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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猪草

时间:2023/11/9 作者: 延河(下半月) 热度: 17475
漆宇勤

  雨水节气一到,田野里的杂草就长得越发茂盛了,仿佛被连绵的春雨和微微的春风催促着长大似的,在田岸间铺成了厚厚的翠绿被子。

  诗人说草色遥看近却无,说的是那种春天里才发芽的草,与孩子们眼前的这草甸子可不是一回事。田野里的杂草,有很多是冬天里生长的。秋收过后,稻田里剩下的杂草很快都在秋天的末尾枯萎了。但是,冬天里也是有不少青草萌芽生长的。这种冬天发芽的杂草不怕寒冷,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也一直坚持慢慢长大。不怕寒冷的青草其实也喜欢温暖,到了立春、雨水时节,天气渐渐暖和了,它们马上就进入了疯长和开花的时节。

  这个时候,扯猪草的孩子们可高兴了。田野里的青草是那么密、那么多,用手抓一把,就可以拔起蓬松的一大捧茎叶。而且因为连绵的细雨里少见阳光,这些杂草都长得无比娇嫩,基本都是齐根被拔断。偶尔在松软的泥地里被连根拔起了,顺手在水洼里一抖,雪白雪白的嫩根看上去也让人心生欢喜。这种时候,日常口语中扯猪草的“扯”便得到了形象的体现。

  这么多几乎是取之不竭的杂草,顿时让每天扯猪草的工作轻松了许多。我们在完成扯猪草的任务之后有时间撒野玩耍了。雨水节气里的村子整个面貌都是新的,冬天发芽的草木正在疯长,春天发芽的草木正在萌发,田野里每一块土地都藏着无数种植物,随时准备给人惊喜。

  例如,雨水那天的傍晚,孩子们就遇见了一个大大的惊喜——在我们常去扯猪草的一块荒田里,不知不觉间就冒出了一大片蒲公英。这片蒲公英长得那么快又那么整齐,齐刷刷地在雨水节气那天开出了黄色的花朵。我闭上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个月后蒲公英细密的种子在一阵微风中飘成一片雪白的场景。伙伴们好像都想象到了这个场景。所以大家放下扯猪草的活,站在田埂上开始数田里的蒲公英苗:一株、两株……九十九株……一百三十株。“哎呀,你们都不要数出声来啊,你们这一打乱,我又忘记数到哪里了!”争执了一番后,大家最终也没能数清楚这片荒田里究竟有多少正在开花的蒲公英,更算不出究竟会有多少个蒲公英的孩子将撑着洁白的小伞飘向远方。但大家都一致同意,将这块荒田命名为蒲公英园,并且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大家都不许到蒲公英园里扯猪草,以免不小心扯掉了蒲公英的苗。

  在我们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猪圈里的肥猪在每年冬天里被宰杀了之后,很快就会有小猪补进空下来的猪圈。我看着一只只圆滚滚的小猪崽子,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童话故事会将小猪描绘得那么呆萌、可爱。

  我并不觉得它们萌,也不觉得它们可爱。因为,小猪进了猪圈后,我又得继续扯猪草的日常任务了。

  看着猪圈里四只发出嘟嘟声响的小猪崽子,我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除了不会说话外,这二者号叫着讨要食物的行为并无什么不同。

  扯猪草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想象一下,蓝天白云下,清风草木中,拎着竹筐在田野阡陌中割草,似乎有那么几分意境。但是,对于我们这伙小孩子来说,看着似乎总也装不满的竹筐,所有的好心情一下子就全飞走了。

  父母对孩子的要求是割满一竹筐的青草。于是,我们想着将竹筐里的草装放得蓬松一些,可是拎着竹筐才走了几步,筐子里的猪草就自己压实了,一筐变成了半筐。没办法,为了回家可以交差,大家只好又停下来找一块杂草地抓紧割草。

  猪跟牛、羊都不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猪,食谱虽然并不狭窄,但是对于草料的质量却更讲究。牛可以吃粗纤维的草料,但猪却只吃嫩草——而且,有特殊气味的不吃,叶子太粗糙的不吃。至于那些有可能有毒的杂草,更是要小心翼翼地避免。因此,扯猪草的孩子们在选择青草时基本上都只选择有限的几个种类。

  这样一来,猪多草少,扯猪草的孩子多,地里的杂草少,我们的工作难度自然增加了许多。

  偏偏这猪是越养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小猪每天只需要吃小半筐的猪草就行了;长成大猪后,每天就得两筐草了。我每天早上很早起床,收拾之后得去拾掇一筐猪草回家再吃早饭;傍晚放学后,还得去捡一竹筐菜叶子或扯一筐红薯藤之类的回来。有的孩子家里猪多养了几头,那就更麻烦了。填饱猪的肚子这一难题,占据了孩子们大量的时间。

  再说了,扯猪草这么无趣的事情,怎么能够拴得住这群十一二岁孩子的心呢。天气这么好、田野这么美、朋友们这么多、时间这么少,大家得抓紧机会玩耍啊。大家每天都是成群结伴出去,早上还好一些,都想着争分夺秒割好猪草回家吃早饭。要是傍晚或是周末的时候就容易出问题了,大家经常跑到荒地里撒欢,抓蚱蜢啊,挖蚯蚓啊,找小小的青蛙啊,坐在田埂上发呆啊,挖个坑抛掷泥团比命中率啊,挑些野花野草编制手串、耳环、帽子啊。到了野外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总之就是不愿意一心一意扯猪草。天气好的时候,大家就在田野里玩起叠罗汉、抓人等游戏,甚至有时候大家还躲开大人的视线凑到一块玩纸牌。至于装猪草的竹筐,空荡荡的,丢在一旁呢。天色渐晚,大家往往才惊觉父母交给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游戏玩得正酣畅淋漓时,突然有某个稍微靠谱一点的孩子惊呼了一声:“哎呀不好,这么晚了,猪草都还没扯几根呢。”

  这一下,大家都着了慌,赶紧四散到田野里拼命割草。偏偏这种天气好的时候基本都是在猪草匮乏的季节,即使大家再努力想办法,也往往很难装满竹筐,胡乱割进竹筐里的杂草不是太老就是混进了不少不在猪的食谱范围内的品种,回家自然是免不了一顿责骂。

  这种情况,在雨水前后的日子里基本不会发生。这个时候,各种又嫩又绿的杂草在田野里疯长,随手一扯就是一大把。而且,这个时节,过完年也才没多久,家家户户猪圈里的猪都还小呢,一天吃不了多少猪草。

  但我却在这个初春里挨了狠狠的一顿责骂。这一天我独自出去扯猪草时,没有往等待翻耕的稻田里走,却来到了屋后的荒坡上。走着走着,就停下了脚步。我看见了什么?三叶草!一大片的三叶草!我听别人讲过三叶草和四叶草的故事,说如果能够找到四叶草,就会得到幸运的眷顾。这么一大片三叶草里,应该会有一两株四叶的吧。这么想着,我就蹲了下来,一株一株细细地检查起来。这一棵,似乎分成了四个叶片,再仔细一看,原来还是只有三片叶子,只是其中一片被什么小动物给撕裂了而已。这一棵,应该是四片叶子吧,再仔细一看,原来是茎叶与茎叶挨得太密,两根茎的叶子被雨水粘在了一起。我找了二十分钟,一株四叶草都没有找到。但是,越是找不到就越不甘心。于是,带着扯猪草任务出门的我与这一大片的三叶草较上了劲。用侦探般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扫视千篇一律的翠绿叶子,我坚信自己能够找出其中与众不同的一株来。观察累了,就顺手拔几株三叶草,将水嫩的茎塞进嘴里咀嚼,那种酸酸的浆水别有风味。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我才从大片茂盛的三叶草中站起身来,依旧没能从中找到一颗四叶草。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来自己拎着竹筐出门的目的是什么,也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糟糕。

  拎着空竹筐蹑手蹑脚走进家里时,母亲已经在饭桌上等我回家了。犯下的错误无可隐瞒,我得到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也没有心思吃晚饭了。

  那天晚上,我饿着肚子上床睡觉,梦见自己终于找到了一棵四片叶子的幸运草。梦境中,我举着四叶草开心地在浓密的三叶草丛中奔跑,在我身后,四头小猪咧开嘴巴露出狰狞的猪牙追上来,不停地叫:我要吃草,我要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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