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把盘子打碎的那天早晨,空响着的电视机里正在播送一条新闻,但张继没有在意。张平听着那声脆响,似乎是三十四中的课间操铃声,他突然开始手舞足蹈,就这样,面前的小桌板随之震动,碗里的燕麦如呕吐物般撒落在地。张继想,要是把这些时间留给其他事情,或者那个时常对他若即若离的女人,也许现在的生活不至于这样糟糕。
张继抬头看了一眼电视正上方的挂钟,八点一刻,以前的这个时间,隔壁的王阿姨会来接班。张继每个月付给她1000 元,负责照料他这个即将迈入二十岁丧失自主能力的弟弟。可在一周以前,王阿姨搬了家,窄小的老式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一户。张继终于留意到了,张平所指向的电视机里,是一条关于爆炸事故的新闻,2021 年5 月30 日,P 县面粉厂,死伤共两人。张继知道张平是想起来那件事了,他试图在弟弟情绪变得焦躁之前安抚他。张平挥舞着拳头,五年了,烧焦的皮肤依然没有脱胎换骨,像个蹭掉皮的芋头。那个夏天的午后,几个孩子在玩躲猫猫,其中一个躲进了轰鸣阵阵的锅炉房,他不知道的是,当天负责看管的人喝醉了酒,水烧干后,怦然一响,滚烫的金属碎片划伤了男孩匆忙捂住脑袋的双手,但还是有一块碎片刺进了他的大脑。张平在说什么,咿咿呀呀的,像个学舌的孩子。张继将写字板拿到弟弟面前。
“不要”
张继看着弟弟颤抖着写下这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仿佛能听见那个午后他惨痛的尖叫声。
现在,有人在敲门,如果是母亲来了,那弟弟一定会笑起来的,他真的太想母亲了,也正是这种想念令张继感到痛苦。半年前母亲去世,他们兄弟二人的生活随之改变。张继对卧于病榻的母亲承诺,自己会照顾好弟弟。这时母亲流下眼泪,缓缓地翕合嘴唇,气息微弱,几乎只是凝重的呼吸声,但张继听到了,母亲在说抱歉。
开门后,一个背着偌大黑色双肩包的男青年,虽笑容满面,但却难掩疲惫。男青年的声音高亢激昂,盛情难却,张继不得不听完他那无比熟练的开场白。杂货推销员。
秋后,风卷动着街道上不断下落的梧桐叶,企图钻进每一个大门敞开的人家。张继本想敷衍几句,打发走推销员,但此刻屋内突然传来弟弟的喊声。那是张继生命里的警报器,他一次次条件反射般地从睡梦中惊醒,裸身从浴室里冲出来,又或者不得不立刻扔掉与莉莉的通话,奔向弟弟。张继转身开始奔跑,厨房的水壶发出长鸣,几秒之内,他出现在弟弟身边。张平那种神经麻痹的脸上露出来极少有过的笑容,那古怪的笑容是他相安无事的证明。张继走进后才发现写字板的新一页上又多了几个字。
“好日子”
“好了,没事了。”张继摸了摸弟弟的头。
“您好。”
那个推销员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客厅里,他朝张平挥了挥手,不知疲倦地笑着。
“我想您一定需要这个。”推销员说着卸下了身上的双肩包,探手进去翻找,几秒后,掏出来一个物件。
“对不起……”
没等张继说完,推销员端着它走到张平面前,半蹲着,尽可能温柔地睁着他那双布有血丝的眼睛,看着张平:“喜欢吗?”
“他根本不需要这个。”张继代替弟弟做了回答。
那是一个简易的钓鱼玩具,现在,推销员拨动了开关,玩具发出刺耳的音乐,圆盘开始缓慢旋转,十几个洞里的玩具鱼随之一开一合着嘴巴。
古怪的笑容再次出现在张平的脸上,甚至,扭曲的幅度更为剧烈,像是女娲造人时被遗弃的失败品。
“如果不喜欢,还有别的。”
推销员说着从那双肩包的口袋里变戏法般接连掏出几个儿童玩具,摆放在张平面前的地毯上。八岁的孩子当然会喜欢这些,但张继不知道推销员是如何看出弟弟的心智远不如常人。张平的两只手缓缓抬起,朝玩具的方向艰难地抓握,随之笨拙地舞动起来,嘴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除了母亲的到来,张继已经再没见过弟弟这番兴奋的模样了。一周前,张继请了假,他觉得自己总能找到一个方法,但每天都有一个声音在他脑中盘问,为什么他必须要做这些。如果非要谈起亲情,那个寻欢作乐、抛妻弃子的狠心父亲又该如何解释。亲情的气泡已经破了,如今支撑他勉强前行的是心底那毫无价值的怜悯。莉莉说的对,自己应该随她去的,威尼斯,一个柔情似水的城市,他可以在清澈见底的河道间心无旁骛地飘游。如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张继突然怒吼了一声,声音大到甚至自己都出现了短暂的晕眩。安静了,电视机依旧吵嚷,水壶发出沙哑的嘶鸣,秋风也在习习奏响,但世界无比安静,从没有一刻如此安静。
推销员离开的时候,张继一直盯着弟弟那深陷的后脑勺,仿佛那里有一个隐形的漩涡,可以把他吸进去,这样他就能看透这个生活里的麻烦究竟是如何运作的,顺便亲手摧毁它。张平仍然望着玩具曾经留存过的地方,现在那脏地毯上只留有数不清的饼干碎屑。他缓缓回头的时候,哥哥已经离开了。他再也没有回来,整整两天,张平喝完了奶瓶里的水,趴倒在地,用手蒯起地上凝结的麦片往嘴里填。他的裤子被屎尿完全侵染,可他吃饱了就感到快乐,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告诉哥哥那件事呢,于是他开始大叫。少儿节目的时间,张平又变得安宁,他默默地吸吮着手指,从大拇指依次,每个都沾上了厚厚一层腥甜的口水。他想起哥哥给他泡过的糖水,但他不知道,那其实是促进大脑血液循环的中药。这个时间,哥哥该给他讲故事了,夜晚总是那么早就来临。
张继最先去的地方是旅行社,代办签证最快要一周,例行费用外多加五百,张继咬了咬牙,还是付了钱。威尼斯,莉莉,从他口中说出,悦耳的音节,想到这,心情也愉快了。他令自己强行不去想弟弟,可现在,记忆里八岁的张平又跑了出来,赤着脚,踩上了一个被父亲卸下来随手扔掉的灯泡,他的血染红了地板。张继知道,这是对自己的考验,只要狠狠心逾越过这道坎,往后的生活会无比美好。莉莉接到张继的电话兴奋起来,她告诉张继自己想他了,太想了。她是这么说的。冷战似乎突然结束了,这个电话在拨通之前,张继原以为会再一次被泼上冷水。好,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张继恋恋不舍地将手机拿离耳畔。接着,他马不停蹄地奔往公司,办了离职手续,领了这个月缩减的薪水,洋洋洒洒地摔门而去。他从不知道人可以活得这样痛快。整个下午,张继却开始绕圈。最先,他绕到公园废弃的大象滑梯,十三年前的那天自己在上面摔破了头,痛哭不止的时候,是弟弟牵着卫生室护士的手跑到他的面前,最后,张继绕到那个发生锅炉爆炸致弟弟伤残的三十四中,他终于发现,即便作出了离开的决定,他也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弟弟。好吧,最后一次。张继给弟弟定了外卖,并打电话拜托外卖员将外卖拿进屋,送到弟弟面前。门没有锁,家里除了老式家具以外无其他值钱的东西,偷窃已不是张继此刻担心的事。
傍晚,张继借宿发小家,他们每人喝了五瓶啤酒。抱着松软的靠枕倒头睡去的时候,张继想象那是莉莉温软的胸脯。他像个少年一样梦遗了。那次,张继捡起弟弟脏兮兮的内裤,在母亲面前晃悠,弟弟泛了微微胡茬的嘴唇迅速促了包子褶,满脸通红地跑进了卫生间。后来,他开始和弟弟聊一些所谓的男人的事情,他们甚至在某个夏天的午后,赤裸着身子,朝着一本色情杂志手淫。张继想起那个时候弟弟总是要翻页,因为弟弟与自己不同,喜欢骨感的日本女人,于是他们在手忙脚乱中一边套弄,一边争执着翻页,满身大汗的时候,达成了共同的快乐时刻。
为什么连本该属于莉莉的梦里也是弟弟。
凌晨三点的房间冷得惊奇,张继醒来时,发小仍躺在沙发上昏睡,杯盘狼藉,空气里的酒精味尚未消散。张继头昏脑胀,扶着墙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双颊绯红,解手时,他又想到那个四肢麻痹的弟弟,弟弟该如何排泄。问题一个接一个,从虚幻的漩涡里传来。再过几天,只要撑过几天就好了,飞离这里,去往一个相隔八千公里外的城市,所有的问题都将不存在。
焖饭吃完了,一粒米不剩,空空的餐盒,水还有半瓶。第二天清早张平醒来时再次有了便意,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排泄,臀部像是包着一个厚实的粪便头盔,兜不住的恶臭四散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他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可声音粗沉,如同一个一辈子都不会流泪的男人发出的。张平呼唤着“妈妈,妈妈”,但那听起来更像是“哇呀,哇呀”,他那两条瘫痪的腿一动不动,纤细的手臂骨骼分明,抓着地毯嵌满灰尘的毛绒,抓着空碗,企图抓住眼前的一切。此时,张平终于明白过来,哥哥离开他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恶臭与饥饿令张平感到清醒,他哭得越来越大声,但受损的声带猛烈振动却只能使他发出一个婴儿般的音量。他的肋骨猛烈地起伏,像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的鱼鳃。他放弃了,静静等待时间流逝。张平想,如果今天哥哥依然没有回来,那好日子又有什么用呢。
他需要他啊。
“莉莉又对我冷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继盯着神情迷离的发小,他说莉莉反悔了,她不允许他去了。
“然后呢?”发小敷衍道。
“她挂了电话,凭什么?”
“兄弟,世界上的女人多的是。”
“可我只要她。”
发小又启开了一瓶啤酒,砰得一声按在张继面前的茶几上。张继起了身,开始穿衣服,他说他要走了,他今天必须要去威尼斯。
那依然是一条无比漫长的路。旅行社的女接待爱搭不理,直至张继再掏出1000 块钱,她变了脸,笑着让张继等到下午四点。对莉莉的爱慕逐渐演变成怀疑,他怀疑莉莉早就有了别的男人,正是她摇摆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游戏,所以时常对自己忽冷忽热。莉莉的电话打不通,负责转接国际长途的接线员态度越来越冷漠。张继想起来那天在东方新天地下跟莉莉求婚的场景,莉莉的脸映在温黄的暖光下却有着一股清冷之意。莉莉只是俯身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张继兴高采烈地抱着莉莉转圈,他以为她答应了,然而在第二天他起床时却发现莉莉不见了,他的身边空空,床单平整,像是莉莉根本没有来过,那晚的梦里张继正和莉莉在海边拍婚纱照,海水冲洗着莉莉近乎透明的脚,她尖叫着笑起来,说好凉啊,好凉啊。那个梦还是真实的。
母亲去世后,家里的亲戚很快不再往来,张继扫了一遍又一遍通讯录,知道无论打给谁都会被一种婉转的说辞回绝。没有人愿意无偿收养一个巨婴,更不可能把他送去孤儿院。他能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倘若没有人在弟弟身边,他只能像一个没有生理痛苦的晚期癌症病人,静静地消耗着自己的生命。他的时间也在消逝,但张继更希望时间消逝得再快一些。距离下午四点仍有五个小时,他想,也许自己临走前总归还是要见弟弟最后一面,但他不希望弟弟看见他。逃离的路线重新折返,越靠近,张继心里的负罪感和歉疚感便愈强烈,等到他走到最后一个红绿灯,已经能直接看到那座破旧的小院时,张继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弟弟已经死掉了。他死掉了,他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把弟弟的尸体火化掉,这个人将不再存在,从未存在过。
张继停在路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的脸上恍若有痛苦的表情,穿梭的车辆,是否会有一辆响着警铃的救护车。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不敢去确认弟弟的死亡。直到张继偶然发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那是昨天早晨叩响他家门的推销员。推销员依然背着那个黑色双肩包,似乎一切从未变过。张继穿过马路后,在推销员经过他家前拦住了他。显然推销员还记得张继。
“先生您好。”
“你好,那个,昨天的事很抱歉。”
“什么事?”
“就是,就是……我朝你大吼。”
推销员笑了笑:“我已经不记得了。”
张继低下头,点了点,试图掩饰尴尬,接着他抬起头,看向推销员:“那个……玩具还有吗,我买。”
推销员盯着张继的眼睛,张继从未见过那种眼神,像是要用一把斧子凿开他心外的那扇坚固的门,他保持着,直至张继的眼神开始躲闪。
“抱歉,不卖了。”
“为什么?”张继近乎是在质问,他认为一个推销员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我被开除了。”
沉默,张继没想到自己竟接连在一个推销员的身上感到羞愧,他甚至忘记礼貌性地说一句对不起。倒是推销员自己云淡风轻地解释起来,“卖不掉东西,业绩太差,就被开除了呗。”
“我很抱歉。”
“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那么一瞬间,张继很想抱住面前的这个故作坚强的男人,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但那男人仍然把微笑挂在脸上。那种笑容不同于昨天,虽然还是难掩疲惫,但张继却觉得男人自在了许多。这样的时刻,对于他们来说,太难能可贵。
张继是要绕到卧室的窗户外,从那里应该可以看见弟弟,他道别了推销员,正要转身,男人拍了拍张继的肩膀,让他等等。张继回过身,发现推销员拉开双肩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物件,正是那个钓鱼玩具。
“给你了。”
张继怔了怔:“不是不卖了吗?”
“送你的——送给你弟弟。”
推销员就这样转身离开了,他走得那般匆忙,他可能再也不会到这片院区来了。张继看着手里的钓鱼玩具,那就像来自天使的馈赠。男人本没有必要这么做的,弟弟开心与否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张继沿着矮墙走,尽量不发出声响,他心想只看一眼,然后就离开,绝不多做停留。
客厅里的电视机屏幕上一片银白色的雪花,沙发上没有人影,从卧室的窗边只能看见沙发的背面。弟弟也许就躺在那背面的阴影里,他活着还是死了,都未可知。张继再一次努力打消冲进屋里的念头,他知道一旦自己进去,看见弟弟,弟弟看见自己,他就再也走不了了。一股淡淡的臭气从屋里弥漫出来,张继闻到了,那臭气像糜烂的果实,也许那臭气不是粪便,而是弟弟发出来的,是他那死于黑暗却无从反抗的身体。张继看了一眼搁在窗沿上的钓鱼玩具,他决定做一个试验。如果他扭动玩具发出声响,屋里的弟弟听到并且做出了回应,那么他便可以确认弟弟还活着,然后离开,而如果迟迟没有回应,那么他会下定决心走进屋里,接受这些事。
张继扭动了玩具的发条,刺耳的音乐从那简易的扩音器里传出,音量远比张继想象得要大。大概响了十秒,旋转的圆盘停下了。张继屏气,聆听屋内的动静。没有,没有回应。张继的身体瞬间瘫靠在墙上,双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暗自劝说自己也许是弟弟没有听见,于是他把发条重新拧紧,然后将玩具从窗户伸进了屋里。开始鸣响。他依然没能等来他渴望的回应。一种糟糕的感觉迅速充斥了张继的大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早已滑落。生硬的一拳,直直地砸向墙壁,留下了斑斑血迹。张继开始奔跑,他无比恐惧那一时刻的到来,可他仍在奔跑,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所有的悔恨和自责都无法再左右他。推开门,那想象中的臭气却消失了,空气里甚至弥散着一种淡淡的洗涤剂的清香。张继冲到客厅,发现弟弟并不在那里,奇怪的是,张继临走前明明记得地毯上洒落了麦片、饼干碎屑,但此时却几近都不见了。张继开始呼唤弟弟,在他喊出第二声的时候,他听到了。
凌晨,张平又一次醒来,他实在太饿了。那个梦里,是他八岁的时候,哥哥第一次离开他,父亲和母亲去了乡下老家吊唁,张平坐在沙发上,等待哥哥,但他终究没能在饥饿来临之前先等来哥哥,他不知道哥哥偷了母亲藏在衣柜里的票子,和几个同伴去了县城的放映厅。张继第一次见识到了风情万种的欧洲女人,他迷醉在暧昧的光影中,汗水从他的脖子顺利流淌到大腿之间。第二天下午哥哥回来的时候,张平兴冲冲地将盛有蛋饼的盘子端到哥哥面前,他知道哥哥是在考验他,蛋饼稍有些糊,他本应做的更好。张继将蛋饼迅速塞进嘴里,吞咽下肚,然后便倒在床上睡去,张平没能等来哥哥的一声夸奖。在电视暗淡的灯光下,张平拼尽全力以胳膊肘为支撑,手掌用力,将自己的身体不断朝某个方向缓慢移动。他想起那个被哥哥遗忘的玩具。也许度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他几乎每移动几厘米就要停下来大口喘气,天光微亮的时候,他终于将自己挪到了那个滑板上面,而此时他的胳膊肘早已磨破,鲜血淋漓。张平凭借着滑板滑进厨房,从地上开口的袋子里一把一把朝嘴巴里塞麦片,干燥的麦片令他不停咳嗽,他强忍着,又滑进卫生间,打开放水管,咕咚咕咚喝着冰凉的自来水。当张平回到客厅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可以做的更好。
声音从卫生间传来,张继打开半掩着的门,发现弟弟光着上身,瓷砖地上是他的那件灰色卫衣,只是现在已经变成了湿漉漉的深灰色。张平在哭,张继从未见过弟弟哭得那么难过,张继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弟弟。
张平咿咿呀呀着,他想告诉哥哥,洗衣服的时候,他忘记了那张中了奖的彩票被他放在卫衣的兜里,他本想给哥哥一个惊喜。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好,是他毁了哥哥的好日子。张继抱着怀里弟弟,什么都没有说,那个下午,时间很快到了四点,他的手再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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