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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兄弟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2164
◎闫岩

  同情兄弟

  ◎闫岩

  

  “你睡了吗?我有没有打扰你?”凌晨三点钟,姚姚给苏辰打电话。

  这个点,苏辰一般不睡,除非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在药物的催眠状态下。他在伏案写作,写网络小说。他已经写出了名堂,每月靠写作要挣比平常人上班多好几倍的钱。

  “你知道的,我睡不了。”苏辰说,“木木呢?”

  “睡着,在我身边,我想让他陪着我。”

  “你也睡吧,有木木作伴,没什么的,风会走,雨也会走,太阳总会出来的。”

  “我是不是真的打扰你了,我本来不想的,可总是睡不着,你知道的,我没有别的朋友。”

  “别想那么多,你早点睡,我明天睡醒了去看你和木木,晚饭在你家吃。”

  “说好了,一定要来啊。”

  “一定。”

  这是姚姚婚后第一次在深夜给苏辰打电话。放下电话苏辰有点写不下去了,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天花板越来越花,那不是天花板的缘故,是他的眼睛总看电脑看得出毛病了,近视还是散光,他说不清。他从没想过去配镜子,反正不耽误写作,不耽误开车。有时还是混沌一下好,就好比你爱上一个脸上长了很多雀斑的女人,可你却看不清她脸上的雀斑,你永远觉得她是美的。生活也一样,有时模糊一点是好的。

  苏辰今年周岁二十八。他和姚姚还有纪威都是二十八岁,并且在一个小城里长大。纪威就是姚姚的丈夫,现在是前夫,他已经跟另外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去了。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苏辰不知道,姚姚说,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比上一次更优秀的女人,反正比我优秀。难道姚姚不优秀吗,姚姚不优秀纪威干吗死气白咧地要娶姚姚,当初好像娶不到姚姚他就要跳井上吊似的,苏辰才没有去和他争姚姚。假如争了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娶了姚姚,去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或是不喜欢的工作,只要能养活家人便可,过正常的“男耕女织”的生活,有可能不会再去写网络小说了。网络小说发展起来太慢,养家不能等。纪威呢,他一定不去接触网络小说,他连杂志都懒得看,他到底会去做什么呢,他大概改变不了什么,他家的公司是硬件,他爹是系统,他终究还是在他爹的系统里忙活着。

  “就算没有龚雪出现也会有张雪李雪出现,哥们儿你信不?”在纪威第一次出轨时就这么对苏辰说。纪威是个花心大萝卜,从小便是,全靠他长得小鼻子小眼有点坏坏的模样。女孩子总喜欢坏坏的样子,苏辰输就输在长得太正统,脸型板板正正五官分配得太匀称太合理,让人看不到一点特别,找不到一点时代感和刺激感。如今这个年代,世界这么高速运转,这么丰富多彩,这么风云变幻,他还长得那么大众,鬼才会喜欢上他。

  “信。”苏辰这样回答他。他完全信。

  纪威上一次喜欢上的女人是个护士。纪威对他说,你忘了吗,上初中时我就说过最喜欢白衣天使,白衣天使纯净、单纯、救死扶伤,我还鼓励姚姚去考卫校呢,姚姚就是不去,偏偏选了师院。我最讨厌老师这个行业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师的圈子太小,接触面太窄,成天跟一些不成熟的孩子们在一起,唧唧喳喳,变成庸妇是迟早的事儿。就像姚姚的妈妈,真是个庸妇,买个菜都要讨半天价。

  “你觉得你很高尚吗?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姚姚的妈妈是教师。”苏辰实在不愿意听纪威这么说,他直白地讽刺他,但他并不想和他断交,他们有着兄弟般的情谊,从小就以兄弟相称并发誓永远做兄弟,不离不弃的。姚姚也是,纪威也对姚姚说过,我们三人永远不离不弃。

  “我高尚不起,但我不媚俗,早先我没看出来姚姚骨子里有她妈妈的味道。其实,其实也许不是姚姚媚俗,可能是我在为自己的行动找理由,对不起,哥们儿。”

  纪威用了一句“对不起”,这让苏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你应该向姚姚说一声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姚姚和木木,你说过对她不离不弃的。”

  “我说过了,姚姚可能不接受,她不讲话。你知道的哥们儿,我最受不了谁不讲话,姚姚总是拿不讲话来对待我。”

  “我是说,你曾经对姚姚说过不离不弃的。”

  “我没有抛弃她们母子,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他们了,我对姚姚说了,没有钱了就给我要,只要合理我就会给。”

  纪威以为这就是不离不弃了,他觉得他净身出户已经对得起姚姚和木木了。但转身他就有一个更漂亮的房子,纪威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他父亲的生意做得很大,城里的营销公司就是特意为纪威设的。

  姚姚和苏辰的家境都很平常。苏辰的父母都是平常的工人,姚姚的父母都是小学老师,半辈子教书,平稳而没有什么作为。姚姚考师范是她父母的选择,教师这个职业虽然辛苦一点,但安定,不耽误生活,尤其一个女性,结婚生孩子的事儿假期里就可以完成。姚姚乖巧听话,长得也甜美精致。精致就是说她比较娇小一点,她娇小并不只是个子矮,她的体型和个子是成正比的,非常匀称,就是现在,叫她穿上校服,把她的头发高高地扎在头的两侧,说她是个中学生也肯定有人信。姚姚喜欢诗词歌赋,苏辰喜欢散文小说,上高中时她和苏辰一起编学校的内刊,把校刊编得有声有色。那时纪威打篮球,业余时间都抛在篮球场上,但就算是在篮球场上他身边也美女如云。姚姚看见他总逗他,大帅哥,要不要我替你挑选一个美女和你终身相伴哪。姚姚这话中透露出另外一层意思,她和纪威不可能是一对,她们只是同学,是邻居,是好朋友。姚姚和苏辰走得比较近,他们在一个班,又在一起编内刊,从哪方面看接触的机会都比和纪威多。纪威放学也不和姚姚和苏辰一起回家,他有美女作陪,总有不同的美女作陪,甚至还有校外的美女。

  那时的高中不是没有学生谈恋爱,是很多,但都保密。保密也只对老师保密,同学之间不保密,还相互交流经验呢。同学们都认为苏辰和姚姚是一对,实际上他俩还真没谈恋爱。他们从幼儿园就在一起,小学初中高中全在一个学校上,彼此熟悉得已经到了不能再熟悉的地步,根本没有恋爱的必要,但又不能否认他们有感情,是一种很微妙的拽不开折不断的感情,像鱼和水,鸟儿和森林,谁都明白清晰,仿佛表达出来是很多余似的。

  苏辰和姚姚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在同一个城里。他们商量好的,既然命运这么安排了,就一起一生好了。纪威的分数远远不够这里的学校,可他最后还是在这座城上了大学,反正他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纪威说,我不能离开你俩,我也要和你们一生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好了,挺好的。虽然三人不同学校,必定都在一个城,有的是时间一起疯一起野。到了大学纪威突然不打篮球了,他做生意,他竟然把他爸爸的生意做到了好几个学校里,还挣了不少钱。当然,那些钱也被姚姚和苏辰挥霍了不少。吃喝玩乐他们样样都干,他们唱歌他们跳舞,他们在大学里简直过着天堂一般的日子。

  苏辰在大学里喜欢上易经,大三有那么一阵儿觉得挺有意思开始研究易经,姚姚和纪威却不喜欢。有三个来月吧,三个来月后他试着给姚姚和纪威测算命运,他测出他俩是一对死对头。姚姚笑他太八卦,赶紧退出来吧,他和纪威怎么会是死对头呢,很可能会在一起生活一辈子,成是夫妻。苏辰才觉得姚姚说的可笑,她和纪威?成为夫妻?那是不可能的事,绝对不可能,一点天象也没有。可姚姚却把一只手举得老高,左手指上套上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钻戒,他原以为是假的,端起姚姚的手细细地看,越看越不像假的,那么耀眼,那么精致。“真的?”苏辰问。“真的。”姚姚答。“你自己买的?”苏辰又问。“纪威送的。”姚姚又答。

  苏辰没再说什么。一颗那么大的钻戒已经套在了姚姚的手指上,他还能说出什么来呢。姚姚不是孩子了,她能接受纪威那么贵重的礼物那说明什么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是———”

  “不用解释,用不着解释,根本不用解释,没有可是,祝你们幸福,不离不弃。”苏辰似乎除了祝福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苏辰说不清的难受,他怀疑姚姚的心里没有天平。这样说也不对,姚姚的心里也许就是有天平才这么选择。纪威无论哪方面都胜他一筹。苏辰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疯跑,一个人冲着旷野大叫,一个人躺在草地里昏睡,凡一个人能干的事儿他都干过。

  纪威从来没有过多地对苏辰解释过什么。纪威说,哥们儿,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情窦初开了,我得和姚姚在一起,我不能让姚姚和你在一起,姚姚和你在一起我会心痛,痛得要死。姚姚必须是我的,你专心研究易经那阵儿我钻了个空子,我向她求婚,她答应了我。

  纪威从来就是这样霸道,他想要的必须得弄到手。要是姚姚没有戴上那枚戒指,也许苏辰还有和他公平竞争的动力,可是姚姚偏偏已经把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还是无名指。无名指代表什么,不问自知。苏辰突然变成一个人的世界,他没有了春天,春天把他关在了门外。他请了病假去西藏旅行,他相信那片圣地能超度他痛彻入骨的灵魂。当他一个人在外面觉得一个人没意思了,觉得三个人也挺好的时候才回来。他灰头土脸胡子拉碴地叫姚姚和纪威一起吃饭,他喝得酩酊大醉,他让两人记住他现在的样子,那是为他们最后一次喝醉,可是他对他们会永远不离不弃。姚姚抱着他哭,纪威也抱着他哭。纪威说,对不起哥们儿,我也身不由己,我不能没有姚姚,姚姚是我的心,可你却是我的左膀或者右臂啊。没有姚姚,我就是一具尸体,没有你,我就是一个残废。

  从此他们三人又恢复了原状。只是,改变了形态,变换了角色。就像演一出戏,以往是他和姚姚唱主角,后来变成纪威和姚姚唱主角。尽管主角才换了一个人,但唱出的戏却是截然不同的。在爱情面前女人一旦把心交付于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就成了随从,男人就成了统帅,男人走到哪里女人就跟到哪里,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当然纪威也不会让姚姚上刀山下火海,纪威有的是钱,钱在爱情中是统帅的大哥,有时甚至可以充当一下上帝,它能使统帅胆子更大,气魄更壮,信心更足。姚姚跟着纪威去过更多以前和苏辰没有到达过的领域,那都是高一个层次的领域,比方大歌星演唱会,高层论坛,电视台的直播室等等,这都是新鲜刺激的地方。连姚姚的穿着打扮都变了,用衣香鬓影这个词形容一下比较合适,给人一种初为人妇的感觉。

  毕业后,纪威和姚姚留在了这座城里。虽然家乡也是城,但城与城不同,他们那里是小城,这里是省城,省城总比小城有发展机会,纪威在父亲的鼎力支持下建立了一个“纪氏公司”的一个营销分公司。这真是个靠爹的时代,纪威不费半点力气就在省城安了一个家,和姚姚举办了个光彩夺目的婚礼,大学班里的同学凡能参加的都参加了,都真心羡慕两个人。

  纪威请求苏辰留在他的公司和他一起创业,还承诺挣了钱给他股份。苏辰果断拒绝他的好意,绝对是好意这个苏辰清楚,纪威就是霸道但对他不会有半点的虚情假意。火车站台上,纪威和姚姚都拥抱了他。分别那一刻,苏辰突然责怪命运对他吝啬得有点过分,他把这种责怪加罪于纪威身上,他在纪威肩上重重地甩了一拳说:“好好对姚姚。”纪威知道他的心情,凝重地点了一下头。他们就这样分手了,苏辰去了南方。

  就是姚姚生了孩子他也没有回来,他在南方的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做编辑,业余写一些网络小说。那时他正在摸索网络小说的套路,还挣不到多少钱,顶多也就挣个酒钱。风花雪月的事苏辰好像从来不会,他也没想过要找一个女人也安一个家,然后生儿育女过日子。但他身体也饿,他完全不用为谁去保守贞操。他吃“快餐”。南方的城市犄角旮旯都是“食品”,饿了就去吃,吃完了就走,没有责任没有感情,干净利索。姚姚生了儿子后给苏辰打来电话,说苏辰你不回来可以,但你得认这个干儿子,得用你从易经上学来的东西给干儿子起个名字。苏辰很乐意做这个孩子的干爹,纪威也很乐意,他老觉得欠苏辰点什么,这不,给他个大儿子。苏辰根据干儿子的生辰八字断定他缺木,起小名木木,大名纪栋梁。两口子欣然接受了干爹赐的名字。

  木木还没有过一周岁生日,纪威就有了外心。纪威有外心一点也不让苏辰感到意外,从小到大他的心在女人方面一直是动荡不安摇摇欲坠的,相信姚姚也知道。所以,姚姚与他结婚苏辰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事已成定局,说也无用。让苏辰意外的是,姚姚和纪威离婚了,说离就离,好像连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苏辰这个好朋友还没有介入这件事,这件事已经了断了。这让苏辰勉强都接受不了。姚姚没对他说离婚的事儿,纪威却没脸没皮地给他打电话,说他把婚离了。

  苏辰回来了,这一回来就再也没回南方。是为姚姚留下来的吗?他也不知道。总之他不想走了,他想留下来,想留就留,他无牵无挂没必要事事为难自己。

  苏辰还不知道纪威邂逅的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他没问,都好长一阵子了也没问。他不想问,烦纪威,烦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但他不能烦姚姚和木木,姚姚是她青梅竹马的朋友,木木是他的干儿子,他是有责任的。

  第二日苏辰早早地醒来,季节已是暮春,有了夏的味道。苏辰想买点什么给干儿子,他不想让那么幼小的心灵会染上大人一样的空虚。他转来转去,买了一支没有什么新意的枪,他想不出有新意的东西,他也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去想究竟给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买一个什么样的礼物才能让他没有父母分离的那种空旷。就枪吧,孩子喜欢枪,枪是一件很热闹的东西,孩子嘛,热闹起来会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其实木木才三周岁多一点,他或许还不知道什么是空旷,姚姚告诉他爸爸去了国外做生意,他就认为爸爸去了国外。他只是个孩子,有时孩子不健康的心理是大人们想出来的,孩子的心是纯净如矿泉水的。

  敲门,开门。姚姚一袭红裙而不是家居服,热辣辣的眼神,让空气都弥漫着说不出的情话。“你终于来了,我和木木都等你半天了,怕你没睡醒也不敢给你打电话。”

  姚姚的话似乎也比往常轻巧了许多,像杨絮飞得那么轻柔无力。话虽轻柔,神情却坚毅,有种捣不碎杀不死的意味,根本不像一个被摈弃的妇人。苏辰心情一阵紧张,他尽力把这种密杂的空气冲淡,问了一声:“木木呢?”

  “在屋里看小人书呢。”

  “我去看看他,给他买了支枪。”

  “我去做菜。”

  姚姚在红裙外套了一件厨裙。苏辰瞅着姚姚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离愁,他骤然想逃离开这一切了。姚姚转身看见了他的窘态,冲他淡淡一笑,倏尔进厨房了。苏辰感觉不到温暖,就像冬天的日子不能和春天的日子相加得出一个夏季。夏季是由于地球永不停歇地侧着身子围绕太阳这个大火炉运转才形成的,而他不是地球,没有绕太阳运转的能力,即使姚姚是颗太阳,也已经被纪威褪去了光辉,他无法演变成夏季的模样。

  “木木,猜猜干爸爸给你买了什么礼物?”苏辰到屋里背着手逗孩子。

  木木根本不猜,放下小书跑过来看,苏辰转着圈躲着他,急得他大叫起来:“给我看,给我看,给我看。”

  苏辰把枪拿出来给了他,木木兴奋地拿起枪捣鼓它怎么可以打响,可怎么也弄不响,苏辰教会了他,他却拿着枪对准了苏辰:“小鬼子,不许动,快点给我投降。”

  苏辰举起手说:“投降投降。”

  木木“唧唧嘎嘎”笑起来,然后拿着枪向外跑去,苏辰知道他是去厨房打他妈妈去了,赶紧抱住了他说:“妈妈做饭呢,木木不去捣乱。”

  苏辰又把木木抱回了屋,和他一起玩儿,直到晚餐。大概是因为孩子在的缘故,他们像平常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并无特殊。姚姚边吃边往苏辰碗里夹菜,还一边照顾木木。苏辰不会照顾孩子,只顾吃自个的,吃得喷香。他自己在家一般不做饭,一直叫外卖,外卖都是杂七杂八的作料做成的,少了家里饭菜的清淡和真实。吃了饭,苏辰陪木木看动画片,姚姚收拾碗筷。姚姚收拾好碗筷后也过来陪木木看电视,她坐在了苏辰的旁边。

  半天谁都静默无语,只有动画片中的小兔子和小鸡在吵架,它们总有吵不完的架,木木看得入神,恨不得钻到电视里去。至于两个大人心里有着什么样的动作,他完全没有概念。

  “你晚上几点开始写作,要是着急你就走吧,我没事儿的。”姚姚话中有着不安的期待,苏辰能听得出来。仿佛一件外套太小,根本遮不住里面的长袍。

  “不着紧的,等木木睡了我再走,再陪陪他。”这句话不是苏辰心里想的,苏辰想早点走的,他的腿却不听心的使唤,他的嘴也不听心的使唤,结果吐出了这么句违背自己旨意的话。

  姚姚大概意会到这句话包含着另一种含义,她问木木:“木木,你困不困,早点睡吧。”

  木木“嗯嗯”地摇着头抗议。

  “让他再看一会儿,不着急。”又是一句包含多层含义的句子,苏辰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一句话,想复杂了不对,想简单了也不对。他和姚姚之间存在着难以解释清楚的迷蒙的而又深奥的关系,但有时他感觉和姚姚的关系又很彻底很干净,根本没什么关联。对于姚姚的事,他管是出于道德而不是责任,他不管也没这个义务。他是个矛盾体。

  姚姚还是抱着木木去洗澡了,不顾木木愿不愿意。木木洗完澡上了床,姚姚给他讲故事,讲小猫钓鱼,讲黑猫警长,讲白雪公主和小矮人,讲了好多好多的故事木木才酣然入睡。

  姚姚出来苏辰还在看动画片,眼睛盯着电视上的画面一动不动,好像看得很投入。这种骗小孩子的伎俩有点滑稽,姚姚没有拆穿他,而是很正经地说:“木木睡了,你要走就走吧。”

  姚姚从冰箱里拿出了半瓶红酒和一只杯子,也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倒了满满一杯。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酒是不能乱喝的,还喝这么多。”苏辰嘴上这么说,并没有去阻止她。

  姚姚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说:“我不能让你喝,你一会儿还得开车。”

  “别喝了,酒不解愁的,我经历过。”

  苏辰说的经历,姚姚听得明白,是她答应嫁给纪威的那段。

  “我根本没愁,有什么可愁的,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是必然的。你当我不知道啊,纪威在我之前有过很多女人,他就是花心大萝卜。”

  姚姚又喝了一口,杯子里只留下一少半。姚姚的脸上已经绯红,姚姚是不能喝酒的,一喝酒脸就红,以前每次都是象征性地喝一点,抿抿味道而已。姚姚从来不喜欢酒,她在苏辰面前喝酒,是考验苏辰对她的感情还是内心存在着极大的恐惧需要麻醉?苏辰根本不想往深里想这些。

  “应该是一个比白衣天使更优秀的女人,纪威有那个本事。”姚姚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酒说。

  苏辰到现在也不明白,纪威和那个白衣天使既然已经到了那种非结婚不可的地步,为什么后来又吃了回头草呢。他禁不住问姚姚:“他和那个白衣天使怎么分开的?”

  姚姚又往杯子里倒酒,苏辰拿下了她的杯子,姚姚趁机靠在了苏辰的身上。这让苏辰心很疼,这种疼把他的心分成了冬季和夏季,冬季和夏季是无法并存的,他无所适从,他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咯嘣咯嘣”乱响的声音。是冰雪融化声还是被脚踩碎的声音他分辨不清,总之很疼。他有意识地想把姚姚从身上推开,姚姚却把嘴伸向了他的耳边:“苏辰,我想和你睡,就一次,一次就够,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我会去寻找适合我的生活,重新开始。”

  这句话并没有出声,却像利剑穿透他的耳膜,又像是一篇写了好久的小说在画一个句号。这让他恐慌不安。他扶起姚姚的身体说:“姚姚,你醉了,我扶你进屋休息。”

  姚姚更紧地抱着他,说:“我没有醉,我给你讲他和那个白衣天使是怎么分开的。纪威还没和那个白衣天使结婚,白衣天使的前夫就出了车祸,死了还好,可他没死,成了植物人,白衣天使不忍,觉得前夫是因为她而出的车祸,要纪威和她一起照顾她的前夫,纪威接受不了,就返身又回来了。我重新接纳他不是因为爱,是因为家,你根本不懂,你不懂。”

  “那么这一个呢?又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苏辰问。

  “听说是一个企业的翻译,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姓白,其余的不知道,也不想问。”

  纪威喜欢白色,喜欢纯净,那一个是白衣天使,这一个又姓白。姚姚却和白一点边都不沾,姚姚皮肤微黑而且姓梅,和煤字同音,看来他们天生犯克。他迷乱易经那会儿怎么就没测出来这一点,看来他还是弄不透易经,易经是多么深不可测的东西啊。

  “让我亲亲你好吗?就亲一下,你闭上眼睛,也不用任何反应。苏辰,我知道你恨我,嫌弃我,但至少我知道,你不讨厌我,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你就像我的兄长,我对你有依赖,让我感受到你的存在,我只想感受一下。”姚姚又在苏辰耳边呢喃,呢喃的话越来越无力,像一团杨絮落在了某个角落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这让苏辰的心一下子软起来,软得没有力气跳跃。他闭上眼睛,他感受到姚姚的呼吸,他感受到了姚姚软绵绵的胸,他是一个男人,对一个“野鸡”尚且能够吃得下,何况她是姚姚。他膨胀了,他不能自持了,他反应了,他和她倒在了沙发上。他没有野蛮,他野蛮不起来,他怕碰伤了姚姚。

  一切自然而然地结束,两人都开始静默。许久,苏辰说:“姚姚,我想去南方,北方的天气太干燥,我受不了。”

  “那就去吧,你一定会很好的,还有我,也一定会很好。”

  “走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好。”

  他真要走吗,他也不知道,只是他想过走,就说出来了。那种境况下,他就想说那么句走的话,要不他觉得无所适从,像为了一件不应该妥协的事情做了妥协,他要为自己开脱罪责。

  过了几天,纪威打电话约苏辰出去喝酒,说有事儿找他。苏辰应约了,他正想找纪威,至于想说什么要说什么,他也不知道。

  “同情兄弟,好久不见了。”这是纪威的开场白。

  “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知道,还大作家呢,钱钟书《围城》里,赵辛楣这样称呼方鸿渐,意思就是同情人的兄弟。”

  “你都把姚姚害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开这样的玩笑,我不和你做兄弟了。”

  “哥们儿,我知道你还爱着姚姚。”“你这话是想对我说,你一次又一次弃家是因为要把姚姚还给我吗?”

  “你知道没有那个意思,姚姚是个好女人,可是———”

  “你说过对她不离不弃的,还有什么可是的,可是没有任何意义。”

  “我知道,你也知道的,这次就算没有白小姐出现,也还会有李小姐孙小姐不是。”

  好熟悉的句式。苏辰说是,我知道,你一向这样。

  “那就理解万岁,我不会抛弃她们母子的,我永远都不会抛弃她们。他们要花钱,我会毫不吝啬,他们需要我,我会随时到达。可是我永远不会再回头了,即使我不能和白小姐永远生活在一起。”

  苏辰不讲话,只听,像坐在电视前看屏幕上一场厮杀,悠远而淡漠的样子。

  纪威连续喝了三杯白酒,又说:“其实最美满的结局就是你娶了姚姚,做木木的爸爸,除此以外,任何结局都是不完美的,残缺的。”

  “你这是把姚姚和木木推给我吗,我有我选择的权利和自由,我要到南方去了,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候。”

  “你对姚姚说了吗?”

  “说了。”

  “她支持?”

  “支持。”

  “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不懂姚姚,我懂。跟她生活在一起这么几年,姚姚却心有所属我知道。”

  “你是说姚姚不爱你?姚姚先出轨?”

  “姚姚的心一直都没有在我的轨道里,谈不上出轨。她爱你,一直都把你压在心的最底层,我偶尔会偷偷地扒拉出来看看,你还在,直到现在。”

  “笑话,你怎么会扒拉到姚姚的心里。”

  “你有没有听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每天都面对她那双眼睛,我能看得到。”

  “这是你离开她的理由吗?”

  “不是,你知道的,我花心。就算没有白小姐出现,也会有李小姐孙小姐,我给不了姚姚安全感,因为我自己比她更需要安全感。”

  纪威说一句就喝一杯,一直把自己喝得身不由己。苏辰把纪威送进了一家宾馆,为他开了一间房,独自走了。他一杯酒没喝,他忘了喝酒。

  苏辰一个星期没有出门,并且一字未写。他写不下去,他脑子很乱,乱得已经天地混沌。他每天每顿都喝上一两杯小酒,然后酣然入睡。他像怎么也睡不醒,他像得了嗜睡症。

  这天夜里,狂风雷雨大作,把他从梦中惊醒。他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十五层的高度,他俯瞰窗外,一道闪电能让他看清所有在眼里的一切。已经是夏季无疑了,雨能说明一切。这说明他休息的时候,地球依然转运,一刻也没有停息。地球是个勤快的母亲,他从不偷懒,她不会为谁而停止转动,更不会为伤痛而停止不前。

  “夏天就是夏天,夏天有足够的热量,说不定春天就是夏天将冬天蹂躏而形成的。”苏辰脑子里猛然闪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雷声响过,电话响了。

  “你到南方了吗,这里下雨了,雷声好大,木木和我都不敢睡。”

  “干爸爸,我好怕,你快回来陪我们呀,呜呜呜呜。”

  “木木不哭,风雨会走的,雷电会走的,太阳明天就会出来的。”

  “真的吗?”

  “当然真的。”

  “可我还是不敢睡。呜呜呜呜。”

  “只要木木不哭,干爸爸这就飞过去陪你。”

  “能吗?你又不是孙悟空。”

  “能,我是孙悟空他师傅。”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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