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文学首先强调的是“现实”,它的形成、确立与发展,已成为文学发展的主潮。它首先排除了想象、空想,不但凝聚着作家的接近生活场景的写作意志,考验着作家对重大事件、地域文化、日常生活的书写能力,而且主导着独特的精神内涵,对于我们揭露社会现实,提高审美情趣等等,都有着积极的意义。
经典文学作品,绝大多数来自于现实主义题材,无形中也促成了“文学中的现实”。文学中的现实是担当、是使命,是与时代同步的,与人民同呼吸同命运的,更是审美探索与精神维度的考量。这种带有对国家、对民族的关注,对普通民众生存现状的思考,是让我们写作回到当下、回到生活的根源,所以说它是带有温度的写作,是接地气的写作。
现实主义文学与文学中的现实并不矛盾,相得益彰,都具备了真实性、客观性与典型性,而如何通过创新的方式去发展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为写作提供了某种可能,才是我们真正要思考的问题。
——王琪
叶延滨
著有诗集文集54部。1978年考入北京广播学院新闻系文编专业,1980年在大学期间发表诗作《干妈》获中国作协(1979-1980)诗歌奖。1982年起先后任《星星诗刊》和《诗刊》主编。2012年任中国作协诗歌工作委员会副主任,2016年后任诗歌委员会主任。历任中国作协第六、七、八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二十世纪最短的一首诗,大概就是这首诗,题目:生活。内文:网。一字诗还有不少,但是最有争议的就是这一首了,反对者因为它把丰富的东西说成是一种 “网”,而且这样的写法不像诗,更像偈语。
二十世纪与二十一世纪相交的时候,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新内容就是:网络。对于许多网迷和新人类来说,网络就是他们的新生活。而且,不少网络公司还在进行 “网上生存”比赛,参加比赛的人不与正常社会接触,全凭网络取得生存条件。这时候的生活现实,题目:网。内容:生活。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最有争议一首诗,题目:《生活》。内容:网。
二十一世纪最新的现实的生存方式,题目:《网络》。内容:活。
对这一首诗的争论还在继续,因为还有许多人不认为它是什么好诗;对这种生存方式的争论也在继续,因为都在网络上活着,也太辜负丰富多彩的大自然了。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变得如此“现代主义”,现实生活变得比诗更有想象力,更浪漫,更荒诞,更简捷,这是叫诗人们尴尬的 “现实主义”。
邓 凯
湖北人,现居北京。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协会员,现为《光明日报》文艺部负责人,高级编辑。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全国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有诗歌等作品散见于各报刊。
作为文学传统的现实主义写作在今天面临着非同一般的困境: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变革,互联网从最初的一种异质化的外在媒介逐渐重塑了人们的生活方式、情感沟通方式,已然成为大众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海量信息的碎片化传播,知识的触手可及,意见表达渠道的多元化和便捷化......如果说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尚且还能与现实生活保持亦步亦趋的关系——“写你最熟悉的生活”,那么,今天,骤然加速、倍感陌生的现实场景给作家们增加了聚焦的难度、辨识的难度、精准描绘的难度、价值判断的难度。流俗是容易的,随波逐流就可以;在滚滚洪流中树立灯塔则需要胆识、雄心和耐力,需要具备慢下来的沉着与抵抗力,需要具备从变动不居、光怪陆离的表象世界提纯永恒性精神力量的能力,需要深刻地感知、描摹处于复杂世界中的复杂人性。
文学是一张魔毯,飞得多高,取决于你从现实生活中汲取的能量有多少;取决于你在文学中重构的现实世界有多么魔幻;取决于读者从你的文字中能否产生共情或移情;取决于在价值多元的现实境遇中能否提供价值判断的参考。
文学与现实往往是一种互文关系。但文学中的现实不仅仅是现实的复写,也不仅仅是现实的投影,它更应该为无数人提供认识世界的方式、生活理念的借鉴、介入现实的路径、寄寓理想的依归。
杨 辉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兼任中国现代文学馆特邀研究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西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曾获柳青文学奖、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年度优秀论文奖、陕西文艺评论奖一等奖等。
无论使用何种文体,操持何样笔墨,皆在书写“现实”。或偏于外部世界之历史、现状、人事种种;或重在描绘内在情感、心象等等,发端与落脚点,也均在“现实”。但现实有“来”“去”,有层级,有内外,有虚实,有繁简,有广狭。《追忆似水年华》是现实,《局外人》是现实,《墙》是现实,《城堡》《审判》《椅子》《达洛维夫人》是现实,《静静的顿河》《大师和玛格丽特》亦是现实。以文学的眼光看,现实不止一维,也不拘于一种面向,有何样之眼界、胸襟、气象、格局、笔力,便有与之相应之或阔大或狭窄或繁复或疏朗或深或浅或大或小之文本中之“现实”。贾平凹《关于“山水三层次说”的认识》一文,所阐发之义理,要妙即在此处。
而以陕西当代文学七十余年之整体论,现实主义文学有其内在的质的规定性。其发端在《讲话》,推进在《创业史》,承续与发展在《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秦腔》《带灯》《装台》《主角》《太阳深处的火焰》等等亦属其流脉之一种,也各有不同路径之推进与拓展。但无论如何与世推移、与时俱化,不脱如下三点:一为自总体性的宏阔视域中肯定性地处理当下现实;一为塑造具有时代总括意义的典范形象;一为虽可以广泛吸纳种种新的表现方式,其根基仍在雅正的现实主义笔法。上述三点,互为表里,共同构成了现实主义文学之基本面向。
陈 卫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出版个人专著《闻一多诗学论》《中国当代诗歌现场》《中国诗人诗想录》,散文集《美国家书》、诗集《旗山诗歌练习簿》,主编《台湾现代诗选》《我们的当代文学》《祖国颂》等。
现实主义,用来描述文学美学风格的专有理论名词,跟它一组的,还有自然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等。暂且放下讨论这些名词的定义是否周全,描述是否严密,是否有纠缠不清之处,回想一下,我们阅读视野中的现实主义文学经典有哪些?《诗经》《楚辞》《三国演义》是吗?《红楼梦》是吗?《阿Q正传》《子夜》《围城》这些呢?自然主义文学要求镜像式地反映客观对象;现实主义要求真实地反映生活;浪漫主义允许想象、虚构;现代主义,它基于人是渺小的观念,在创作中允许变形、异化。然而,现实主义文学,所要求的“真实”,又是什么?是要求写作者情感的真实,还是反映事件的真实,与新闻的标准相同否?可不可以参杂想象?可不可以稍许变形?近年提出的“非虚构文学”,等同现实主义文学吗?这些话题值得继续探究。我认为,与其做观念上的探究,还不如建立在具体的作品上讨论。需要明白的一个常识是:并非现实主义文学就是最好的文学选择,作品艺术价值的高低,跟文学风格并无直接关联。既有大胆的艺术创新,又有动人心魄的力量感染到读者,这才是高深的艺术。
文学中的现实,指文学作品中相关现实的内容。比如当今最热衷的话题有病毒、疫苗、新能源开发、股市波动、房地产、医保、司法、教育改革等,这些社会热门话题和相关事件都可以作为现实生活的内容写进文学作品中。只是文学中的现实,我认为不同的文类,呈现出来的现实,当有所差异:如叙事类作品中的现实,可以是对以上事件的真实反映,而抒情文类作品中的现实,更侧重在情感表现的真实。那,什么又是情感的真实,如何进行判断?这不仅有关作者的写作态度,夸张还是如实呈现,也与接受者个人的情感体验有关,丰富的经验更有助于判断作品中的现实表现是真实还是虚假。
还想补充一点:文学中的现实,从审美角度而言,并非只呈现美好部分,它也有可能是丑的、恶的,因为它极有可能触及到新闻报道和日常生活中看不见的冰层之下的黑暗,深入到不可告人的非人性、非理性那部分。
施施然
本名袁诗萍,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主编《中国女诗人诗选》,著有诗集4部,曾获中国十大女诗人奖、河北省文艺振兴奖、《中国诗歌》十大网络诗人奖等,诗作被译为英、法、阿拉伯、瑞典、罗马尼亚等多国语言发表,国画作品多次入选画展或被收藏。
现实主义文学是相对于19世纪之前的浪漫主义文学而言。1832年,法国在“七月革命”之后,实行了议会改革,这两大政治事件,标志着法国资产阶级取得了统治地位并进一步得到巩固。在此影响下,欧洲各国在英、法资本主义势力带动下,从政治直接影响到文学。1856年,杜朗蒂与几位同道共同创办了名为《现实主义》的刊物(1856-1857,共出6期),主张作家应如实反映现实生活,不美化现实,客观描写普通人的日常,注重细节的真实,反对一切不切实际的空想。并以巴尔扎克、狄德罗等作家作为现实主义文学的楷模。之后,欧美国家相继涌现出司汤达、福楼拜、莫泊桑、狄更斯、夏洛蒂·勃朗特、萨克雷、普希金、果戈理、托尔斯泰、契科夫、马克吐温、欧·亨利、杰克·伦敦等一大批耳熟能详的现实主义大师,可谓星光璀璨。
作为反映现实生活的现实主义文学,并不意味着将生活和盘托出就形成了文学,相反,能够使我们铭记的好作品,从《红与黑》到《羊脂球》,从《雷雨》到《活着》,无一不充斥着杰出的虚构与想象力。但文学中的想象部分,其细节,应符合实际生活中的客观情境。我想起有一次,去影院看电影《我和我的祖国》,第二段《相遇》中,原子弹研发工作者高远(张译饰)因工作保密性质,已三年未与家人联系,在遭到核辐射后生命的最后时期,他与恋人在公共汽车上偶遇,却不能相认。恋人方敏(任素汐饰)动情地回忆着他们相识之初,她在病中盼望张译出现的情景。必须说,这是一位功力深厚的好演员,表演和台词都丝丝入扣,入木三分。可就在我的情绪已完全被代入剧情,眼泪即将冲出眼眶的时候,忽听方敏深情地说“你满头大汗地赶来,怀里抱着三个大西瓜”,我突然就卡住,出戏了。三个,圆滚滚的,大西瓜?我头脑立即运转起来,一个大西瓜起码要十五、六斤,我连抱一个都费力,男的抱起一个来可能轻松些,但两只手一下子抱三个,还要急匆匆赶路,他是怎么做到的?你看,挺好的剧情,就这样被一个不符合常识的细节给破坏了,并且,还殃及到前面叙述的真实性。
杨荣昌
1982年7月出生,云南武定人,现供职于楚雄师范学院。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曾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当代作家评论》《当代文坛》《文艺争鸣》等刊物发表理论与评论文章多篇,作品入选多种权威选本。出版《批评的体温》和《攒动的群山》等著作。
经典理论家对文学早有定义:文学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它决定了文学表现的世界应以现实作基础,是现实在作家头脑中经过反复酝酿、发酵、重组之后,提炼出一整套具有独立意象系统的世界。建基于现实,却又不拘泥于现实,超越性是其特征。在此过程中,作家的创造性得到彰显。尤其在网络已无远弗届的当下,世界呈扁平化态势,作家眼中的现实与常人无异,在世界的任一终端都可及时捕捉到来自遥远之地的讯息。甚至在离奇古怪的现实事件面前,作家常感到想象的乏力。
但这个世界仍然需要作家,需要重建一种有别于真实存在的虚拟世界。文学是精神性的,人类区别于低等动物就在于其有着丰富的精神追求。在现实的苦难面前,需要有消解苦难的良药;在罪恶之后,急迫得到灵魂的救赎;在迷茫的人生之途中,渴望得到超脱于一时一地的宏阔视野,来为人类的过去与未来找到参照。因为一个人只要还未绝望自杀,就有相信这个世界还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信念。而文学,就是良药,是航灯,是慰藉。
因此,在现实理念促动下生产出的文学作品,注定要比现实更为丰富,更具理性指引与感性濡染力。它必然要洞察历史,洞悉人性,在合乎艺术创作规律之下重建一套系统。以小说为例,其规律自然离不开人物形象的立体可感,环境氛围的整体营造,情节结构的繁复多变。再往深处探究,人物形象的塑造又大抵离不开语言、行为、性格,环境描写需要融入自然、地理等因素,而情节和结构,正是小说是否具有纵深度的标志。由这些要素组建起来的艺术系统,已经不是现实生活的客观反映,如照片、影像等,而是更为宏富多维。在作品中,可以给读者知识普及、历史启迪、人生感悟和美的熏陶,读者在其中既窥测他人之命运,又照见自己的未来。
由此可见,文学中的现实脱胎于客观世界,又远远超越于此。它是作家头脑中的“另一种现实”。两者之间既有千丝万缕之联系,又分属于不同的系统和样态,存在着巨大的张力,这也正是作家创造力的体现。
柏 相
本名宋辉,70后,现居陕西眉县。宝鸡市现代文学学会副会长、宝鸡市职工文联作协副主席、宝鸡文理学院陕西文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作品散见《星星》《作品》《文化艺术报》《延安文学》等。
作为文学创作样态很重要的形式之一,现实主义文学的主要指归就是存照现实、观照现实、审视现实或美刺现实。
现实主义文学所反映的仅仅只是文学中的现实,而非时代大众所感受到的现实。其喜怒哀乐的浓度、硬度或柔软度,要远远高于现实。其对现实的仿生、皴染或雕镂,既让现实隔空还原,也让现实隔空失形。
文学中的现实与时代大众所感受到的现实,最大的不同是:文学中的现实好比摄影,是艺术活动或审美活动的一种时代掠痕;时代大众所感受到的现实,好比一般意义上的照相,只是求进、求生或存活的一种记忆。
文学中的现实,是在灵魂维度或者精神维度的层面上建模的。时代大众所感受到的现实,是在物质维度或者名位维度的层面上划界的。文学中的现实,它的度量标尺是人类的良心;时代大众所感受到的现实,它的考衡基准是时代好恶的契合度。
人类的良心倚重的是永恒的善恶及其时代幻变,时代好恶的契合度看好的是人世瞬间的光彩及其现实收割。
现实主义文学的确有极强的时空穿透力与极具诱惑的大众耐受度。虽然其时代避险能力比较脆弱,亦经常会面临现实的阉割,很容易被时代所裹挟或左右;但其创作难度或极高的创作门槛,亦最能体现一个作家的创作实力、识见格局与胆魄意志。
文学中的现实类似于史学中的现实,都是经过作家、史学家或者史官过滤之后的现实,都是有所背负或者有所依附的现实,都是经过提炼或者打磨的现实,与真正的现实,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现实主义文学只是文学,只是人生、生活、时代、时间或社会的一部分,而非全部。
把现实主义文学读作历史,与把史书等同于当时的现实,一样地可笑。有人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其实,现实主义文学也一样。其仅仅只是一面关照世态人心的镜子而已。
杨 毅
1994年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从事文学批评。
毫无疑问,文艺作品所描写的对象,归根到底来自艺术家对“现实”的某种能动的“反应”。即便那些表面看上去和“现实”无关的作品,也必然会打上时代的烙印。问题在于,既然“生活不等于现实”,那么文艺作品反映的究竟是何种意义上的“现实”?事实上,今天的现实主义面临着空前的挑战:消费主义的盛行、技术引发的媒介变革、虚拟现实等的出现使得现实更加模糊不清。今天的现实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飘忽不定。现实主义理论与问题又突出表现在当下文学与文化生态的转型之中。网络文学、科幻文学等过去被认为是“非主流文学”的繁荣和“逆袭”,不仅冲击了旧有的文学观念,更以其天马行空般的幻想重构着“现实”,甚至模糊了现实/虚拟的界限。这就好比《庆余年》中的范闲看似“穿越”到古代,实则是奔向了人类毁灭后的新纪元。但谁知这一切又不过是一段被植入大脑的记忆——它压根就不曾发生。这些看上去离“现实”十万八千里的东西难道不就是现实本身吗?那些架空世界里的“胡编乱造”,难道不是这个时代的另一种现实吗?甚至可以说,那些看上去荒诞不经的东西反而有可能隐藏了现实的秘密,反而那些越是反映“现实”的东西可能离现实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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