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赵荣华
1
挂了谢杜鹃的电话,王小敏骑着电动车出了大门,来到了夕阳晚照的大街。
街道两旁遍植香樟,五月的小城,弥漫着香樟花开时特别的味道,这令王小敏心情愉悦。她盘算着先去中华巷买只烤鸭。中华巷有一个外地人开的烤鸭店,卖的烤鸭外焦里嫩,汤汁丰盈。但每只比别家都贵五六块钱,所以王小敏很少买。不过今天李味从上海回来,贵点就贵点吧。
王小敏的男人叫李味,在上海一家制衣厂做纸样师,个把月回来一趟,所以平时就只有王小敏和十岁的儿子在家。儿子上五年级了,下午放学后在学校旁边的驿站补习,八九点钟才回家。王小敏每天中午总是心急火燎地下班回家做饭,但下午下班后,则可以在办公室加加班上上网,生活规律而轻松。
推门进屋,王小敏看到李味已经到家了,正在厨房里忙碌,心头不禁一热,鞋也没换就径自走进厨房。一会儿工夫,就着带回来的烤鸭,各人一碗面,呼哧呼哧地吃起来。李味一边吃,一边听王小敏从单位新闻到儿子趣事唠叨个不停。
李味在厂里专为服装设计师打样,也算是技术工种。但皮肤黝黑,中等身材,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些。可能是从小丧母的关系,其貌不扬的李味爱家顾家,温和勤快,还有一手好厨艺。只要他在家,家里总是干净整洁,饭菜喷香。每当同事们在一起议论自家男人有多懒、脾气有多坏的时候,王小敏心中便暗生甜蜜。
2
王小敏一上班,便在QQ上找谢杜鹃。
昨天谢杜鹃打电话给王小敏,约她一起吃晚饭。只是不凑巧,李味回来了。但王小敏太了解谢杜鹃了,约她吃饭,肯定是有话要说。
王小敏与谢杜鹃以前是同事,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同为企业的普通职工,年纪也差不多,但谢杜鹃进单位要早王小敏许多年。王小敏刚来的时候,受了不少资深同事的闲气。谢杜鹃性情直爽,嫉恶如仇,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闺密。
谢杜鹃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老公做装潢材料生意,女儿比王小敏的儿子小一岁,家境殷实。王小敏看着咋舌的衣服,她买了一件又一件,眉头都不皱一下。在王小敏面前,她也丝毫不掩饰自已的豪气,一起吃饭,总是抢着买单,从不让王小敏出手。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在谢杜鹃喜气洋洋、大张旗鼓地在新区买下一栋两间三层的别墅不足一个月,正在研究房子拿到手怎么装修的当口,出人意料地离了婚。
同事们意外,王小敏意外,谢杜鹃也是意外的,她从没想到在家沉默寡言,对自已百依百顺的男人,在一场寻常的争吵后会真的选择离婚。这个胸小脑也少的女人,拿到离婚证后眼见着前夫带着一名腹部微凸的女人来收拾东西,才知道是被小三抄了后路。
就算离婚后,谢杜鹃咬牙切齿地说“被这狗日的耍了”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在她冲动签下的离婚协议上,新别墅归她,旧套房归前夫。但那只是一幢空壳,根本不能居住,一个月还有近八千的月供。她自是不肯,也没有能力偿还,经过再一次协商后,两人又做了一个协议,旧套房归她,新别墅归前夫。由于新房过户费太高,暂时没有过户,在协议签了两个月后,她发现麻烦远远没有结束:旧套房前夫已抵押给银行,每个月还四千块,还要再还两年半。
自此,谢杜鹃的生活便急转直下。不仅要一手操办孩子的衣食起居,还要为每个月四千块的还款绞尽脑汁,成功从一名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变成了鸡零狗碎的早衰怨妇。
当然,两个女人的友谊并未因此变故而有所改变。没事的时候,仍旧像以前一样吃吃饭,逛逛街,只是不再去昂贵的地方。遇到事情,两个女人还像从前一样互吐怨气,商量对策。在王小敏看来,除了付点小账外,乐趣并未有太大的改变。
但很快,关于谢杜鹃的传言便多了起来。与初恋旧情复燃啊,搭上了有妇之夫啊之类源源不断地传到王小敏的耳朵里。有好事者知道两人的关系好,专门来向王小敏求证的有之,叫王小敏离她远点的也有。此时谢杜鹃已经调到别的部门,不再跟王小敏一个办公室了。王小敏心头气愤,但又不知从何辩护。她知道谢杜鹃并非滥交之人,也不贪财爱虚,不过是口无遮拦、心直口快罢了。但最近两人见过两次,并未听谢杜鹃提起什么。她想问问,求证一下传言,但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生活的压力和情感的空白,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现在问起,不仅有刺探别人隐私的嫌疑,也会让谢杜鹃觉得自已不相信她。“如果她有事,会主动说的。”王小敏想。
昨天谢杜鹃来找她,是不是关于这些事呢?
果然,大约十点钟,可能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谢杜鹃的QQ便跳了出来:
“这两天有空吗?”
“李味还没走呢,后天才有空。”
“后天一起吃个饭,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王小敏心底一沉,有种一语成谶的泄气和懊恼。
3
苏东坡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其实女人对天气的敏感程度绝不亚于水里的鸭子。五月的天气稍有燥热,女人的裙子和大腿便已全面上街。小城的汽车越来越多,女人的裙子越来越短,下班时段常常堵车。喇叭声、骂娘声和天边的晚霞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幅生机勃勃的烟火图。王小敏就骑着她那部小小的电动车技术高超地穿行在熙熙攘攘里。
王小敏平时负责客户维护工作,忙的时候周末要加班,闲的时候便上上网、灌灌水,日子闲而不空。所以虽说是周五,王小敏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按谢杜鹃发的信息走进小城档次最高的酒店包厢时,已经六点半了。
谢杜鹃是东乡人,爸爸是个包工头,乡下建着气派的楼房。谢杜鹃初中毕业,便通过关系进城弄了份工作。天有不测风云,谢杜鹃结婚头一年,爸爸死于一场工程事故,留下寡母带着她年少的弟弟,境况便一落千丈了。前几年弟弟终于成了家,有了两个孩子,仍旧一直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务,加上妈妈年纪又大了,日子不仅拮据紧巴,而且矛盾不断。谢杜鹃没离婚前,没少贴补娘家。但离婚后,便很少回娘家了。一是囊中羞涩,二是离婚在乡下仍是没有脸面的事。在邻舍眼里嫁到城里的风光女人,不仅突然灰头土脸,还离了婚,谢杜鹃是个爱面子的女人,显然无法坦然接受乡亲们探询议论的目光。“天天喊着男女平等,哪里有什么平等。”王小敏心想。像她们这个年纪,大都不是独生子女,有哥哥弟弟。有哥哥弟弟的娘家,对于嫁出去的女人来说,永远只适合衣锦还乡。无论娘家经济条件怎样,好处永远没你的份,责任却跑不掉一分。王小敏也有个弟弟,娘家条件不错,她一回娘家频繁,就有人揣测她是不是想揩走爸爸的钱。上回妈妈有点不舒服,弟弟便撺掇妈妈说该到她这住几天。她知道,在这个小城里,谢杜鹃是孤独无依的,就像她时常也感到无枝可依一样。
包厢宽大阔绰,一个胖胖的男人看见王小敏进来,有点拘束地站起来。谢杜鹃正低下头对着女儿说着什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见王小敏,马上走了出来,亲昵地拉着王小敏的手扭过头去,跟胖男人说:“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闺蜜,我最好的朋友,王小敏。”男人小小的眼睛,胖胖的脸平滑白净,柔软漆黑的头发只长在脑袋外围,头顶光光的,在灯下灼灼发亮。王小敏没有看男人的脸,冲男人伸来的手点了点头,礼貌而又距离地说了声“你好”便一屁股坐下。胖男人讪讪地抽回手,坐下来招呼服务员上菜。谢杜鹃并不介意王小敏的冷淡,拉着她的手跟她介绍男人:“这个是周总,做土方工程的。”
晚饭吃的牛排,外加一人一份鲍鱼粥。正吃着,谢杜鹃的女儿指着那壶已经空下来的生榨果汁说:“我还要喝。”男人马上喊服务员,并扭头殷勤地跟谢杜鹃说:“这个一壶98呢。”王小敏感觉口腔里泛出清清的口水,努力地咽了一下,抬起头来,眼神正好与谢杜鹃相遇,她热情地问:“这个鲍鱼粥真不错,要不要再来一份?”王小敏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朝窗外看去。窗外暮色阑珊,万家昏黄的灯火像星星闪烁在浩瀚的夜空。“跟节能灯那种清蓝的光线比,好像黄色的灯火,更能温暖飘泊的人。”王小敏心想。
4
当谢杜鹃亲口确认胖男人有家室之后,王小敏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非常沮丧。就像体育比赛上的拉拉队,正在声嘶力竭地为其加油助威,忽然他败下阵来,只得收拾了家伙什,在胜利者的欢呼呐喊中灰溜溜地撤退。
王小敏开始像别的女人一样对谢杜鹃苦口婆心:“这算什么事?这不是做人家小三,破坏人家家庭吗?今年都三十四了,趁还有几分颜色,不找个人正经过日子,再过几年,被人甩了咋办?”谢杜鹃不为所动:“他对我好,他说会对我负责的。再找一个能容下我的孩子吗?他能负担我的房贷,没人帮忙我根本还不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5
转眼又是一个春天。
桃花开了,杏花开了,玉兰开了,那么多的花朵,都开了,开在去年同样的枝头。紧接着,香樟也开了。当香樟开出满街清香的时候,王小敏知道,春天就要结束了。
就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王小敏遇到了乔伟。
王小敏不算什么作家,只有些豆腐块在当地的报刊发表,没什么影响力。因为跟其中一个文友私交不错,所以参加了那次聚会。男男女女十来人坐了满满一桌,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和发表意见,从文坛现状到知名作品,再到投稿技巧,只有她是沉默的。当她小啜一口茶水抬起头来时,撞上了一个男人炽热的目光。他就是乔伟。
在以后的聚会中,她又碰到乔伟一回。乔伟通过文友群加了王小敏的QQ,没事时聊几句。乔伟性格直爽,知识渊博,这非常合王小敏的胃口。
“不见芳踪,何处勾当?”
“黄泥岗劫生辰纲。”
“师妹好胆量。”
“正当营生,何出‘勾当’?”
“哎哎,营生即勾当。不见《水浒》有云: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
但乔伟很忙,常常聊着聊着,不得不有事走掉,剩王小敏在电脑前意犹未尽,痴痴地笑。
天气越来越热,日子也像光阴一样越扯越长,夏天来了。
“下班去打羽毛球吧!”乔伟在QQ上说。
“好吧,六点球馆门口见。”王小敏想,下班后天色还早,去打打球也挺好。
远远地,王小敏就看到乔伟穿着白色T恤衫运动鞋背着球拍站在门口。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形成好看的侧影。宽松的T恤遮住了微凸的肚子,看起来比平时更精神挺拔些。乔伟看到王小敏走近,迎着阳光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朝她挥了挥手上的球拍,兀自走了进去。王小敏忽然感到心头一动,紧走几步,跟在他的后面,脸颊红红地热起来。
打完球出来,天已经黑了,街道上华灯初上,霓虹四起,两人并肩走在有风的路牙上。道路两边的香樟正盛,风一吹,灯光和着树影和花香摇曳,王小敏一转脸,看到乔伟炽热的眼神,心又“突突”地跳起来。这种心跳让人慌乱,也让人想逃。乔伟提议一起吃晚饭,她努力平静了一下淡淡地说:“下回吧,今天还有点事。”乔伟忽然一把抓住王小敏的手切切地说:“有事也要吃饭,不需要多久的。”王小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挣脱开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一下,红着脸撒腿走了,留下乔伟一个人站在夜色里,光影斑驳的脸上划过一丝浅浅的失望和迷惑。
从这天开始,乔伟的头像不再在王小敏的QQ上闪烁。王小敏开始有点恼怒:这算什么?我没有权利拒绝么?接着又有点懊恼:是不是伤了人家自尊啊?想到他白衣胜雪、温润如玉地站在夕阳下的样子,她又有点期盼:如果他再来约打球吃饭,还是去吧!但乔伟却再没有出现,他没有消失,只是一直灰头耷脸地沉默。
6
南方的雨一场接着一场,湿冷湿冷的。
鼓楼街新开了家火锅店,正搞促销。王小敏和谢杜鹃约了周末带着孩子去吃火锅。刚坐下,谢杜鹃发现她办公室的吴勤也在隔壁,看同事一个人带着孩子来吃,便热情地邀请一起坐。吴勤与王小敏也是认识的,只是没有谢杜鹃那么熟。也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吴勤也没过多客气,一屁股坐了过来。
两个孩子已经上初中了,飞快地吃完就堆在一起研究手机上的游戏。王小敏看见那是一部崭新的苹果,后托是个镶钻的小熊,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吴勤的女儿要小一些,趴在两个大孩子的肩头,三个人玩成一团。
席间谢杜鹃肆无忌惮地说起那个男人。因为有吴勤在场,王小敏想提醒谢杜鹃说话注意,但很快就发现没有必要。因为,吴勤对那胖男人也很熟悉。谈话中渐渐了解到,胖男人经常不回家,基本就住在谢杜鹃那;胖男人经常去她办公室走动,请他们去吃饭、钓鱼;家里洗衣机坏了,胖男人立刻添置了新的诸如此类。总之一句话,他们像普通的夫妻一样过着居家生活,并且人尽皆知。
灯光从头顶泻下,谢杜鹃神采飞扬的脸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在灯光下,嘴巴半明半暗地一张一合,有些滑稽。王小敏透过氤氲的雾气看向窗外,雨好像停了。窗外不时有人走过,各种颜色的人,带着各种颜色的围巾,五颜六色的给这个阴冷的雨天带来了不少生气。
买单的时候,谢杜鹃冲在了前头,吴勤跟在后面。王小敏知道,吴勤是争不过谢杜鹃的。便没有客气,把准备拿出的钱包又重新放回去,招呼着三个孩子一起走出了饭店大门。等吴勤带着孩子散去,谢杜鹃听说李味说这个月不回,放年假再回来时,热情地说:“我们去逛街吧,要置办点过年的东西。”得到王小敏肯定的答复之后,又得意地说:“老周已经把过年的钱给了,一万!”看着她一头新做的卷发和新绣的细眉,王小敏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是不屑还是嫉妒,她自己也说不清。
雨还是有一阵没一阵地下。虽然天气不好,街上却人头攒动,处处一派国泰民安,热闹祥和的气氛,要过年了。
可年货还没有办齐,李味还没有回来,谢杜鹃却在一天半夜跑到王小敏家里去了——她挨胖男人打了!
看着谢杜鹃坐在沙发上,红着半边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胖男人十大罪状,王小敏有点啼笑皆非。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后,终于忍耐不住,指着谢杜鹃的鼻子骂:“你瞧你那点出息,半夜三更你跑出来了,你女儿呢?那是你的家,要走也是他走,你走算哪门子事啊?”谢杜鹃抽抽搭搭地一边喝茶,一边说起挨打的原因:因为孩子的保险到期要续缴,她与前夫通了几次电话,被胖男人查到通话记录,问起来言语不合,吵着吵着就打起来。
等谢杜鹃情绪稳定下来,想起女儿还睡在家里,王小敏只得送她回家。
凌晨三点的街道寒冷而寂静,空无一人,只有路灯矗立着。两个女人互挽着胳膊,哈着白白的气息,叭嗒叭嗒的脚步声响在空如旷野的苍穹,影子被路灯拖着长了又短,短了再长。
回到家,胖男人正在看电视,看到王小敏,愣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好像又觉得不妥,从卧室里走出来,一屁股坐在王小敏对面,滔滔不绝地解释打架的理由。王小敏实在不想听,也不想分辨谁对谁错,但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只得坐在那儿不言语,好像在听他讲话。但胖男人的话很快被谢杜鹃打断了,然后又吵起来。吵着吵着,王小敏看到胖男人忽然站起来,拎着谢杜鹃的胳膊进了卧室。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起身追进卧室。谢杜鹃靠在墙上,胖男人一只胳膊摁住她的胸口,一只手扯住她的头发,一边扯一边骂:“你这个婊子,我给你钱花,我养着你,是让你勾搭别人的吗?说,他到家里来干嘛?有没有跟他睡?”
王小敏觉得口干舌燥,血往上涌,她环顾四周,拿起电视柜上还有半杯水的茶杯砸向胖男人稀疏的脑袋。只听男人“嗷”的一声,松开了谢杜鹃。一边捂着头,一边转过身来,惊愕而凶狠地瞪着王小敏。王小敏也呆了,傻傻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睡衣,眼袋肿大的老男人。杯子带着水跌到床沿上,又跳到地板,发出清脆的“咣当”声。空气好像凝结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拉出衣架上的羽绒服,“砰”地关上门走了。
王小敏大脑一片空白,无力地瘫坐在床沿上,谢杜鹃趴在她的肩膀,嘤嘤地哭起来。
7
过年对于王小敏来说,是忙碌而快乐的。娘家婆家都有一大堆亲戚要走,许久不见的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打牌,很是开心。王小敏年三十打过电话给谢杜鹃,知道她回乡下妈妈那过年了。王小敏晓得她手上不宽裕,也有点担心她大过年的在乡下受四邻的指点和议论。儿子正用王小敏的手机打游戏,想着第二天就要上班,王小敏便用李味的手机打电话给谢杜鹃拜年,谢杜鹃才从乡下回城,好像没有什么不快,年过得挺高兴,唠叨了一会儿就挂了。
打完电话后,她翻出了李味手机上昨天在姑子家吃饭时拍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吃吃地笑。关闭的时候,在多媒体资料的菜单下面,看到了手机QQ的程序。王小敏很有些奇怪,她从不晓得李味是有QQ的。打开一看,号码和密码都是设定的默认,一按登录键,漏斗转了几圈便上去了。
王小敏曾经要求李味申请个QQ,方便两人联系的。一来省电话费,二来还可以视频,但李味拒绝了,理由是平时上班没空聊天,要视频还要添置笔记本电脑,他打字又慢。王小敏想想那么多男人因为跟网聊聊出事端,便不再坚持。没想到他现在已经用上了QQ,不仅没有加她为好友,并且还跟女网友聊得火热。
这个叫“品秋”的男人,跟一个叫“秋情”的女人,聊天记录有89页,王小敏才翻了最近的两页,就已经喉紧气急,胸中腾起大火:
秋情:我12号到公司,你几号到?
品秋:那我也12号到。
秋情:你怎么老不上线?
品秋:她一直在家,不方便呢。
秋情:我想你呢,在线等不到你。
品秋:我也想你呀,到公司再说吧。
秋情:哪里想?怕是到家就不记得我了。
品秋:怎么可能,每天都想的,特别是晚上睡觉的时候。
……
正看着,厨房里传来李味“吃饭啦”的喊声,王小敏来不及多看,关了手机,定了定神,走进厨房。李味正把中午的菜热了往餐桌上端,看王小敏进来径自坐在凳子上,不满地说:“拿筷子啊!”王小敏觉得胸口闷得厉害,看见儿子进来,深呼了一口气,坐着没动。
吃完饭,王小敏说出去走走,李味没有阻拦也没有随同,王小敏便一人走出门去。大年初六的大街,到处是鞭炮纸屑,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饭店门口都停满了车子,一副普天同庆的架势。可她觉得憋闷和迷茫,眼前都是路,她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喉咙一紧,泪就要出来了。她仰头看看暮色四起的天空,吸了吸鼻子打电话给谢杜鹃。到谢杜鹃家的时候,谢杜鹃还在吃饭,屋里的热气模糊了眼睛。
两个女人权衡利弊,商量到近九点,王小敏压住心头的委屈,打定了主意。她觉得谢杜鹃说的是对的,除非不让李味再去上海,否则这事闹也没用。不去上海就意味着没了工作,没了工作就没有进项。撕破脸闹起来,他要么哄哄你,保证不来往了,但去了上海鞭长莫及,你管得到么?再狠些,一拍屁股走了,三两个月不回来一趟,你又能奈他何?离婚么?别说影响孩子,那会影响到两家十几口人的安生。都三十四岁的人了,哪有什么好男人等着你呢?谢杜鹃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眼下之计,唯有装傻充愣,暗中观察。
王小敏回到家里,李味正在看电视,手机暗暗地在床头柜上没有动静。看到王小敏进屋,李味随意地问:
“去哪逛的,这么久?”
王小敏歪在床上,轻轻地回答:
“去谢杜鹃那玩了一会。”
“不找个正经人玩!”
李味接道,王小敏心头不悦,没有接话,她其实很想问清楚,谁比谁更正经些。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李味说着将又厚又大的手搭在她的额头,很温暖又很随意地覆盖着她有些凉意的脸上。王小敏心头一热,扭过脸去,泪簌簌地滚落在床单上。
8
谢杜鹃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王小敏傍晚在广场见到谢杜鹃,谢杜鹃两眼红肿着把事情说了:现在住的房子,前夫抵押给了别人抵债,债主现在起诉要求谢杜鹃搬出去。“我眼看要还完贷款,却又没地方住了!”谢杜鹃期期艾艾,还没说完又两眼泪花。两个人坐在广场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一筹莫展,她跟谢杜鹃一样,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该问谁,不晓得打官司要多少钱,也不晓得赢的几率有多大,更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来,明天是个什么样。
广场上有许多人在跳舞,人声嘈杂。王小敏有些难过,她不觉得吵,如果静下来,孤独的心跳和悲伤便摊开来,一览无遗。好像吵闹声能掩盖住内心的脆弱和无助,她觉得吵闹一点能带来些许的安全感。
王小敏想到了乔伟。
王小敏从来没问过乔伟是做什么的,也没有他的电话,也很久没有联系。她知道他上QQ的,但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有兴趣理她。是否女人对向她示过好的男人都会存在莫名的信任呢?王小敏不知道,但当她面对他灰色的头像,虽然心中很有点忐忑,还是留了长长的一堆字。
乔伟第二天就有了回复,安慰王小敏说不是什么大事,并给了王小敏一个号码,叫她去找他的律师朋友。
事情接下来简单多了,签了委托书后就是等待。等开庭等判决,筹钱付律师费。
9
判决下来的那天,孩子们放暑假了。谢杜鹃和王小敏决定去庆祝一下。
四个人走在街上,儿子已经高出王小敏半个头,小宝也与谢杜鹃平齐了,两个孩子像路边茂盛的香樟树,清新蓬勃。
谢杜鹃说:“忘了告诉你,小宝她爸在江西被抓了,因为诈骗!”
王小敏说:“我一点也不意外,迟早的事。”
谢杜鹃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去上海?”
王小敏的儿子欢快地抢着回答:“谢阿姨,我跟妈妈明天就去看我爸了!”王小敏看着雀跃的孩子,无声地笑了。
夕阳未落,街上人来人往,王小敏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胜雪,温润如玉。心中一颤,再看去,那人牵着另一个人,正转身朝远处走去,背影渐行渐远,像朝露一样消失在人海。
责任编辑/乙然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