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

　　在楼下

　　每天早上8点，我去楼下吃一碗

　　红烧牛肉面

　　农民工，熬夜打完电子游戏的未成年人

　　小服务员，协管大爹，

　　洗脚店的女人，邻居，小区保安

　　三个瘦子和四个胖子

　　带大金毛身份不明职业不详穿双仿款耐克

　　没有头发的中年老男人

　　也在这里甩一碗

　　红烧牛肉面

　　或者是，红烧牛肉米线

　　多加薄荷，多加韭菜，多加葱花

　　少整点辣子和盐巴

　　抹着嘴巴上的牛油

　　动作变成一样

　　味道也变成一样

　　踩着一地废纸、小塑料袋和孤零零的筷子

　　还有痰。几片烂腌菜

　　几根来历不明的毛，几根烟头

　　几块石头和破布

　　连声气都一样

　　赢了一百，还是三十

　　她回来了，还是没回来

　　小區物业，到底管不管七楼漏下来的洗澡水

　　昨晚失眠，还是睡得像死猪

　　连对面哐当哐当的打桩机也吵不醒

　　女人一声尖叫

　　怀疑她吃了工地上的灰

　　农民工说不怕得

　　这种灰么，我们每天都在吃

　　我说是的是的，不怕得

　　这种灰么，我每天都在吃

　　这碗牛肉面，我每天都在吃

　　在红塔

　　每周一场。4号场，9号场，2号场，3号场

　　10号场，不一定，对手也不一定

　　你上场才晓得他们像关岛，还是巴西

　　像阿根廷，还是意大利

　　我们有时候像英格兰，有时候像奥地利

　　大多数时候像法兰西

　　只要我这种强力前锋在着，就不担心不会进球

　　只要我还戳在前面，就不怕他们大举压上

　　去他的年龄，酒精，离婚，

　　嗓子痛找不出原因，小腿拉伤还没好

　　去他的昨天是不是拉稀了，还是准备明年再生三个

　　去他的要跑地州卖一种叫羊奶晶的东西

　　把十年的债一次性还掉

　　大白鲸蹿上楼顶，马戏团孩子误入罂粟花园

　　启动，冲刺，折返，射门

　　入网的声音比断掉的胫骨还脆

　　太阳被几百根鞋钉捶打

　　草皮比野山椒还辣

　　我说了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你们这些二十年的老倌

　　你们这些腆着大白极熊肚子的老倌

　　给我喂球吧，再冲过来击掌

　　嗨得像拿了世界杯的小姆巴佩

　　下周重新出发

　　从昆明最北，最西，最南的某个小地方

　　记得新袋鼠皮耐克和红球袜

　　记得护腿板，记得肌贴，记得纱布

　　记得云南白药气雾剂，记得纱布

　　记得护膝，记得腰带，记得扶他林

　　飞奔，飞奔，飞奔

　　再商量去哪里吃个火锅，干五斤泡酒，洗个桑拿

　　在巴黎

　　不去卢浮宫，不去埃菲尔铁塔，不去花神咖啡馆

　　不去塞纳河。去红衣主教路74号

　　听说过的人不多，那些神秘寒冷的夜晚

　　一个公牛一样重的大家伙把木楼梯踩得嘎吱嘎吱颤动

　　从一楼爬到三楼，推门

　　给他年轻的妻子捧上一束雏菊

　　或一根硬邦邦的法棍

　　大多数时候手里是空的

　　只有街头的蓝雾、冰凌和威士忌

　　他在烛光中祷告，在后半夜

　　在妻子梦见狮子的边缘

　　他像把刀子一样站着，用铅笔写下

　　太阳照常升起

　　次日清晨他哆嗦着肩膀去最近的咖啡馆

　　搓着手，享受免费暖气

　　一个头发黑得像乌鸭翅膀的姑娘

　　给他上了一杯热咖啡

　　不问他写了什么，用了形容词还是没有

　　他想说我写了你。就是你呀，姑娘

　　你就像一枚新鲜的镍币

　　删掉一切无用的东西，挣脱一切无聊的冗余

　　在红衣主教路74号楼下

　　我让我同样年轻的妻子，无数次

　　按下快门

　　在马德里

　　塞万提斯的阿尔卡拉红得像碳

　　堂吉诃德和他肥胖的桑丘高大异常

　　托莱多大教堂门口有个巴西佬

　　吹出的口琴能让你的心跳慢三百下

　　护城河来了，又走了

　　小酒吧门口是穿低胸泡泡裙的吉普赛姑娘

　　火腿吃再多也停不下来

　　哦，这些肤浅的长枪党人的地盘

　　这些荒败的大航海时代的遗产

　　这些麦哲伦和卡洛斯一世的馈赠

　　这些跳探戈的男孩女孩

　　眉毛黑得像黎明之前

　　我爱一本叫《塞拉米斯的士兵》的小说

　　想象我和它的作者在出售鹰嘴豆的酒吧相遇

　　哦，是奇科特酒吧

　　老海明威的地盘，它关着门

　　就在格兰维亚大街上，还叫奇科特

　　再也没有喧闹的反叛

　　再也没有得而复失的爱情

　　再也没有巴恩斯和布蕾特

　　再也没有左轮手枪的轮盘赌

　　斗牛表演也只是象征性的

　　磨掉尖角的六条公牛依次上场

　　你眼睁睁看着它们被杀死，拖出去

　　简单得像打个哈欠。血被沙子抹掉

　　再也没有斗牛士被挑出肠子

　　再也没有把枪管塞进嘴巴的老牛仔

　　再也没有夺走他的长腿美人

　　哦，马德里，就连伟大

　　也像是一粒失效的蓝色药片

　　去伯纳乌吧，装下全世界号叫的伯纳乌

　　还安放着C罗的7号球衣

　　没有一场比赛。我冒雨，走回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