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奶奶的村子有一个沟,是我很早就知道的一件事。小时候以为爷爷奶奶家的沟很小,后来我才明白,那个村子只是这一个黄土沟养育众多孩子中的其中之一。
在我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里,我的哥哥姐姐们曾下沟摘荷叶,我坐在岸边哭,以为他们不要我了,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了沟里有小溪。
我对沟的感情,是错综复杂的。我感激它孕育了我的祖先,在那个物质年代匮乏的年代,它无私地敞开怀抱,让我的祖辈在沟壑里修建窑洞,种田,见证了一代又一代辛勤的人民走出沟在平原定居。儿时的父亲也曾在沟里放羊,忘了回家,甚至也丢了爷爷讲课时戴的眼镜。但我也讨厌它,因为有许许多多人从沟畔(家乡话,是指沟沿)摔下去,其中爷爷最爱的二哥也因为一次意外从沟畔跌落,因抢救无效而死亡。
沟,有情也无情。
在我有记忆的时候沟已经不用了,人们逐渐从沟里搬离,沟里也有了新的成员:狼和野猪。在我的记忆中半夜里偶尔会传来狼叫声,为了哄我睡觉,爷爷奶奶骗我说是狼会吃不爱睡觉的小孩。那时听村子里的人说他们曾经见到过野猪,我便更加坚信不睡觉的话,狼和野猪会把我吃掉,于是一到点儿我就进入了梦乡。
我长大了,也学会自己睡觉,骗小孩子的故事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我相信狼和野猪没有吃小孩,而是化作沟里的保护神,一直在默默守护我的家乡。
后来啊,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搬出了村子跟我住进了高层。天晴的时候远处的秦岭依稀可见,爷爷喜欢眺望,每次看到秦岭,爷爷便下意识说:“不知道沟它怎么样?”那一刻,我明白了,沟养育了爷爷,而爷爷也深深怀念着沟。我也曾试探问爷爷为什么喜欢沟,爷爷深深看了我一眼,说:“以前我教书的学校就在沟边,五十多年教学生涯里,我和沟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我老了,沟还年轻。”是啊,在爷爷和沟相伴的日子里,共同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如今的他们有的成了祖国需要的栋梁之材。那一刻,我明白是沟见证了农家子弟的自强之路,也见证了爷爷教书育人之路。而我也体会到了故乡是什么。是已到暮年独自一人时的喃喃自语,也是对过往岁月的深深怀念。
父亲对于沟则十分热爱。每次回家他总是忍不住跑下沟,即使杂草绊住他前进的步伐,他也不会放弃。他曾在和母亲结婚后带着母亲回到沟里,讲述他童年趣事,而母亲作为城里长大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当父亲第一次带我下沟,告诉我他曾经在沟里的小溪捉螃蟹,和同龄人一起玩闹,相约一起放羊,羊却丢了。我望着父亲的眼睛,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对童年的怀念,那一刻我终于理解父亲对沟的感情,在他心里,沟是历经沧桑后通往童年的唯一道路。
如今的我也如父辈般喜欢上了沟,每次回家站在沟旁,闭上眼,感受来自祖辈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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