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流年,流年,灾祸年;桃花,桃花,红颜煞。
此去今年,眼前有七盏孔明灯闪着光亮,缓缓地飘向遥远的浅水湾,那里有一片桃林,密密匝匝的桃花,纷纷扬扬地绽放,周遭万籁俱寂,阡陌纵横,溪流潺潺。
原来是一场梦。又是多年前的一个真实场景:六岁那年,我妈请了阿泰乡颇有名气的四奶奶给我排八字。
我出生的年月日时加上天干地支纳音出金木水火土五行,四奶奶一排,我五行里缺木。照她的意思,妈给我找了老干爹,一棵几十年的桃树。我是春天生的,妈就给我起了个俗气的名字:春桃。
四奶奶说,我命中的流年是逢七年岁,凡遇到七的年岁都要格外小心。也就是要注意七岁,十七岁,二十七岁,三十七岁这些含有七的年程。
这些年,我的流年太岁会出来作祟,要在床前点七星灯照过流年太岁,晚上点了七星灯,要远远避开。
四奶奶还说,我十七岁后将有红颜煞星降临,所以拜祭老桃树为干爹,可以让桃花仙子管住我的红颜煞星,不让它派遣女人来扰乱我的生活。
七岁流年,跌死鬼
乡俗就是这样,做娘的很在乎孩子的命。我六岁时,四奶奶查过我的关煞灾星命劫很多,可是当妈看着我健健康康地成长时,似乎淡忘了人生还蕴藏着天机命劫,加上农活的忙碌,我的流年很快被妈忘记在了九霄云外。
七岁那年,我的一次意外跌伤唤醒了妈对我命运的关注。
那是正值收麦的三月。吃过晚饭,我和几个伙伴在我家土掌房上玩游戏。土掌房的一边堆了高高的麦秸秆垛子,我们把草人立在秸秆堆上,伙伴们排好队。我第一个出场,举着自制的木刀,奶声奶气的吼着娃娃腔刺向草人,由于用力过猛,木刀穿过草垛,随着惯性我也从草中滑出,如同重重的铅块从两米多高的土掌房上跌到院坝里。
幸运的是院坝里都晒满了刚收回家的麦子,以致我的脑袋没有直接着陆而鲜血四溅,脑浆迸裂。
我躺在麦把子上不知有多长时间,小伙伴们惊呆了,慌乱地从梯子上下来,把我围住。我一动不动,眼睛翻白。李小东最先反应过来,发觉大事不妙,冲着屋外给我纳鞋底的妈大嚷:“三婶,春桃跌死了,春桃跌死了!”
妈听到李小东的叫喊,吓得面如死灰,立即放下鞋底,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院坝,抱起躺在麦把子上的我,眼泪扑簌簌地流出来,滴答滴答地打在我的脸上,痒酥酥的。
“幺儿,你醒醒,醒醒,不要吓到妈!”
听到妈愁楚断肠,撕心裂肺的哭喊,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妈看到我的眼睛打开了一条缝隙,将我紧紧地抱了贴在怀里。我感觉到了妈滚烫的体温,还有奶子的温度,想伸手摸着妈雪白酥软的奶子,可是右手动不了,一股钻心的疼痛顿时让我的眼泪滚了出来。
“妈,我要吃奶!”我悄悄说。妈很纵容我,就一根独苗苗,加上爹当兵后,没有人陪她度过一个个不眠之夜,于是我成了她的依靠,她的影子。七岁的我虽然上一年级了,但还和妈钻一个被窝,习惯摸着妈的奶子,双脚搭在妈的肚子上睡觉。久而久之,妈也离不开我了,这种不良习惯成了妈的思念和牵挂。
妈停止了啜泣,把我抱进里屋,解开衣扣,将一只酥软的奶子塞进我的小嘴,我幸福地吮吸着乳汁干涸的奶子,忘记了疼痛。
伙伴们笑着,悄悄地溜了。我隐约听到:“春桃不害羞,还吃老瘪奶。春桃不害羞,还吃老瘪奶!”
吸着妈的奶,一种甜蜜的幸福从舌尖慢慢荡漾开,我慢慢飘了起来,魂魄不属于自己。
忽地,又一阵钻心的疼痛迫使我放弃吮吸奶子。“妈,我的手断了,疼死了。”我说。
妈抱着我到四奶奶家。四爷爷叫妈把我的衣服脱了,然后轻轻地把我的右手摸了一遍,他触到我的肘关节时,疼得我死去活来。末了,对妈说:“娃儿手断了,不是脱位,要送到乡上接。我先给他固定一下。”
四爷爷给我做了简单的处理,疼痛减轻了不少。妈就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把我背到五里外的乡卫生院。那时,我看到妈一颗汗淋淋的头和一张焦虑的脸。
我虽然年幼,但和妈相依为命,看着妈汗流浃背的身影,心里却深深地暗痛。
我想,如果爹在家,妈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妈看着我脸蛋上有泪花闪动,用手帮我揩,然后说:“幺,忍忍吧,等医生接了骨打上石膏就不疼了。”我点点头,其实妈不懂我是心疼她才流的泪。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妈对儿子的牵挂是刻骨铭心的,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或许说儿子就是母亲坚强活下去的理由。
做完手术,妈守在我身旁。医生给我挂了吊瓶,一滴滴晶莹透亮的液体流进我生命的血管,我渐渐地熟睡在妈的呵护中。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了,和妈说:“我梦见爹了,他和一个阿姨手牵手的走向一片茂密的树林,穿过一条林荫小路,在一片草地上,他们抱在一起,滚着,笑着……”
妈说:“是春桃想爹了。别乱说,爹怎么会抱着女人打滚呢?”
“妈,爹什么时候回家?”我问她。
“再过两年就转业了。”妈支支吾吾地。
“什么叫转业?”我问妈。
“就是回家来乡上工作,春桃好好读书,长大就知道了。”妈说。
我说:“春桃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听妈的话。”
妈笑了,流着泪。
两年后,回想起那个梦,才清楚这梦对妈来说是多么的残忍,真是一语成谶。长大后,才知道爹和一个女人在草地上是做爱,也是对一个女人的彻底背叛。
很快,我对爹或者父亲这个概念日渐模糊,甚至完全忘却。
上中学时,语文老师讲朱自清的《背影》,我总是分心,找不到父爱高大伟岸的形象,脑海里出现的是一片空白和迷茫。内心深处只有弱小而善良的妈,以及她忙碌的身影和清癯娴静的脸。
出院后,我发现二十九岁的妈有了很多皱纹。
渐渐地,关于我爹的故事慢慢地消失在童年的记忆里。妈不和我讲爹的故事,她希望爹和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她想把过去装在心里发酵,直至霉烂。长大后,我才晓得,爹原来是妈触及灵魂的绞痛和深入骨子的伤害!endprint
妈背着我回家那天,在村里遇到了四奶奶。嘴甜的我乖巧地喊了四奶奶。四奶奶是个心慈善良的老人,听到我甜甜的叫声,她想从衣兜里篡一颗糖给我,可是没有篡到,就不好意思地和妈说:“姑娘,春桃懂事,命也好,将来会强过他爹的,晚上我过来给娃娃点七星灯照照流年。”
妈在回答四奶奶的同时,心跟着阴沉下来,我感觉到妈的心里有块千斤巨石往下坠,一直把妈的心坠到脚底,这是多年后在回忆儿时梦境时我冒出的想法。
晚上,四奶奶过来摆法坛给我做法事。在供桌上摆了桔子和苹果,还有大大小小的牌位,纸钱。她燃了香烛纸火,振振有词地念着我无法听懂、模糊不清的咒语。香烛青烟缭绕,纸火忽明忽暗。我和妈的床头点燃了七星灯,犹如七朵从水底冒出的莲花。
我又做梦了,还是梦见爹,这次他没有带女人,而是身穿橄榄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回家了。回到家就在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抱起妈,准备往屋里走,妈害羞了,咬了爹一口,挣出爹的怀抱,跑了。
四奶奶忽高忽低的驱魔声吵醒了我。我想把梦讲给妈听,又怕妈不高兴,我就把这个梦刻在心里,打算哪天讲给四奶奶听,让她给圆圆。
后来,我在书里知道,秀才金榜题名时都是披红挂彩的骑着高头大马。据说,爹就是那年荣升营长,或许母亲的一咬,一逃,永远避开了爹,这就是妈的结局。
八岁,不是流年的流年
八岁那年,爹最后一次回家。同时,他割断了我们之间的所有感情,我们成了尘世中的陌路人。是他在世界上的两个人心里扎上永远都拔不掉的钢针。从此,他让一个女人至死都不知道什么叫丈夫,也让一个孩子忘记了父亲是什么东西。
爹回家了,我终于有爹了。起初我认为,可以睡在爹和妈的中间,或许爹会用他浓密粗硬的胡须来扎我,我想起了《拨浪鼓》里的情景:我就是爹和妈甜蜜的负担,我悄悄地笑了。
然而,爹和妈的举措让我猝不及防,我一点预感都没有,我成了妈幸福的累赘。
晚上,爹很早就一个人在厢房楼睡下,妈领着我睡在大床上。
那夜,妈搂着我。我什么也不敢说,看着爹的样子很凶,我怕又说错什么话让妈伤心。
天亮时,我发现我的脸湿漉漉的,妈的脸有两道深深的泪痕。
那天,爹带着妈和我到了乡上,办完他们的事,我们在乡上的一饭店里吃了午饭,我从来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菜肴,肚子吃得鼓鼓的,妈吃得艰难,苦涩,像是在吃饥荒日子里的观音土。
就这样,妈结束了她守候十年的梦,忘记了一直深爱十年的丈夫,而我迷失在缺失父爱的天空里。
我的一个理想破灭了。好多时候,老师会问我们:你们的理想是什么?很多同学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当人民解放军。而我却羞赧地说:当医生。
有一次,我和赵三毛吵架,赵三毛说我是野种,没有爹。我一怒之下,以自己弱小的鸡蛋之身躯和赵三毛强硬的强奸犯身体格斗,结果我是鼻青脸肿,熊猫眼睛一个星期都没有现出原形。
回到家,我把事情的经过和妈说了,本以为要挨妈打屁股。孰料,妈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那以后,妈再也没有打过我。
我却暗暗地下决心:再不和任何人打架,要好好读书,不让妈担心。
十七岁,美丽的初恋
十四岁那年,初中毕业的我以年级第一名的高分考上地区卫校。
开学时,妈带我到学校报到。记忆里,除我之外,都是父亲送儿子,或者送女儿,抑或是父母都去。
父亲的形象在八岁时忘却了,看着别人的父亲,有种嫉妒,有种羡慕,更有种忧伤。父爱的坚强、伟岸成为童年的碎片,一不小心就会扎伤自己,我始终无法勾勒出一幅父亲完整的画面。
我在母亲阴柔、脆弱的天地里孤独的生活,妈把我寒冷的心一次次温暖。可是很多情况下,都会被自己打败,陪着妈流着泪在黑夜里等待天亮,天亮了,心却是黑暗的。
母亲心中的大树倒下了,她的脸写满忧伤,我时常在患恐惧症。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有一个男人来把妈带走,抛下我一个人?如果那样,我会杀了那个抢走我唯一亲人的男人。
我在这种极度恐惧中度过了两年。在班里,我是成绩优秀的学生,属于老师喜欢、女生绝对不喜欢的好学生。去他妈的,我不知道女人对我意味着什么?不过,该发生的毕竟会发生。
十七岁,三年级的下学期。男人的雄性激素如果增多,就意味着性的冲动。我的生活费有一个意象模糊的人供养着,我衣食无忧,开始寻找心灵的寄托,或许是疗伤的场所。
一个护理专业的版纳傣族女孩筱雨走进了我的世界,一种紫罗兰淡淡的暗香定位了我的嗅觉神经,我只钟情这种蕴含忧伤气息的味道。
筱雨,极平凡的女孩,不属于漂亮女孩一类。是她无法描述的气质和轻灵曼妙的傣族孔雀舞打动了我,特别是紫罗兰洗发香波的味道总会在她的发际弥漫。
那天下午,我上实践课,到地区的一所医院实习。因为我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再说中专生谈恋爱不像大学生那么无所顾忌,老师管得贼严,所以我们所有活动都只能是地下活动,不敢明目张胆招摇过市。
我俩双双请了事假,到地区郊外的一个森林公园里玩了一天。记得,筱雨散发着紫罗兰气息的长发披在肩上,让我一见面就有点情不自禁。
到了公园,我们选择一方幽静的草地。松树、柏树以及各种杂栗树正值茂盛期,严丝合缝的树叶把酥软的草地遮蔽得如同天然的闺房。我们相拥着坐在属于自己的婚房里,做着青春少男少女想做的事。
那年,正热播根据作家叶辛的《孽债》改编的电视剧。青春年少的我们深陷其中,《孽债》引起了我的共鸣。现实中,我的军官父亲抛弃了妈妈和我,和部队里的另一个女人结婚,让我的字典里永远都查不到“父爱”这个词。我尤其喜欢剧中的主题曲: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这么大,有没有我的家……
这样,我就爱上了西双版纳的筱雨。这样,西双版纳成了我钟情的地方,紫罗兰的忧伤定位了我爱恋的味道。endprint
面对筱雨,我说不出一句话,也许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
松针在和风中轻吟,柏叶在骄阳下起舞,筱雨和我坐在天然的婚房里,偷吃了伊甸园里的禁果,所以将要遭到上帝的惩罚,这是天条,不能违背?
毕业,我们将面临一种悲惨的结局:筱雨回美丽的西双版纳,我回滇中小城,然后各自都做自己梦寐以求的白衣天使。
那时,我们不用为自己的人生设计蓝图,记住工作是几代人的期望就可以,从成百上千的初中学生里脱颖而出,你就是佼佼者,你的工作就有了着落。
十七岁的青春不哭,我们都成了自食其力的白衣人。
走出地区卫校,我和筱雨就要在风雨中守候黄昏中的片片落叶。我分配到溪路镇卫生院,那是离县城50多公里的小镇。溪路小镇到版纳,那是几百公里的距离。人隔开了,心依然紧紧相连,这就是九十年代的纯朴爱情。我们生在物质特别匮乏的时代,爱情是我们至高无上的精神支柱。
回想那个时代爱情的质朴和真实,现在已经成为神话。
在通信落后的时代,我和筱雨的恋爱就靠邮政所的手摇电话和绿色邮筒来维系。
一生只想爱一回
飞鸽传书,电话传情。五年的时间,我们用远水解决着近渴。
我们等待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有点花儿已谢、海枯石烂的味道,我们见证了那个时代的爱情是牢固不可撼动的。
阳春三月,我们选择了旅游结婚。在美丽的西双版纳,我们走上了红地毯,也收藏了今生最为苦涩的婚姻。
我的婚假半个月,筱雨属于晚婚,有一个月婚期。旅游结束,筱雨和我来到溪路小镇,共度蜜月。
婚事结束,我就忙于工作调动的琐事。两地分居,让筱雨一个人带孩子是多么不容易。
涉世不深的我们把调动的事看得太简单。我们属于国家统一计划招生统一分配,分工易如反掌,但是调动工作那就是比登天还难了。尤其是我们这种跨地州的调动,更是难上加难。
我们写了若干的申请,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到头来,申请都变成了废纸,苦口婆心的倾诉也成了可怜的废话。
多年后,我才发觉自己的幼稚和可笑。幼稚的是调动工作就凭一纸申请,就盼心想事成;可笑为什么总是一根筋,不会像多年后,我采取的一个果断措施,不求人,走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筱雨辞去工作来滇中溪路镇是最好的选择。特别是我熬到院长时,找个招工名额,说不定轻而易举地就把难事解决了。或许,我辞去工作,到筱雨的版纳找个临时工作也应该不难,可是我们都被那个时代蒙住了,我们谁也舍不得自己奋斗十几年才得到的差事。
筱雨对工作的热爱,如同宗教般的虔诚。而我就一个妈,她为我已经奉献了自己的一切,我不可能辞去工作带她到西双版纳,让筱雨供养我们。再说,我妈也万万不会同意。
为此,我们虽然是已婚青年,但是只好享受未婚青年的待遇。
人生中的很多事都是自己无法控制和摆布的,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见鬼去吧!我想冷静一段时间,找个两全齐美的处理办法。
事情总是在猝不及防中发生,筱雨怀孕了。我和筱雨说,把孩子做了,现在两地分居,没有人照顾她。筱雨却很执着,说自己都二十五了,再过几年,想要孩子就更困难,再说,她有妈在,生个孩子对她应该影响不大。筱雨说得有道理,我执拗不过,只好顺其自然。
筱雨的选择也许是对的,作为一个女人,一生只想爱一回,为一个男人生个孩子那是迟早的事。不过,就是这种选择,她将自己囚禁在婚姻的牢笼里,想飞都成为不可能。
我时常陷入困境,本想选择分手来结束这场牛郎织女般的婚姻,可是我怕步入一个和我有着血缘之亲但又非常陌生的老男人的尘埃。
生活在激情里燃烧,当燃料耗尽,温度也将随之而降。当然,爱情也有保鲜期,有的保鲜期长,有的则短,这完全取决于两个人的精神世界和人格倾向。
筱雨和我的保鲜期该属于较长的那种。五年的恋爱,爱得迷失方向,不计后果。爱得不顾及前面究竟是深渊,还是陷阱。总之,我们都属于一根筋的人,一生只想爱一回。
可是,我们不可能永远都停留在纯真的90年代,我们还要经历更多的风风雨雨,一定要经历感情脆弱得如同薄纸的时代。
是啊,有几个人能用时间这个冰箱将自己的爱情一直保鲜到老?
感情这东西,像喝酒,时不时需要一点小刺激,制造一点紧张气氛,否则它慢慢地就死去了,死去后复燃的是另一种东西,就如冬虫夏草,是另一种菌类的寄生体。
距离产生美,这种美学观点不错,有它存在的道理。可是人是一种情商较高的物种。所以,距离产生的是情感的出轨也有它存在的道理。
男人需要女人的时候,他的女人在不可触及的远方,这个时候,另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怀抱,你说能不出轨吗?
二十七岁,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儿子四岁那年,我的流年太岁窜出来了。
我妈,一个可怜的女人。爹抛弃她后,我曾经担心一个男人会把她带走,丢下我一人,这种阴影在我心里游动了若干年,现在看到孤苦伶仃的妈,我却在心里祝福,有一个善良的男人改变我妈的精神世界。
一个四十六岁的女人,谁会想到,她为了儿子,守了二十六年的空房。
我想叫她去版纳帮筱雨带带孩子,可是儿子的外婆在那里带得好好的。再说,儿子不在,我怕妈和筱雨之间的婆媳关系处理不好,委屈了妈。我叫妈搬来和我一起生活,她执意不肯,说趁能动,在农村种田盘地,养几头猪,补贴我尽快在城里买套房子。
妈就这样,心里除了儿子,再没有多余的东西。儿子是她生命的延续,没有儿子,她可能会和另一个男人走。
我守着为我一生都含辛茹苦的妈,钻进我的流年。
在婚姻的冰库里,我不知所措,永远都无法调整一个最适当的温度,让自己的情感保鲜到老。endprint
苍蝇不叮无缝之蛋,我是个有裂缝的蛋。
三八节那天,我们全院职工在小镇的一家餐馆里庆贺女职工的节日。
院里阴盛阳衰,男医生四个,女医生八个。为了节日的气氛,大家尽情饮酒,男职工喝白酒,女职工喝红酒。先是男职工敬女职工,后来,所有酒杯都转向了我,一个个说着漂亮话,让我喝下一杯又一杯。
酒,有时能助兴,更多时候是一种官场、职场、情场的隐形杀手,催情毒药,它使人迷乱,让人兴奋,让人成为禽兽,甚至魔鬼。
筱雨在哺育着孩子,独守空房。职工们在不停地给我敬酒,我的心阵痛着,把清澈的酒当做浑浊的麻药,兴奋剂,催情水。
酒精的刺激,我的大脑里出现一帧帧抽象的画面,这些零星的画面慢慢地浮现在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水里,一圈一圈地漾开,最后成为一个黑点。
两个男医生把我架回住处,为我脱去臭鞋子臭袜子,准备好一杯浓茶,退出了卧室。
人永远都战胜不了自己。如喝酒,当我的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我提醒自己不要喝了,可是不知为何,很快的又会自觉地喝下一杯,直到我的手脚和嘴都不听指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我躺在床上,脑袋胀痛,晕乎乎的。一阵按压不住的恶心,让我不得不艰难地起身走进卫生间,强烈地胃肠蠕动,把胃里的污秽杂物排挤出来。
排出了浊气,舒服多了,我喝了茶水,续上一杯,回卧室躺下。
现在,我的胃中空空,滋生了吃的欲望。我掏出手机,翻出梅的号码,很快又按下了返回键。
梅卫校毕业就分到我们医院,她在学校里就对我有所了解。
她家在离溪路镇五六十里的山区,交通非常落后。她妈得疾病去世那次,我以一个领导和大哥的双重身份,用我的两轮摩托把她直接送到家,给她一个星期的假期,后来又亲自把她接回医院,一来二去,有了感情。
男女之间在无意间便会种植一些难以割舍的非正常情感。我和梅就属于那种近似兄妹,更像情人的关系。我们有共同爱好,喜欢文学,卫校三年级时,我是校文学社社长,带领过痴迷文学的师妹师弟们到处采风,疯狂喝酒,胡言乱语。那时,我们都是一群比李白还狂妄的家伙。我的很多诗歌、小说发表在省地级的文学杂志上,在卫校的文学界曾有过不小的影响力。如今,梅的一些诗歌偶尔也在地区日报副刊上露面。我们都是卫校校友,她在卫校时肯定略知一二我这个曾经引起卫校文学轰动的老社长。为此,她刚到镇卫生院报到时就让我瞠目结舌。
“您好!您是卫校的大诗人林春桃吧!”
这种突如其来的招呼让我语塞。我思绪混乱,想入非非。
酒精在血管里燃烧,我想叫梅到药房给我拿几支高糖,这个想法很快被自己枪毙,在酒精的迷幻下,我敢肯定自己无法控制情感,梅要是出现,就一定会犯错,我只好强忍着静静地等待黑夜过去。
筱雨,儿子,妈,一个个美丽的形象深入我的大脑皮层。筱雨紫罗兰的气味在我的房间蔓延开,欲望在慢慢升温。
森林公园的第一次,我们咫尺天涯的相思之苦,我们久别重逢的鱼水之欢,我们在工作生活中的点滴争执,我们情意绵绵的惜别……
一切美丽凄婉的蒙太奇镜头在脑海里放映。我无法想象哪一天我们才能长相厮守,什么时候才能尽一个丈夫的职责,尽一个父亲的义务。在一个没有男人的家里,我不知道筱雨怎么换灯泡,怎么接保险丝,怎么把大米从一楼扛到三楼,怎么洗油烟机等等。当然,只要出钱,没有办不了的事,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可是,啥事都用钱来办,这还有家的意义吗?
夜色笼罩着小镇,医院静卧街头,俨然一条遍体鳞伤的甲虫,街道路灯昏暗焦黄,仿佛开过季节的残花。
我用N秒时间在想一个女人,将她的名字默念三遍,如果有心电,她会感应到,很快她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是我和筱雨曾经玩过的游戏。
我把这个过时的游戏拿来重温。
“梅,梅,梅!”S秒后,梅敲响了我的房间。我起床,踉跄地走出卧室,打开房门。
“院长,好点了吗?给你送点醒酒的过来。”梅的眼神有些暧昧,更多的是迷离。
“谢谢!我刚吐过,现在胃里空,想吃点东西。”我发觉这个游戏像碟仙的玩法,玄妙!
“我给您冲了一杯葛根水,您先喝下吧!”
“梅,你到药房给我拿一盒高糖来,我血糖有点低。”
“好!您先喝葛根水吧,我就去。”梅蹑手蹑脚地走出了住处。
当她返回时,我喝了葛根水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几时,我被肠胃剧烈的蠕动吵醒,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毯子,梅坐旁边。
“梅,我恶心,帮我一下。”她扶着我进了卫生间,一阵强烈的翻江倒海把我胃里的东西全部倾吐,刚刚喝下的葛根水和胆汁一并吐了出来,新陈代谢完毕,舒服多了。
我想小便,却顾不了廉耻,因为找不到自己的拉链,摸索半天,也没有把自己的下体弄出来。梅看出端倪,没有半点腼腆,替我拉开拉链,我痛快地排出罪恶的液体,心里不知道一个女孩这样照顾自己意味着什么。
“看你这样醉,我给你打组盐水。”梅关心地说。
“不用,吐吐就好多了。”我坚持着。
梅扶着我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斜倚着,让迷糊的思维慢慢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我伸出无力的手握住梅温润如玉的小手,她没有回避,我的血流顷刻加快。空白的大脑瞬时有了丰富的内容,我将散发着浓重酒精气息的臭嘴吻在梅的香腮上,一股茉莉的清香漾进我的心田,我的思维活跃着,梅静静地,似乎在等待什么,我的手不安分起来,伸进了她的内衣深处。
“你这儿有红糖和鸡蛋吗?我给你煮两个荷包蛋?”梅在回避我。
“有,就在厨房里。”
梅轻轻地拿开我的手,走进厨房。
夜深人静。医院里,我的小屋是小镇的眼睛,在点点闪烁中不肯睡去,泛着灰暗的光亮,凝视着远方。endprint
梅看着我把那个荷包蛋艰难的吃下,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反应。她从沙发上起身,将丁香般的身体和孤独夜晚的焦虑交给我。
“你到床上好好休息!我走了,有事打电话给我,今夜,我的电话不关机。”梅将和我告辞。
一种莫名的忧伤涌上心头,从卫校毕业,很长时间都没有写诗了,今夜我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我想为梅写首诗。我灵光一闪,轻轻地念了出来:
我的愿望坠入深邃的夜空
装着的心事,要发酵
酝酿葡萄美酒
为你斟一杯,喝或不喝
没有关系,只要我的心愿许下
你对我好与不好
没有关系,只要我心里记着你
不喝醉,不胡言乱语
月亮,为我作证
我的女人,是不是躲进了黑夜
听到雨声,她会和我一起淋雨
葡萄酒,醉了你吗
月亮,嫦娥,路边的枯草
你吻过的那朵花,嗅到了心香
徜徉在如诗的世界里
我要去做农夫,专种玫瑰
让你睡在童话的芬芳里
做我的睡美人
“梅,求你别走,陪陪我,好吗?”我祈求着,真的,现在我需要女人。我霸道的将她紧紧搂住。
一个故事的高潮开始了,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原来出轨如此简单,婚外恋情居然如此猝不及防。
人的欲望就这样,有了第一次,绝对有第二次,直至N次。
男人在孤独的时候女人走了上去,男人占有了她,但他不会把女人当作全部。男人有了第一次出轨,就盼望着若干次出轨,最好是不同的女人,而且不让他的女人发现,但是可能吗?
玩火没有被火烧,这是万幸。一年后,我调到了滇中桐城县医院,很快就把梅忘记,关键是她结婚了。
我不想插入一个幸福的家庭,更不想酝酿两家人的悲剧。很多次,我想返回溪路镇看看梅,可是理性战胜了一切,我把梅的号码删除在记忆的磁盘。多年后,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冷酷和无情。
三十七,躲过离婚的流年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和梅经历了一段畸形恋情,暗暗地伤害着筱雨。现在,我相信四奶奶的迷信了,我和妈讲了自己和梅发生的事,说自己喜欢梅。妈说,怪她粗心,忘记了四奶奶的交待。四奶奶去世多年了,流年的事,只有妈最清楚。
生日那天,妈从乡下来到桐城,特意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夜里,我的床头燃了七盏孔明灯,灯火一夜通明,这些燃烧的莲花,能燃烧我的流年太岁?能将我的桃花煞星带走?
七星灯灭了,在次日凌晨六点。我劝妈留下,她终于答应了,说回家把几头肥猪卖掉,把土地拿给舅舅家种,再交待一下。
我把妈送回乡下,嘱咐妈:“家里的事处理完就让舅舅打电话,我来接你。”
妈一辈子都守着土地,把一棵老根深深镶嵌进了泥土,生怕离开土地就接不到地气,为了儿子早日在城里买下自己的房子,她把汗水和血液都流进了亲切的土地。
回到医院,我被派到省城进修,妈进城的事也淡忘了。
现在,我对流年里蕴含的玄机有种宿命的认可,桃花煞星怎么总是在纠缠我,也许是我的问题,或许是时代薄如纸片的情感让一个女人又溜进了我的流年。
进修回来,我晋升为主任医师,分到了住院部。生活的夹缝里很及时地又闯进一个女人,而且让我疯狂,甚至可以说走火入魔。
我原来下定决心,和梅分开后,不再玩累人的婚外情游戏,然而这次来势汹涌的潮水淹没了我,我束手就擒。或许我天生就是多情种?
一次查房,让我遇上一位气质非凡,风韵犹存的少妇。
“林医生,是您!”她有点惊喜。
“哦!您是?”我健忘了。
“林医生,我是溪路镇中的田莉莉!去年调到桐城二中,老公还在溪路镇。”
“田老师,真不好意思,你不介绍,我都忘记了!”我有些尴尬。
“感谢林医生啊,当年您在溪路镇当院长,我女儿的病只有您看得好!今天又遇上你,真是有……”田莉莉似乎发觉说错了,戛然而止。
“田老师来住院,哪儿不舒服!”
“是我女儿,肺炎!”田莉莉指着女儿,吩咐她叫我。
“林叔叔好!”女儿简直就是田莉莉的翻版。
简单寒暄后,我逐一查房,完了又折回来和田莉莉聊了一阵。
在溪路镇时,对田莉莉不是很了解,只不过她家孩子体弱多病,经常带孩子来找我看病,对她仅仅有点模糊的记忆,她记住我是很正常的。医生记病人,难记!病人记医生,容易!这是自然规律。
医院的生活在忙碌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田莉莉的女儿在第六天出院了。出院那天,我出于对一个熟人的关心,对田莉莉交待得特别细致,叫她给女儿按时服药,有事及时来复诊。
下午四点,一个女人打来电话,要请我吃饭。我有点唐突,她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想拒绝,可是田莉莉的态度很坚决,说都老朋友了,给点面子,还说她老公正好回来,没有什么意思,想感谢一下她女儿的专职医生。我恭敬不如从命。她说了饭馆名字。
下班后,我如约而至,有些诧异,她老公没有来,就她和我,一个很温馨的包间。
“田老师!让你久等了,你爱人呢?”
“他没来,不这样说能请到桐城大名医吗?”田莉莉有点戏谑的味道。
我无语!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有点不好,恐怕会犯错,我心里暗想。
很快,服务员上菜了。她斟满酒,我们边吃边聊。
“林医生,我们真是有缘啊!来,我敬您一杯!”田莉莉端起酒杯,干了。
美女敬酒,我找不到推辞的理由,一仰脖喝了。
“谢谢田老师,看得起林某。”我谦虚地回应。endprint
她再次将酒斟满,我被田莉莉这种喝法吓呆。
“大诗人,大名医。今天能请到您真是荣幸。”真是美女,说的全是漂亮话,我有点飘飘然。
“感谢田老师抬举,这杯我敬您,我干,你随意。”我抬起酒杯和她碰碰,一饮而尽。
“溪路镇您是名医,现在来桐城也是名医,谁不知道。特别是桐城有几个您这样的才子。佩服!我早注意到您了,只是您贵人多忘事啊!我们在一起开过笔会,听过您讲诗歌创作的理论。地区报、省报上都拜读过您的大作。对一个文学爱好者,真羡慕您这样的才子。”田莉莉的话很暖人,我有点激动。没想到,田莉莉端起酒杯,毫不含糊地也干了。
我把第三杯加满。
“田老师,爽快,不过我们总量就三杯,行吗?”我对田莉莉的喝法有点担心。
“好!您说了算。”田莉莉也不勉强。
不知不觉,我们都喝高了。
女人天生三两酒,没错。我们喝了第三杯,出了饭馆。田莉莉开车把我送回住处。
我下车,和她道谢。她不走,含情脉脉的望着我。
“就不请我到您住处坐坐,小气!”她刺激着我。
“大美女愿意光临寒舍,欢迎!”其实,我更需要美人相陪。
她锁好车门,随我进了住处。
我煮了咖啡,为每人倒了一杯。
“林医生,爱人一直在版纳,您一个人不孤独。”田莉莉单刀直入。
“没有办法啊!只好写写东西淡化欲望。”我说。
没想到的是她主动抱住我,把甜蜜的吻送了过来,我的激情被点燃,说实话,我需要女人。
我们相拥着,无语,夜晚静寂,月光残缺!
之后,我要了她的QQ号。我认为,偷情的事很快就会过去。
当我把她加入我的QQ好友后,我们开始了网恋。
网恋加真实婚外恋,我们无话不谈,我们疯狂,我们相见恨晚。我们在背叛着各自的爱人。
万万没想到,我再次玩火的游戏。一天,我们网聊,让我彻底改变了自己,也真正认识到婚外恋虽然美丽,但是危险得无法形容。
“我要真实的你,你能给我吗?”
“莉莉,我爱你,我可以给你。但是,你能和我去西藏吗?”
“为什么一定要去西藏,离婚是很正常的事,你们无法调到一起,我和老公没有感情。关键是我们相爱。”她的理论让我语塞。
“世界太小,伤不起我妈,我爱人,儿子。如果离婚,桐城将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要去西藏。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态度坚决,如果离婚,我一定会辞去工作,到西藏去生活,哪里有我的朋友,他们可以帮我。
“我不会去西藏的。那就算了……”最后一次网聊结束,我把她的QQ号从好友群里彻底删除。自此,我再也没有登录过QQ。
尾声
小舅的一个电话让我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妈生病住院了。我急匆匆地赶回阿泰乡卫生院,小舅和表妹守在妈的病床前,妈昏迷着。
我和小舅说,赶快转院,到县上,州上,省上,我就这么一个妈。
院长和我很熟悉,他告诉我,她大面积脑出血,你自己拿主意。
下午,阴霾的天空下起了小雨,妈突然清醒过来。她拉着我的手说:“春桃,离吧,你们这样拖着也不是事。”
完了,她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递给我,说:“春桃,人熬不过命,更熬不过现实。离了,重新找,妈支持你。”
妈的离开太突然了,虽然说是脑溢血,其实妈是忧郁而死的,她得的是心癌。她的心脏被父亲的癌细胞吞噬了,她的一颗心已经伤痕累累。
我把根从阿泰乡的土地里拔起,厚葬了妈———今生最亲的女人。
接下来,我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辞去工作,把一笔钱打入筱雨的账户,给她发了短信。
“筱雨,我知道一个女人除了她爱着的男人,还有一个依靠,就是孩子。所以,我相信你对爱情是忠贞的,我不相信流言。男人,除了自己,就剩下女人,我背叛了你,找了女人。妈是我的丰碑,她倒下了,我要重新树起。我辞了工作,要去西藏,削发为僧,为期一年,超度妈,超度我的灵魂,为你写诗三百六,救赎自己。如果明年我回来了,我会一生只爱你一人,如果回不来了,找个爱你的男人嫁了吧!”
发了短信,我摔烂手机。现在,我不需要任何高科技的东西,也不想和任何人发生关联。
列车启动,向着圣洁的地域驶去。西藏有多远,就有多干净。
今昔何年,美丽的西双版纳会下雪吗?我将在遥远的雪原之巅给爱人和儿子堆个雪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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