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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的力量

时间:2023/11/9 作者: 滇池 热度: 17717
我是个喜欢简洁的男人,能丢的旧物我经常丢弃。比如每次搬家,总要丢失很多东西,经常一片不留。唯独有些信件,从华宁到昆明求学,又从昆明到华宁工作,从单位的一间平房办公室到现在的140多平方米新房,家里一直保存着厚厚一沓自己觉得很重要的书信。

   这些书信,记录了过去的奋斗历程,是人生的见证。

   在我们读书的时候,通讯的手段主要是靠书信。我和两个哥哥经常书信来往,相互鼓励着。记得那时,每寄一封信是8分钱,吃一个小菜是5分钱。但无论怎样省吃俭用,我们都要写信,交流情感,相互鼓励。写信和收信,成了我最大的心愿。记得我在华宁一中读高中时,每天早上10点钟做课间操,学校收发室的尹老师都要来操场上发信,那时,每到做课间操的时间,我经常盼望着远方的来信,有时一周不能收到信件,就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少了点什么;每次收到来信,是我那天中最快乐、最幸福的一件事,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弟弟,你好!

   你的来信收到了,看你的信后,觉得你的学习也不算拉搭(落后),还算是进步的,但是你不要挂念着家里的生产什么也做不完,不要想,有空就要学习,做一个国家的大学人才。为国家作出共(贡)献,为爸爸妈妈作出光荣。说到学习费生活费,我今年也顾不了你们,只有爸爸妈妈会代(带)来给你们用的。

   弟弟,你不要在吃食方面过小(气),要多吃才能多苦,不然会把身体拉得不好。

   这是姐姐写于1985年12月27日的信,也是她唯一写给我的一封信。

   姐姐心地十分善良,在我们兄弟三人在外读书的年代,姐姐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很能吃苦耐劳。那时她刚结婚,一无所有,但她还是挂着我的身体,要我注意加强营养。也许是自己从小养成了省吃俭用的习惯,我很不会乱花钱,因此,家人都很信任我。姐姐文化不高,但她还能在农活的繁忙中写了这封有好几个错别字的信,我是很感动的,所以一直保留着。

   相比而言,和三哥的通信要多些。那时两个都是学生,经常用信交流学习,相互鼓励:

  弟弟,你好!

   你的来信已收阅了,看后,使我放心,使我高兴。因为你担任了美术编辑,对此,我不但不反对,而且还赞成你这种做法,因为一个人培养出多种才能是很重要的,你这样做,不仅能提高你的绘画艺术水平,而且对你的工作能力,组织能力,想象能力等都会得到锻炼,因此,我拥护你搞这工作,并祝你取得更大的成绩。

   现在我简要地向你介绍一下我的近情。为了迎接期末考,我天天都在紧张繁忙地学习着,学习确实太紧张了,不过我并不是只会学习,我也注意体育锻炼,为提高学习效率,我常常劳逸结合。除了抓紧时间学习外,我还为班上做些工作,主要是打考勤,向体育老师汇报长跑人数,还担任着语文科代表,帮同学们收收作文等工作,本来我的语文成绩不算拔尖,我也不知道班委们为什么会决定我当语文科代表,这样一来,就更觉得时间仓促,更有一种紧迫感。

   至于我的身体是很健康的,望弟弟莫念。生活方面,我也没有奢侈地过,每天的菜票不超过3角,不过饭是不会下五两一餐的,有时也会吃上七两一餐(太饥饿时),我想只要吃得进去,就好了,因为人是铁饭是钢,吃不饱身体就会受到影响,当然家里的粮食也是够吃的。

   课外,我有时到阅览室看书,有时和我的同学打打排球,星期天我也会去踢踢足球,这些活动对学习都是有促进作用的,近来的情况基本就是如此。

   祝你争创三好,继续发扬你的绘画艺术。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十六日于二中

   我自小喜欢画画,中考考师范学校美术班没考取让我深受打击,在昆明读书的二哥知道情况后,给我写来了信,告诉我:他支持我读高中,高中能学到更多的知识,而且从国家发展来看,将来国家需要的是高学历的人才。

   在他的鼓励下,我从中考时考师范学校失败的打击中走出来,决定满怀信心投入高考。喜欢画画的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考上云南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后能在文化馆从事绘画创作工作。

   1987年,我正在华宁一中上高二,该校竟然有一名女生考上了这个学校,她的成功极大地鼓励了我,觉得前途充满了阳光,于是,怀着试试看的心理,我给这名女生写了一封信,没想到,很快她就回信了:

  李世宗,你好!

   收到了你的来信,看后很感动,你这种强烈的求知欲我很理解,我自己也有过。

   真的,一个人只要怀着强烈的爱好,加上顽强的刻苦拼搏,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理想,达到幸福的彼岸,我相信你一定会实现的。

   我考取云艺,连不知道的人都为我高兴,我真不知讲什么好,我会帮助你以及所有报考云艺的同学的。

   你现在读高二,时间还比较充分一些,比起高三的几位想考云艺的同学,你现在可以经常画画,到文化馆去画画静物,从简单的几何体画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不要求快,素描画好了,色彩也不会太差,精力主要花在素描上……

   我相信你一定会走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路的!

  一九八七年九月十七日

   现在想来,她这封信至今还影响着我,虽然我的素描一直没学好,我们至今也没见过面,但永远不会忘记过去对艺术的追求。

   除了与自己感兴趣的人探讨专业上的知识,更多的是兄弟三人的通信,特别是在云南工学院水建工程专业读书的二哥,他的每一封信都鼓励着我积极向上:

   你的学习现状,我不担心那些分数,担心的是你会不会失去学习的信心。如果回答是肯定的:“不会,任凭遇到多大的困难险阻,我都要向我看准的目标进军。”那我就放心了。成功,和失败仅两字之差。自古多少有志之士,不是在追求的奋起中靠着这边(成功),就是靠向那边(失败)。一个人难以当保和难以预料一生中能否事事如意,那就只有在希望中进取,在追求中升华……

   学习要讲方法,效率。需要付出勤奋。我提倡自己适应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高效率地去索取知识,主动地去学习,避开被动的局面。

  你的学习状况,无论怎么说,都难以改变我长期以来对你形成的看法,就连你的脾气、性格、爱好、智商甚至心理变化,都暂时超脱不了我的思维形象。虽然人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特别是年轻人更是如此,受现状、环境、社会风气、家庭、教育等诸多方面的影响,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改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无论你三哥怎样显露他如何的优越,如何的能干,无论你怎样表白自己如何的不行,在我心目中你们都占有不同的位置,不因报喜而感到一切都完美,也不因报忧而丧失希望的信心,在两者之间,同样可以使我忧虑,同样可以使我充满暂时未实现的信心。

  

   1987年,因为一点家庭锁事,跟父母闹了点矛盾,一时想不开,我怀着无限悲伤的心情到了学校,立即给在昆明读书的二哥写了一封信,几天后,收到了他推心置腹至今难忘的一封信:

  贤弟,你好!

   今早下第一节课后,收阅你的来信,你推心置腹的叙述,使我情不自禁地进入了深深的遐想中,展现出一幕幕情景,一张张脸,一颗颗心,一个个现在,一个个未来……真是应有尽有,它构成了一个个折线连成的闭合圈——

   弟弟:我的往事不堪回首,不过,把我和你现在的年龄作一番展现,也是有意义的,想当初,十七、八岁的我,没有享受到读书的乐趣,考试读书的分数从没带给我任何的烦恼!这倒不是我学习上能占什么优越,当然,你也可能明白那样一个年头,工分完全代替了考分,劳动几乎代替了学习。那是环境,那是现状,那是社会——

   在我的思想上,没有大学这个概念,没敢想象工资是怎么领。一没本事,二占不到人,想法也是现实的。心中时常盼望的是,我怎样才能治疗好我的风湿病、关节炎?看着那些行走自如的人们,我羡慕他们那健康的身体,特别是那双灵活的大腿,我痛苦,我孤独,我怨恨我自己不具备一个年轻人应有的一切。活计的繁杂,要挑不能挑,要走半步行。无论多温暖的家庭,多会体贴的父母,一日两月可以,可我药碗伴随了几年。病痛无法阻挡我去参加生产劳动,无法阻挡我向海镜附中的校园里走。每当扛着锄头,每当背着书包在路上走,常常是一拐一拐的,总是追不上队伍,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流着泪向苍天呼救,上帝呀!您给我一双健康的腿,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一双能像他们一样行走自如的腿,我就心满意足,我就什么都不愁!呼唤过后,腿还是在疼,路还得走!!!

   我曾想过无数个愿望,渴望会出现什么奇迹,在一瞬间解除我的痛苦,结果一个个愿望都破灭了,我便横下心,抱以顽强的精神,从精神上和药物上来彻底医治。自己翻读医药书籍,上山采药,煨吃,泡吃,坚持不断地进行,日以继日,终于病情有了好转,我便想到学医,医治自己,同时也去医治人间的痛苦。后来事以愿违,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我的人生计划(那是去电站后,人与人之间的排挤,使自己吃过一些亏,使我得到了教训,认识到一点点浅薄的生活,教给了我要立足于社会,必需去争取),从此,我才会去想事,去支配自己,驾驭自己,才开始定性地有了自己的思想。我的十八岁,无论是从学识上,思想上,条件上,都是无法和你比拟的,你应该看到现在自己,比起你十八岁的哥各方面都优厚,别的不谈,光说精神上的受益,我同样有哥哥,在我最痛苦的年代,也很少得到哥哥的慰藉,但我从没抱怨过谁,过去没有,现在也不会,将来我相信自己也不会。

   关于我的费用,若你给家里写信时,请你告诉爹、妈,我的钱够用,生活得也很好,请他们放心。

   ……

   我每走一步都铺垫着我的喜忧哀乐,然而也就珍惜每一粒硬币,无论物价怎么上涨,我的生活准则是支出不要大于收入,往往是计划着用,而不是用后才来计算。虽然我那点钱在昆明这样的生活中是显得微薄的,但我还力图将它用得更合理些,积存点待回家时买上一点点东西送给父母,他们含辛茹苦地忙碌了大半辈子,而享受得太少太少了。

   我们是受过教育的人,不可跟他们一般见识,要显示出知识的涵养,知识的力量,假若我们跟他们再吵,再闹,别人笑话的是我们。长身体,长知识,不仅仅是书本知识,也包括社会知识,我们应该用我们有的知识,去影响、去感化、去改变他们,你说对吗?

   我们是海边(指抚仙湖)人,就应具备一点海的情怀,大海绝不会去埋怨奔流它心底的洪流,不会埋怨那些满身臭汗的人投入它的怀抱,也不会怨恨一切污泥浊水对它的侵袭。更可贵的是,它以它宽大的胸怀,碧波荡漾的笑脸来拥抱洪水,把洪水澄清。以它清澈的手臂洗去人们的污秽,使人清爽,使人凉快,人们笑了,它也泛起一片涟漪,它能净化污水,它可无私的奉献,它有那样深的内涵,那样宽广的胸怀,鱼儿才能在里面游荡,就连螃蟹在里面横行它也不会嫉妒,让我们一起来慢慢培养一点这样的情怀吧!

   愿你充满必胜的信心

   去行之有效地去学习!

   去生活!

   这封信让我受伤的心灵得到抚慰,他的描述曾让我泪流满面,直到20年后,我再次读到这封信时,还是那么的心酸和难受,眼泪禁不住地流下来。我拿给已经长大的侄女看,这个在城里长大、从没受到过任何苦难和挫折的90后年轻人真是想不到,她那坚强的父亲,成功的父亲会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磨难,止不住地抹着难以控制的眼泪。

   三哥则直白得很多,我读高三时,他在玉溪农校烟草专业学习,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讲如何学习的问题。

   弟,高三了,这是人生中的转折时期。在生活上,也就是花钱上尽量满足身体的需要,钱用完了,就写信回家寄点,不要为了节省而拖垮了身体,这是不值得的,没有身体是做不成事的,这个不消多说,事实就是如此。

   高三这年是关键的一年,如果大意疏忽,没有紧迫感,而过不了“高考”这一关,那你想结局会怎样呢?至少要被别人讥笑,打击,泼冷水,同时也给父母及李氏家族丢脸,而你的人生道路就显得越发曲折了。不过,我深信,这样的结局不会在你身上降临。

   高三这年是归纳知识、综合知识、举一返三、活学活用的一年,所以,必须舍得下苦功夫,时时刻刻要有“我必须考取大学”这一明确的目标来作为学习的动力,要多花时间去理顺各门学科基础知识的绳索,用这一绳索牵动着各门知识的核心要害,在你明智的大脑指挥下,让它来为你回答,形成多样的、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的题目。必须有充沛的精力,充沛的精力从哪里来?充沛的精力来自于饮食的搭配,来自于坚持不懈的体育锻炼。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不吃一次肉,或者每天就是花费两张菜票,这万万 不行,满足不了身体的需要,对付不了高三艰苦的学习,激烈的竞争。大炮打麻雀,因小失大的事固然不可做,然而,本不大,利总是不会大,这样说是要你在中学时代的末期,生活上显得大气点,不需要多说。望能够处理好生活——学习——休息之间的关系,明年高考使你如意,令我们欢欣。

  不过我的一切很好,望莫念,这学期评得个“优秀学生干部”,发了奖金,成了我学习的动力,我很高兴。

   再见。

   祝学习名列前茅。

   一九八九年十月十八日

  

   到了昆明读大专的时候,二哥和三哥已经就业了。这时,我们更多的是谈将来就业和工作的事,但有一封记录着家乡抗旱栽烟的书信,一直让我难忘:

   天是那样的旱。每天,那火辣辣的太阳都光芒四射地烤着大地,人们都埋怨太阳,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劳动人民在和太阳作斗争,就拿我们村那个小村子来说,天刚蒙蒙亮,只见社员往树林头(村后一个山坡)爬,八九点钟,整个大地里、树林头、小龙潭就是挑水的人,真是起早贪黑,大多数农民晚上九点、十点还在地里挑呀挑……

   至于水稻,已经薅了第一遍,姐姐也来忙着薅。

   弟,我不回家时体验不到劳动人民的辛苦,只能是去想象,一旦回家才知道农民的苦处,特别是栽烟太苦人了,耿家营(村中一中年男人)就死于栽烟。

   所以,你现在别的不要多想,就是要千方百计读好书,出来当个居民,否则当农民是没有出路的,也是苦不下去的,我的劳力还是算不错的,可我还是苦不起,首先是太阳跟我过不去,特别是白天干活,就像在蒸笼里,难受极了。

   家处在农村无法,农活不得不去做,否则,一天给我30元钱我也不愿干。

   这封信让我想起了过去的生活,整个乡村的生活现状。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我刚能帮家里做事,就是去小龙潭挑水浇烟。那年天大旱,到处是挑水的人,我只能挑两小桶,却也混在那些人流中,从又陡又滑的小龙潭打好水,走上高高的坝埂,把水桶放在地上歇一会儿,再挑着水从狭窄的地边埂边走过,一直走到自家烟地里,一个早上来回两三趟,早已累得散了架,像泥巴一样瘫在地上,没一点力气。

   那些年,看到父母拼命地苦,却不能有多少收成,心里很是矛盾,希望父母不要栽了,但不栽烟哪来钱让我们继续读书?父亲一直不管我们的劝说,一直栽着,直到我读书毕业有了工作,那时他已老了,苦不动了,才放下手中的锄头,闲下来。没几年,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现在,随着手机、互联网等新兴通讯工具的兴起,书信——这个过去靠传达信息勾通感情的传统方式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也许会变成一种“文物”,越来越多的人不愿写,也不知道书信为何物了。因为我们都习惯了有事就打电话、发短信、发微信,而很少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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