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秸儿
◎刘学兵
在男人朝东没有出事之前,麦子是不把耕宝放在眼里的。耕宝是一见到女人就想凑上去占便宜的那种男人,麦子不喜欢。当然,也谈不上有多么讨厌。毕竟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伤了和气不好。麦子不喜欢他,只是不想和他多搭话而已。
朝东没有出事的时候,麦子最喜欢的事还是接朝东的电话。朝东用手机打电话,麦子接电话也用手机。朝东在建筑工地上班,他手下那些人差不多都是他从村里挖出去的。老板给他配了手机,说是为了工作方便。朝东是个不错的男人,聪明能干,深得老板的赏识。
麦子的手机是朝东买的二手货。虽然如此,麦子还是在其他女人面前炫耀了一番。那以后朝东就不给麦子写信了,有话就在手机上说,或者发短信,告诉麦子自己的工作情况,城里的所见所闻。偶尔也说说男人和女人。甚至还说夫妻间只能做不能说的事。麦子没有手机的时候,朝东就把电话打到村里的一个小店里,那里有全村唯一的公用电话。小店的主人就用高音喇叭叫麦子接电话。所以,朝东一打电话,差不多全村的人都知道了。于是,村里的女人都说,看看人家朝东,又叫麦子去取钱了。然后又说,我们那个呀……言语中都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也有女人不以为然,屁!还不是想麦子胯下那点东西……小店平时人多,说工作可以,男女间的悄悄话是没法说的,旁边有人竖着耳朵哩。为了能大胆地说自己想说的话,朝东就给麦子买了一部手机,教她如何接打电话,怎样收发短信。
刚开始用手机的时候,麦子舍不得,主要还是心疼话费。打要钱,接也要钱,用一回差不多要一块钱,顶两三个鸡蛋哪!所以麦子总是长话短说,一边说一边念叨,我没说的啦,我要挂啦。有时候朝东嬉皮笑脸地说男女间的事,大概为了解馋吧。麦子听得火急急的,光说顶屁用!一听麦子催得急,只得无可奈何地说,你挂吧,挂吧。于是,麦子便果断地啪一声挂了。那时候朝东就失望地收了手机,摇摇头,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朝东经常打电话给麦子,但麦子却从不给朝东打电话。与其说麦子用手机和朝东说悄悄话,倒不如说麦子把手机挂在脖子上做装饰品。然而,时间一长,麦子的胆子就大了。她不再心疼话费,朝东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电话里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个没完没了,甚至家里的老母猪几只花仔,几只白仔,几只公的,几只母的,哪只会吃奶,哪只最调皮,她都会详细地描述,极力做到绘声绘色,尽善尽美。有时实在没有话说了,麦子就冲朝东说,你笑一下,你笑一下,我想听你的笑声……朝东哪里笑得出来呀?他的心就像通话计时一样越跳越快。好啦好啦,我的……我的姑奶奶,话费……话费……麦子挺了挺胸,咯咯咯地笑起来,我还有……
有一天傍晚,麦子刚从地里回来,朝东的电话就到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叫了一声老婆辛苦了,然后就是满嘴的甜言蜜语。不过,麦子却没有兴趣听。干了一天的活儿,她累极了,接电话也没有平时积极,声音懒洋洋的。啥事啊?朝东说,想和你说说话。麦子说,你烦不烦呀,人家明天还要干活儿哩。朝东感到了麦子的冷淡,他话题一转,笑嘻嘻地讲了一个黄段子。麦子没忍住,居然笑出了声。朝东见好就收,问麦子是不是生病了,哪里不舒服,要是病了,就去医院看看,千万别硬挺。麦子听得心里热乎乎的,语气也温和了。没啥,就是有点累。然后又问朝东有什么事。朝东心里一阵冲动,说,你……想我吗?麦子老老实实地说,想。朝东又说,想不想做……那事?麦子一时没有明白。啥事?朝东说,就是……就是那种事情,床上的……麦子明白了。现在?朝东说现在。麦子说,你呢?想不想?朝东说,想……很想……麦子说,那你找个小姐吧。然后麦子就挂了机,然后就没来由地生气。
麦子的气还没有消尽,便听到有人敲门。她的心一紧,哪个?
我……是,是我……耕宝。
是耕宝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麦子心中有说不出的厌恶。
那家伙常在村里为数不多且老得有些变形的男人面前吹嘘,说他上过多少多少女人,用一个十分优雅的词来形容,就是阅尽人间春色。大伙儿都清楚耕宝,知道他别的不喜欢,就爱往女人堆里扎。当初他贩羊赚了一笔钱,盖了全村第一栋小洋楼。后来又赚了一笔,腰大了,气也粗了,左一个女人,右一个女人,玩得天昏地暗。一次,耕宝在城里找了一个女孩子,很年轻,他玩得很开心,不知不觉睡着了,结果身上的钱全被那个女孩子卷走了。没有本钱做生意,耕宝只好又回到村里种地,可他贼心不死,看见漂亮女人就忍不住动手动脚,千方百计想占人家的便宜。为这事儿,他老婆不知和他吵了好多回。
无论耕宝怎样吹嘘他的风流韵事,男人们都不相信他的话。花钱玩女人,那也叫本事?有本事就去把朝东的老婆麦子睡了。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可耕宝却当真了。他成天都在盘算着,怎样才能把麦子弄上床。光睡还不行,还得想尽一切办法不花钱。耕宝想呀想呀,他甚至还想到了麦子赤身裸体的样子,脑子就兴奋起来,兴奋得全身发热。
也不知朝东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讨了麦子这样一个漂亮的老婆。都说家有丑妻出门放心,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放在家里,朝东那小子也真够大胆的。看看麦子那身段吧,腰是腰,胸是胸,该凸的地方都凸着,该凹的地方都凹着,不过分招摇,却又勾人眼神。好吃不过茶泡饭,好看不过素打扮。耕宝着魔了,他就喜欢麦子那素面朝天的样子。那才叫真美。想到朝东长期不在家,耕宝的胆子也大起来。怕啥?女人的身体又没有记号,睡了麦子,他朝东又能怎样?
想归想,真要把麦子弄上床,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点男人们清楚,耕宝也不糊涂。他也看出来了,麦子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可是,男人追女人,要的不就是死皮赖脸加勇敢么?独守空房的女人都是寂寞的,如果麦子寂寞难奈,欲火焚身,那么事情也就水到渠成。如果麦子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那就溜之大吉,免得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麦子的态度不明确,不坚决,那也有希望。
麦子打心眼里看不起耕宝,可耕宝在敲门,她不得不开门。耕宝家明天收割小麦,他来请麦子帮忙收割小麦。麦子家的小麦也不少,几天后也得指望耕宝一家帮忙收割,就答应了。
耕宝还要借镰刀。他家镰刀不够。
麦子刚洗了头,正梳着湿漉漉的长发。耕宝说要镰刀,她丢了一句,自己拿。耕宝拿了镰刀。跨出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麦子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就是现在,她一个人在家里。这真是天赐良机。耕宝心里一阵兴奋。他回过头,注视着微微摆动的门扣,一直到它不情愿地停下来。耕宝想起了麦子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量麦子的脸。那张脸虽然饱受日晒雨淋,但还没有褪去青春的气息,尤其是挂满了水珠,就显得更加丰腴了。而麦子那一头长发差不多立刻就让耕宝想到了自己的老婆,想到了老婆年轻时的长发,也是那么地生机勃勃,令耕宝无数次地激动,无数次彻夜难眠。后来,老婆老了,那些长发缠在她逐渐布满皱纹的脸上,干燥得就像冬天里山坡上枯死的野草,看到就想仰天长叹。
耕宝毫不犹豫地推开门,就像推开自己家的门一样随意。门吱地响了一下,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显得特别响亮。耕宝不慌不忙地走进屋,然后不慌不忙地关上门,最后,他从后面抱住了麦子。
麦子触电般惊住了。或许她想到了朝东。也许朝东每次回家进门就是这样抱住她。总之,那一瞬间麦子忘记了挣扎。耕宝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产生了错觉。可是,麦子马上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朝东。那家伙刚才还在打电话哩,眨眼就能回家?麦子惊叫起来,声音很尖锐,很恐怖。耕宝吓得一哆嗦,心里有些发慌。
挣扎中,麦子甩开了挡住眼睛的长发。
你?是……你?
麦子看清是耕宝后,居然忘记了挣扎。她没有想到耕宝会去而复返,更没有想到耕宝会不声不响地抱住自己,那么地坚决,那么地有力。麦子又惊又气,脸涨得通红。
耕宝见麦子只挣扎了一下便停止了反抗,似乎有半推半就的意思,他的气焰更加嚣张了。征服女人就是征服世界。耕宝胸中顿时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豪迈。他的手从麦子饱满的胸脯缓缓移到了腰上,并且准确而熟练地找到了拉链的位置。在用力往下拽拉链的时候,耕宝有些激动,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简直太顺利了。幸福来得出人意料,以至于耕宝差点忘记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原本以为会遇到反抗,即使不那么顽强,多少也会装腔作势。但是,没有。麦子一点也没有反抗。女人都他妈的是骚货!耕宝暗自骂道。平日里一本正经,嘴里难得吐出一个脏字来,可关键时候骚起来比男人还厉害。
耕宝的呼吸沉重起来,不住地喘息。我……唔我……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什么,仿佛梦境一般。拉链滑动的声音悦耳动听。麦子那时隐时现的内裤让耕宝更加心驰神往。这才叫本事。耕宝的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麦子推开了。乡下女人,浑身都是力气。耕宝猝不及防,噔噔噔噔退了好几步,竟然“砰”地撞到了墙上。
耕宝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
你咋进来的?!麦子记得自己是关了门的。她的心里害怕极了,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呵斥耕宝。麦子明白,自己不能软,自己要是软了,那就完了。可麦子也清楚,自己死活不依,他耕宝也不敢硬来。好歹是一个村,好歹是邻居,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接着麦子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要是耕宝硬来,事情闹出去了,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麦子不敢想了,她觉得双腿在发抖。
屋里很暗,耕宝没有发现。他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你一个人在家,不想朝东?耕宝点燃一支烟。
麦子说,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天黑了,我一个女人在家里,你在这里不好。
耕宝说,我想陪陪你。
麦子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话说到这个分上,耕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对麦子说,我喜欢你。
这不可能。麦子语气坚决。
……
围是耕宝的老婆解的,她在家门口扯着嗓门叫耕宝吃晚饭。
耕宝一走,麦子便像一摊泥似的软下来。
要睡觉的时候,朝东的电话又打来了。麦子的手机先是振动,后是铃声。那振动很有气势,几乎每一次振动都会吓她一跳,那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打呼噜。
麦子不等铃声响起便接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听到朝东热情的问候声。那句“老婆辛苦了”麦子每次听到都会产生不同的感受。记得第一次从手机里听到朝东说这句话的时候,麦子还掉下了眼泪。她真想抱抱自己的男人。面对城市里的灯红酒绿,有几个男人还能想到家里的老婆呢?朝东就想到了,他就想到了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婆,每次打电话第一句就是“老婆辛苦了”。每次都是这样,一点新意也没有,而麦子居然百听不厌。
电话通了快一分钟了,不但没有听到那句耳熟能详的话,连朝东的声音也听不到。但是,麦子能够感受到朝东的气息。
还没有睡吗?麦子的声音怯怯的,仿佛做错了什么事。她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
朝东依然没有吱声。
麦子又喂了几声,说,不说话我挂啦。朝东的声音这才幽幽地传进耳里。他说,你也没有睡。那声音遥远,空旷。麦子觉得和朝东平时说话的口气有点差异,听上去有些陌生。朝东的声音又传过来,还没有睡,在忙啥哩?麦子呻唤了一声,还不是双抢,抢栽秧,抢收麦子。朝东说,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麦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无话找话地问了一句,在做啥哩?朝东似乎叹了一口气,在想你。麦子愣了愣,现在……你,在想我?朝东认真地说,是。麦子的喉咙哽了哽,泪水夺眶而出。许多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来来往往地闪现着,她觉得有好多话要对朝东说,可是,麦子最后只憋出了一句。
我想要孩子。
朝东想了一下,说,过两年吧,等我挣足了钱,你给我生一窝儿子,怎么样?麦子嗔怒,我又不是老母猪,哪能生那么多?朝东嘿嘿地笑,对对对,你不是老母猪,你是年轻母猪,是漂亮母猪,是乖乖母猪,是我的宝贝母猪……不等朝东说完,麦子便一呸,哪来的坏话呀!但是,她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像被朝东第一次拥抱那样,激动得不得了。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一阵,临到挂机的时候,两人居然还客气了一番,都让对方先挂,最后还是麦子满意地挂了。
第二天,麦子还是去了耕宝家。
每年的四五月是乡下最忙的时候,既要收割成熟的小麦,又要看水犁田抢栽秧苗。这就是农村有名的双抢。不但庄稼人重视双抢,连政府也不敢怠慢,把它视为农村工作的重中之重。每到这个时候,镇里主管农业的副镇长都要带着工作组到各村去巡视,指导双抢工作,一直到结束。这几年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村里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重中之重的双抢就成了农村工作的老大难。后来,镇里提出了一个方案,要求村与村、社与社、户与户、邻居与邻居之间互相帮助,今天帮你收,明天帮他抢,坚决不让成熟的庄稼烂在地里。
麦子和耕宝是邻居,他们和另外两家结成了一个组,农忙的时候互相抢收庄稼。
麦子惹不起耕宝,可也躲不开耕宝。她不得不去耕宝家,不得不去给耕宝抢收麦子。因为,过不了几天,耕宝一家也要来帮她家抢收麦子。说到种地,麦子对朝东说了好多回,自己一个人在家,地就不用种了。朝东不同意,说,不种地?那你在家做什么?玩?天天玩?麦子心想也对,天天玩,没有病也能玩出病来的。现在,麦子下了决心,地无论如何是不种了,朝东春节要回家,到时候就和他一起进城打工。只要和朝东在一起,耕宝也好,张宝李宝也好,她都不怕了。麦子后悔昨天没有黑下脸来臭骂耕宝以绝后患,看耕宝昨天那样子,只怕这段日子自己再也不会清静了。
天很热,田野里一片繁忙的景象。麦子头也不抬,用力挥动着镰刀,小麦一茬一茬地向她的手边倒过来。在她的身后,耕宝的老婆和几个女人也满头大汗地挥着镰刀,咔咔的声音不断传过来。空气中弥漫着小麦和泥土的气息。耕宝把捆好的小麦一担一担往家里挑。他长长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散乱地搭在前额上,就像革命电影中的叛徒形象。麦子的腰弯疼了,她直身起来伸了一下,看见耕宝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仿佛昨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男人的脸皮真厚。
女人们割着麦子,叽叽喳喳的话也说个没完。她们先是抱怨这鬼天气,太阳挂在天边就热,简直不让人活了。接着,她们又指责起男人来,说男人真是逍遥,躲进城里去凉快,却说是去挣钱,可一年半载也没有抱多少钱回来,也不晓得在城里做些什么。女人们的言语中都流露出对男人的不满,好像自己生成了女人就吃了不少的亏。
耕宝的老婆也跟着数落耕宝的不是。数落够了,也累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歇歇,都歇歇,看这天,热呀……于是,女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有的也跟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的去找东西来垫屁股,有的干脆就坐在麦秆堆里,把麦秆压得沙沙沙直响,仿佛在叫痛。汗水湿透了女人们的衣服,贴在身上,湿湿的,像一具具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尸体。一个女人走了几步,向四处看了看,解开裤子迅速地蹲下去,片刻又站了起来,没事似的回到女人堆里。耕宝的老婆扬起嘶哑的声音叫麦子,说歇口气歇口气,我都不忙,你忙个啥?她把水提过来,递给麦子。麦子接过来正要喝,却被另一个女人劈手夺了过去,就着嘴救命般狠狠地喝了通。大家散乱地坐着,喝着水,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有一个身体胖得有些变形的女人别出心裁地提到一个问题,男人不在家,你们想不想做那种事?有人问是哪种事,有人嘻嘻地笑。谁料那个胖女人却一本正经地说,真的,还真的想……女人们都停住了笑。她们各自玩弄着手里的小东西,一株茅草,一根麦秆,一颗石子,好像每一样东西都能掩饰各自内心的不安,难受和冲动。
再接话题的时候依然没有离开男女之间的“那种事”。不过,这回谁都明白了“那种事”是“哪种事”。反正是那么一回事,说一说也没关系,女人们索性放大了胆子。一个年纪稍小的女人提起了她的男人,说他每次从城里回来就像一头牛,一夜要折腾好几回,气也不喘一口。而那个胖得变了形的女人说到自己的男人时,口气中就流露出失望和不满,说那家伙懒得像头猪,回家倒头就睡,踢也踢不醒,好像他一天到晚都在加班。耕宝的老婆打断她的话说,怕是在外面找了三陪吧,你想想,在外面跑的男人馋着哩,猴急得很,回到家里哪能等到天黑?还倒头就睡?少见。附和的人多起来,对对对,有这种可能,小心啊,这种男人,长期在外面跑,迟早会有出事的一天,不把你甩掉,也会让你染一身性病……那个胖女人半信半疑,很紧张的样子,好像她的男人真的在外面找了三陪似的。
猛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没有性病,不信你们来试试。
所有的女人都听出是耕宝的声音,全红了脸。
耕宝不依不饶,你们也想那种事呀,怪了,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去你妈的!女人们齐心协力,把耕宝追得抱头鼠窜,挑起两捆小麦屁颠屁颠地走了。
话题后来又转到麦子身上。耕宝的老婆说你咋不要孩子呢?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的,多难过呀,是不是你们朝东有什么病?不用怕,这又不是什么笑人的事,现在不孕不育的医院多着哩,我就有一个亲戚在医院,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保证价格合理。麦子说朝东说隔两年再要孩子。耕宝的老婆说再等两年人都老啦,力不从心,咋要孩子?正说着,耕宝又来了,他接过话茬说,啥?朝东不行?那你看我行不行?耕宝的老婆把脸一沉,你敢!
麦子斜斜地瞥了耕宝一眼,看见耕宝的脸上挂着一种神秘莫测的笑容。这笑容令麦子感到不安。
转天给麦子家收割小麦,耕宝特别卖力,挑着麦子一路小跑,也不叫累。麦子过意不去,给他端去一杯水,耕宝说,不渴不渴。耕宝的老婆不解,说今天咋不叫累呢?耕宝半开玩笑说,今天有好处。说着,趁老婆不注意,伸手摸了摸麦子的手。本来麦子就紧张,给耕宝一摸,吓了一跳,又出了一层汗,手里的杯子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胖女人关切地问,你咋啦?麦子说,头有些晕。耕宝的老婆说,怕是中暑吧,要不要揪一揪痧。麦子摇了摇头说不用,然后独自挥动镰刀咔咔咔地割起来。胖女人说,咋啦?更年期提前?耕宝的老婆说,只怕青春期还没完哩,哪来更年期?还不是想朝东。胖女人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那还不是举手之劳。耕宝的老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打电话不顶用。胖女人恍然大悟,对对对,电话不顶用。
麦子家的麦子比耕宝家的麦子少,一天就割完了。晚上,大家照例要吃一顿饭,然后就各自回家,洗澡,睡觉。
耕宝就是在麦子洗澡的时候闯进门的。也许他根本就没有走,出门以后,对老婆撒了个谎,又回来了。那时候麦子正赤裸着身体,把水一瓢一瓢地从头上往下倒。水仿佛是一块流动的布帘,遮住了她的双眼。耕宝看着麦子白皙丰满的身体,呆住了,傻傻地站在那儿。麦子听到一种声音,那声音轻微而急促。她浑身禁不住一哆嗦,猛地转过身——两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惊恐的样子。接着,麦子一声尖叫,双手抱着前胸蹲在地上。你……你出去——出去!
我……我,一回……我就来一回……
平时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耕宝这时候居然显得结巴起来。
耕宝,我求求你。麦子的眼泪快流下来了。求求你别这样。
看到麦子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耕宝有些不忍,他甚至有了转身离开的打算。可眼前这个女人,她是那么的讨人喜欢,自己想得都快疯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让它溜走了实在可惜。耕宝把手轻轻地放在麦子的肩上,麦……耕宝吞了吞口水,把后面“子”字咽回去了。就来一回,一回……以后我们再不提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各走各的,各走各的……耕宝感到麦子的皮肤很光滑,很细腻。他的胆子大起来,另一只手也搭上了麦子的肩膀。麦子没有挣扎,耕宝胜利在望。
麦子的眼睛瞪大了,她渐渐回过了神,惊恐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她抓起一条内裤劈头盖脸朝耕宝摔去。
去找你妈来一回!
耕宝落荒而逃。
麦子倚在门边,探头往门外看了看,门被耕宝走的时候关上了,仿佛不曾有人来过。她的心还在怦怦地跳着。喘着气,她慢慢地往身上套衣服,双手在胸前摸索着扣纽扣,不知怎么的,有那么多的纽扣,一颗一颗,怎么也扣不完……耕宝是怎么进来的,麦子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个问题了。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自己的身体叫一个男人看去了,他看得那样仔细,那样清楚,就像在展览馆里欣赏人体艺术,那么的无拘无束,那么的悠然自得,而这个男人,他不是自己的丈夫……
那个晚上麦子没有接到朝东的电话。朝东也善解人意,到天亮也没有打过来。可是,整个晚上麦子都不安宁,老是做梦。不是梦见耕宝向自己狞笑,就是梦见朝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目光深沉,仿佛在琢磨自己身上哪些地方叫别人看去了。醒来的时候,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篾席上留下一个人影,很怪异,像是受了屈辱。
第二天晚上,朝东的电话打过来了,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像是没有睡醒。麦子木然地应着。要挂机的时候,麦子忍不住开了口。她说,我……老做梦。
梦?啥梦?朝东很有兴趣的样子,噩梦还是美梦?
我……我总梦见有人看我……看我洗澡。
听了麦子的话,朝东嘎地笑了。说,那个人是我。
男人们出事了。朝东和几个同事在洗脚城被扫黄的警察抓了。究竟是几个同事,没有人能说清楚。有人说六个,有人说七个,反正是被抓了。拘留七天,还有三千元罚款。得到信儿的时候,村里的女人们正在麦地里干活,这个消息差不多是晴天霹雳,女人们一下子就像被霜打了一样,蔫了。时间不长,有人把镰刀恶狠狠地砸在麦堆里,不干了。有人开始破口大骂,骂着骂着,眼泪就下来了,鼻涕也下来了,上面在鼻孔里挂着,下面在地上流淌着,谁都舍不得抹去,好像长长的鼻涕里挂满了她们的委屈。更多的是唉声叹气,那些死男人,活该被抓!牢里关一辈子也不冤,倒是那笔罚款,让女人们耿耿于怀,三千元啊!男人们在工地上要干多少天啊,那么累……
麦子默默地离开麦地向村子走去,心中一阵一阵地堵,像塞满了麦草。太阳下的村路白得耀眼,尘埃里到处散落着细小的麦秸儿,在风中飘起,落下,又飘起,又落下,“窣窣窣窣”地向前滚去……
晚上,麦子胡乱吃了口剩饭就和衣躺下了,躺下了也睡不着,乱哄哄地想事情,心里浮上个念头:要是那天耕宝不顾一切地硬来,自己会怎样呢?又想起和朝东恋爱那会儿,在麦地里偷腥,那种事不能开头的,开了头身子就不听自己的了。麦子还记得那时的天瓦蓝瓦蓝的,堆积着连绵起伏的棉花垛,麦芒在阳光下闪得耀眼,还有朝东的臀尖,一颠一颠……想到这里,麦子笑了,随后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流开了。湿了半个枕头,人也困了,她把枕头翻了过来,眼皮就开始打架。
这时,她隐约听见了一丝轻微的门响,她晓得是进人了,她麻麻木木地想,进就进吧,反正她的炕空着,心也空着……有人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俯下身子轻轻地亲她,可能是亲到了她脸上的泪水,那人停住了……麦子也一下子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是朝东!她“啪”地拉开灯,朝东笑呵呵地站着。
怎么哭了?
你说呢!
又没我事儿。
没事抓你?
抓了又放了……
你用不着撒谎,给我说清楚。
这有什么不清楚的,七个人去洗脚,六个做了,还有一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麦子堵了一天的胸一下子就通开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嘴角就有了笑意,死样儿吧,还柳下惠呢。他们几个呢?
送拘留所了呗……朝东开始脱衣服,这时院子里好像有一声轻微的响动,朝东警觉地望向窗外,厉声喝问,谁?
再听,就没动静了。麦子说,八成是野猫野狗啥的,你不在家的时候也有声音。两人拉上灯躺下了。麦子钻进朝东怀里,人家都玩儿,你不馋?朝东用力把麦子抱在怀里,我心里有你呀,那些下三流的角色哪有我老婆水灵啊。
等我老了,对你就没诱惑了。
你老了,我也老了,咱俩一起老……
麦子身子一软,就一浪一浪地回到了麦地。蓝天,绿水,狗尾草,耀眼的麦芒,还有萦绕在身体四周的麦香……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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