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说,太阳还没落山,我们两个坐一张床上不合适。
我说,哦是了,窗也没关,邻居看到了不好。锅里炖着酸笋鱼我去看看。
姜晓说,再炖下,千滚豆腐万炖鱼。
我说,那我下床吧,不合适。
姜晓说,坐着不合适,躺着吧。
从前姜晓坐我前桌,辫子总在我桌面上婆娑,我时不时数辫花,有时7 组,有时8 组,有时正着编,有时反着编。数辫花的日子有喜有忧,喜的是姜晓注意到了我,忧的是成绩下降了。其实那时姜晓脸没辫子好看,辫子黑亮亮没杂色,脸不干净,有雀斑。一个月前我们公司招新人,报名的人有见习护士姜晓。我仔细端详,脸上没了雀斑的姜晓很美。当然,招人不是选美,姜晓最终落选。上周我告诉她,面试没过。我说做护士蛮好,我们公司蛮累。姜晓没言语,我就没往深处说。这时我们已经开始约会了,话题涉及范围一般就是中学时光、玄幻网剧、俄乌战局、新冠疫情,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说着她听着,也能聊出片刻激动感动,但也就片刻。换工作的事她已没了兴致。姜晓说,你还和上学时一样贫嘴。我说,你原先挺活跃,现在倒是安静。姜晓说,我谈过恋爱,得过新冠。我说,过去就过去了。姜晓说,那什么,你房子租期到了,我还没到,你要乐意就来一起住吧。我说,真的,咱做个伴,处好了或许就在一起了。于是我们谈好租金平摊,我就拎着行李背着圆号找到了她家。我喜欢姜晓这种直白,很成年,很波澜不惊,却很真枪实弹。我想,她有可能和我一样也不奢望惊天动地的男女关系,我们难得默契,我说着她听着有一动一静那种互补感,这默契很接近爱情了。况且她能炖酸笋鱼,味道足,热量够。
姜晓新买的床单印着很多不规则分布的绿码。床很硬。她说,压压就软了,两个人压,瞧么,绿码,健康。她问,你要不要先吹段圆号?塞上毛巾吹?
胡总监下飞机后被隔离在机场,飞机上有阳性。一早他打电话跟我说,咱这么着,咱云办公,全套材料两份报告约四万字都是手写,你负责录入,照稿念,语音转文字,快,转成文本我负责校对和修改,今晚必须完成打印、装订。他说,明天老总要熟悉全部材料,后天市领导要听老总汇报。我说,时间紧任务重,这事我高度重视,因此申请今天0401 倒插门。胡总监说别说倒插门,你回家工作都行,省得小颖烦你。我说别回家,家太温暖,在家看着床我就没法专心。
其实我要求倒插门是想调剂自己。四万字语音录入用不了一整天,打印装订我在行,快得很。我是想一个人呆着时多想想姜晓。昨晚算是和姜晓正式同居了,以后日子该做些什么我必须想想。斜对门小颖有事没事爱来0401,小姑娘倒是养眼,但也让我分心。
上午九点整,我写了纸条贴在0401门外倒插了门,拿出胡总监先前交给我的几份手写材料。稿纸上的词句并不顺口,我不敢改。写报告的是新调来的“大秘”蔡哥,和老总处得特别好,动他文笔风险较大。我字正腔圆读蔡哥的原汁原味,越发觉得在遣词造句问题上不该和蔡哥较劲,蔡哥行文马虎不算啥,人家讲的是大格局。门外走廊上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我听出来那最轻的嗒嗒声是小颖的。
倒插门时光很具快感。沉迷工作有快感,自我调剂有快感,我把快感调成最舒服的节奏,嗨得忘我。一上午我喝了两杯咖啡抽了两支云烟,完成了第一阶段任务,发现了蔡哥文笔出现15 次明显语法错误,把某局长写成某书记等不可原谅的低级错误我及时给改了三处,别的,我真没动。我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朗读着,并践行着公司保密规章,在关键段落主动放低声音以防隔墙有耳,比如公司某高管赌博被人告了被查了、公司负责信息技术的某领导因和两名女部下长期保持睡觉关系被调离公司总部等信息就不宜高声。“不宜高声”是胡总监的口头禅。近年他的解释比较具体,他说你看街上人人戴口罩了看不见嘴了就哪个都好看了,人丑其实就丑在嘴上。我深以为然。临中午他来电话说特地给我订的外卖到了,让我开门取午餐,说疫情期间多吃点好的,说那份餐极具营养价格不菲,不宜高声。我开门时看见斜对门的小颖站在走廊上冲我笑。我想,小颖的事也不宜高声。
我们公司不好进,小颖是考进来的。我三年前考进来的,她半年前考进来的。我考进来是因为我功课扎实,她考进来是因为她爸是某局党委前任书记,此局正管我们公司。当然,不宜高声。她成绩不赖。0401 的斜对门是0404,没挂牌子,集纳了全公司各种如小颖般少壮的储备力量,包括但不限于企业管理、信息技术、市场调研及区块链研究等。胡总监说,没牌子的部门里通常都是大神,不宜高声。一个月前小颖频繁出现在0401,对我很专注,搞得我对她生出过一星半点想法,当然,那时姜晓还没出现。当时是胡总监拦住了我。胡总监说,别,她真不合适。你肯定能找到更合适的。
小颖看到了外卖小哥,也看到了那份价格不菲的快餐。她瞪大眼睛张大嘴,就那么站着。我接了午餐赶紧回屋倒插门。养尊处优的女孩喜欢用夸张表情夸张语言表现她对生活的好奇热爱及探索,我愿意忍受也愿习以为常但我不喜欢。我喜欢姜晓的若无其事,那若无其事中含着事,比如她让我吹圆号和提前准备了“绿码”床单。
昨晚和姜晓在一起,确实是很若无其事的严肃认真,很若无其事的正儿八经。酸笋鱼地道云南菜,红酒地道法国风,掺在一起味道古怪却有可能终生难忘。我们动作太快,瞬间合租并直接进入准夫妻环节,但我和姜晓都没感叹,也没夸张,心照不宣笑笑也就和谐了,这过程很佛系。姜晓说,咱呐,可能算波澜不惊少年老成。我说,咱基础好,同窗十载,上班三年遇不到合适的就连小颖都不合适,我这是等你呢。姜晓问,小颖谁?我说,四楼斜对门的。姜晓说,爱情说不定,婚姻么,斜对门整不成,要正对门。
胡总监给我订的是单人份傣味手抓饭和一杯精品泡鲁达,手抓饭配菜显然是定制的,鬼鸡、炸皮、折耳根、腰果,全是我爱吃的,腌菜膏中也没放小米辣。胡总监记得住我口味,体贴细致名不虚传。
小颖在敲门。敲了又敲。我嚼着腰果盯着门简单分析了一下,觉得她一定是馋泡鲁达了。我想,吃饭时间开一会儿门透透气吧,也散散烟味。我开了门,小颖真的直奔桌上那杯没开封的泡鲁达,一把抱在怀里。
面对小颖,我想我是有必要和她说一下姜晓的存在的。姜晓没出现时,我对小颖确实表现出过暧昧,但我听胡总监的,收敛了无处安放的爱意,最终,哦,昨天,我把积攒的爱意全都给了姜晓。姜晓和我同窗好多年知根知底,小颖是半年前才来的一个月前才正式认识的,我除了知道她爸是主管局前书记就不知道别的了。小颖比姜晓好看些,也比姜晓小些,但姜晓脸上也早没有了雀斑,身体很软很美,昨晚让我心颤,久久不能平静……
小颖说,吃午饭也关着门,怕人抢啊。
我说,嗯,这不,你抢了嘛。
小颖说,明天我赔你大瓶可乐。
我说,我喝加气的会喷,很尴尬。
小颖说,嘴巴又大又厚实,怎么连口气都包不住。
我说,不碰带气的东西,免得尴尬。
小颖说,杨啊,你今天有点不一样哦。
我说,手抓饭是总监给我订的,他隔离了。我今天要口述几万字,倒插门吃点好的,不过分。
小颖愣了下。见我伸手合上桌上的文件,坏笑了几声。
饭菜可口,但我走神儿。用纸巾擦嘴时动作突然柔和起来,摸摸自己嘴,确实厚实——昨晚我卸了圆号大喇叭口手捂号管给姜晓吹了段她喜欢的《绿岛小夜曲》,她给我讲了段我差不多忘掉的人生经历——读初一我报名学圆号被老师拒绝,老师说厚嘴唇吹不了圆号圆号嘴儿小,我说我不信邪我一定要把嘴唇挤进号嘴里。姜晓说,我是用青春期倔强学会了圆号,其实那时我深得班里个别女生喜欢。于是昨晚我真想起来了从前前桌姜晓意义深远的笑容——小颖发现我举动妩媚,笑得更厉害了。
小颖问,杨啊,你今天怎么不爱说话?
我说,满脑子老总报告。
小颖说,报告有什么可读性,我都会,多写几个“进一步”,还有,“努力”,“确保”,“更加”,“一定要”,最后要说“让我们”。干嘛,你替蔡哥想词啊?
我说,岂敢,我特别欣赏蔡哥的才华。
小颖说,你下午还关门朗诵啊?
我问,声音大?你都听见了?
小颖说,能听见。听不清。
我说,嗯。关门。
我也觉得我今天有点不一样。面对小颖我并没想工作的事,想的是怎样让小颖知道姜晓的存在,但不知怎么我说不出口。我在想我和小颖只是暧昧过一丁点,只是我有点感觉或许她也有点感觉而已,用不用那么刻意去说出姜晓?用不用?我是自然而然就和姜晓过上了,我再自然而然终止和小颖的不明不白行不行?行不行?
技术部老冯站在0401 门口轻轻敲了敲开着的门,说需要小颖把昨天就该提交的采购单马上提交。小颖捧着泡鲁达很不情愿地跟着老冯走。老冯对我挤了挤眼,笑得邪魅。
我再次倒插门,慢慢嚼着酸辣,又倒了杯热水稀释嘴里的风味。我习惯了这种咀嚼节奏。胡总监说,饭是吃不完的,细嚼慢咽是硬道理,活是干不完的,认真地平静地做,调控着节奏做,调控着情绪做,做下去,便是大道。
胡总监对事业的理解已相当深刻,我愚钝时他会点化我,有时通俗易懂,有时言简意赅。比如他拿财务部原出纳员吴德燕、技术信息部原资料员焦昆、原团干事刘林伟做例子来点化我,这几人都是在勤恳和平中四平八稳地得到了晋升。比如他拿蔡哥做例子来点化我,说蔡哥从不用电脑写东西,全手写,能在短时间内拿起笔作刀枪勾出万吧字来,堪称本公司“第一笔”,但蔡哥有方法,能熟练把玩官话,会在几乎是现成的官文格式中“填肉”,这方式方法来的快,而且针对报告、文件、暂行规定什么的还很实用,老总夸蔡哥快枪手,因为蔡哥是军人通讯员出身,会打枪,但根儿正会打枪不算本事,他本事是懂得怎么伺候首长……
“在好公司干活,我们需要不断学习。”胡总监说。
吃撑了。饭剩了些。胡总监上个月给我一包好烟,说我也没什么机会陪高层下去,连下属企业的会议也很少参加,烟是某厂长从法兰西带回的,让我留着。我撕开烟盒拿出一支法国烟叼上,黑杆黑嘴的怪好看。这烟烧起来有股臭味,但在嘴里鼻里以及肺里弥漫的感觉很好受,而且烟烧的很慢,抽一支需些时光,我平平胃正好。电脑上循环着我爱听的歌,竹林里有个好姑娘光彩夺目像夜明珠,我听着歌抽着烟把玩着手机。姜晓发了微信给我,问我吃饭没又说想我了,我拍了个0401 全景给她,还有那份没吃完的手抓饭,还有个爱心。
站在窗口抽烟,我手里拿着下午要录入的老总讲话稿预读。这报告并不像公司老总的思路,蔡哥写出了政治高度,从“八项规定”开始写,谈防微杜渐,谈腐败苗头的遏制,及公司机关廉洁制度的规范与完善,另外还聊了聊公众监督必要性……我翻了几页,竹林里的好姑娘突然消失。停电了。
蔡哥从市发改委打电话给我,说老总报告里有几个段落要改,要体现今天发改委会议精神,体现全公司对这次会议的重视,另外还要加一段本公司对疫情状态下不确定因素的分析和应对。我对蔡哥说没问题您修改您的来电了我就录入。蔡哥说下班前就能写好。我说蔡哥您这么辛苦我还有啥说的我得向您学习您写好拍给我就行不行我就加个班。蔡哥说,行啊小杨你这工作态度难得啊。我说您别表扬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表达了加个班的意愿,可能是心里有这个潜意识,没控制好。本来是打算下班买点菜回家,我本该早点回家,新婚两口子蜜月里一般相互不离左右,虽然我和姜晓没婚,但我们毕竟是新的。我定力不够,定力不够会耽误事,会让自己失去个性甚至自我。一分钟自省过后,我有些燥热。此时听到了小颖再次敲门,我生出了一丁点厌恶。但她敲着门说,停电了我给你送笔记本啊,你开门啊我这笔记本有电。我只好又开了门。
包着粉色保护壳的笔记本电脑轻如鸿羽,壁纸上的小颖穿的薄如蝉翼。电脑电量只剩30%,我很想装模作样用小颖的笔记本电脑录入,但WIFI 用不了,插上网线安装语音识别系统后,电脑电量只剩5%了。小颖说,只好等来电了,我陪你等吧。
小颖很美,是那种单纯的美,不适合拿她和姜晓类比。姜晓身上好像沉淀了许多东西,小颖没沉淀,似乎漂浮着旋转着,浪花涌动,不惧泥沙,她不在意自己的工作,她铁定会有出头之日当然不用在乎,她好像正一心捕捉爱情,当然爱情不是铁定的,可我担心她会不会觉得她爹阶层比较高她会觉得她想要的爱情就也是铁定的……
我说,小颖啊,咱说个事儿呗。
小颖说,杨啊,哎呀你这表情,说就说呗还那么严肃。
我说,我啊,有女朋友了。
小颖抖了一下,收敛了笑容。她没故意遮掩,脸上是下意识的疑问、惊讶,然后努力平静。
我心里突然也抖了抖。其实凭家庭条件个人条件,小颖本就应该有比我更合适的适龄男青年相好,她对我有心,或是想恋爱自由,想凸显个性,想追求自我。我猜,她并不太了解我不一定是爱我,就像我并不了解她加上胡总监说过“不合适”我也并没敢尝试爱她。她在寻找个她喜欢的人,就像我在等待个过日子的人。当然小颖不见得不会过日子,只是我没体验过我先体验了姜晓……我在想,虽说我和她没法发展下去,但我的直白是不是有点残忍?可我和姜晓昨晚在一起了,等于事实婚姻了,我已婚青年了我不这般残忍还能咋样?
窗子开着,窗外有救护车呼啸而过。我嘿嘿两声假装没关注小颖的反应,走到窗边看了看街景。我想说,她是我老同学,小学就认识,初中一个班,高中是邻居……可转身要含笑面对小颖时,和她脸对脸了,那么近,近到我能感觉到她体温。
事情来得太突然,比昨天和姜晓的进展还迅猛。屋门没关,小颖就猛抱住我。门外有人看到了但我确实没看清到底是谁看到了。我推了小颖没推开,她两眼放光,在我厚实的嘴唇上狠咬了一口,转身离开。
“没结婚,我就有得争。你的胡总监不也在争吗?”小颖临走时扔下一句话,声音很低,带着颤音。
我连打三五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总监争?是什么鬼?
这次停电时间比以往要长,下午两点才来电。其间我感觉吃多了,反胃,或许价格不菲的手抓饭不健康。我在反胃中再三思索人生,我觉得犯桃花的人是有基本特征的,性格开朗,相貌出众,气质不凡,魅力空前,人缘好,擅交际。我不可能犯桃花,我不够条件……
等电期间门一直开着,小颖没再出现。
小颖那一口没有爱意,她唇齿间的香甜都带着暴虐气息,导致我下午口齿不清,甚至软件无法识别我的语音。接近五点,我艰难地完成了老总报告该完成的部分,又点了支法国烟,等待蔡哥的消息。
蔡哥是亲自赶回公司给我送文稿的。他说写的潦草必须他自己读,我读不了。蔡哥的工作态度我是真佩服,他普通话带着浓厚云南腔,在打印机的伴奏下,我想起了山歌,又想起了昨晚姜晓做的酸笋鱼。
看到桌上粉色笔记本电脑,蔡哥聊起了小颖,又聊到了小颖父亲。蔡哥说,翟书记老两口都是阳性,老书记还好,老夫人一直在ICU,亲属都不能探望,翟小颖
快崩溃了,疫情反反复复,她慌得很。我吃了一惊。
“你晓不得噶?哎,小颖一个人守家,一个多月了你晓不得?”蔡哥瞪了我一眼,“哦,你们没恋爱。老胡拦着。哈,都知道。”
“啥……情况?”我又反胃,差点要吐。
“你咯是见过胡家小姐喽?我挨你讲,翟书记出院就来我们公司上任了噶,老胡家女儿比不得小颖噶。小颖那娃乖得很,我晓得呢。”蔡哥认真地看了我两眼,腔调很重。
我抓起垃圾篓干呕起来,感觉心肝脾胃肾都挪了位。蔡哥给我递了水,又和胡总监通电话,告诉胡总监赶稿及打印装订工作圆满结束并不失时机地表扬我身体不舒服仍坚持加班。我蹲在地上,得知胡总监已确诊为“无症状感染者”,又干呕了几声。蔡哥抚慰我几句,开了门。此时是北京时间19 点整,门外排着队,电梯口站着几位穿防护服的人,这才想起公司昨天就发了今晚7 点全员核酸检测的通知。昨天发生了很多事,今天也发生了很多事,一些事分量重些一些事分量轻些,也说不好哪些事重哪些事轻,我只觉得很密集,密不透风。
排在队伍里的小颖看我开了门,便离开队伍走到0401 门口挽住我胳膊,把我拉向队伍最后排着。蔡哥送给我和小颖一个笑脸,排队的所有人也都送来了笑脸。我已经开始用力挣脱的胳膊突然松弛下来,我心里慌得极致,浑身无力,大脑空白。
终于下班了。办公楼共计36 层,我们局在4 层。底层人落地方便,甚至来不及在电梯里交谈。我在出电梯时温柔地拨开小颖的手,脚步变慢直至停下来,告诉她我和女朋友已住在了一起,告诉她我没见过胡总监女儿胡总监很喜欢我照顾我可能有心让我做女婿但胡总监从没对我提过这事奇怪为什么出现了这个传说,告诉她她这种争争不来啥反而会伤害我无辜的女朋友。我说我们可能有过点暧昧但我们还没谈情说爱可我和姜晓就像相爱了十几年一样。我说满天下都是新冠咱需要定力你对我这样可能是无助可能是孤单使然。我说疫情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都别慌……
我很讨厌我说的话,感觉越说越假,说得又要反胃,好歹我靠定力顶住了。
小颖一直不说话,似乎不知道和我说什么好,她真很慌,慌到下意识掏出手机给我看了她妈妈在ICU 的照片,慌到哭出了一声。
楼外夜色阑珊。楼下大厅有些空旷,有几位防疫工作者坐在沙发上休息。小颖哭声短促,却荡着回音,她独自走出大门时高跟鞋的嗒嗒声不很连贯,也荡着回音。这些声响打扰了正在休息的白衣人。
一位坐在大厅沙发上的防疫人员慢慢站起,走到我身边。我以为要查我绿码。这人向我靠了靠,转过身去。她后身写了字。
工人医院,护士,姜晓。
路灯下,穿白色防护服的姜晓和穿黑色卫衣的我一起走,走的很慢。街边店铺放着音乐,是竹林里有个好姑娘光彩夺目像夜明珠。我闭上眼,竹林里是寂静的黑色,我睁开眼,眼前是寂静的白色。我说姜晓我们回家吧。姜晓说好吧。我说姜晓我们走着回家吧不坐公车吧,姜晓说好吧。我说姜晓咱走累了就找个小店吃晚饭吧不用回家再做饭了,姜晓说好吧。我说姜晓我晚上再给你吹段圆号吧,姜晓说好吧。
我说,圆号那些管盘在一起,总让我想起人的五脏六腑,吹圆号,我就觉得是吹个人。手插进喇叭口,声就小了,弱音了,音色也变了。卸掉大喇叭口也能吹,塞毛巾也能吹。声小时音色很温柔,有些暗淡,有距离感,强奏就不一样,太粗犷,会吹破音儿……
“挺专业。”姜晓说。
“嗯。”我说。
“你上高中时吹过《两天》。吹得很高声,难听,那歌不适合圆号。我记得住那歌。”姜晓说。
“还是飞不起来依然需要等待,你就这样离开带着所有伤害,秋天还是秋天依然美丽凄凉,还是飘飘荡荡依然充满幻想。”我唱了起来。
“我只有两天,我从没有把握,一天用来路过,另一天还是路过……”姜晓没唱,只背了两句歌词,背得细声细气。
街边,姜晓买了两瓶可乐。小超市门边墙上涂着标语“明天会更好”。姜晓站在标语前自言自语,明天会更好会觉得累哦,说昨天过得值会轻松些吧。
我喝了可乐,紧闭嘴唇控制着气体。我发现闭嘴时嘴唇就变薄了,更适合吹圆号了。手机闪了一条抖音推送,“爱情绿码”。我没点开。
我看一眼标语和站在标语前的姜晓,心像凝住了一样。
远处又有救护车在叫。叫声越来越近,然后,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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