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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二的婚姻

时间:2023/11/9 作者: 短篇小说 热度: 12281
◎尚长文

  王小二的婚姻

  ◎尚长文

  

  尚长文,1964年生人,现供职于胜利油田胜大集团总公司。国家二级作家。先后出版文学专著4部。累计发表作品200万字。有多篇作品被《作品与争鸣》《中华文学选刊》《短篇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作家文摘报等选刊和选本转载收录。

  

  西王坡一带的乡风自古比较开放。

  五服之内,还能讲个老少尊卑。偶尔里,即便传出个老公公扒灰的事儿,也没什么人在意。出了五服,中意的男女便免不了红杏出墙。出了,也就出了。有时,他搞了他的人,他也会去偷他的人。相互偷。偷完,再见面,表面上似乎还亲热得不行。

  赶集,是发生这类故事最好的地方。

  这一带是三八集,最后一个年集是腊月二十八。

  乡下的集,是年的姊妹。

  赶集便是乡下人流动的节日。

  到了赶集的这一天,十里八乡的人们,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事儿没事儿的,大家都往集市上涌。或买,或卖,或以物易物。再回家时,手里的东西就都变了。或换回一窝鸡仔,或抱回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或挑回两头黑黝黝的小猪崽子,亦或拎回一刀肉、一壶酒、一罐油、几斤盐巴。

  更多的人,则是去到集市上看热闹、撞好事儿。

  王小二的爱情,就发生在集市上。

  王小二的家住在离西王坡十几里远的屈家楼村。

  这个人上过几天学,会唱一些小曲儿。西王坡一带的人,会唱小曲的可不在少数,但能整本儿整折唱的,就很少了。在乡下,王小二这样的,就算是有文化的人了。

  这个人还能算日子,看相,破梦,也懂一点风水。

  过年了,屈家楼各家各户的对联便都由王小二来写。屈家楼村三十来户人家,每年写春联却是个大活儿。除了正门上的春联,偏房的小屋得贴上福字,厨房的墙上得写上“勤俭持家”的横幅,灯台的旁边也得用红纸写上“注意防火”或者“节约用油”等歪歪扭扭的条子。甚至连猪圈里也都要写上一些诸如“猪羊成群”、“六畜兴旺”之类的话。乡下人,并不真的看重这个,图的就是个喜庆,只仿佛红纸贴多了,年的气氛就浓了。

  每年,不等进腊月二十九,王小二就开始忙乎了,这也是王小二成就感最强烈的日子。

  年三十儿如期来到。在北方,三十儿是个非常奇怪的日子。一般情形里,年根下总要下一场雪。洁白的厚厚的雪,是北方乡村为年的到来铺设的一张白地毯。白色的原野,白色的屋顶,结冰的屋檐,一切都让人有一种区别于其它日子的感觉,一种全新的童话的感觉。

  银色的世界里,屈家楼村家家户户的墙上,贴着充满喜庆的年画,窗户上贴着剪纸,门两边是红色的春联,院外是一地红红的鞭炮碎屑,大人孩子换上了新衣裳。往往这时候,年便不再是抽象的了。年是长了脚的,从腊八后,便能听见年的足音,便能感受到年的气息。慢慢的,年来了。年的身体有两种颜色,是红色的,也是银白色的。初五过了,年就开始离开了。正月十五,送年的日子,这个时候,乡下的人已经知道年走远了。正月十五留给人的,是年的背影。

  年,总是讨人喜欢,又让人留恋的啊。

  王小二比常人更喜欢年。只有在年到来的时候,王小二才更让人注意,也更让人尊重。这种尊重只有王小二自己更能真实地感受到。年三十儿的夜晚,王小二陪着自己的老娘过年夜——王小二的父亲过世了,屋里只他和老太太度日。过完年三十儿便是初一,初一的年夜便属于王小二了。

  这个晚上,吃完晚饭,王小二早早地便到村里的翠翠家。

  翠翠是个年轻的寡妇,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每年的年三十儿,翠翠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去到婆婆家吃团圆饭,吃完饭,翠翠自己回来,两个孩子便留在婆婆家,到了初五,翠翠再去婆婆家把孩子接回来。孩子不在,翠翠那里变成了年轻人玩耍的好去处。初一的晚上,就有小伙子、大姑娘或者小两口,有时,也有上了岁数的老爷们儿或老娘们儿,大家三三两两地去到翠翠那里,听王小二给大伙儿唱曲儿。在屈家楼,很有那么几年,去翠翠家听王小二唱曲儿,有点像现在的春晚,只不过人数上少了点,七八个、八九个,有时也会去十一二个人。

  翠翠自己在家很寂寞,见有人乐意来,便早早地准备下一个树桩子。树桩子,实际上是一个大树根。树根就放在门后一侧,点上火,几个人围着燃烧的树根,边取暖边唠嗑。唠上一会儿嗑,便有人说,小二,唱一段么。王小二客套上两句,便开始唱了起来。

  王小二唱的曲儿,其实是对儿戏。他唱的是那种对儿戏,有情节,有对话。从人物的对话看,不外乎男女插科打诨之类的“情感剧”。最后的拿手节目是一折《老公公扒灰》,这同样是一段插科打诨的轻喜剧。唱这一段的时候,王小二总会停上那么一会儿,抽支烟,喝几口水。水喝完了,还会理直气壮地对着翠翠吆五喝六。

  翠翠,你就知道坐那里傻听,是不是听得身子已经瘫了,站不起来了?

  你瞎扯!

  那好,你给我倒杯水,让老汉润润嗓子。

  多大个毛孩儿,这就“老汉”了?说话的工夫,盛了水的杯子便递到了王小二手上。这边刚递过去,那边就一巴掌打到了王小二的背上。王小二夸张地叫了一声,嘴里说你手痒了也不能随便打人啊。翠翠说,痒不痒的,反正俺没请你去抠我手心。你不抠,我不痒。你一抠,我还真痒了。

  翠翠这边打着,没提防,旁边也有人跟着王小二学,便有巴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在草屋里。

  到了后半夜,树根快燃完了,王小二的曲儿就到了尾声。

  唱完,几个人又坐上一会儿,随便聊点什么,这才搓搓手做出离去的架势,便有人适时地站起。哎,小二,你就别站起来,我们不用你送。是啊是啊,我们走了,你给翠翠再单独地唱一出。几个人临走也没忘起哄。翠翠说,用不着,我听累了。王小二说,听见没有,翠翠自己都说了,用不着,走吧走吧。

  吱呀一声,翠翠家的门开了。开门的人打了个哆嗦,随后,便抱着肚子捂着腰地迈过门槛,再之后,大家便陆续地走了出来。王小二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趁着黑暗,王小二偷偷地捏了翠翠一把,做了一个留门的手势,这才和大家一起离开。

  夜却分外地静,雪光映照回家的路。村中的小道上,走着走着,几个人便分开了。王小二绕了一个圈子,回到了翠翠那里。

  门儿果然留着。你看你,胆儿真大。翠翠低声埋怨道。不大能行么,要不人家说色胆包天呢!这是王小二的声音。我一个寡妇家的,有个啥好么,你该去找一个大姑娘。大姑娘就好吗?在床上,大姑娘要多笨就有多笨,你这是咋了,嘿,生气了?为啥,这是为啥!

  王小二惊讶地发现,刚才还兴奋地喘着粗气的翠翠,这时竟冷得像个冰人儿似的。

  年后,便是一段青黄不接的日子。这段日子大约要持续两三个月,之后,树绿了,草青了,地里的瓜果菜蔬便跟上了趟,乡下人的眉头开始舒展了。

  赶集,重新成为庄稼人的一项生活内容。

  春夏交替的日子里,王小二在集上看见一个卖菜的少女。年龄看起来十八九岁不到二十的样子。大奶,细腰,长腿。看面相,细长的眉毛下,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起人来流连顾盼,摄人心魄。这分明是典型的桃花相么,便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王老师,我认得你。女子先开的口。王小二愣住了。前几年,我跟着爹去你家“求对子”呢!女子提醒道。

  求对子,就是求王小二写春联。西王坡那里的人,喜欢把春联称为“对子”。

  你爹,他叫啥?

  女子笑了,你问那么多干啥,说了你也不记得——那时,你可能得不行了,手上的烟灰都有一寸多长。话没说完,女子又捂着嘴哧哧地笑。王小二的脸便觉出有点发烧。一时里又不愿意转身走掉,便蹲在那里和女子闲扯,渐渐地,王小二发现,那个女子对自己的印象非常好。有戏!直觉告诉王小二,或许会发生一点什么故事。

  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女子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说,下一个集,你要是能在这里遇到我,我就告诉你。

  那好吧,骗人是小狗儿。王小二说完,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会来吗?

  这一回该女子脸红了。女子犹豫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行,你得告诉我,你是哪个村儿的,这样,万一你不来,我可要去你们村儿里找你。王小二开始耍赖了。

  女子的脸红了。她看了一眼王小二,低声说,西王坡的。

  这个晚上,想起集市上的这个唇红齿白的女子,王小二做了一个让自己脸红的梦。

  十天,很快就到了,赶大集的那天,王小二的娘感冒发低烧,王小二便打消了去见那个女子的念头。

  心下里却又不甘,便屋里屋外地转个不停。咋了你这是?王小二的娘不禁纳闷地问。娘,你不是病了么。嗨,乡下人有那么娇贵吗,头痛脑热,常事儿。当娘的不以为然地说。娘,要不,我去集上买点小柴胡回来吧。

  老人“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在集上,王小二和那个女子如期相遇。

  你来晚了。女子望着他笑,眼里闪过一丝温柔。

  我娘病了。你说过,这次我来,你就告诉我名字。王小二没有忘记女子上次的承诺。

  真想知道?

  王小二点点头。

  为啥?

  ——你知道的。

  我叫娥子。

  娥子?

  不好听?

  好听,好听!

  你娘病了?啥病!娥子娇嗔地问。

  感冒,发一点低烧。

  吃药了吗?娥子的口吻有点着急。

  我一会儿去买点小柴胡。

  娥子说,我和你一起去。

  集上就有卖中药材的。卖中药材的,虽然都是乡民,一般的头痛脑热,药农们却都知道怎么治。年龄大一点的,有的甚至连《汤头歌诀》都能断断续续地背一些。

  见王小二单买小柴胡,卖药的那个人便打探着问情况,王小二就把娘的病情告诉了那人。那人说,这个小哥,是个大孝子呢,放心吧,你家老太太的病,喝点小柴胡就不碍事儿了。不过,你何不再买点陈皮,配上红糖熬给你娘喝呢,那样好得更快。放心,花不了几个钱。

  王小二听从了药农的建议。

  药齐了,王小二对娥子说,你送送我。

  娥子明白王小二话里的意思,便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地跟着走。

  出集市没走多远,便是一个小山坡。王小二伸出手,轻轻地拉了一下娥子,两人便拐到了隐蔽处。也没费什么周折,接着便是宽衣解带。这差不多就等于水到渠成了。

  娥子拦住了王小二的手。哥呀,你啥时候找人提亲?

  提亲?

  对呀。

  娥子的话让王小二觉得意外。自己的老婆怎么能是这种情形到手的呢。王小二站了起来,慢腾腾地走了。王小二觉得自己好倒霉啊,人家都是玩玩,都是顺便地快活快活,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谈婚论嫁呢?这么想,王小二的步子便走得快了,也走得踏实了。

  背后是娥子伤心而绝望的哭腔。

  这以后,王小二开始正经地找起了媳妇,却一直没有成下个家。又过了几年,王小二的娘死了,便搬到翠翠家姘居,日子却始终过得疙疙瘩瘩的。

  不是妹子不稀罕你,狗吃了良心你还想咋的。这是前些年的大初一夜里,王小二自己唱出来的词儿。难不成这竟应验在了自己的身上。王小二没敢、也不愿往深里想。只是有一样,王小二对赶集已经变得毫无兴趣了。

  责任编辑/文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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