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石峁古城,看文明亮点
卜 工卜工,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出版有作品《文明起源的中国模式》《历史选择中国模式》等。
石峁古城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当时社会的动员能力强大、组织能力高超、规划设计能力大手笔,而这一切又与文明的程度息息相关。鬼斧神工般的杰作是怎样建造的?究竟是何种力量才能保障宏基伟业的完成?
已闻陕西神木石峁古城的考古调查与发掘取得震惊学界的重要成果,但是,真的来到现场一睹古城的雄姿和风采,收获却完全超出预料。高大壮观的门楼,精心整治的城墙垒石,独具匠心的马面设计,杀戮祭祀的威严铁血,无不令人震撼和感叹,虔诚敬仰和怀古探秘之情油然而生。
无字天书的巨大能量
目前,石峁古城还是本无字天书。但不论将来是否发现文字,都不能撼动其作为中国古代文明交响曲中华彩乐章的重要地位。当然,要真的读懂这座神秘莫测、惊世骇俗的城池,还需要假以时日。该城规模之宏大,设计之精妙,功能之齐全,施工之精细,是考古发现的同时期遗存所仅见者,乃至于最初的发现者担心该城年代推定的正确性。这个伟大发现和鼓舞人心的重要成果同样使许多观摩学习和参观览胜者错愕,不是因为它来得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也不是由于人们对中国古代文明的高度缺乏心理准备而应接不暇。关键的问题是:它出现在名不见经传的陕北地区,就必然启发人们思考;而且,比以往考古发现的同期古城更具可视性,极容易引发人们对中国古代文明进程、道路与特色产生进一步的联想。石峁古城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当时社会的动员能力强大、组织能力高超、规划设计能力大手笔,而这一切又与文明的程度息息相关。鬼斧神工般的杰作是怎样建造的?究竟是何种力量才能保障宏基伟业的完成?这就不能不使人联想到早期中国社会组织的构架。
那个时候,社会的基本细胞是家族组织,以家族联盟为基础的有特色、多层次的联盟制度将数以万计的家族组织起来。家族联盟构筑村落,属于基层联盟;基层联盟组成古老小国,属于中小型联盟;古国联盟构成考古学文化的人们共同体,或称国家大联盟;不同考古学文化的联合结盟组成超大型联盟集团。早期中国的考古学文化实际上是古国联盟的文化。
先秦文献提到的黄帝、炎帝、蚩尤、共工,以及夏、商、周王朝都属于超大型联盟集团。在中国古代的历史长河中,联合结盟的策略被发挥到极致,人们耳熟能详的“三家分晋”“合纵连横”以及脍炙人口的赤壁之战,都说明联合结盟是中国智慧的重要内容、是政治艺术的精髓所在,是文化底蕴的自然结晶。在世界风云变幻莫测的时代,深度考察和总结中国古代联合结盟的实例与经验,显然是考古界特殊的贡献。
联盟集团的杰出造化
先秦文献表明,当时的结盟制度存有多种不同类型,存在规模与层级的区别。商汤灭夏、武王伐纣都举行过大型盟会,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公元前632—前505年间,晋国主持八国以上的多国盟有17次,约六七年一次。不仅诸侯国之间的多国盟,某诸侯国内盟誓的次数也都详细地记录于《左传》。20世纪70年代,考古工作者在山西侯马、河南温县等地发掘出当时的盟誓遗址,发现了大量的盟书及相关遗存。研究表明,早期中国的盟誓遗存连绵不绝,特征鲜明,而且分布广泛。石峁古城的壮观场景足证当时联盟制度必定存在,否则,如此宏伟的城池怎能横空出世!考古工作者曾就龙山时期河南登封王城岗城址做过实验考古研究,可以推算建造该城耗时用工的总量。石峁古城的规模以及建设的复杂程度都远远超过王城岗,而且其整体的布局、虔诚的仪式都表现出庄严肃穆的古礼,具有强大的威慑力和感召力。石峁古城可能正处于联盟体系的金字塔顶端,因此,才能释放出如此超乎想象的巨大能量。若然,石峁古城极有可能是联盟集团高层的驻地或总部,而非某一古国之都城。
发掘资料显示出这里的玉器来源具有多样性,不同考古学文化因素的参与性与以往的发现大相径庭,无疑是以上认识的最好注脚。
古城主人的神秘身份
接下来,人们自然会思考石峁古城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果真是黄帝或其集团的居邑吗?第一,简单地讲,如果这种推测成立,中国古史的年代体系就得重新编排了。因为没有史料和通史教材说黄帝活动的年代如此贴近夏代。目前,学术界基本认可夏代始于公元前2100年左右,石峁古城早期的碳十四测年约为公元前2300年。所以,该城年代只与五帝晚期接近,而与黄帝无涉。
第二,倘若坚信《史记》正确,那么,黄帝“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的足迹与石峁古城遗存分布倾向差距明显,有的甚至南辕北辙,又怎能自圆其说呢?
第三,“尧都陶寺”说,这是石峁古城黄帝居邑说难以逾越的障碍。山西襄汾陶寺遗址是唐尧之都的认识提出后,有些研究曾质疑这种提法过于笼统,文字方面的证据显得薄弱。因为陶寺遗址有三个时期的遗存,至少存在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考古学文化。唐尧的地望史无争议,究竟哪种遗存与帝尧有关是研究的核心与关注的焦点。该遗址的考古报告虽尚未刊出,但早年发表的资料显示出大致的线索。其中,该遗址大型墓葬为代表的陶寺早期遗存最为重要,文化特征也最为鲜明。那就是釜形斝(音“甲”,古代的酒器。——编者)确系该文化领军的标型器,属于庙底沟二期文化最辉煌和最晚的阶段。拙文《关于庙底沟二期文化的几个问题》(《文物》1990年第2期)曾指出该文化与东方的关系极其密切,颇具特色的釜形斝即受东方大汶口文化中晚期陶鬶(音“规”,古代陶制炊事器具。——编者)的影响而产生。这种推测与尧来自东方、后封于唐地的记载吻合。再者,《史记·五帝本纪》记载帝尧的父亲是“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至高辛即帝位”,《集解》也说“都亳,今河南偃师是”。无独有偶,那里正发现有庙底沟二期文化的存在,其釜形斝的形态恰恰具有早于陶寺早期的特征。若依庙底沟二期文化公元前2870年的碳十四测年推算,陶寺早期当不晚于公元前2500年。尧都陶寺,当然不是此类遗存。陶寺中期遗存与石峁早期文化性质相同,年代大体相当,都以双鋬(音“盼”,器物侧边供手提拿的部分。——编者)耳袋足鬲(音“力”,古代炊具。——编者)为主要特征,且形态基本相同。黄帝若安营扎寨于石峁古城早期,其年代将晚于陶寺早期代表的帝尧,这种世系颠倒的情况显然与文献记载相悖,与历史事实相抵牾,不可能为学术界接受。所以,黄帝或其集团与考古学文化的对应年代应该至少在距今五千年前。
再说说石峁古城的陶鬲。石峁古城早期遗存和陶寺中期均以双鋬耳袋足陶鬲为文化的排头兵,是土生土长的分布于黄土高原及其山前地带的土著遗存,非帝尧,更非黄帝之遗存,其源流与走向《晋中地区西周以前古遗存的编年与谱系》(许伟,《文物》1989年第4期)曾有详论,这类遗存与先商文化渊源极深,但始终坚守自身传统。陶寺中期只是其南面的支系。石峁古城才是其中心的都会。
黄土高原的文明星斗
过去,这类陶鬲的遗存在河北太行山东麓、河南的北部、山西的许多地区、陕北和内蒙古中南部等地多有发现,资料发表的也相对充分。其年代分期,发展序列和谱系关系逐步清晰。在山西晋中地区更有其从龙山、夏代、早商直到殷墟时期连绵不断、自成体系、长期发展的翔实证据。今天,当高度发达的石峁古城重见天日,人们自然有条件将这类文化遗存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思考,并能够从文化的整体性方面揭示其所代表的文化大系不仅仅具有独立分布的广袤空间,而且拥有超强族群集团的实力,足以与山东地区以陶鬶代表的大汶口——龙山文化大系相媲美,相呼应,是早期中国龙山时期西部文化的中流砥柱。值得重视的是,在夏商周三代文明的进程中,陶鬲大系的重要作用和杰出贡献彪炳史册。例如,有戎氏、有鬲氏都与这个超强集团具有文化上的亲缘关系,甚至就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史记·夏本纪》:“帝相崩,子帝少康立。”《索隐》:“有夏之臣靡,自有鬲收二国之烬以灭浞,而立少康。”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早期遗存的陶鬲支持此说。《史记·殷本纪》说简狄,“有戎之女”,吞卵生商。也正与晋中地区陶鬲发展线索基本吻合。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由此可见,双鋬耳袋足陶鬲的文化大系拥有石峁古城这等规模的城池,完全是历史的必然。只不过,由于沧海桑田的变化,曾经辉煌一时的宏基伟业早已被历史尘封,鲜为当代的人们所知罢了。
石峁古城的雄伟壮观映射出其文明的辉煌与高度。陕北和内蒙古中南部地区并非传统意义的文明中心。当人们伫立在石峁古城之上,环顾大好河山的秀美景观,自然会感悟苏秉琦先生关于中国古代文明起源“满天星斗”说的魅力。此时,星星之火已然汇成众多熊熊燃烧的火炬,照亮早期中国的广袤大地。石峁古城的进一步发掘,必将为中国古代文明起源重大课题的研究注入新鲜血液,值得期待!
村里的汽车简史
青 柳青柳,本名乔少锋。陕西神木人。作品散见于《诗刊》《诗选刊》《星星》《延河》等刊。获内蒙古“草原文学奖”,出版诗集《城市暗语》《月全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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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千年的历史中,黄土高原横亘在大地上,天辽阔,地苍茫,沟壑像被历史擦碰的伤疤密密麻麻地遍布其身,而流经这里的河流则是这方水土上人们休养生息的大动脉。世世代代,年复一年,残阳如血般在毛乌素沙漠上映照。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陕北的人们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了下来,到了我们这一代终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我们还小的时候,在村子里见到汽车是极为罕见的。有些年头甚至比娶新媳妇还难得见上几回。比如有一年村子里可能娶回来七八房新媳妇,但却难得来上七八回汽车,甚至有些年头整个一年,汽车就不会到我们的村子里来。
村子里一旦开来一辆汽车,全村人都会去围观,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看着那些突突地冒着黑烟的庞然大物,拉着比几头大牲口合起来都重的货物,从村庄口的那道长坡上不费吹灰之力地下来又上去,就会好奇地在那些外来的车上跳上跳下,这里瞅瞅那里摸摸。车主人一次一次地劝告恐吓都无济于事,总有些胆子大点的孩子不管不顾地模仿着司机的样子,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手握着方向盘,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仿佛车已经在他们的操控下跑出去了很远。
那时候汽车到村里来是有目的的。大多是一些商贩,在三轮车或拖拉机里拉着日用品来村子里卖,或者用农人们的谷子、黄豆、玉米、土豆等交换。大人们一般会在换完白面、大米、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的时候,用多余的粮食换些糖果和饼干、水果之类给我们吃。换回来的白面、大米之类要等到过节日了,或者家里来客人了才能吃到。而那些换来的零食父母一般是不会一次性给我们的,他们会分一两颗糖果给我们,或者拆开来一卷饼干给每个孩子分上几片,其余的都藏了起来。过几天了,感觉我们的口再次馋得厉害了,就会再分一点给我们。我从小就能藏住东西,往往把父母分给我的食物,吃一点,又偷偷地藏起来,等过一两天了,妹妹和弟弟吃完了,我会再拿出来我的,分给他们吃。这些时候往往是我们这些小孩最高兴的,一段时间都沉浸在家人们换来的糖果、饼干等食物的美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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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汽车的发展史,也是村子里的人们的一本生活史,参与和见证着村子里的生活。记忆中的那些逝去的岁月,被这些汽车迎来送往,送走了清贫的日子,迎来了日渐好起来的生活。
我七八岁的样子,具体的时间忘记了,那时候我还在村子里读小学,有一天黄昏,村子里突然开回来了一辆三轮车,方向盘像是一对长相好看的羊角,立立正正的,仿佛要刺破那个夜晚。这个事件引起了村里的一阵议论,大人小孩都争相去围观,有人问询买这样一辆车得多少钱,有些好奇的人还打探买回来这辆车能干什么。
那些年月,村子里的人们已经陆续进城,有些人连家带人一块搬进了城里开作坊,有些人家则是男人和年长的劳动力在农闲时节开始跑去城里打工挣钱。在城市与乡村之间,那条路慢慢地忙碌了起来。村子里买回来的那辆三轮车经改造,作为了客运车辆往返于神木城和我们周边的村子之间,一趟一趟将村子里的人们源源不断地送进了城里,也将城里的人们一趟一趟地拉回了村子里头。同时拉回来的,还有那些我们在村子里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城里的故事。这辆车就像架设在城市与我们村子之间的桥梁,人们从桥的这边走到桥的另一边去,需要早早起床,到太阳快要落山了,才能勉强地赶到另一边去。那时候的路还是土路,路上坑坑洼洼的,尤其是夏天遇到了下大雨,路面会被雨水冲出来很深的渠,有些路段还会被彻底地拦腰冲断。遇到这样的情况,或者车在路上有了故障了,人和车有可能就要在外地或路上停留一天或者几天,甚至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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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给村子里带来了生活的便捷,也改变着村里人的生活方式。不知不觉间,村子里的车逐渐地多了起来,有拖拉机、三轮车、农用车,还有解放车,等等。这些车在农忙的时候帮助家里送粪,犁地,也将农作物从地里运到场上,然后再帮助人们从场上运回到家里,直至农作物进入存粮的仓库。有些风调雨顺的好天年,这些车还会将多余的粮食拉到城里的农作物收购站卖出去,再把卖粮所得的钱从城里送回到村里的家里来。农闲了,车主人们又驾着各自的车一溜烟地跑出村子,奔忙在这些乡村的土路间,从各个村子收买农民们多余的粮食,然后拉进城卖给城里的收购站。冬天了,农民们不需要种地、施肥,他们就用卖掉收来的粮食得来的钱,买了农民们需要的大米、白面,然后拉到各个村里去卖,一来一去,村里的人们也不用愁粮食卖不出去,也不用愁没办法买到生活用品了。到了春天,这些车主们又会拉种地用的化肥和村子里的人们交换。也有人开车走出村子,奔着城北面的厂矿去,或者是在厂矿之间拉煤,或者是在煤矿里买上煤,送到农村去卖。农民们的生活得到了改善,他们也赚到了钱。
村里的半大后生们,看着同村的人开车赚钱了,便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私下里合计合计,于是也卖了家里的牲口和粮食,不够的再向亲戚朋友借上,然后去买了车,开始干起了开车赚钱的生意。那时候买车,大都是用来当作劳力,当作改善生活的助手的。而不像现在,车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工具。车越来越多,有那么几年,每年过春节,人们开回来的各种车辆,从能进到的村子的最深处,一溜儿摆开,顺着大路每年都能停上二十多辆。
村子里突然之间热闹了起来,一年四季,隔三岔五地就会有车辆进进出出,人们再也不把汽车当成一件稀奇的事物了。随着村子里的车辆多起来,人们对外面世界的认识也越来越多,再也不感觉外面的世界多么遥不可及不可思议。外面的生活不断诱惑着村子里的人们,开始是那些年轻的后生们,他们再也不把目光紧紧地盯在了土地上,开始陆续地走出去,在城市里学各种手艺。再后来便有人举家搬走了,去城市里寻求各种生存方式。这时候,这些车又将这些人和家庭送去了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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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媳妇、嫁女子是每个村子都会有的喜事。由于村子里都是同名同姓,在祖上是一个祖宗,所以一个村子便是一家,是一家便不能通婚,所以村子里的媳妇大都是外姓。娶媳妇便要到十几里路或者更远的地方娶。过去娶媳妇要在约定好的日子的前一天或者当天,由四个轿夫早早抬着轿子去娶,娶亲和送亲的一路步行相随,鼓乐队每过一个村子还要热热闹闹地吹打一回。有时候太阳已经落山,早已过了上灯的时间,但新媳妇还是没有娶回来,亲朋好友和一村子的人便聚集在村里的路口焦急地等待着,都想一睹新媳妇的容颜。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村抬轿子娶媳妇,最远的一次是一年冬天到四十里外的村子娶一个姓刘的媳妇。冬天,天本来黑得就早,人们在村口连续转悠了好几趟还不见回来,还看不到新媳妇究竟长什么样子。村里有些人等得不耐烦了,心里想着,娶回来了,媳妇什么时候都是村里的,见得到的时候多得是,便带着小孩子一起回家了。可小孩子们心里却不这样想,他们也不一定是为了看新娘子的美貌,而是为了那份热闹。我们一群小孩子是近亲,便和几个稍微年长一点的人一起出村子五里外的地方去等。媳妇子娶回来时,大概已到了晚上九、十点,天凑巧又没有月亮,黑得不见五指,所以下轿时新媳妇也没有看上,大家就又一窝蜂似的挤进了为新媳妇准备好的洞房里。
不知什么时候,由谁最先想起来的,村子里的四人抬的大花轿,便换成了各种各样的汽车。用不用车和用什么样的车当然要经女方的同意,如若女方不同意了,执意要用花轿,则男方还需要雇用花轿,而双方考虑路途遥远了,同意用汽车,男方则需要想办法来向村子里有车的人家借用车辆。有时候借用车辆也能难坏一家人。村子里车辆不多的那些年月,恰巧又遇上了有车的人家的亲朋好友娶亲,娶亲的人家又要想办法从另外的地方借用,实在借不来了,那就得像雇花轿一样从外面的村子里雇用。
最初用拖拉机和三轮车,后来那些大车多起来了,人们就大多用成了大汽车。用大汽车娶亲,新人们可以坐副驾驶室里,不用到家了满身都沾满了路上的尘土。娶新媳妇最初是一辆车,所有的人都坐在上面,后来有些讲究排场的人家用成了两辆车,新娘子和送亲的坐一辆,剩余所有的人坐一辆。汽车开进了村子里,也开进了娶亲的人家的心里,久久在半空中高悬的心、不安分的心,又落回了主人的肚子里,也暂时的安静了下来。这热热闹闹的场景,伴随着荡气回肠的唢呐之声,在陕北的高天厚土之间,一代一代传续着,在这时候,随着人们日益好起来的生活,又向时代深处迈进了一大步。人们的日子终于又有了全新的盼头。
娶媳妇是这样,嫁女子也同样如此。也由原来的四人抬花轿改成了汽车。不同的是,当汽车驶进村子的时候,有些大人便会撺掇村里调皮的孩子使各种坏,把汽车的油箱的油门关了,或者给汽车的轮胎放气,让他们尽量地迟走一点,仿佛不愿就这样把养活大的一个姑娘,无缘无故地从村子让人带走。好像这样,这个女孩子就能在村子里留了下来。但最终,这车还是在全村人齐心协力的围观下之下,随着女子的亲人们,慢悠悠地开出村子,然后举行了送别仪式,一股烟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外。看着远去的车辆,女孩子的亲人们又会流下不舍的眼泪,亲人们又开始有些怨恨这车辆,好像这个女子不是被人给娶走的,而是被这车给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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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时代已将人们的生活推向了新的高潮,汽车已经不是衡量一个家庭生活水平的标准了。村子里无论穷富的人家,小汽车已基本成为必备的出行工具,有的人家还不止一辆,男人一辆,女人一辆,小孩子们也会各有各的。有的人家买了几万块钱的,还有的人家买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汽车。但村子里再也热闹不起来了,过去的那些生活场景已经一去不复返,村子里的人也一年难得见上几回,小孩子们更是成为陌生人,见到了也认不出来。在一次村里的白事上,我就听说过这样的一件趣事,一个人告诉我说,在神木市医院附近,有一次他开车和村里的另一个孩子的汽车撞了,车停下来的时候,两人都指责对方开车不守交通规则,差点打了起来。后来报了警,交警来了,才知道彼此都姓乔,他又问那个孩子是哪里的乔家,等对方说出了村子的名字,才知道两人是一个村的,两个人都感觉无比的尴尬,为在如此的一个小城市,却连自己村子里的人都不能相互认出来。
路修得四通八达,为人们的出行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但同时也带来了烦恼。事物就这样在矛盾中将人们的生活一次一次推向了高潮。车基本都可以开到楼下门前了,人们接送小孩子上学,或者走出小区去买菜,都要驾驶上自己的小汽车。大街上、巷道里路的两旁,小区的院子里和大门外,车停得像蚂蚁似的,密密麻麻。遇到节假日了,各个高速公路上,由于自驾的人太多,车辆黑压压的,有时候会接连堵上几个小时。眼看见的一段路程,但就是迟迟不能到达。而遇到村子里逢事,村子的各个角角落落就会停满了颜色各异的小汽车。
开车也不再是男人们的专利。大街上随处都可以见到女人们开着自己的爱车,油加得足足的,喇叭按得嘟嘟的,游刃有余地穿行在红绿灯之间。
西口老杨
秦彦东秦彦东,在中共神木市委宣传部工作。作品散见于《延河》等刊。
一溜灰色的石箍窑洞,藏在黄土崖下避风;两扇干裂发黄的杨木大门,挂着一把灰色的铁锁;一垛柴火齐整地码在墙角;圪塄畔、脑畔梁上的枣花香弥漫了整个山头。这就是老杨家。从老杨家出发过道梁、下道坡,约莫有二里地,就到了太平峁村的村委会。这所由学校改建的村委大院正居村中心。
太平峁村处于一个土峁上,全村有498口人,留地人口387人,一条常年不断流的河从村底下流过,村民喜欢种果树,在整个县城也赫赫有名,被称为“花果村”。平日里兴许听不到一声狗叫的村子,今天却显得熙熙攘攘。像我这类常年脚边边都不沾村的绝大多数“村民”也被请回村里。此时的村委大院里人声喧闹,拄拐的老人、出嫁的女子、娶回来的媳妇、半大后生就像赶集一样聚在一起,大爷、婶子、叔叔、老嫂子的叫声此起彼伏,孩子们的欢笑声和狗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四孔被粉刷成米黄色的窑洞坐北朝南,两侧是新盖的平房,围成方方正正的村委大院。院子中间,一面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大门外那棵老槐树依旧苍劲而葱郁,几乎遮盖了广场的一半。
那些归乡的村民们仔细端详着每个房间,感叹着村子的巨变,唯有那四副被刷得瓦蓝瓦蓝的纸糊门窗大概还能勾起过去那段快乐而又心酸的记忆。“还是金梁做的门窗扎实,几十年过去了,还完好无损”“窑面子也是金梁细出来的,现在没人会做这些活了,没那苦水了”“不用说这个院子里的东西了,村里大部分窑洞,家具都不是那个给做的”“那年改造时,金梁死也不让换成铝合金玻璃门窗,才保留下来的,好好的窑面子喷上些黄色涂料,难看得要命哩!”
晌午时分,太平峁村换届选举村民代表大会正式开始。老杨清了一下嗓子说:感谢全村老老少少二十来年的支持,做事有不周不到的地方,请老老少少们担待着,我也做够了,年纪大了,应该让年轻人执掌事了,当大家的面提出辞职,大家也不要再投我的票,选上也不当,投了票也不领你们的情。后来听村民说上村的点炮侠、下村的常有理、务工回来的地不平一改往日有会必言、言必伤人的样子,众人长出一口气,这个会是开好了,没有裂筋绊脑的。
最终投了两次票,第一次居然还是老杨当选。事后才知道是有人替老杨出头,要给老杨挽回荣誉。直到太阳落山,牛羊叫成一片,第二次投票才在老人们嘶哑的呼儿唤女声中结束。被折腾了一整个冬春的太平峁村恢复了平静,那些备受会议争吵折磨的村民们也舒了一口气,纠缠了一整个春季的账务和村务问题在老杨的卸任中应声而解,再也没人去追究。群众心里亮堂堂的,那几个“搅屎棍”的目的达到了,爱面子的老杨也最终获得了一个善终,一个时代的缩影就这样落幕了。
老杨,小名杨金梁,官名杨子城。村里人说,10岁时,在他爷爷的丧礼上向孩子们炫耀,“我们姓杨的有杨家将,可威哩”。孩子们投去羡慕的眼神,恨自己没有姓“杨”。这也不是孩子们幼稚,那个年代,说书、戏曲中的故事人物算孩子们唯一能感受到的超级英雄,尤其是杨家将的英勇故事在陕北地区妇孺皆知。看场的不嫌事大,一个好事者冒了一句,“杨家行的话,还要十二寡妇出征”。小杨发怒,直接用石头给好事者开了瓢。有很多大人也注意到,这孩子脑瓜子特别灵,做的玩具总是精巧好看。父母也发现这个儿子喜欢摆弄工具,家里垒个鸡窝、盖个猪圈总是让参与进来。老师也说这孩子有绘画天赋,村民们纷纷断言这个小子将来会有出息。就连算命先生也说这孩子有富贵之命,父母很是欢喜了一段时间。直至小杨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辍学,父母也就死了心。
青年时的杨金梁已经掌握了修庙、箍窑、打坝、打家具等技术活,甚至有了存款。结婚后,杨金梁把家务事都扔给老婆,完全醉心于手艺钻研。没过几年,已经在十里八村显露头角,尤其是在花样设计雕刻方面更是独树一帜,以至于成了城里人的首选匠人。杨金梁对购置工具物件非常痴迷。家用的器具一应俱全,就连擀面杖、扁担、锄头等物件都分出了大中小型,桌椅板凳更是多得家里摆不下,别提那些匠人所需的手头工具了。杨金梁也有个毛病就是邋遢,而老婆却是爱干净的一个人,为此事经常吵架。好在杨金梁能赚钱,是村里第一个拥有“三转一响”的家庭。在那个缺东少西的年代,村民们举办红白事务,婆姨们缝衣衲垫,男人们修车补胎总是向沟对面的杨家借这借那。村民们也常用两瓶酒、一支烟或一句话当作感谢。
每逢集市,杨金梁最受游商小贩们的喜欢。他也从不让他们失望,集集都要买点东西,高兴得那些游商小贩满嘴恭维“杨万元”。据说,那些游商小贩们可以根据杨金梁裤裆来判断购物数量。而杨金梁也总是毫不避讳地从防盗裤衩里面抽出钱,潇洒地扔给他们,惹得那些端详半天也不买的赶集人都把目光投向他的裤裆。杨金梁也有烦心的时候,村民们开始向他时不时地借钱。而更可怕的是,个别婆姨们开始拿杨金梁来当作好男人的参照物。一些借钱的人开始耍赖不还钱,杨金梁媳妇不得不帮杨金梁催工钱。关于杨金梁家的闲言碎语就开始在村里传播。
也就在那几年,农民务工潮开始席卷所有农村。太平峁村变得死一般寂静,杨金梁的手艺也慢慢地失去用武之地。虽然杨金梁也曾外出过一段时间,但习惯了平静悠闲的杨金梁,对城里起早贪黑的工作方式非常厌恶,况且自认为不是个打工受苦的人。杨金梁回到村里后,开始搞养殖,砍了果树,建起羊棚,买了几百只羊,雇村民养殖。要说养殖设施、规模,在当时的条件下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爆发于万里之外的东南亚金融危机会影响到他,连续几年市场不景气,再加上村里的水电问题让金梁的首次创业彻底失败。心情沮丧的杨金梁开始怼上了村主任,外出务工的村主任扔了一句,“村集体不行,人也喊不来,你行你来干”,便扬长而去。村里只剩十来户人家,村干部统统务工外出,村里就数杨金梁年轻,也识些字,留守的村民就依靠杨金梁张罗着解决各种问题。有人也提议干脆让杨金梁当村主任,但是很多村民却讳莫如深。得亏是乡干部三番五次做思想工作,杨金梁才勉强挑起了这个担子。
作为新任村干部代表,县上组织到先进地区观摩学习。其实这样的活动每三年就开展一次。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就当一次旅游。杨金梁看到另一个世界后,惊讶了很长一段时间,一个宏伟的梦想随即涌上了心头。
金梁深知自己学历低,为了弥补文化缺陷,开始疯狂买书,家里面摆满了精装版的大部头书籍。在村干部信息登记的时候,他可以自信地将文化程度一栏填上高中。家里来人,都会被一屋子书而震撼,当然少不了,也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在偶尔翻到《曾国藩传》后,觉得自己的名字不上档次,便在户籍上改成了子城。这样一个清新脱俗的名字放在一个40来岁的农民身上显得有些水土不服,村民们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叫过他,这个名字就一直以文字的形式,安静地躺在户口本上。
老杨对荣誉异常重视,自从担任村干部以来,年年作为先进代表登台发言,引得别的村干部经常奚落他。为了发言稿,老杨到处求人代写,众人都揶揄这位“高中生”。为了发好言,可以一夜不睡背稿子。有一次发言的时候,穿着皱巴巴的西服,顶着两个黑眼圈,声音沙哑地说道,“没文化,讲得不好”。有个村干部起哄,“高中生还没文化?怕是没吃饭”,惹得众人哄党大笑。老杨红着脸膛悻悻地瞪别人一眼。
“别拿村干部不当干部”,金梁在村务上从来公私分明,导致和他搭班子的村干部都将工作推到他身上。对于村里的各种基础建设,杨金梁有很高的标准。但有限的资金根本满足不了杨金梁的设想。为了省钱,杨金梁就自己设计,自己垫资,自己施工,导致很长时间到处要钱补窟窿。
在任村主任的第九年,太平峁村拥有了修葺一新的村委办公室、宽阔的村委大院、入户自来水、入户道路、整洁的村貌。老杨成为留守老人的保姆,随叫随到。尤其是村民耕种劳作时,伴随着大喇叭播放的新闻和戏曲,村子里整个就是一幅田园诗意般的画卷。
但是事情却悄悄地变化着。
近年来,因煤炭资源的开发,政府加大对农村的投入,再加上国家修铁路征占村民耕地,完成财富积累的村民,为逃避政策迁户的村民、年老的村民等都落叶归根,彻底打破了这个保持了二十多年沉寂的小山村。老板们裹挟着村委会举办一次又一次的群众活动,相对贫困的群众失衡心理,宅基地问题、耕地问题、邻里纠纷、补偿款分配、惠民政策分配等诸多问题导致村子的治理问题日趋严重。更头疼的是,杨金梁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村里的建设上,家庭经济状况几乎成了村里的垫底户,家庭关系紧张到无法调和的地步。所有的这些问题压得杨金梁喘不过气来。
杨金梁已近70岁了,别的村已换过很多茬了。老杨依旧对工作充满热情,村民们看不出他有离任的丝毫迹象。明年就是换届,其实杨金梁已经准备再整理几十亩坝地后光荣退休。结果被个别村民猜忌成不离任的信号,于是发生了村里有史以来第一起跨级信访举报。
这几年,国家实施各种惠农补贴政策,补贴金额虽不大,但是惠农存折却由不同的银行发放。由于信息上报错误,户主更换,更正程序复杂,很多没文化上年纪的村民无法应对这么复杂的事情,导致年年修改,年年错。杨金梁就和村民们商议将全村的补贴放到几个诚信可靠的村民名下,由集体统一领取,然后扣除医疗保险、籽种化肥钱、用工费后,再给大家发下去。这样村干部不用为修改错误信息而奔波,不用一家一户收钱,也方便了村民。这个事情从政策上讲是违规的,于是个别村民就把这当作是侵占群众利益的违纪案件直接捅到了纪委部门。按照纪律,村干部要被处分的。杨金梁却认为,他不仅没有错反而有功。但是法纪不容情,为了保住自己的声誉,和上访的村民妥协了。大家心照不宣地促成了这次换届选举。
按照惯例,乡上会派出德高望重、资历老的领导带队慰问老杨。老杨骂,“我前几年就说不能当了,结果干部们过了一茬又一茬,都日鬼我,差点弄个晚节不保”。干部回骂“你个老和尚,全村人为你多投了一次票,土也埋在脖子上了,还有甚想不开”。众人哈哈大笑,那些乡干部和村干部们总是在说骂声中开展工作,也只有说骂声才显得工作还有乐趣。老杨为了留干部过夜,将大门反锁并威胁,“干群以前是鱼水关系,谁也离不开谁,现在怎么变成油水关系了,谁也见不得谁,今天不过夜吃饭,以后到村里来就背上锅”。就连从不多说话的金梁婆姨也一起挽留。三十多年来,杨金梁家就是那些乡上干部们走村入户的歇脚地,干部一茬一茬地走,杨金梁家这个牌子却一直不倒。金梁婆姨不仅爱干净,还做得一手好饭,最重要的是热情。老杨拿出孩子们送他的酒,婆姨忙前忙后地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干部们给这位默默无闻支持工作的婶子敬了酒。金梁婆姨说,“只要不嫌弃,以后没有吃饭处和住处,尽管到家里来”。干部们猛然醒悟“新当选的村干部清一色都是出门人,以后的吃饭休息还真成了个问题”。
从来不喝酒的老杨那晚喝了不少酒。满嘴酒气地说,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想当村干部的没人选,合适当村干部的不想当。我们都心存侥幸,总想着熬过一天是一天,结果熬到你们没当多大官,熬到我这把年龄,还落了这么个下场,这种现象非常不正常。这么多年,得亏是村里人少,我也舍家抛业干得不错,不然早被撵下台了。为了融入村里,不受排挤,我们杨家在太平峁村倾注了三代的心血,终于得到了大部分村民的认同,得到了党和政府的认同,我已经满足了。
有人问,“你真是杨家将后人吗”。老杨仰起头撇着嘴唇说,“谁还给祖宗编瞎话,不然的话,怎么给杨家城捐一千”。我听说,“你祖上是从河对面过来的”。老杨又仰起头,“哎,要从根上说的话,我们都是从那面过来的”。
老杨给我讲起他祖辈走西口的故事。民国时候,他的曾祖担着一根扁担,披着一张烂羊皮走西口,曾到过杭盖掏过甘草,到过后套挖过水渠,拉着骆驼到三边贩盐,积蓄了点钱财后和太平峁村的女子结婚,不幸被土匪抢劫,最后落脚到太平峁村。
有人说,走西口的都是敢闯敢干的人,你这人可是奸得很,连个门也不敢出。
老杨说,要不是为了口饭吃,谁愿意走西口,都是逼得没办法了。但凡有口吃的,谁肯受那个罪,走西口丢命的人也不少。
有人说,还是现在的社会好,家家都吃得白面大米,不用担心吃不饱,但就是不满足。
老杨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过去是人们很简单,就是为了吃,现在人们的追求古式怪样。
有人说,至少人们再不用走西口了。
老杨说,过去的走西口和现在的出门打工有啥区别?
云端上的天台山
刘治军刘治军,笔名漠风,陕西神木人。作品散见于《阳光》《诗潮》《延河》等刊。获神华文学奖。出版散文集《寻梦高原》。
初秋时节,闲来无聊便只身驱车前往陕西省神木市境内的天台山游玩。去得恰是时候,雨后的天台山云雾缭绕,烟波浩渺,鸟语花香,山石青翠。走在云雾间的山路上,不禁让人有种行走在云端的感觉,真是仙气飘飘,神清气爽……
天台山位于神木市南六十五公里处的贺家川镇,是一座风景秀丽、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山。据碑文记载,天台山的崇峰寺创建于北魏元宏太和年间,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后经历代人的增置、修葺,逐渐成为规模宏大的佛教圣地。
天台山山势奇险,高耸入云。山峰由南向北延伸,山上数百座庙宇依山势而建,长约两公里。最南端是高耸的山门石洞,洞内有石阶二百余级,洞上刻有“南天门”三个大字。由山门向北建有庙宇九层,自上而下:第一层为圣母庙、玉皇阁;第二层为无量殿;第三层为真武庙;第四层为眼光阁;第五层为倒坐观音阁;第六层为北岳庙文星阁;第七层为诸神寝宫殿;第八层为鼓乐楼;第九层为灵官殿。天台山的庙宇设计巧妙,用意非凡,从每一层庄严神圣的庙宇我们就能感受到中国文化的源远流长。
由南往北走,一排排青绿苍翠的松柏长势甚好。在松柏的清香里我隐隐地闻到了香火的味道,再一听,庙宇的钟声彻响山顶,那钟声浑厚、流畅、天然,让人瞬间步入佛途,不由得向庙宇走去。我加快步伐进入庙院,见有人朝拜我也随着鞠躬朝拜,随后继续沿着廊道向北走去……
站在山顶,可以一览天台胜景。向东远眺,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像一幅绝美的画卷尽展眼前,滔滔黄河水奔流而下,望着滔滔的黄河水,不禁让人激情澎湃,心旷神怡;向西俯瞰,窟野河水蜿蜒流淌,那河水清澈甘甜,与黄河相比温婉了许多。天台山与黄河、窟野河形成一山分二水的壮美奇观。
沿着石阶,我下到一块低洼处。此处地势平坦并建有一座凉亭,是欣赏黄河的最佳之地。坐在凉亭的石凳上,我向远处望去,眼前的黄河、高原、山石、松柏、枣林,像一曲信天游彻响云端。
从凉亭出来就要掉头向南,沿着大道便能看见刘志丹东渡黄河纪念馆和纪念碑。1936年,刘志丹率红二十八军北上东征,为了攻克山西罗峪口守军,从3月24日至3月31日就住在天台山寝宫殿内,寝宫殿成为东渡黄河的作战指挥部。刘志丹在与当地军民接触中所展现的英勇无畏的英雄气概,也在神府军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2006年,为了纪念刘志丹东渡黄河七十周年,神木市政府兴建了“刘志丹东渡纪念碑”和“刘志丹东渡纪念馆”以表怀念。
进入纪念馆,讲解员详细地介绍了刘志丹在天台山的始末,让我再一次亲近了人民英雄刘志丹。展览馆内,摆放得整齐有序的刘志丹曾穿戴过的衣物,不禁让人想起了革命前辈们的艰难与困苦,也让我对生活充满了期望。
如今,每年农历三月十七至十九是天台山的庙会,庙会上人潮涌动,来自神木及周边的上万民众聚集在这里参加庙会活动。庙会上,有各种民俗文化展示、晋剧演出,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品交流买卖会,所以,庙会也是神木城区周边民众文化交流的重要场所。
天台山,一幅壮美的精神画卷……
走进红碱淖
王永耀王永耀,陕西神木人。作品散见于《延河》等刊,出版诗集《会说话的石头》。
红碱淖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毛乌素沙漠的边缘,透出它独有的光芒映照着陕北大地,连接起广袤无垠的草原;红碱淖更像一位静谧的女子,虔诚而又执着地守候着大漠,装扮着自己的家园。我时常这样猜想,是谁的眼泪落在这辽远的高原,在太阳的暴晒和风的吹动下,流动成迁移不定的湖泊。直至我走近红碱淖才停止了这种猜想,真正领略到了它所蕴含的美。
我是在酷热的夏天走进红碱淖的。六七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灼烧着大地,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透过车窗,我看见沙柳、黄蒿和柠条,坚韧地生长在沙坡上或土壕里。车厢里没有人说话,这个时候我也不愿言语。突然,车里有人惊叹道:“看,神湖到了。”顿时,碧波万顷,澄蓝透明的一汪湖水便扑入我的视野了。
红碱淖最美的景致在夏天。太阳像个大大的圆,寂寂地挂在当空,漫长的沙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倾吐烦躁的喘息。湖岸边有一片空阔的地,绵延到茫茫的远方,地上稀疏地生长着绿草和野花,风干了的牲畜的粪便随处可见,牧民则恰如其分地将它作为赛马场,不少的游客骑在马背上,体验着驰骋的惬意和快感。成群结队的遗鸥在湖面上或高或低地飞起,间或有几只摇晃着可爱而又肥胖的身体,在岸边来回走动。两只蜻蜓抱在一起,柔弱的尾巴在水面上一点,一圈圈涟漪便轻轻地荡了开去。几尾红色的鱼儿耐不住寂寞,悄然地划出水面透气,最后悠闲地游向水的深处。在这样开阔的天地间,迎着有些潮湿而又略带泥腥味的风,面对湛蓝明澈的湖水,我不禁有些流连和陶醉了。于是,便让自己的身体、意志和思想完全地沉浸在这湖水、蓝天、沙地、草场搭建成的怀抱之中。
大家商定好要去湖对岸游玩。我们登上了快艇,穿好救生衣,快艇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对岸驶去。扑面而来的海风吹乱我的头发,吹得我的衣服鼓了起来,快艇驶过湖面溅起的水花,宛若一段玲珑剔透的瀑布,也似纯净晶莹的水晶珠子无规则地排列在湖面上。大家欢呼雀跃,舒心的微笑挂在脸上,甜美的幸福装在心底。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约莫到了湖的中央,我回过身极目远眺,只见湖岸边烟雨浩渺,波光潋滟,青柳低垂,鸥鹭翻飞。一幅柔美动人的画卷在宛若镜子的湖面上,以澄蓝的天空和苍茫的大地为背景,徐徐地向我们铺展开来。游艇在湖岸的对面停了下来,下了游艇,我光着脚丫走在润湿且柔软的沙地上,岸边软泥上的青荇,向湖水的更深处漫溯。天高云淡,风轻气新,浪的柔波扑打在离岸最近的软泥上,形成一条条细微的纱线。许多小孩在岸边的沙地上追逐嬉戏,浅水处有大人陪护着孩子划皮划艇,有人套着救生圈游泳,识水性的则往稍深的地方游去,有遗鸥展开丰满的羽翼晒着暖暖的太阳。空阔的沙地上,摆放着渔民们事先安好的桌椅,桌椅上方撑起的遮阳伞,远远地望去像鼓起的风帆。几只掉了毛的骆驼,孤单地卧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山谷间飘荡出的清脆的驼铃声,让我想起远嫁匈奴手捧琵琶诉说哀怨的昭君,想起塞外边关忍辱负重牧羊的苏武。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斜,大家游泳、划船、骑马、溜沙,兴致勃勃,情寄山水,完全地浸淫在山水之间。
我们坐快艇回到岸边时,夜色已经笼罩下来。一弯暖黄的上弦月恬淡地照耀在湖面上,湖水起伏的胸膛还未平复。此时,游玩了一天的大伙方才觉得饥肠辘辘。待味道鲜美、肉质嫩滑的神湖炖鱼端上来,大家狼吞虎咽,一会儿工夫,桌上便杯盘狼藉,所剩无几了。大家围成一个圈坐在篝火旁,有人演唱内蒙古爬山调和信天游,那浑厚壮美的声音划破宁静的夜,女子们则表演着草原特色浓厚的舞蹈,赏心悦目,让人陶醉。隐约有马头琴声飘过来,落在浩渺的湖面上,迎着柔微的风,在温煦的夜色中渐渐淡去。大家沉浸在这山迢水远,清风朗月的情境中去。
走近红碱淖,就走近了山水,走近了自然,走近了生命。正如一位诗人所言:“如果你想发现一个事物的美,那么你必须走近它。你走进它时可能会破坏她的美,但这样它的美才会得到充分的体现。”
看秧歌
霍 聪霍聪,陕西神木人。在中国人民银行神木市支行工作。作品散见于《延河》等刊。
从初八开始秧歌出街,一直要到正月十六来一场汇演,这一年的秧歌才算闹完了。那些年正月里的这几天是街上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锣鼓喧天,人山人海。
20世纪80年代,人们的娱乐活动少得可怜。过年的秧歌表演就是最红火的事,还有扳旱船、踩高跷、耍狮子龙灯,人们统称其为“看红火”。童年的我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最爱扎堆看红火。当“咚咚嚓嚓”的锣鼓大镲声音从远处隐约传来时,我赶紧拉着爸妈或是哥哥中的一人,穿过长长的巷子,跑到大街上,找一个有台阶的好位置站好,往往这时,秧歌队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包围,大街两旁台阶上地势略高的地方也挤满了人,大人们将小孩子高高举起,骑到自己的肩膀上,几乎是全城人民倾巢出动,谁不想凑这个热闹看这个红火呢。
再说陕北大秧歌,一般是男女各排两列,男的打花伞,女的舞彩绸或是彩扇。演员们画着浓浓的彩妆,伞柄在手中转着,花伞在头顶旋成朵朵美丽的、流动的花;彩扇在手中舞着,红色的、粉色的、绿色的,舞成了欢乐的海洋;彩绸也是,甩起来,扭起来……走在秧歌队的最前面是指挥,指挥一般是学校的音乐女教师,记忆中有位南关小学的女老师,穿一件得体的半大衣,口里吹着哨子,两只手在胸前、在头顶做着各种动作,一边指挥秧歌队,一边指挥锣鼓家当,利索、潇洒、帅气,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秧歌队在街上的重点路段会停下来表演,南街上快到钟楼洞跟前的邮电局门口是固定表演地带,那个地方相对宽阔,又有银行、邮局、文化馆、百货公司几个大单位,是县城最繁华的位置。运气好挤到最里面的时候能看到扭秧歌的高潮环节。他们变换队形,一会儿两列,一会儿四列,首尾相接绕八字,一会儿变成圆圈,一会儿摆个造型,舞彩扇的背靠着站成一圈儿,将彩扇拼成高低起伏的环,抖动彩扇,像是流动的彩带,特别好看。秧歌队里打头的一般是长得最俊,扭得最好的。县城里的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秧歌队,由学生来表演。单位各个系统也要出秧歌队,比如文化系统、银行系统、建设系统等。
学校会在寒假里在各个班挑选个头匀称、长相端庄的学生参加排练,大家都眼巴巴地盼望能被老师选中,我也一样,多么希望能穿上漂亮的演出服,上街扭一次秧歌。四年级的时候,本来是被老师选中了一次,可是却遭到我妈的反对,她认为一来放假前排练会影响期末考试,二来大冬天穿的单薄走街串巷容易感冒。我只排练了两天,她就找了个熟人把我退了出来。我虽然老大不情愿,又想想正月里春寒料峭的天气,只能无奈地接受。一颗热爱舞蹈、渴望被关注的心就这样凉凉了。
花伞彩扇式的秧歌喜庆漂亮,更有意思的是扳旱船的那类角色表演,前面是旱船表演,一个人走在用架子和彩绸做好的水船中间,两边跟着手拿桨的艄公,他们跟着鼓点左右摆动,船下面的绸子随之飘荡,真像是水上漂着的小船,对于很少见船只的北方人来说,这个节目带来了江南的气息。水船后面会跟着各种扮演的人物,有拿着大烟锅的媒婆、背着媳妇的猪八戒、挥舞着金箍棒的孙悟空、八仙过海的八仙、大头娃娃等,最搞笑的是媒婆,这是个由男人打扮成的媒婆,戴个老太太头套,脸上打着厚厚的粉底和腮红,嘴角还画了一颗痣。他扭起来很夸张,表情也很搞笑,逗得大家笑个不停。这位表演者名字家喻户晓,他叫李焕忠,可以说是我们当地的喜剧明星,只要听见“今天有李焕忠呢”的一声吆喝,全院大人小孩早早就吃罢饭,扶老携幼地出动了。无关雅俗,他带给我们很多的欢乐,成为几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各类秧歌表演中最惊险的是踩高跷。表演的人可能不觉得什么,在我看来这个难度最大、最惊险。人的腿被绑在长木头上,穿上各种衣服,扮演成刘备、关羽、张飞、唐僧、孙悟空等,下面的木头成了延伸了的腿,总是让我想起神话故事里的巨人。他们不仅要踩着鼓点走路,还要拿着道具打斗,比如三英战吕布,都有完整的剧情,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看高跷表演很让人揪心,我一直在担心他们会从“木腿子”上面掉下来。高跷队都是从绥德米脂那边来的,神木人生性稳妥,不太具有冒险精神,没有自己的高跷队,这项秧歌表演看得少,只见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最精彩的要数舞狮子耍龙灯,这个表演最好是晚上去看,因为晚上狮子和龙的眼睛里安着灯泡,亮了的时候才最好看。狮子由两个人表演,一个举狮子头,一个拽着狮子尾。狮子头的道具很大很重,狮子尾又只能一直很低地弯着腰,头尾两人要配合默契。狮子头经常要猛然跳起来,表现狮子的威风凛凛,这个表演特别费体力。前面还有个人举着绣球,绣球往上一举,狮子马上就跳起来,绣球往下一来,狮子头下来,尾巴还转上去,演员们演得活灵活现。再说龙灯,龙灯一般是两条,因为龙的身体长需要好多人来表演,最前面有个人举着彩色圆球,两条龙围绕着这个圆球上下飞舞,称为“二龙戏珠”。无论是“狮子滚绣球”还是“二龙戏珠”,都有避邪消灾、保佑四季平安、?求吉祥如意的意思。
秧歌散了之后,钟楼洞南的小吃摊摊是最好的去处,新衣服里装着新票票,正月里的消费向来是很宽松的,想咋花就咋花,海红果子做的冰糖葫芦来一串,粉面红糖打的藕粉来一碗,醋汤汤碗托儿打一个,围着小火炉,吃得那个美。
回想起三十多年前的过年,能挤进人群里看一场完整的秧歌表演,在钟楼洞买点小吃,那个高兴劲儿无法形容。每个正月都热闹非凡,人们扭秧歌、看秧歌的场景和气势,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和未来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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