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新民

　　我给范老师的第一印象极差。那是1977年11月，因上课捣乱，我被任课老师轰出了教室。独自站在空旷教室外的我按捺不住性子，不由地瞎逛了起来，结果又被学校副校长李春义、年级组长范淑娟当场抓住。那时学校里学生大多是矿工子弟，身上衣物皆不修边幅，我当时又脏又瘦，站在范老师办公桌前，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看着范老师皱着眉头，拿出一个大本子边问边记：你叫什么名字？几班的？为什么在楼道捣乱？下次再这样，严肃处理！很不幸，一周之内，我又因为同样的原因，被范老师抓到两次。如果不是班主任杜昕老师一再求情，我肯定就挨处分了。

　　国家恢复高考后，门头沟区新桥路中学决定在初中二年级组建尖子班。从全年级九个班中挑出45名学生，配上全校最好的老师，苦学三年，争取在高考出成绩。

　　分班时的场面算得上壮观。初中二年级九个班在大操场列队集合，年级组长、“尖子班”班主任范淑娟老师从九班学生念起，念一个人走一个人，每班45名学生，满一个班，即由该班班主任带回教室。范老师从九班念到二班，一直没念我的名字。我暗自窃喜：“我在一班啦！”可没想到的是，范老师念完一班同学的名字，带着一班尖子生回初二（1）班教室了。根本没念我的名字。偌大操场静谧无声，空旷得只剩下那时独自站在教室外罚站的我。

　　悻悻地来到我原来所在的班，初二（4）。杜昕老师正在讲话。看我进来，愣了一下：“耿新民你干嘛来了？”“我在哪班呀？”我问。“一班呀？”“可没念我的名字。”我低着头嘟囔。杜昕老师抓起我的胳膊就往初二（1）班走。

　　范老师也在讲话。看到杜老师拉着我进来，脸一下拉下来。杜老师赶紧上前：“这个孩子虽然淘气，但不坏，学习成绩很好。您给他个机会吧！”“我再观察三个月，如果不行还回原班。”范老师冷冷地说。杜老师使劲儿推了我一把，我急忙跑向班里唯一的空位。

　　那时范老师30多岁，中等个，短发，穿的衣服整洁合体，双目有神。她在第一节课上说的话，我仍记忆犹新：“国家从过去的混乱中走出来，百废待兴，急需大量人才。恢复高考，就是培养祖国需要的人。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德智体全面发展……”范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刻苦学习，报效祖国”八个字。遒劲有力的字赢得了学生的一片喝彩。

　　一瞬间，范老师伟岸的身影深深刻画在我的脑海。往常在课上瞎捣乱的心思一下子全没了。整整三个月，除了课间休息，其他时间我都是静静地坐在教室，专心学习。

　　“同学们，从明天开始，每天早晨6:30到校，集体列队跑步到葡萄嘴返回。接着练队列、早自习。值日生每天早晚两次，按要求打扫卫生……”范老师一一布置。

　　从组建尖子班开始第二天，我们就早晨6点半到校，集体排队跑步到葡萄嘴返回，距离是四公里左右。三年多的时间，除了恶劣天气影响，范老师与我们持之以恒地跑下了这段路程。

　　在这三年间我变化飞快，由于长期的跑步锻炼，由一个瘦小枯干的矮个男生变成了体格健壮的青年。在学校春季运动会上，我荣获了高中组200米短跑第三名的好成绩；后来进入北京师范学院后，在没有系统训练的情况下，获得院学生运动会男子110米高栏第二名。

　　长期地坚持体育锻炼，使我们养成了锻炼身体的好习惯，这也让我们有了健康的体魄，有了昂扬向上的劲头和思维模式。

　　从葡萄嘴跑回来，稍事休息，就是半个小时队列训练。从稍息、立正、向左转……练起，练齐步走、正步走……三个月就走得特别整齐了。三年多，我们班整齐划一的步伐、训练有素的姿态、昂扬向上的精神面貌，成了学校一道亮丽的风景。

　　很快，我们班成了学校运动会的仪仗队。1979年10月，代表学校参加了北京市中学生运动会开幕式和闭幕式。

　　范老师的身上总有一种魔力，这股魔力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我们。自从进了尖子班，我们几个调皮捣蛋的同学不用她管，一下子就变成了好学生。而我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特别听话，踏实。上课期间，我完全按照范老师要求，做好课前预习、课后复习，积极举手发言，认真完成作业。我写的作文也常受到她的表扬，并作为范文。第一学期还没结束，我就成了范老师的语文课代表。

　　她的板书极有特色。字迹刚劲有力，每个字写在黑板上，都好像是立着的，让人印象深刻。据说范老师板书用的粉笔是用水泡过的，每次擦黑板，必须把抹布沾上水才能擦干净。

　　她在讲课时，经常把所讲课文内容，与社会现实结合起来，开阔我们的眼界、心胸。在讲吴伯箫《感人的歌声》时，范老师重点讲延安精神，分析实事求是、艰苦奋斗等延安精神在中国革命进程中的伟大作用，结合当前国家状况，要求我们学习理解延安精神的精髓，在现实社会发扬光大……

　　那时，范老师家住朝阳区北苑，范老师每周只回家一次，其他时间都是陪着我们。早晨跑步，中间上课，晚间自习。她对班级卫生要求很严。以身作则，每天早晨六点左右就把办公室和楼道打扫干净。值日生每天都把教室擦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三年多，都是这样。在她到门头沟区任教的十九年里，一直如此。

　　她对我们的教育和影响体现在方方面面。有语文课文的讲授，有写作文的启发、引导，有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的锻炼，有良好习惯的养成，有对我们的关爱、关心。

　　有次我们班春游长城，我因当时家中生活困难，拿不出两块钱，便决定不去了。当天早晨六点，班长刘昕阳和班委周俊杰找到我家，把我从床上叫起来，递给我五块钱、一斤粮票，告诉我：“这是范老师给你的。快跟我们走！”中午游完长城，范老师把我叫到饭馆儿，已经给我买好了饭菜。

　　第二天写春游长城的作文，我写了“长城就像一条灰色巨蟒，穿驰在万里天际”的句子。范老师的恩德，化成了美好的形象，令我永生难忘。

　　范老师每学期末给我们填写“中学学生手册”中的班主任评语时，善于抓住我们的特点，言简意赅，意味深长。我们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范老师给我写的班主任评语是：“积极参加学校和班级组织的各项活动，学习努力，文思敏捷、活跃。积极参加体育活动，质朴，能吃苦。注意向胡长健同学学习，像他那样勤奋。”高一第二学期期末，范老师给我写的班主任评语是：“朴实、醇厚，有一股奋发向上的劲头，并贯穿思想学习和锻炼的始终，这是很可贵的品质和气质。平时注意积累知识，要细要扎实。”

　　范老师这些评语，不仅在当时激发了我的上进心、自豪感，而且在我后来的学习、工作、生活中，一直激励我奋发向上，自信自强。

　　三年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高考那年，我有幸考上了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从一个懵懵懂懂、调皮捣蛋的矿工子弟，一下子成了“天之骄子”。大学毕业后，我到母校当了老师，后来转到多个工作岗位。在参加工作这些年，我与范老师一直保持着联系，时常去看望她。每次和范老师见面、联系，都会被她昂扬向上的精神感染、激励。

　　范老师退休后，仍然坚守在教育一线，先后前往新疆、延安等地义务办校、讲学，花费自身积蓄30余万元，资助当地学生。

　　她五十载如一日，晨兴夜寐，孜孜以求，以高尚的道德情操、坚定的理想信念、忘我的工作热情、严谨的工作作风，诠释了何谓为人师表，何谓教书育人。这份对教育的热爱与坚守，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学生，同时也激励着一批批教师接续奋斗。

　　如今范老师84岁了，精神矍铄，身体健康。望着她的目光，让我想起在母校的三尺讲台上，深深刻画在我脑海中那个伟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