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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

时间:2023/11/9 作者: 延河(下半月) 热度: 19453
余蒙莹

  小镇最显眼的地标并不是山,而是一个坑,一个从山变成的坑,准确地说,是一个矿坑。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座与周围其他山并无不同的普通的山,因为蕴藏大量的矿产而被开发,在几十年间从山到平地再到如今的坑。从我有记忆起,这里已然是矿坑,十几年来,这个坑越来越深、越来越大。从附近的南山向矿坑望去,各种各样平时可以称作是大型机械的挖掘机、装载机、起重机等,在矿坑里就如同孩童手里的玩具车一样小巧玲珑。

  开矿很多时候都会用到炸药,因此有时候小镇会突然震动,就像非常短暂、非常微小的地震一般,这么多年来镇上的人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在开发矿产的这几十年里,小镇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山中小镇。镇上人口仅有一万多,其中有一半都是工人,这些工人有很多并不是本地人,只是在这里工作、结婚、生子,慢慢地也就成了本地人。这些外地工人最大的特点是他们都说普通话,但实际上又不是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总觉得有口音,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的口音。说不定是许多外地人的口音和本地人的口音融汇而成的一种特殊的口音。

  矿坑的位置在我所居住的村子和我外公家所在的村子之间,因此每次去外公家的路上我都会路过它。沿着矿坑南边的小路走大约半小时,便到了外公外婆所在的西川村,因为村子里绝大多数的人都姓王,人们也称它为王家村。这个村子主要分布在临近的几座山上,村子里有百十户人,零星分布在几座山的山脚、山腰、山顶,外公家恰在其中一座山的山腰处。这座山容纳了我绝大多数的童年记忆。

  进了村,首先看到的是一条河,往上看去,河的踪迹渐渐消失在林间,说不清是从哪里发源的。这条河是没有名字的,但是它流经整个村子。母亲说过她小时候就在这条河里洗衣服,听她说,这条河的河水一年比一年少,河里的鱼不怎么大,也不怎么多,可这并没有消减小孩子们的乐趣,漫过小腿的水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其实刚刚好。

  我对这条河最深的记忆就是幼时每年夏天来捉鱼苗。两只手手心向上紧紧靠在一起,凭借着当时还未近视的双眼寻找绣花针般的鱼苗,将双手缓缓放入河水里,在鱼苗游经手心上方的时候,猛地合上手掌直起身,然后将鱼苗放进旁边的饮料瓶里,这是我幼时最大的乐趣。说实话,我捉鱼的水平很差,每每只能捉十多条,归家的时候别的孩子总会匀给我几条。现在想来我都不十分理解我们当时为什么要捉鱼苗呢?它们是长不大的,往往一周左右就会全部死去,我们为什么乐此不疲呢?大概是因为,大山里不像大城市那样繁华,玩耍的花样太少吧。

  到了冬天,河水结冰,作为孩子王的表哥会带着我们几个小孩去冰上玩耍。记得有一次,冰不够结实,我的一只脚不小心陷了进去,尽管表哥和其他年龄大的玩伴立刻把我从冰里拉了出来,但我的那只脚和鞋还是湿透了。因为不想挨骂,表哥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叮嘱我不要告诉外婆,在回去后他帮我找了一双棉鞋,然后将我湿透的鞋晾在了冬日的阳光下。

  从村口到外公家有一段较窄的山路,偶尔可以在草丛中见到野鸡,野鸡的尾巴绚烂多彩,引人注目。有些时候可能会听到“咚咚咚”的声音,应该是啄木鸟啄树干的声音。一路上大概有十几间房,但大多是无人的空房,村里剩的主要是老人,少有年轻人。西川村里多是土木结构的房子,但村口一些年轻人的婚房多为砖瓦房。其中有一家,按关系算来应该是我的表舅,他和妻子常年在外打工不在家,但他们家门口生长着几树葡萄,也不知道是自己种的还是野生的葡萄,每逢成熟,外公就会去摘些给我们吃。但可能是没有人养护的原因,这里的葡萄并不好吃,总是酸涩的。

  外公家前院有一棵大柳树,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两个成年人勉强可以合抱住树干。这棵树是我的表哥、表弟和一群男孩子练习爬树的地方。可能是因为胆小,我却从来没有也不敢尝试。柳树下是兔子笼,外公那时候一共养了七只兔子,三只灰兔、四只白兔。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兔子后,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兔子的眼睛都是红的,白兔的眼睛是红的,灰兔的眼睛是灰的。那时的我最喜欢找寻各种各样植物的绿叶去喂兔子,路边的不知名的草、山上各种树的叶子,都是我喂兔子的绿植,而屋后竹林的竹叶是我最常“祸害”的地方。小时候比较天真,不明白兔子养来就是为了吃,在外公过年杀兔子的时候,我感到既伤心又委屈。我至今还记得那只兔子死的时候,从眼里流出的是血泪。那年我并没有吃桌上的那道兔肉,直到如今,我依旧是不吃兔肉的。

  屋后有一棵杏树,也长了多年,枝繁叶茂。农家的果树很少被专门照料,总是任其自由生长,树上的果子大多是不好看的。这棵杏树上的杏子也是如此,但是味道却意外的好,并且杏仁也是甜的,新鲜的杏仁尤其好吃。杏树下是鸡窝,也不能说是鸡窝,因为外公圈了一大片地来养鸡,平常还会打开笼子让鸡在山上闲逛,这些鸡一般被称为土鸡。我是害怕鸡的,尤其是那种昂首挺胸、凶巴巴的大公鸡,我总疑心它会来啄我。外婆平日里总是会攒鸡蛋,隔一段时间让外公骑车带给两个舅舅和我的母亲。外公总是在过年前赶集的时候去买几只小鸡来养,过年的时候杀掉几只去年买的已经养大的鸡。每逢过年外公会杀四只鸡,一只留给他和外婆,另外三只依旧各家一只。

  外公家养了狗和猫。狗是一只黄色的土狗,以剩饭为食。猫是一只黑色的土猫,它比较挑剔,总是外婆将饼干之类的食物嚼碎之后喂给它。狗有名字,叫大黄。猫没有名字,外婆有时候叫它,会叫“咪咪”。狗很懒,成天懒洋洋地躺在院里晒太阳,它很少叫,看到熟人生人都不叫,所以它并不能被当作看门狗。猫成天神出鬼没,很少能在固定的地方看到它,但这只猫是会抓老鼠的猫,夜里看到猫总是会被它的绿色眼睛吓一跳。农村是有很多老鼠的,外公家这种老房子是木质三角形的房顶,有一层木板在屋顶,夜里总能听到老鼠在屋顶上奔跑。

  房子分三部分,正房、堂屋和灶屋。正房的屋檐下是两个蜂窝,每到夏天,蜜蜂总是“嗡嗡”地绕着蜂窝飞。这个时候我总是离得远远的,生怕被蜜蜂叮咬。但不得不说农家土蜂蜜是真的味道醇正,和在超市买的截然不同,但毕竟是没有经过加工处理的蜂蜜,里面经常会有蜜蜂的尸体。堂屋是盘的炕,冬天睡炕是最舒服的享受,比什么电褥子、热水袋要舒服得多,就是容易上火。而黑猫冬天是喜欢缩在被子里睡的,因为我是起床最晚的,每次我醒来时都感觉自己脚下有软软的东西,掀开被子就发现是黑猫,然后我起床,它也一溜烟跑走,不知去向。我和黑猫并不熟,甚至有些怕它,但我们是有一种特殊的默契的。炕比床要大得多,因此冬天我们小孩总爱在炕上玩扑克牌。扑克牌的玩法也是那个孩子王一样的表哥教给我们的。我们和大人不一样,我们的赌注就是抽条子和弹脑瓜崩。灶屋里是盘的灶,有两个大铁锅,我总觉得这样的锅做出的饭比较好吃。因为这里的锅大,每逢过年母亲和舅妈总是一起来外公家置办年货:蒸馒头、花卷和包子,炸麻花、麻叶、豆腐和丸子。最后还会用大铁锅炖萝卜菜,然后用小塑料桶分成三份带回各家在过年期间吃。端午节也是如此,外公总是准备很多粽子叶、米、豆子和蜜枣,然后我的母亲、外婆和舅妈一起包几大锅粽子,送给亲戚朋友。农村是讲究人情的,逢年过节也是要讲究吃食的。

  

  说到灶屋,我总会想到一个人——我的曾外公。我对曾外公实实在在的记忆只有一幕:一个有着白色长胡子的老人坐在灶屋门前一个黄色的木凳子上晒太阳。那张凳子,是农村那种自己手工制作的凳子,可能是时间久远,有只腿是不太稳的,坐上去会略微有些摇晃。曾外公过去住在外公家隔壁一间更老的小院里,在我的印象中小院已经荒废多年了,有些阴森。但小孩子是不怕这些的,因此我们经常会在这间废弃的老房里捉迷藏。曾外公其实并不是我外公的亲生父亲,按照血缘关系来说,应该是我外公的伯父。因为曾外公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他的兄弟,有八个孩子的我的亲曾外公便将自己的二儿子过继给了他。曾外公去世的时候我才三岁左右,按理来说是不会有任何印象的,母亲也说过当时并没有带我参加葬礼。但我经常会做梦,梦见老旧的土房里,一群年纪不一的人或站或跪,哭声萦绕在那间破败的土屋里,胡子花白的老人躺在土炕上,渐渐停止了呼吸。我看不清老人面孔,但我心里总觉得那个老人是我的曾外祖父。我总认为我是跪在那里的一员,但这一幕在现实中并未存在,只是我的臆想。沿着老房门前的小路一直西行大概二十分钟,便到了一片田地,这是村子分给各家的地,曾外祖父就葬在这里,或许应该说,村子里去世的人都葬在这一片,但我是没有去过的。

  村子里跟我关系最好的是一个姑奶家里的表姐,他们家离我外公家不远,在同一座山上,只是更靠近山顶而已。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家是唯一一家养猪的,虽然只养了两头猪,但臭味依旧飘得很远,我很不喜欢去找她玩,总是让她来找我。但他们家有一个吸引小孩的东西——她家门口有一个秋千,我有时候会因为秋千而跑去她家玩。

  外公家所在的那座山似乎寄托了我关于童年的所有回忆。可在前几年,西川村搬迁了,一声巨响之后那个保存我童年记忆的地方被炸药夷为平地,成了排废场。因为学业,我甚至来不及回去再看最后一眼。很多次从梦中醒来,我总觉得自己还睡在外婆家的炕上,我的小伙伴在门口正等我一起去河里玩。

  我们村是镇政府的所在地,村子呈窄长形,被两边的山夹在中间。虽然说是整个镇上地势最平坦的村子,但整个村子的路依然是有坡度的。我一直认为在我们村子乃至镇上自行车是没有存在的必要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骑自行车的成年人很少,大多都是小孩在公园里玩闹。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小孩子中流行自行车,母亲便托人从县里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学会之后其实就搁置了,放在煤棚里积灰生锈。说到自行车,学的过程也挺普通,父亲在后面扶着,我在前面骑,然后他偷偷放了手,等我发现的时候就学会了自行车。但因为一次在公园骑车避让比当时的我更小的孩子,右手和右边身体栽进灌木丛,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撕裂,烂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虽然母亲立刻带我去诊所消毒,但从那天起我就对自行车有了阴影,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骑。

  我们村西面有一座山,地分给各家种,印象里我去过三次。

  第一次应该是我小学的时候,当时地里栽种的是花椒树,我们一家和几家亲戚及邻居一起上山采摘花椒。这也是我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摘花椒。摘花椒是在夏末秋初,空气中还弥漫着热气,整片地里都是红色的世界。成熟的花椒是红色的,在太阳的映照下,红得可爱,红得热烈,红到人的心里去。我们摘花椒的主要工具是剪刀,自己家没有太多讲究,将干净的麻袋放在树下,用剪刀剪下花椒的枝丫,任其自由垂落。但一不小心碰到花椒的尖刺,就会感觉手指麻麻的。

  第二次是某年挖土豆。每年我们家挖土豆总是和姑姑家一起,从早上到下午。小孩子是不干地里活的,只负责送午饭和送水,至多帮着把挖出的土豆帮忙带一点回去。挖土豆这一天的晚饭必然是糍粑,土豆糍粑,是我们山里最具特色的食物。山里人爱吃土豆,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都是人间美味,但最受人喜爱的还是土豆糍粑。除了楼房里的居民,每一户人家院子里都有糍粑石头。糍粑做法不难,先将土豆洗干净,上锅蒸熟或煮熟,然后剥皮。顺便一提我家里人更爱吃蒸的土豆,因为煮出来的土豆里总是蕴含着一些涩涩麻麻的味道。土豆剥好皮以后要放凉,然后一个个放在糍粑石头上用木榔头捶打。这事小孩子是掺和不了的,个子不够高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力气不够大,打糍粑一般都是家里成年男人的活,他们一般是轮流打。我总是看着大人们双手一前一后握着榔头,木质的榔头“哐”的一声砸下去,再砸下去,周而复始,一直到绵软的土豆泥变得劲道。土豆糍粑是可以浇臊子直接吃的,也可以烧汤烩着吃。一般人家都是两种一起做,而我比较喜欢前一种,蒜苗、葱、西红柿和辣椒,洗干净之后切碎炒熟,再倒水煮沸,然后加调味品,最后用勺子舀起,浇在金黄的糍粑上,鼻腔瞬间被一股鲜香酸辣的气息包围,这对视觉、嗅觉和味觉来说都是一种满足。但说实话,我并不是特别爱吃糍粑,我总觉得吃多了腻得慌。把剩下来的糍粑用筷子分成小块放进油锅煎炸,炸成果子,再蘸些白砂糖,简直是人间美味,只是因为一般打糍粑后都会给各家邻居送一些,很少能剩下,因此炸糍粑是很少有的。除了糍粑,我们山里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土豆做法,那就是茴香小土豆。挑选刚挖出来的最小的土豆,削皮洗净,然后在锅里倒油,将土豆放进锅里煎熟,然后撒上刚从山上摘下、洗净、切碎的茴香,搅拌均匀。因为这样做成的土豆太干,一般来说会再烧一点菜汤。在各种各样的土豆做法里,我更爱吃油炸的土豆片,一片又一片椭圆形的土豆,在滚烫的油锅里炸至金黄,再用漏勺捞出到盆里,撒上自己调制的调料,这便是我记忆中最棒的美味。可惜的是,不知为何,现在无论怎么做,也再不是当年的味道了,我却始终不知道差了些什么。

  第三次去那座山是祖父的葬礼。农村人讲究入土为安,但我们那里是没有专门的墓地的,人死后都是葬在山上。因为山太多,且大多数都是未经开发的山,在山上有地的人家都会葬在自家地里。我的祖父祖母便葬在这座山上。祖父有六个孩子,三儿三女,我父亲是最小的那个;有八个孙子女,而我是最小的那个。我是母亲带大的,跟祖父的关系既不亲密也不疏远。祖父没有和某个儿女一起住,而是和祖母两人一起居住。因为都在一个村,距离较近,所以祖父出门遛弯的时候经常会转到我家,聊聊天说说事。祖父总是穿中山装,颜色主要是黑灰两色,鞋子主要是布鞋,他的上衣包里总会装着一支钢笔。祖父的儿女没有上大学的,我一直很难过他没有看到我上大学。祖父是在上楼的时候突发脑溢血而去世的,非常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祖父的棺材在大伯父家里停灵三天后被抬上山安葬。事实上祖父停灵三天,我一次也没有靠近过那个棺材,我好像是在害怕,又好像只是无措。我看到我的父亲躲在角落里落泪,因为他没有父亲了,到那一刻我才清晰地意识到人的死亡代表着什么。清明和过年都是要去上坟的,但一般而言是不让女人去的,只是伯父父亲和堂哥上山祭拜。

  我们家正房箱盖上放着一张模糊的老旧照片,据说是我的曾祖父。这张照片是从一张几十人的合照上截下来放大而成的,因此模糊至极,但这张照片是我的曾祖父唯一一张照片。二十多岁的男人一袭长衫,身姿挺拔,但完全看不清脸。父亲说曾祖父去世的时候他才三岁,因此是没有任何印象的,因此对于曾祖父我的印象只有那一张模糊的照片。

  我们家院子并不靠山,但离山并不远。院子边上的樱桃树据说就是从山上移植的,但这树樱桃我们很少能吃上,每当樱桃长出不久,一群鸟儿就闻风赶来,等成熟得差不多的时候,樱桃已经没有几颗是完整的了。在我家的院子中间,原本是种着一棵苹果树和一棵梨树的,小的时候每到夏天我总央着父母在两棵树之间绑上吊床,然后躺在上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是觉得我们家树上的苹果和梨尤其好吃,每年果实成熟的时候,父母总是分袋装好送给亲戚和周围的邻居。可惜的是那两棵树死了已经有十年了,但没有人想着砍掉它们,两棵树干多年来一直矗立在院子中央,哪怕只是光秃秃的,再也不会发芽,对我们来说也有值得珍藏的回忆。每次看到它们,我总有些怅惘,似乎就想起了树上水果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更有一种别样的清香。

  镇上的公园是近年来新建的,十年前还是一片居民区。公园的北边是山,是少有人迹的荒山,因此我对它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的。但是在去年春天疫情好转了一些的时候,我和它却有了一场缘分。

  疫情渐好,我终于结束了几个月的蜗居生活,和父母出门散步。公园的人也渐渐多了,尤其是小孩,根本在家憋不住,为了躲避人群,我和父母大多都是比常人或早或晚的时间段出门。一天清晨,我和父母在公园散步,突然有一只动物从山上冲到山脚下,长相非常奇特,叫声也挺奇怪。棕色毛,远看我以为是狗,但额上有角,近处仔细看像鹿,却比一般的鹿要小得多,非常灵活,奔跑速度极快,人刚一走近,立刻便向山上奔去。我在山里二十年,从未见过这种动物,或者说,动物都在深山里,从来只在村子里的我其实很少见到野生动物。但父亲不同,他告诉我,这种动物叫麂子,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是哪个字。在网上我搜索的是像鹿的一种动物,看到麂子两个字的一瞬间,我就知道正是这两个字。汉字造字的奇妙可见一斑。

  父亲说他其实也很多年没有见过麂子了,随着矿产的开发,镇上人口的增多,越来越难在人活动的地方见到这些动物了。而这只麂子要不是因为饿,就是因为渴,才会从山顶跑到山脚寻找食物或者水源。更大的可能应该是饿了,麂子食素,平时以山间的草木为食,去年那个时候天气较为干旱,山上草木干枯,新鲜的食物难寻,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它才下山碰碰运气,没想到又被我们一家吓跑了。

  这座山山脚有许多槐花树,每逢槐花开放的季节,公园总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洋溢着些许甘甜的气息,总是吸引许多人来摘槐花。山里人靠山吃山,摘槐花主要就是为了吃。槐花最常见的做法是槐花麦饭。槐花麦饭的槐花是要仔细挑选的,要选摘那些含苞欲放、将开未开的槐花。把槐花清洗干净,用开水烫烫,再将水分捏干,天气允许的情况下可以在阳光下晒晒,待不沾手的时候,给槐花里倒入适量面粉,然后拌匀。接着就将掺了面粉的槐花上笼蒸二十分钟左右,清香扑鼻的槐花麦饭就做成了。在没有槐花的日子里,土豆麦饭、芹菜麦饭等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座山好像是没有松树的,或者说只看山脚是看不到松树。但它临近的一座山因为其中有一条水泥路通向山那头的村子,因此有些时候村里人多在这条水泥路上散步。这座山上的松树比较多,因此松子也是比较多的。这种山上的树是无主的,因此每逢松子成熟的时候,就总有人来打松塔,回家烧松塔、煮松子到街上卖。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还没等松子完全成熟,山里的松树便空了,因此很多时候吃松子就会发现只有一半的瓤。在各种干果里,我最喜欢松子,虽然它的壳较瓜子硬得多,它的味道也较瓜子好得多。可能主要是做法不同,瓜子是炒出来的,松子是煮出来的。

  六

  镇子在秦岭深处,被秦岭的许多山包围环绕,我们一般称镇子为山里,出了山口即为山外,镇上人所说的出山就是指从镇上离开、走山路、出山口到其他任何地方去,而出山只有一条路。一条需要一个小时车程的路,一条盘山公路,一条绕山而上又绕山而下的路,一条翻越好几座山的路。

  路在两山之间,左边依山,与右边的山隔着水,水很浅很窄,每年旱季水枯,只剩嶙峋的石块。山路非常难行,每行百米左右就是弯,真正是九曲十八弯。我很不喜欢这条山路,因为我晕车得厉害,每当车走在这段山路上,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出山的路上有一个隧道叫作老爷岭,也是镇上唯一一条隧道。隧道一片漆黑,我并不怕黑,但每次过隧道黑的那几分钟都让人有些许紧张之感。明明看到出口的光亮近在咫尺,却总是触摸不到。

  镇上人大多吃饭早,因此下午五六点就有大批人出门转,主要就是在山路上、在公园里散步,公园主要是小孩子凑在一起玩,大多数成年人更喜欢在山路上锻炼。出山的这条路就是一个人较多的锻炼地点,但一般来说走得最远的人也不过到老爷岭而已,仅仅是这段出山路的十几分之一罢了。我曾经尝试从家走到老爷岭,走上去因为是上坡慢些,需要两个多小时,而回程是下坡,要用一个多小时。比起公园,我更喜欢山路。公园里就是一直在绕圈,而山路不是,它一直向前延伸,让人感觉自己一直在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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