看小说。没多久,吴雅丹就发来短信怪怨晚上不见他上网了,说他又忘了老同学了。
不久一个网名叫一尘不染的人要求加为庆生的好友,庆生起初没有理会,可一连几天她都在纠缠,庆生不耐烦了,索性点了同意,可也不见这个一尘不染上网,就是隔一两天就给他发一封短信,总是一些爱情、生活哲理方面的,庆生起初还翻一翻看一看,比如有这样一些内容:
爱情需要激情去浇灌,但生活里更多的是平平淡淡,太炽热的爱往往经不起生活的考验。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更能体现他对你的用情,那才是爱的密码。
在和睦的家庭里,每对夫妻至少有一个是“傻子”。
后来短信多了,几乎隔一天就来一封,庆生正和吴雅丹她们聊得热火朝天呢,就有些厌烦,也懒得理会了。
丽珍在医院里是个护士,眼睁睁地看着一些医生开个体门诊,尤其是那些妇产科的医生们,乘机用公用的医疗设施为个人捞实惠,有时一天就能挣好几百。丽珍本想也开个个体门诊,可是一来自己不是主治医师没名气,二来也没本钱开张,和庆生说了几次,想让他从公婆那里借点。庆生一听她想从爹妈那里揩点油就很生气,就说了些难听的话,弄得两人几天怒目相向。
要交取暖费了,取暖费也上涨了近一倍,庆生和朋友借了一些才凑够交了。不想丽珍又有了身孕,她想把孩子生下来,庆生不想要这个孩子,倒不是他不喜欢孩子,本来只有一个儿子,看着儿子在家里一个人没伴儿,只是一个人抱着玩具娃娃说话或者守着电视没玩没了地换台看动画片,他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儿子。可现在这种经济状况,养一个孩子都很成问题,再有一个不是雪上加霜吗?就坚持要打掉孩子,丽珍哭哭啼啼地打掉了胎儿,回来后就骂他没出息不像个男人,连个孩子都养不起,就会整天泡在电脑上聊天。庆生也没压住火,两人就这样大吵了一架,丈母娘来伺候丽珍,又把两人数落了一顿。庆生就更窝着一肚子气,天天泡在网络里,和吴雅丹越聊越找回了往昔的感觉。丽珍有她妈伺候着,在家里坐着也没事干,也要上网聊聊天,经常是他下了线她就忙着上去了。两人就这样谁也不理谁地冷战着。
丽珍坐完了小月子,丈母娘也走了。快过年了,丽珍又嫌庆生的父母没来看望她,数落了一大堆不是,庆生想,他们都是近七十岁的人了还在村里一年到头地忙碌着种地,他正为无能力照顾他们而自责呢。丽珍的话一下子把他心中的怒火都点燃起来,他禁不住动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丽珍躺在床上哭了好几天。两个人谁也不开口,一直僵持着,儿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怎么办,到后来也就只是守着电视,春节期间的儿童节目倒是很丰富多彩,他也顾不上看爸爸妈妈的脸色了,独自享受自己的快乐去了。刚好今年的暖气也是得了大病似的,总也不暖和,这下子家里就更如同结了冰一样,冷冷清清地没有一点过年的喜庆。丽珍大年初二就拽上儿子到娘家了。庆生心情坏到了极点,不过觉得这样倒也挺好的,至少不用为那些烦心事吵架了。他把冰箱里的熟食一点点地拾掇出来,每天笨手笨脚地热着吃了,然后就守在电脑旁打发时间。在外面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他家的年也近了尾声。
吴雅丹整天在网上挂着,和庆生聊天的时候,往往先说一些社会新闻、孩子教育、家庭琐事,然后就反反复复地说她对不起庆生又很想念他。还发来一些挺肉麻的QQ短信,什么寂寞的人总是会用心的记住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于是我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你。庆生虽然有些留恋过去,可现在他们各自都有了家,说这些也没多大意义了,只是把她当普通同学看待,不想多去触摸这类话题,就简单地敷衍她几句。按说吴雅丹的丈夫是个挺有本事的人,一直在北京搞房地产,比他强多了,看来吴雅丹的眼光的确是不错的。她现在在家当全职太太,却说她呆在家里很寂寞。庆生有些理解不了,她衣食无忧还有什么好苦恼的,如果她那样的人还难过,那自己可就没法活了,庆生说了一些安慰她的话,看样子她对庆生的不冷不热很不满意,不依不饶地说他没有以前有情调了。他想着也做点大的生意,看能不能跟她借点钱。吴雅丹一口应下了,让他去取。
年初三好几个老校友或在QQ里或打来电话邀庆生进城聚聚,庆生怕丽珍回来再找理由和他吵架就回绝了。他们就攻击他,说他高傲看不起他们,只好勉强着答应了。
今年县城的街头文艺活动很丰富很精彩。昨天下午庆生出去转了一遭,街上的人很多,都是一家子一家子,扶老携幼的,快乐而和美,庆生看着就羡慕,不由的又恨起丽珍来,她就会婆婆妈妈地给他挑一大堆毛病或是让他省点花钱。想想还是吴雅丹理解自己,懂得疼人,说些令他开心的话。
天黑了,庆生闷闷不乐地回来准备做饭,一进门才知道丽珍和儿子已经到家了。丽珍在厨房做饭,儿子悄悄告密说姥姥把妈妈骂了一顿,说她不该和爸爸吵架,庆生心里动了动,但还是没理她,进屋打开电脑,那个一尘不染又来了短信:
柔和有时比强硬更有力量。挥刀拔剑只会让人退避三舍,润物细无声的渗透更让人心悦诚服。柔和不只是轻声细语,它是内在力量的温和表达……
丽珍几次进来喊他吃饭,后来儿子也来喊,庆生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就出去吃了。丽珍脸上又绽放出笑容,主动开口要一家人出去看街头文艺表演。庆生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吃着没言语,他知道丽珍其实还是很爱他的,可他总觉得心头的气顺不过来还在不由惦念起同学聚会的事,正好乘着这次聚会出去散散心。
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车子一停,庆生不由睁开了眼,从往昔的回忆中回味过来,往外一看,已经到了市区,车上的人已经鱼贯而下,庆生伸了个懒腰跟着往外走。天不知什么时候已放晴,太阳照在身上有些刺眼。
没等庆生看清方向,路边的小轿车里已经下来一个人,成熟而器宇轩昂,大老远就招呼他,庆生觉着眼熟,可一下子没认出来,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怎么,大概把咱忘了吧?不认识老部下了?”庆生终于想起来了,是赵建伟,数学系的,在学生会当过体育部长,的确是他的部下。那时就是他劝说庆生答应吴雅丹的猛烈进攻的。看样子这小子也混得不错,庆生脸有些发烧,上了车,庆生简单问了他的近况,他猜测的不错,赵建伟已经是一所中学的政教主任了。
很快他们就到了市里最有品位的大宾馆,这地方在他们上学时就很火了,十几年过去了,庆生偶尔进市里也路过这地方,听说现在更是不得了。
宾馆的门前已经停满了豪华的轿车别克、奔驰、上海大众什么的。十多个市里的同学在门口迎接他们,在大家的簇拥下,庆生激动起来,和他们谈笑着进了宾馆。
进了门,看着那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古色古香的客房、走廊,庆生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有些眼花缭乱。那些服务员也一个个用看大熊猫的眼神盯着他,他的腿像踩在棉花上,软软的有些眩晕了迈不开步了。在赵建伟的催促下,犹豫着进了里面的包间。
桌子边坐了十多个人,七、八年了没见面,看着这些打扮入时的绅士、小姐们,庆生觉得都很眼熟,可一下子又很难和脑子里的姓名对上号。赵建伟又一一介绍了这些校友,随后又是互相的寒喧和问候。大家都显得分外激动、兴奋,一个劲亲切地喊着“部长……部长”,让他觉得暖暖的,庆生又找回了大学那种美好的感觉。
吴雅丹比视屏里显得更有风韵了,乌黑的长发,浓密的睫毛,尤其是那顾盼生辉的丹凤眼,再搭配一袭粉紫色的超短款披肩小外套、一条嫩黄色天鹅绒齐膝裙,一双黑色的高筒靴,透露出万种风情。庆生激动地上前握住了那双白嫩而柔滑的手,一阵浓烈的香气直扑庆生的鼻孔,一些久违了的感觉令他热血沸腾。吴雅丹似乎更激动,脸憋得通红,一向的机关枪也打不出子弹了,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群人乘机打趣说,看来老情人还藕断丝连啊,吴雅丹倒来劲了,索性在庆生额前亲了一口,庆生脸红到了耳根。
互相客套一番后,菜也开始一道一道地往上端,酒菜上来的时候,有人提议让庆生致词,庆生很激动,清了清嗓子,讲了一大串祝福的话,他总算又激动了一回,威风了一回。大家互相询问,攀谈着,谈着各自的妻子、孩子、丈夫,谈着时下流行的消费时尚,谈着大学校园里一件件趣事,各人的手机频频地响起,传来家人的关怀和孩子甜甜的叫唤。想着自己上大学那些风风光光的日子,庆生的心里一阵阵酸楚。在频频举杯之后,庆生的头有些晕了,话也多了起来,同学们都和他一样,回忆着往昔美丽的日子。
在吵吵闹闹中,有些人借着酒兴去唱、去跳了。庆生坐在雅间,头一阵阵发疼,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当初,他在学校成天办卡拉OK、舞会,也学会了不少歌呀、舞的,可此刻他再也没勇气上台唱了,几个同学非要他跳舞,他痛苦地摇了摇头,一瓶一瓶地喝着,这时,只有酒才是能够读懂他的真正朋友。后来庆生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庆生发现自己躺在柔软而散发着淡淡香味的洁白的大床上,吴雅丹守在他的身边。庆生猛一抬头,正好对上吴雅丹那柔情蜜意的眼神。她双眼微闭,满面潮红,微微张开柔情媚目。沉浸在酒醉中的庆生子顷刻间感受到了这来自异性目光的刺激。
吴雅丹将唇靠在庆生子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庆生敏感的耳朵,细语呢哝:“庆生……原谅我……好吗?”
庆生迷糊地,昏乱地,用力将吴雅丹搂在怀里,贪婪地嗅闻着她秀发中清香甜美的气息。
突然,吴雅丹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是时兴的连续剧《走西口》里谭晶唱的那首主题曲:妹在家里头,我心跟着哥哥走,我这辈子的泪蛋蛋,只为哥哥流……
两人都打了一个愣怔,连忙分开了。吴雅丹理了理头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拿起电话看了一眼,连忙神色紧张地接通了。
庆生隐隐约约听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庆生愣愣地盯着她。渐渐地,他发现吴雅丹的眉头舒展了,而且很兴奋地应答着,后来又显出羞愧难当、很尴尬的样子窘得面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大约四五分钟后,吴雅丹很激动地放下了电话,她大概是忘记了有个大男人在身边了。像热恋中的少女一样,满脸春风、风风火火地说:“老刘回来了,老刘回来了。我要去接他……”说着就穿上长靴,丢下了在一旁发愣的庆生冲了出去。庆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雅丹在走廊里又拨响了手机,听起来好像是打给赵建伟的,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头也没回就匆匆地走了。听着吴雅丹咔咔的皮鞋声渐渐远去了。庆生的酒醒了一大半,瘫软在雪白的大床上,开始去想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从楼上下来了。
正好赵建伟急匆匆从外边进来了,他直截了当地说:“吴雅丹老公从北京回来了,她回家了,让我来送送你。”庆生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路上赵建伟说:“这次聚会是吴雅丹提出的,而且也是她全部埋单。赵建伟说反正她现在有的是钱,他老公在北京做房地产发了,好像包了个二奶,所以很少回家,可吴雅丹大概还不知道,吴雅丹大概是有点孤独,所以挺想你……”
赵建伟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庆生的心像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降落伞,一点一点地下沉,下沉,怎么也收不住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儿子在看电视,丽珍忙着收拾家。庆生打开电脑,QQ里有一封邮件,还是那个一尘不染发来的。内容是这样的:
爱需要专一,更需要宽容。互相宽容的夫妻一定百年共枕;互相宽容的世界一定和平美丽。夫妻间是应由相互认识而了解,进而由彼此容忍而敬爱,才能维持一个美满的婚姻。
真正爱一个人大概就是当他要走的时候让他走,如果他想回头你还是接受。
她真的是那个一尘不染吗?那一刻,庆生的心微微一颤,仿佛有无数片叶子纷纷从心头下落。
一颗烟花弹升到了空中,在一瞬间爆炸了,那爆炸了的烟花仿佛是一朵美丽的莲花在空中展开了花瓣,拖着长尾巴似的蓝色磷光,在夜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划破庆生夜的长空,好大一会儿才渐渐地消失了。丽珍正和儿子阳阳在阳台上看着外面这美丽的焰火。庆生才记起今天是正月十四了。
庆生一步步,一步步地挪到丽珍身边,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丽珍有意无意地抽了一下,庆生就攥得更紧了,丽珍回过头来,深情地看着他,庆生终于控制不住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微微地抽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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