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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太史公自序》讲记(三)

时间:2023/11/9 作者: 上海文化(新批评) 热度: 16437
张文江

  《史记·太史公自序》讲记(三)

  张文江

  《论六家要旨》还有几个问题,涉及一些细微的差别。

  第一,《易》和阴阳的相通,《天下篇》所谓“《易》以道阴阳”。作为导言的“《易大传》曰”是总纲,以下第一家是阴阳家。然而,“受《易》于杨何”,不完全等同于受阴阳于杨何。《易》为道,阴阳为术,阴阳家和《易》有直接关联,但两者还是不同。“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这是《易》总体上的包容。而阴阳家是殊涂之异,还没有达到同归。因为阴阳家是相关《易》的嫡系,所以居于首位。

  第二,道德家和道家,意义还有所不同。《六家要旨》主旨是“务为治”,在庄子来讲就是外王。如果把外王归于道家中的特殊一路,那就是帝王术。张舜徽写过《先秦道论发微》,把道家归结为君人南面之术。对此我不能完全同意,因为那样把道家弄小了。现代汉语中“道德”这个词(ethics),指的是以善恶为标准的、人们共同生活的行为规范。先秦“道德”的含义远远大于此,指道和德相辅相成。道德家不能完全归结为道家,道家不能完全归结为帝王术。《六家要旨》把各家思想简化为“务为治”,道德是其中唯一通向内圣之路,“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

  为什么称为“道德”,而不单单称为道?因为认识道只有一条路,就是从认识德开始,从认识自己开始

  什么是德?德者,得也,就是人天生的禀赋或者特性。从天地中出来一个人,所谓修德,就是人的自我完善。这个德百姓日用而不知,你跟自己打了几十年的交道,真的了解自己吗?此处可以通往古希腊苏格拉底所谓“认识你自己”。从认识你自己再进一步,对应于关心(或照顾)你自己(《阿尔喀比亚德》,梁中和译疏,华夏出版社,2009,269—279页)。这里的审察来自日常生活,孔子所谓“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矣”(《论语·子张》)。

  为什么称为“道德”,而不单单称为道?因为认识道只有一条路,就是从认识德开始,从认识自己开始。对德体会到什么程度,道也显示到什么程度。这就是道德家的含义,也就是秦汉黄老道论和魏晋玄学的不同。认识道,从认识你自己开始,一点点往外走,包括认识自己的缺陷。所谓直心为德,就是不欺骗别人,也不欺骗自己。如果除去德只谈道,那么无关乎内圣外王,脱离了民生日用,就变成了空洞的谈资。所以“道德”两个字非常深,在文章里流露出来,我不知道作者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可能是无意的。

  第三,六家中阴阳家是伏羲的继承,道德家是黄老的继承,儒家是尧舜孔的继承,墨家是禹的继承。儒和墨不直接称为家,而称为儒者、墨者,可能因为儒和墨是流行的显学,参与的人数众多,和其他诸家松散的思想吸引不同。名家又称形名家,然而形名家比名家内涵大。形名学是先秦诸子共同的知识背景,可以和西方的逻辑学比较。为什么也是“务为治”呢?同时注意内容的就是形名家,比较注意思辨的形式就是名家。把形名之学提出来,对人性持悲观的看法,那就是法家。所以形又可以写成刑法的刑,形可以相通于象。《论六家要旨》总冒是《易经》,结束于批评儒家。司马谈《六家要旨》对儒家批评了还要批评,可见无形之中认为儒家是最大的敌人,说起来多少有些心虚,有些消化不了。在以后的时代发展中,把总冒和儒家配合起来,其他各家被塞入子部,于是《易经》和儒家配合,统治了中国思想两千年。

  《论六家要旨》先后有三种叙述顺序,一、阴阳、儒、墨、名、法、道德;二、阴阳家、儒者、墨者、法家、名家、道家;三、阴阳、儒者、墨者、法家、名家、道家(参见李零《重归古典》,《读书》2008年第3期)。在我看来,这三种六家顺序,第一种是目录,第二种是上次讲的经,第三种是以下要讲的传。检查下来,第二种、第三种是一样的,只有第一种不一样。第二种(经)、第三种(传)是法家在名家之前,而第一种(目录)是名家在法家之前,和文章中提到的“撮名法之要”一致。名家在法家之前,强调的是形名学,和其他诸家的关系要比法家密切。法家在名家之前,那就是重视内容高于形式,因为法家跟“务为治”的关系,看起来要比名家深一些。这样把名家安排在最后,和《天下篇》把惠施安排在最后相同。

  前面讲的是经,以下讲的是传,再次阐发六家。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

  阴阳就是白天和黑夜,四时就是春、夏、秋、冬。八位就是八卦之位,亦即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共八个方位。或云八节,即二分二至和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十二度就是十二次,在黄道上日和月相遇一次,一年要会合十二次。二十四节就是二十四节气。“各有教令”,在农业社会气候发生变化,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那个时候应该做什么。《礼记·月令》以及《夏小正》都与此相关,还有一张汉易卦气图。教令是不能违反的,天气转凉了,就要把棉衣拿出来,把席子收进去。种田也同样如此,你不能违反天时,否则“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但是“未必然也”,也不能把这个次序看死,具体情况还应该具体分析。因为在大趋势之中,也可能有局部的相反过程,比如小阳春、倒春寒之类。“故曰‘使人拘而多畏’”,这是对阴阳家的批判。“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天道之大经是根本原则。“天下纲纪”和“未必然也”有矛盾,如何应对,还是必须由人来判断。又上节为经,此节为传,故系之以“故曰”。

  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

  儒家以六艺为判断的标准。这里的六艺就是六经,而且已经不是《天下篇》战国的六经,而是汉代儒家的六经。六经是九流之源,本身不是法而是史,被当成案例或习惯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留下来的解释太多了,有谁能读得下来呢。“累世不能通其学”,好几代人都不能把它研究透。“当年不能究其礼”,当年就是壮年,也有解释为当身即一生的。文本太繁琐了,用一生也搞不明白。当然,这样也有好处,因为经学有家学,有师法,形成了古代的文教系统,其传承一直到近代打倒孔家店才崩溃。

  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霍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

  墨家和儒家在认识时代上没有根本区别,彼此接近的人,相互攻击很厉害

  “墨者亦尚尧舜道”,墨家和儒家在这方面相同,实际上墨家崇尚禹。战国时孟子辟杨墨,墨的主张是兼爱,杨的主张是为我。“为我”也有些道理,因为不可能脱离个人来讲人,自己管不好还能谈其他?道家指斥“无私焉,乃私也”(《庄子·天道》),有极其深刻的地方。墨家和儒家在认识时代上没有根本区别,彼此接近的人,相互攻击很厉害。

  “堂高三尺”,堂是正房,如果帝王就称为殿。“土阶三等”,就是台阶很低,也不多。这是很朴素的房子,台阶低一跨就进去了。首先是升堂,如果台阶走得脚有点酸,那么气也会比较短,不让你直接冲进去。入室就更难一点,所以《论语》有言:“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先进》)。对古典学术来说,升堂当大义,入室当微言。如果称赞某人为入室弟子,那么他得到了老师的真传,不仅学习可普及的大道理,还点破了其中的精微。

  “茅茨不翦,采椽不刮”,茨就是屋顶,茅草盖屋,不加修剪。椽是放在檩子上架屋面板和瓦的条木(《汉语大词典》释义),采呢,我觉得就是直接开采的原木形态。砍下来的木材不刨光,不进行精致的加工,只要牢固就可以了。

  “食土簋,啜土刑”,簋是泥土烧成的瓦盆,刑是盛汤的瓦器,都是粗俗的器皿。上海是近代以来发展的城市,然而沪语中有很多古音,“啜”我估计就是沪语“啜一顿”的“啜”。“粝粱之食”,粗粝的饭食,“藜霍之羹”,野菜汤。藜是野菜,霍是豌豆叶。“夏日葛衣,冬日鹿裘”,葛衣是粗布的衣服,鹿裘是用兽皮做衣服。“桐棺三寸”,桐木容易朽坏,一般不用于为棺,三寸是薄木,不是水晶棺材之类。《天下篇》:“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墨子·节葬篇》:“棺三寸,足以朽体,衣衾三领,足以覆恶。”“举音不尽其哀”,不要太铺张,哭几下就好了,然后干活去。儒家主张守丧三年,墨家只举行简单的葬礼。

  “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推广出去,作为社会的标准。“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这样做违反了“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抹杀了人的尊卑等级。我觉得作为好的社会,在不同的阶层之间应该有一定的流动性。美国梦之类非常激励人,底层的人可以通过奋斗获得成功。尽管失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只要有人成功了,就给了其他人一个盼头。你可以通过努力得到政治、经济或文化上的发展,总要留一条上出之路。因为发展自己是人的天性,《独立宣言》所谓追求幸福的权利,不可剥夺。人到底是平等的还是有尊卑的?宪法上没有说不平等,到底平等不平等?在我看来这是扑克牌的正反两面,正面都是不平等的,反面都是平等的。这两面其实就是一张牌,所以处处差别,处处无差别。不管一个人社会地位有多高,说到底他还是人,凡是生命,逃不脱生老病死的过程。

  “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创业的时候很艰苦,就靠着奋斗努力,才渐渐地积累财富,逐步改善生活。然而“世异时移”,不可能总是这样,经济条件提高以后,再要推广墨家的做法,不大会有人愿意听你,所以说“俭而难遵”。

  “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总而言之,开源节流,重视生产。第一是黄老,第二是墨家,休养生息,慢慢发展。经过一段和平时期,财富自然而然会积累起来,中国人的勤劳不可低估。现在提倡低碳节能,可以借鉴墨家的思想。

  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

  “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些“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意思,和儒家“亲亲尊尊”的思想不同。《论语》讨论“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子路》),历代于此有所争执。其实现代法学有些内容与此相通,比如说一个人不用自证其罪。

  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

  形名学是先秦诸子共同的方法论,所以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认为,名家不成为一家之言(卷上附录《诸子不出王官论》,东方出版社,1996,356页)。名家和形名家既可以认为是同名异实,也可以认为名家是形名家的继承。名家的概念绕来绕去,“使人不得反其意”。

  道家如果理解其实,名可以变通。“反其意”,明白它的意思,在法律上可以对应实质正义。“专决于名”,在法律可以对应程序正义。实质正义,关怀人生,发现真相。程序正义,概念辨析,确保参与诉讼者的各项权利。

  “控名责实,参伍不失”,这些概念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你要把线索完全理清楚。“控名责实”,循名责实,听名责实,听其言而观其行。“参伍不失”语出《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

  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

  最后又推出了道家,司马谈的重心在此。那么,“无为”究竟什么意思呢?“无为”几乎是道家最高的概念,佛教刚传进来的时候,当时人就用“无为”来翻译涅槃。“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在我看来,其中“无为”是经,“无不为”是补充的注。在今本《老子》中,提到“无为”有十二处(2,10,37,38,38,43,43,48,48,57,63,64),提到“无不为”只有两处(37,48)。而且这两处都是“无为”和“无不为”一起连用的。所以在道家的语境里,“无为”可以单独使用,“无不为”绝不可以单独使用。有修养的人听到“无为”就已经懂了,也许为了担心人们以为“无为”就是不作为,所以有时候也补充一句,“无为而无不为”。

  “其实易行”,它的实质非常容易,因为切合于身心,但是要做到这个不难却是最难的。“其辞难知”,因为那些辞句都是修证程度很高的人体悟到的境界,是他到了很高的地方讲出的很朴素的话。一般人没有修养到一定程度,这些话无论如何看不懂。如果知道不懂还是好的,最不好的是自以为懂。不知道要读多少遍,要经过几十年,你才恍然若悟那些话原来讲的是什么。其实所有的经论,道家也好,儒家也好,佛家也好,都是大德高僧修证境界的自然流露。如果没有修证而看他们的话,就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理解道的唯一通路,就是从德走向道,去掉德就没有道,最后是道德合一。

  理解道的唯一通路,就是从德走向道,去掉德就没有道,最后是道德合一

  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

  “以虚无为本”,虚无就是消除主观,还原到无可还原,无可还原中还要再还原,如此观察自己的起心动念,那才可以说是本。“以因循为用”,道家最重要就是因,然后跟随着走,没有一定要怎样的先入之见。社会和人不可能是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做事情的正确方法是,就是这样现成的不太好的环境你怎么办,就是这样会犯错误的人在做事情你怎么办,这里也能处理好,就是道家神奇的地方。

  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

  “无成埶”的“埶”就是势,没有固定的形状,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格局。这样拆除固定的观念,就可以研究万物原来是什么。“情”既是感情,又是真实。在中国就是这样,情就是诚,没有脱离情的客观事物。

  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

  上句是空间,此句是时间。《系辞下》:“六爻相杂,唯其时物也。”时物就是任何事物都不能脱离时间。不在前面,不在后面,恰恰好好,成为万物的主宰。

  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

  “有法无法,因时为业”,不要执著于固定的理论或方法,而是根据当时当地的情况决定怎么做。如果按照主观设想好的程序去推行,往往会害人害己。老百姓关注的还是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生老病死。参照《金刚经》所谓“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有度无度,因物与合。”度就是法,与物相合,顺势而为,本来就是这样。

  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

  最深的问题不是应该怎样,而是已经这样了怎么办。承认乃至接受现实,承认乃至接受自己,是最深最深的事情

  《史记》引用这句话出于《鬼谷子》,但是今本不见此语。《鬼谷子》是先秦道家的一支,苏秦、张仪之类纵横家从此而来。纵横家和道家的区别在哪里呢,道家最终是有原则的,纵横家是没有原则的,完全根据利弊而决定行动。孔子弟子子贡,其实也是纵横家的鼻祖。上次讲要看到时代的最主要矛盾,这个最主要矛盾还必须跟人有关,甚至必须跟你本人有关。君之纲就是因势利导,不预先设定一套规范。道家最要紧的就是贵因,其实兵法也是贵因,《孙子兵法·虚实篇》:“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最深的问题不是应该怎样,而是已经这样了怎么办。承认乃至接受现实,承认乃至接受自己,是最深最深的事情。根据现实状态予以化导,就是这样,没什么不好,真正的改变必然发生在此之后,而不是在此之前。

  道家主张无为,另外一面是无不为。我曾经想过,是不是可以只谈无为,去掉无不为,结论是确实难以去掉。然而道家的问题就在这里,因为去不掉,最终也可以变成法家或者阴谋家,在《史记》就是老庄与申韩同传。以无为为经,无不为为注,问题就可能比较少,但是两者在文字上并列,理解起来容易有弊病。“其实易行,其辞难知”,真的懂了很容易操作,因为道德的根源在于人本身,单单从语言上难以讲清楚。

  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

  “群臣并至”,这么多人在一起,大家都发出声音,决策者到底听谁的?哪个真哪个假,你根本没法判断。在下边看得很清楚的事情,到了领导阶层却难以分辨。那么就让他们辩论,把各自的想法谈出来,“使各自明也”。

  “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这是听话听声的关键。君王最容易受蒙蔽,一句话到底对不对,你不到一定的程度很难听出来。太好听的话,往往都是骗人的。对发出来的声音要加以考察,这个权利不要轻易让渡给别人。你要自己去听声音,跟实际吻合的程度怎么样,如果吻合谓之端,如果不吻合谓之窾。《索隐》:“窾音款,空也。”窾言没有实际内容,或者是思维不清楚,或者是别有其用心。这句话是古人留下来的听言之道,司马迁举出的标准可以参考。诸子百家的争鸣,彼此互相矛盾,哪些话可听,哪些话不可听,往往试上几十年才能明白,有些甚至需要试更长的时间。理解到这一层,你对自己说的话也会多少有些把握,如果跟自己身心实际情况不吻合,声音就会有所两样。

  “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就是互相牵制。“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就看你名实符合不符合。端合、窾不合,窾是空洞的意思。你敲敲这句话,反过来的声音听得出来。空话一定是奉承拍马,堆垛一些不切己的浮词。实话就是切己的、平常的,修持越高的人越平常。越是程度比较低的人,越喜欢堆砌一些大词,以此来自我麻醉,表明自己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差。一般人没什么内涵,稍微讲几句话就可以明白了。遇到可以跟你谈三天三夜的人,机会很少,一旦真的遇上了,赶快珍惜吧。

  “窾言不听,奸乃不生”。一个敲上去金声玉振,一个反回来的声音空落落的,有多处的漏洞和缝隙。“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这就是所谓帝王术,判断出来了,有奸臣在里边。“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这个时候你怎样因势利导。帝王术真是蛮阴险的,他明明知道某某是坏人,但在用得上时候不揭穿。等事情做到了一定程度,他到时候一起收拾。

  “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复反无名。”“光耀天下”,神气混融,达成对天下的治理。“复反无名”,要用阴影遮蔽它一下,不留下可执著的名。

  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讬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这就是本文唯一返回身心的一段,所谓内圣。内圣无非是神和形,也就是“务为治”的基础。黄老道家是致用的政治哲学,形神之说后来成为玄学思辨,离开实际就比较远了。“神者生之本也,形者身之具也”,阴平阳秘,一个心理比较健康的人,不会钻牛角尖。在传统社会中做领导的人,必须对古典学问有所研究,他们身心平衡,而且比较中庸,不会有极端的思想出来。如果你的身心都没有平衡,感性和理性都没有平衡,你说要把天下治理好,怎么可能呢。

  这是《六家要旨》的传,完全是司马谈的思想,是汉初的黄老之学。汉初的天下穷得不得了,连宰相都配不起轿子,马都不能找出一整色的。就这样一点点休生养息,到汉武帝时候物质得到极大丰富,封禅伐匈奴,把国力大肆发泄,才逐渐走向了下坡路。

  编辑/黄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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