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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与传统间的奔突——对几位“90 后”作家的阅读

时间:2023/11/9 作者: 延河(下半月) 热度: 11419
阿 探

  90 后作家,是抹杀了与过往任何一代作家同质性的群体,既没有70 后传统引导成长与成人失序颠覆性的双重担负,又没有80 后直奔市场经济效益的超强时代融合性。他们似乎更注重于艺术的构建与突破,甚至在他们自我的文学圣殿里,他们是最大的“王”。作为最无心理负担的一代作家,文学在他们这里似乎卸下过载的担负,真正回归艺术本身。

  90 后小说家创作手法呈现多元化摄取,而且在运用中游刃有余。他们有庞大的参照系,有用之不尽的艺术营养资源。在他们的创作视野里,甚至不存在各种艺术间的阻隔,他们对艺术的认知是自觉的。文学对他们来说是开放的无界的,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沿着自觉的艺术质感构建属于自己的文本。恰恰是他们这种敢于惯于打破艺术边界的执着,让他们获得更多属于自己的表达空间。或许因着这种直行猛进的勇气,他们的出场没有过多的曲折,大都是横空出世。甚至他们用最短的时间,迈向全国文学一线。这,正是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们感觉不一样,而这种不一样应该得到珍视。”著名作家王十月如是说。审视目前国内文坛活跃的90 后作家,如王闷闷、靳朗、马晓康、宋阿曼等,就会发现他们不仅仅属于现代,更有着传统的烙印与内质,从一定程度上考量,他们的突进是传统“和合”文化精神下忠于艺术的奔涌与突进。

根性文化统驭的奇异想象与现实荒诞

90 后作家的阅读从来不教条亦不系统,他们似乎只按照自己的认知做选择性的阅读,他们更有着融会贯通中西方文化的勇气。我省90 后作家王闷闷,大学期间阅读量高达2000 余册,特别是近两年中国古典、美学及各类艺术论阅读量更是惊人。他能够把阅读的感悟及时运用于创作之中,自觉训练着自变与创造新境的功力。正是拥有着强大自信与不懈的创作实践,他在小说创作上能够一日千里地精进。

  他的长篇小说《日月》,以地产商“人”的父亲“空”的安然离去起笔,开启了人的灵魂奔袭之旅。“人”先后遇到了“知、风、潜、复、青、雨、响、深”等与俗世保持着警惕距离的洞明人群,以及“闻、声、乃、发、晓、静、景、随、语、苔”等被动、尴尬性生存者,“润、生”等经济社会的高阶群体,这些奇奇怪怪的各色人等在他面前展开了他自己从未触及、意识到的荒诞而真实的悖论性世界。王闷闷构建了一个世界之外更真实的存在,较完备的人性存在体系。阅读小说,犹如穿行于卡夫卡的噩梦,或是《庄子》所描绘的绮丽、思辨的时空里,时时处处予人以警醒与凝重思考,主动地去思辨生命与世界的关系。

  小说营造了甚至有些阴森而持久的神秘氛围,令人有走进经典作品里的震撼与迷离。“人”的父亲“空”安详地走了,留给“人”与妻子一个空无一物的“无字天书”式的纸团。“人”首次直面死亡,突然才意识到父亲活着对于自己就是谜一样的存在。父亲的离去,引发了“人”意识冷漠的逆转,开始了对“谜”一般父亲生命的追溯。然而生活及生命最真实的一面,如同无底的黑洞,“人”陷入了联翩而至的深渊。城市里老死不相往来的楼道里响起的敲门声,让“人”在怀疑周遭与自己开始了异境之旅。他遇到了从未遇到过的奇奇怪怪的人,这些人为他撑起了世界真实与残酷的面孔,让人麻木、程式化的生命有了超登彼岸的冀望。

  王闷闷以荒诞的悖论性递进的场景创造,将人陷入精神性迷宫之中,不期而至的悖论性现实触目惊心,人苦苦寻求出路而不得。从城市到乡土,一幅整体性社会精神流脉图荒芜地凸显,处处上演着惊心的荒诞。县上筹建“日月同天”的景观,尽显着王闷闷强劲的想象力。父亲“空”的葬礼进行中,“人”所遇到的稀奇古怪的各色人等齐聚墓地,送归安详离去的老人“空”。日月同天,荒诞中一场葬礼演绎成一场欢庆。墓地的人们化作天地间的点缀时,这一切不过是作家王闷闷与物化文明演进中人们的生命惊梦。

  《日月》以荒诞不经的意识游历,关照与解读了生命之本真——空空又空,于痴迷于物化世界的人们以生命的警示、警醒。小说行文看似以不连贯甚至脱节的碎片呈现,实则是以人的父亲“空”的生命安妥一线勾连,形散而魂不散,是谓一种现代技法与古老传统的灵与肉的融合。“人”在与“春、物、知、风、潜、乃、发、润”等不同层次的他者生命里观照了自身生命,完成了生命差别与无差别的终极反思,最终复归于父亲“空”的本真意义,小说出色地完成了首尾照应。“空”的离去及葬礼,天地白茫茫一片,人的意识奔袭,让我们重温了庄子式的葬礼空前欢悦,庄子的生命哲学意味绵延不绝,令人警醒、深思。

  王闷闷与众多90 后作家的不同,在于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和精读。他的很多小说里总是以民族根性文化的恒性价值统驭着奇异的想象与现实的荒诞,使得文本的容量、质感、震撼、批判,乃至审美境界等有了质的飞跃。对于年轻作家的一个重要启示在于,不仅仅要学习西方经典,更要在我们民族的传统古典中润身,这是一个创作重要的突破方向。莫言、毕飞宇等文学大家,无一不是在充分汲取民族传统营养的根基之上,实现了创作的飞跃。

重返古典意境的现代反向重构与解构

90 后作家不仅仅是现代多元艺术流派、思潮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他们在文学创作中不仅更多地汲取西方现代技法,更可贵的是他们并不遗忘我们古老的文化传统,更善于打破现代与悠久传统的壁垒,以二者的融合去创造更新更高的艺术审美境界。

  靳朗的短篇小说《梦蝶》,就是现代意识与传统境界的融合,在现代意识与古典意境的交织交错中,文本让我们发现生命诗意的尽失与生活潜藏的无尽悲哀。今世之庄生,原本是一个规规矩矩,顺从于命运安排的人,甚至是一个有些拘谨的人。原本日子就这样平淡无澜地生活下去,但是一次与初恋情人伍蝶的偶遇,摧毁了心灵长久的平衡,让其对自身生命有了惊醒式的认知。他终于认识到原本的生活无异于牢狱式存在,处处受制于人,生命的尊严、自主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自舒至境,隔空至人梦,不止心仰之。亦或许只是痴人大梦,靳朗逆袭其意,以意识里长久的美好瞬间被摧毁而顿生永无绝期之断魂、至死悲哀,颠覆了今世庄生之规范、本分人生,击溃了人之羸弱的精神依存。庄生终于从迷梦般人生中醒来,即时洞明了人世难以洞穿之牢狱。世人眼中,醒悟即是疯癫。梦醒之时,人人都是那蝴蝶,空花幻影,飞了。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此梦非彼梦,相隔天地间。伍蝶或蝴蝶,只不过是我们美好而空幻的意象;庄生非庄周,不过是我们生命时态的他者幻化。文本无疑是对现代文明的大胆质疑与拷问:究竟是谁剥夺了我们精神得以御风而行的希翼?

  小说是对庄周梦蝶古典意境的现代反向重构与解构,思维的逆袭,西式技法重返中国古典视域。这种文本构建,在70后作家里,弋舟最出彩。《梦蝶》内在气质、构建模式与弋舟长篇《我们的踟蹰》有异曲同工之妙:个体生命诗性的坍塌,最广泛群体生命状态的统摄,存在真切之本质性鲜血淋漓的解析。文本突破性建构及艺术表现力超越了很多同题材小说,给予人以震撼与惊喜。重返中国古典是创作突破的理性选择,本身意味着彰显中国小说内敛的魅力与张力。对于90 后作家,甚至对于更多的作家而言,这不失为一种理性的艺术突破进路选择。

中西观念比照中凸显个性的现实震撼

在90 后作家的观念中,对于文学艺术而言,中西文化观念之间是不存在界限与障碍的,甚至所有的文化观念都可以为文学艺术的创建来服务。因此他们在小说文本中构建了以西方现代文化观念来比照,甚至来洞穿和摧毁在现代文明进程中中国落后、单调乃至残酷的生活观念。现实从来不是温情的,甚至现实从来都是残酷的,对于文学来说,现实的残酷性莫过于对生命原本诗意的剥离。而这种活生生地剥离,同时又构成生命之残酷诗意。幸运的是,90 后作家马晓康敏锐地捕捉到了生命之残酷诗意,并将它熔铸于小说之中,凝铸了震撼性、天问式文本,小说的爆发力、创造力不可小觑。

  马晓康的长篇小说《墨尔本往事》,突破了文本构建的常态模式,构筑了作家个体式的震撼性文本。虽然文本被马晓康紧紧掌控,但依旧是真切的生命自陈,纯粹纯真,自然无饰。小说展现了异域打拼者的青春历程,更深层面上,却是自我生命、自我精神的探析与天问。小说以向死问生的叙事展开,总是在他者生命里返照自身,在凝重、沉郁里潜隐着灵魂的突奔,无以把控命运的诗性残酷,质疑精神安妥的存在。墨尔本的种种惊心的遭际,破袭了海外生活的虚荣,洞穿了生命的基底,直抵生命的背面。小说不仅颠覆了文体的常态模式,更是颠覆了题材的表述常态,在同等叙事场域里,涤荡出属于自己任意驰骋的艺术空间。

  小说以感性为表层,以理性为内质,在中西文化生活观念比对中,直刺我们民族爱慕虚荣下的残酷,彰显了一种对生命真正尊重的温情与关注。小万之死,摧毁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想象,了然无痕地凸显了现实生活的残酷性。小说还以宗教仪式、诗性意象为起点,描绘了墨尔本真实的生活经历,亦有虚构串结,直击了海外不堪重负的生命群体。在追溯追忆中,赋予文本生命苍凉的基调。小说经由现在,重铸往事,在重铸中定格过往,最终剥离生命所有重负,放逐生命于悠远与空灵。小说建构方面,取得了卓然的成绩,建构了一种自由体式的横陈。另一方面,小说在坚硬如铁的传统叙事流中,以终极生命诗意的重书、归结,在幽暗的低谷赋予理性而微茫的灵魂通道,从文本整体考量,起势与落地沉稳有力,有着灵性的中国传统式审美意蕴。小说于被物质充满的现实叙事里,剥离物质的堆砌、挤压,最终以否决物态生命的大跨越,完成了对生命整体的哲思。不论是死去的胡先生还是悲情的小万,墨尔本更多的底层中国打拼者,无论生死,生命之痛如影随形。难能可贵的是,马晓康以排山倒海之力,在追溯青春过往中,释放了生命所有的承载,让生命重归诗意与安妥。文本的穿透力、涤荡力惊人。

  这部长篇集中凸显了90 后作家的创作优势:开放的心胸与视野,执着于自我表达的勇进,诗意与哲思的融合,不失传统审美情趣等等。他们几乎是以世界的眼光审视世界,他们的叙事、观念、生命场域等等,不再局限,他们眼中现实不再是局域性、局限性现实,而是中西碰撞中的现实,这正是中国文学走出去的一种正在生长的力量。

失序的爱欲生死夹缝之间至美的重构

90 后作家宋阿曼的文本,既是个体经验、体认的积聚,也是其专注、稳健创作心态的体现,更是失序的迷离生活间隙中对至美的一种执着的苛求。在阻隔红尘袭扰里,散射着她对文学艺术的理解与构建。甚至这些文本近乎于“完美”,罕有硬伤与瑕疵。宋阿曼有着超乎同龄作家的叙事耐心,如琢如磨、一点一滴地用情用心用力于自己的玉,使自己的作品透着悠远的古韵古雅。她的小说文本,空间及时空转换常常很是迅疾,流变的现实中精神能够始终如一地葆有诗意与至美状态。宋阿曼的文本平淡雅致,其中隐含着犀利、酷烈。《午餐后航行》是《越界者》《公孙画梦》《她从谜楼逃散》等小说之后的一次流畅的提升。

  小说描述了爱情不存时代的无以搁置性欲的何溪,遭遇了在她看来是自己一直苦苦寻觅的爱情——室友王灿灿的男友徐魏。她安妥了自己的身体欲望之后,有了对爱情新的期待。如同父亲说的“倒流的一段虽然特殊,但最终还是要融进正确的流向……”,然而徐魏并不能给予她正确的归宿,她只不过是他午餐后的一段航行的缓冲。直至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她想到的依旧是徐魏。情感、爱欲之殇,最终以死相殉。生之静美,欲之浓烈,死之酷烈,构筑了失序的人生罅隙中的人性至美情态。文本有着张爱玲式的决绝之意境,李清照词境的凄美、冷峻与清冽。宋阿曼的创作追求及构建能力超乎常人,是谓专注的纯粹的创作者。

结语:90 后,开启了文学本质创作时代

在一定程度上,90 后作家的创作,摒弃了影响文学健康发展的更多的外化因素,使创作真正回归文学本源。他们以自身勤奋,开启了文学本质创作时代,这对中国文学进一步走出去,无疑是一种福音。

  当然90 后作家的小说中还存在着不少问题,但总体上瑕不掩瑜。对于他们的异质性与突破力,对于在文学多样化表达与品类的丰富,以及认知视野等方面,应予以充分肯定。甚至他们的突进性创作,在客观上也要求更多的人以全新的文学观念去审视去认知。对于陕西文学而言,90后作家范墩子的诗意与深邃,王闷闷的高产、多变和广博,在全国颇具影响,他们亦是陕西文学再次崛起的骨干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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